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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我嘴角扯了下,很明智地保持缄默。

  “你当然会知道,鞠惠她肯定告诉过你,宁清晓在和我一席谈话后割腕自杀。”她的唇角慢慢扬起来,带着杀伐之气。

  上帝用这样的美丽搭配出这般灵魂……用心何其的险恶。

  “很多人都很好奇我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你一定也不例外。

  我装好贝壳,温和地一笑,“对于潘朵拉式的盒子我从来都没有好奇心。”

  她的眼眸收缩成两个锐利而寒冷的光点。

  我转身移步,然而这是我能够选择听或不听的吗?

  这些越是有钱就越是古怪的家伙,他们的家里从来不用电视上那种简单而有效的方式来对他们进行教育!我不能塞住那些追上来的声音,我在离她不到一尺的地方立定,我看见徐徐展开的白色羽翼,消失在云霄中。都说人这一生有些事是逃不过去的,原来是真的……

  “柏铭涛才是宁家的亲生子,宁清晓是收养的。”甜美的声音散发出幽暗的光泽,沉淀出特殊的浓稠。

  “宁清晓的父亲柏兆銮在一次战役中救了宁介棠,自己却不幸阵亡,柏兆銮的妻子在听到丈夫阵亡的消息后,难产去世,宁介棠收养了柏兆銮的孩子,但是他担心小女孩会被外界委屈,于是他一妻子在回到了B市后就对外宣称亲生儿子是收养的,从柏姓,小女孩是亲生的,取名宁清晓。这个大秘密一直瞒着所有的人,柏铭涛不知,宁清晓不知,周边的人都不知,直到我……揭开了它。”方锦的眼睛特别黑。

  她揭开了这个秘密,以为可以从此断掉宁清晓和柏铭涛,然而柏铭涛却因此娶了宁清晓,机关算尽……终究是空。

  她轻蔑的眼角一扫,脸上抛出异常娇美的恶意微笑,“柏铭涛的铭是铭刻的铭,铭记的铭,他欠的不是养育之恩,而是一条命,宁家永远也还不清柏家的一条命,柏铭涛背负的是亲生父母的期望,宁家对柏家的偿还,这笔债他永远也逃不开!”她黑亮的眼眸含着笑意,无声地嘲笑着我。

  金光在海面上荡漾,波浪轻轻地起伏,涌动着莫名的情愫,我的声音平静到极致,“方小姐,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我们很喜欢一件珠宝,不可抑制地迷恋它,因它彻夜难眠为它茶饭不思,但是我们持枪去抢也依然是犯罪,抢珠宝是犯罪,抢心也同样是犯罪,前者坐的牢有限,后者坐的是心牢,无限。”我不去看她,低沉而清晰地说下去,“你因爱而恨对吗?因为他不爱你所以你就要他的生活堕入深渊,坠入黑暗,最好痛苦不堪没有一丝光华是吗?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的爱。

  “你以为你的爱情有多美好,多么的与众不同,超凡脱俗,我告诉你,到了最后都是一样,得不到就会不甘心,爱得越深,不甘心就越重,直到磨耗完你所有的希望信心以及你那些所谓的美好,满面疮痍,心如空洞,到最后爱都耗尽了,剩下的就只有不甘心,只是不甘心!你看一场焰火,会有焰火的星点落在你的衣服上,你喜欢吃糖,会被虫蛀出一口虫牙,人生总会因得到而失去,这样便要恨吗?不,我不会,因为那是自己的选择,因为一场焰火总是很美,有的人穷其一生都等不到一次……“

  一切寂静无声。寄居蟹从旧壳里爬出来,一寸寸钻出,带着新生的快乐和钝痛……

  海浪在放晴的阳光下发射出一层耀目的白,灼入我的眼中,四面八方全都是水,无边无际,辽远空旷的苍穹和浩大宏阔的海融为一体,海岸,湛蓝,天海相接。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找到这里,有些事我想由我……”

  “柏铭涛,你父母一定很爱你,以你为荣。”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一个人从来都不说痛,于是我们便可以默认他不痛?

