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帜雪(60)_我愿乘风

六十

　　“樊玲。”鞠惠身上散发出来的孤清、苍茫、朦胧和CHANEL香水交织在一起，赫然凝成了苦涩的味道，“你有最好的父母，他们宠你爱你，怕你营养不足可以不辞辛劳地每个星期都炒好鸡鸭托运来带给你；你有最好的亲人，你的哥哥姐姐可以让你这个最小的妹妹从1楼追到7楼去打，去撒娇，去告刁状。你活得阳光肆意，想哭就哭，可我没有你这些。我的生活永远在零度，甚至是死寂的。

　　“我不想和你接触，我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这么多年来我甚至习惯了作为一个工具似的存在，可是你强把我拉走，你的热情、你对生命的怜惜，让你不顾一切地来帮助我。

　　“你看到我的灰暗，却从不放手，你把我拉出常年的尘土里，把死寂从我身上驱逐掉，你给予我温暖，让我沐浴到阳光，你让我体会到了生活是不一样的，生活原来是可以不一样的。樊玲，我感谢你，今天，我依然欠你一句‘谢谢’。”

　　我茫然无措，从一开始我就看出在鞠惠华丽得像公主一样骄傲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寂寞脆弱的灵魂，但我不知道在深深隐藏的背后竟是如此挣扎。我只能小心地抱着她，轻轻地用手拍打着，让她的情绪慢慢平缓。

　　我仰望头顶上那一片狭窄的天花板，钢筋水泥所铸，冷固坚实。

　　我的声音轻得像是耳语：“鞠惠，我也曾跑遍了本市的每一个寺庙，在每个庙里都许下同一个愿望，并且委托高僧给我烧香一个月，我曾说，只要此愿得偿，我必重塑寺庙的金身。”

　　我将微笑映进鞠惠的眼眸。

　　“鞠惠，是你让我坚持到了现在，生活不会给谁完满，有天堂，自然也会有地狱。我们彼此都有缺陷，生活从来有泪有悔，但是我不会对你说谢谢，因为我们这辈子都会是最好的姐妹，我珍惜这一极难得的福分。”

　　鞠惠的双眼慢慢合上，一片湿润蜿蜒出眉骨至鬓边。

　　她握紧我的手，我眨掉眼中的酸涩。今夜只能有一个人哭，那个人不可以是我。

　　叮。电梯在12楼停下，我走出电梯。

　　奇怪，旭升广告公司的办公室里今天居然一片安静，按常规未进办公室老远就可以听得到喧哗，广告公司从来不是一个宁静的地方，更何况这几天忙着搬家收拾东西，也应该是兵荒马乱啊！

　　我怀着惊异走进公司，一片寂然，所有人都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甚至秦渝，一向稳然的她也是一脸空白，像是被下了咒似的。

　　我环顾一周，蒋峰没在。

　　我的手敲在小秦的桌面上，发出扣扣的声响，小秦抬起头，像电影胶片里的慢镜头似的，魂在天外。

　　“到我办公室来。”

　　我清晰地说，确定我的话塞进了她的脑海、反射出动作之后，我才走进办公室。

　　“樊总。”

　　小秦站在我的办公桌前，显然还有一魄没有归位。

　　“蒋峰呢？他去哪儿了？”我问她。

　　这个名字的作用相当明显，小秦一下子站直了身体，所有的魂魄回归原位了，只是脸上的表情颇为怪异。

　　“他去华创集团签约去了。”

　　华创集团是一家房地产公司，它名下的华创大厦是公司即将新搬的办公大楼，他想必是去签租约去了。我的心放了下来。

　　“樊总，你不担心？”小秦忽而露出促狭的笑容，情绪变换之快，让我好笑。

　　“蒋峰那身打扮，你不怕华创集团不把办公室租给我们吗？”

　　我泰然地回答：“不租就不租呗，再找其他办公大楼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小秦的下巴有微微下落的征兆，“樊总，公司内的设备、档案，大小东西都已经打包好了，美华集团一再确定了我们要搬，这间办公室也马上另派用途了，这一下子我们哪里去找办公室？这不单是损失间办公室吧，耽误的工作可大可小的。”

　　我拿起水杯。平常小秦不会这么饶舌啊，接到指示马上实施，发现漏洞马上修补。

　　“重点，小秦你说这些的重点在哪里，我怎么没明白啊？”

　　小秦坐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到最后像是终于服了，“樊总，如果不是蒋峰的长相，我真会以为他是你的儿子，你这样子简直就是一副慈母多败儿的宠溺样。但是——”

　　我发毛地看着小秦。

　　她像是倒转了年龄变成了一个两三岁智力的儿童，把脑袋放在手臂间滚来滚去，“但是他居然真的是匹黑马，还是最黑的那种，马场上1赔100的赔率。”

　　我看了她半晌，慢慢回过味来，笑了起来，“他是黑马也好，是1赔100也好，反正人在公司有大把的时间朝夕相处，‘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是一句闲话，而且电视上成天演的那个叫《欢喜冤家》的你有看过吧。”我安抚她。

　　她这次没有反驳，脸上漾起一层光晕。

　　门外响起敲门声，“进来。”我说。

　　人推门进来，我正要咽进喉咙里的那口水扑地就喷了出来，又咳又呛，毫无风仪可言。

　　进来的是蒋峰，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蓝色简约牛仔裤，总是凌乱的头发已修剪成自然清爽的样式，腕上缠绕着银色手链。

　　青蛙变王子，这些原本属于传说中的故事，在现世上演，不是南柯一梦，是确确实实发生在眼前。

　　蒋峰看着我的狼狈样，明亮的笑意从嘴角延伸到瞳眸最深处。

　　他伸出两根指头顽皮地向我致敬，神情自信，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稀缺的单纯光亮。

　　俊美、明亮，就像看着一缕阳光照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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