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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晓含请我和苏到她家,说要做点好吃的慰劳我。我满以为她要炒一桌菜,没想到她居然自己包馄饨给我们吃。

  虽说只是一锅馄饨,工艺的复杂琐程度让我和苏咋舌:明明超市里有现成的馄饨皮卖,晓含非坚持自己和面擀皮,说是买的皮不够筋道。馅是黄瓜鸡蛋,黄瓜要一点一点地磨成碎末,再用干净的纱布把汁液挤出来。

  好不容易包好了,以为终于万事大吉,她却说馄饨汤还没熬好。晓含很奢侈地熬鱼汤来配她的高级私家馄饨,而且非要把鱼汤熬得跟牛奶一样白,里面再加点绿绿的丝瓜以提升视觉效果。

  这哪是煮馄饨啊,简直就是在做茄鲞。跟晓含相比,我跟苏都是粗人。

  我告诉晓含:"我现在的生活很粗糙。放松的唯一办法就是晚上到楼下湖北人开的小店买份很辣的鸭脖子,然后回家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美剧。"

  晓含嫌弃地说:"不要买鸭脖子,买鸭舌,鸭舌的肉质要嫩得多。"

  在晓含忙碌的时候,我打开衣柜参观她的新品。晓含狭小的屋子里什么家具都是小小的,只有衣柜触目惊心地大。

  晓含是那种女人,她认为美丽是女人最重要的责任。例如她很看重内衣的品质,曾经表示如果强奸犯撕开漂亮的外衣,发现里面穿的是十块钱的劣质内衣,也许会扫兴而去。那女人当是从受惊转而受辱。我夸她是强奸犯的贴心人,简称强贴。这也可以作为一个内衣品牌进行经营,不过我实在是怀疑还没开张便会被女权主义者砸了店。

  我一边吃一边跟她俩投诉我在公司的郁闷:"遇上个聪明能干的老板是我最大的不幸,Leon想当然地一心把我培养成同一批新人中最优秀的人才,也不管我自己是否愿意。为了不让他失望,我不得不夜夜赶报告赶到凌晨。我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匹可怜的小马,本来只想在绿油油的草原上悠闲地溜达,他不由分说地拿着鞭子在我身后拼命抽打,嘴里喊着:米娅,快跑!妄图把我训练成一匹千里马……"

  苏皱着眉头说:"Mia的问题是永远有一种自怜自艾的情绪。其实你的环境就算很好的了,至少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体面的办公室里。如果你像我刚进公司的时候一样,被派到农村做三个月的销售培训,还不得哭死!"

  苏的任务是让该地的每一小店都摆有公司的产品,所以每天都得自己骑着三轮车一个一个店地卖货。QT产品的价格偏高,很多店不愿意进货。店主远远地见她过来,就对她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并发出一种"谬谬"怪音——后来苏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是"不要不要"。

  她印象尤其深刻的是在一个省级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四面环山,她坐在二楼吃饭,一楼养猪和牛。在猪粪和牛粪的臭气中被熏得眼发花,她还被当地人用少数民族的方式逼酒。

  "天哪,三个月,这样的日子你怎么能过下去?"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苏看了我一眼:"我觉得这只是培训的一部分,我的目标或者说我今后的工作并不是在这个层次上的。但如果我这一步没有走好,就会影响我将来更高层次的工作,所以还是决定熬下去。渐渐地熟了以后就好多了,到了第二个月我的成绩已经是小店队伍中最好的了。"

  晓含对我们一天到晚说单位的破事很不以为然。因为她的工作环境恰好相反,没法感同身受。晓含一周只需要上两天班做版,其他的时间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家编稿子。上班的那两天对她来说就像交际盛事,每次都打扮得光鲜体面兴高采烈地出门。

  关于办公室政治,她们单位当然也会有,但晓含总是一幅事不关已的样子。她在苏的眼里是个完全没有上进心的人,因为她号称自己完全不想当主编:"当主编多累啊,要管那么多事,我还是当个小编比较滋润。"

  吃完饭以后晓含坚持要自己洗碗,她嫌别人洗得不干净。"Mia,你要是过意不去就给我说个笑话吧。"她说这话的感觉仿佛就像在说"给大爷唱个小曲"。

  于是我给她们说了个最近的笑话:"昨天跟人在MSN上说话,我严正地教训她:'你用脑子好好想想',打出来变成'你用奶子好好想'。对方愣了好半天,期期艾艾地说:'我就算有点什么错,也不至于被骂得这么狠吧——天下人都知道,我平胸!'"

  晓含笑得花枝乱颤。我还没说完:"这句话是一个错误,不过错得一本正经,刻薄得过分了。就好像本想点个小炮仗听个响,没想到点成了小钢炮的引线。这让我想起另一个笑话:炮兵部队训练,炮弹飞到农田里去了,大伙赶到那儿,看见有个人从地里灰扑扑地爬起来:'偷了个瓜也不至于用大炮轰吧?'"

  她俩笑得喘不过气来。晓含跟苏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Mia了。"然后,她把刚才做馄饨的时候挤出来的鲜榨黄瓜汁倒进杯子里,加了点蜂蜜,当作对我的奖赏。

  我幽幽地说:"想听笑话还不容易。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在我被公司炒掉以前,晓含能够凭借她的美貌嫁入豪门,然后在她家的别墅里专门划一间房给我住。这样我可以充当她的清客傍友,每天负责说笑话娱乐大家——你放心,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委屈,能当个合格的门客我还有点信心,而且我认为这个职业也很酷,比外企小白领强多了。听听,小白领,啧啧,和小白脸也没多大区别。"

  苏认真地安慰我:"Mia,你不要太悲观,毕竟是国立北京大学毕业的嘛。"

  "可是国立北京大学的文凭在这个倒霉的公司一点也不好使,本地一个小破大学毕业的孩子都比咱强。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人才进公司两个星期就能用Project软件写CPS(项目时间表),表格之复杂,我别说做,连看都看不明白。"我还是沮丧异常。

  苏不屑地笑:"这有什么呢?只能证明他电脑技术比你强。打个比方吧,如果现在让你跟一个职高毕业的秘书比赛复印文件,她一定能印得比你快比你好。可是她依旧是个秘书,而你,公司在招你的时候就是把你当作未来的总经理来培养的。"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这么想,咱们部门一共一百来个人,至少有80个觉得自己是当总经理培养的,我不知道这是个误会还是个阴谋——哪个企业需要这么多总经理,就算里面有几个能当上,剩下那些人相当于拼命把自己挤进庞大的分母,给分子撑着那块金光闪闪的板子。"

  我的心情晦暗到极点,原本吃馄饨有了的一点好心情也给自己糟蹋了。我在学校属于特别能混的类型,就算是不那么勤奋,也总能找到对付所有考试和检查的诀窍,怎么这些本领一来公司就毫无发挥余地呢?我自问虽然所学有限,应付个报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这次的报告写得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苏对我毫不同情:"商业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冒险,没什么标准答案,不过在不同的公司都有自己不同的范式,你先要去适应,才能有点自由河空间。你要老觉得这么别扭,除了自己难受死没有别的出路。"

  晓含慢吞吞地把汤匙放下:"这一点上我同意苏的,没必要夸张自己的难受。不过从根本上我觉得Mia说得对,工作到底是用来换米汤还是用来换王冠,对每个人不同,不过它不是命,不值得那么豁出去干。至少对绝大部分人是如此。"

  苏没说话,她不属于绝大部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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