  胸口那团潮湿的感觉,越浸越大,越来越重,好像浸过了骨肉,直接透进了心脏里。

  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一种心跳,深沉而遥远,仿佛已经独自搏动了很久很久在生活的噪音中被淹没了很久很久,我不由自主,伸出手抱住了他,肩窝被温热的液体打湿。

  “我痛过,我也放弃过,我无可奈何过,我也有求不得。”

  水顺着我的太阳穴流入鬓发,心里痛得无以复加,我抱着怀里的人,轻轻拍打着,“铭涛,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我们以为一个人可以承受,便习惯让他去承受,一次次地被舍弃和委屈,这么多年来在这样的循环与不安之中独自面对,不可以脆弱逃避,不能寻找出口倾泄,因为这些都是应当的,因为这些都在一个绝对高尚的理由下微不足道……天地盖载之恩,日月照临之恩,国家水土之恩,父母养育之恩!他只能将自己打磨得越来越自持而内敛,那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是怎样的伤……然而这样的伤,想听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句——“柏涛,我们很爱你,我们以你为荣。”

  你信命吗,樊玲?

  我怎敢不信。

  我们站在海边,看着火红的夕阳一点点染红了波浪,然后它在很慢很慢的时间里走到了世界的另一面,它残余的色泽和温度残留在我们的脸上。

  我们沿着这长长的海岸线静静走过,浅浅的脚印印在沙滩上,我把贝壳放了回去,风的味道潮湿温暖,是海的感觉。

  柏铭涛站在我的门边,我的眼光放得更低,听他缓缓地叫我的名字,“樊玲。”

  微醺的晚风在身边缭绕回旋,耳边花开的声音。

  “嗯。”

  他站立着良久,良久,再度低低地唤一声:“樊玲。”

  “樊玲。”

  “樊玲。”

  “两千滴水可以滴满烟灰缸,那么有多少声可以磨穿我的耳膜呢,你是不是想做这个实验啊?”我忍不住说,笑意却从唇角遄流而出。

  他抬起头看着我,橘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有些……好像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的心被针锥了一下,我意识到在柏铭涛坚韧而冷静的生命中,他从未让任何人看到他如此脆弱的模样,而我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这张脸的泪光和此刻的神情。

  我拉起他,推着他往前走,“走了走了,早点休息了。”

  他弯弯地扯起唇角,眼睛像镶满了闪亮的镜子,“我走了,好好休息。”他神情缱绻,极温柔——温柔得好像只要望一眼就会整个化进去。

  今夜月色如洗,碎钻一样的星星布满了整个夜空,我看着它们闪烁跳跃。眸光中星云旋转,今夜这里每个人的心都会被它们照亮吧。

  早上醒来,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睡觉,一个晚上都在悠悠的涛声里浮浮沉沉,身子轻盈得犹如一根羽毛,仿佛踮起脚尖就能悬浮于空中。

  我拉开房门,我看见那个历来内敛自持的男人靠在我门口的墙边安静地抽着烟,丝丝缕缕的烟雾从他的指间缓缓升上来。他惊醒般抬头,脸上的情绪来不及全部藏匿,他把烟放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眼睛里甚至有隐约的狼狈。

  我眼见垃圾桶里满满的烟头,我在愣怔片刻后明白过来,心底里涌上来的柔软,达到了疼痛的程度。我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他,笑意如涟漪般绽放,“我在外面等你20分钟,然后一起吃早餐?”

  他偏过头,第一次没敢正视我的目光,而嘴角却扬起,神采熠熠,他的笑容再不像之前那般疏远淡泊,而是多了份期待和欣然。

  “等我。”他的脚步在地毯上擦出柔和的声响。

  我走出电梯间,刚跨进酒店的大厅,一道狂风卷到我的身边,我的手腕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扣住,非常熟悉的疼痛感,“宇阳!”

  我因为禁锢的疼痛而不自觉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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