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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武师傅是农村长大的,晓得狗儿要是平白无故不叫唤呢,多半是人家拿了肉包子打狗,狗儿得了好处还吼什么?只有反过来吼你。吼了你能怎样?未必看见人家做交易了?退一万步算你看见了,人家死个舅子不认账,你又能怎样?武师傅想到这些就成了哑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半车算一车打不出喷嚏,心里火烤火烧地难过。前几天,魏老板就悄悄找过他,嘴巴对着他耳朵蚊子嗡嗡嗡地说了一阵。武师傅还是当兵的性格,把他一推,说:"口水进耳朵了!有啥见不得天的?大声说!我武井然不开黑店!"他这一吼,人家魏老板还说个屁,屁股一拍走了,边走边嘀咕:"一根肠子通到屁眼!"

  武师傅想到那封举报信,不晓得人家收到没有?要是邮递员粗心大意搞丢了怎么办?要是人家看了信甩在垃圾兜又怎么办呢?他就是没想自己连举报的哪一个都没有写,人家收到了也是老虎吃天没法下手啊。

  晚上下了班,武师傅回家喝闷酒。武师母在厨房吵他:"喝喝喝!就晓得喝!这一屋都是水怎么下脚!喊你换的水龙头呢?"厨房的水龙头坏了两天,师母的嘴巴也念了两天,还是没有换。武师傅"哦"了一声才记起搞忘了。这两天他的心思都在石子上,记性像是被狗吃了。武师母端菜上桌又鬼念:"你一天想些啥子?三魂掉了两魂!"

  武师傅读高中的儿子嘿嘿笑,说:"爸爸念叨的是那封信。"

  武师母惊了一下,瞪起眼睛问:"啥子信?是不是情书?"

  武师傅两爷子哈哈笑。武师傅跟儿子做手势不要说。师母当了真,一把端过儿子的饭碗,说:"不说不准吃!"儿子着急地说:"爸爸!饿死人了!"武师傅说:"娃儿他妈!你疯了几十年还没有疯够?我那是给领导写的信,也不晓得人家收到没有?急死人了!"师母哈哈笑,边把碗推给儿子边说:"死老头!一字认棒槌还写得来信?哪天给我写一封。"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办公室主任陈毅力这几天都在找写匿名信的人,脑筋都想痛了,可他认得你,你认不得他,一点办法也没有。那天,黄总经理安排全面铺开查账整顿工作后,他就把重点放在了寻找写信人上面,只要找到这个人,就好比找到保险柜的密码。

  他这个调查组连他有四个人,一个会计、一个材料员,还有就是第二工程处的党支部书记林成林,一位五十岁的老支边青年。林书记十七岁到云南建设兵团,当了七年支青,入了党,当了副连长,成了兵团扎根边疆的典型。哪晓得他一接到爸爸退休顶替的特招通知,干部身份也不要了,拼死拼活回东川当了一建的工人。不过呢,云南和东川都是共产党领导。一建的领导见他年纪轻轻的就是党员副连长,考察了半年,就把副连长的帽子还给他,提拔他做了第九连副连长。那时"文革"还没结束,一建公司还是军队编制。公司下面是营。营下面是连。连队相当于工程队。林成林二十来岁就成了中干。现在一建的百来位中干中,他的资历最老。不过呢他最怕有人说他老资格,因为比他资历短的都跑在他前面做公司领导了,喊老资格等于喊老不进步。不过呢他并不气馁,领导怎么安排就怎么做,踏踏实实的,一说一个笑,人缘相当好。领导说他稳重。职工笑他是罗汉寺的笑罗汉。

  陈毅力和林书记这个调查组负责第二工程处下面的五个项目部,这几天都走遍了,按照黄总经理的指示,开了动员大会,得到公司宣传处处长文明的大力支持,每个项目部挂了三条大标语:抓整顿促生产!强化管理强化纪律!坚决同一切歪风邪气作斗争!出了一期黑板报,可效果不好,收集到的信息都是皮面上人人都晓得的东西。

  陈主任把黄总对匿名信的分析说给林书记听。林书记是第二工程处的老人,全处三百多张面孔熟得很,就是闭起眼睛听声音,张三绝不会说成李四,李四绝不会说成王麻子。他听了闭起眼睛皱眉头抽烟,搞材料的,有责任心的,没有文化的,举报的是一个大胖子……他突然惊抓抓地一声喊:"肯定是他!"陈主任正在集中全力冥思苦想,被这一惊叫吓得脸青面黑的,好一阵儿才缓过气来,说:"我的哥!人吓人,吓死人!你刚才说肯定是他,他是哪个?"

  再说武师傅一家。他们一听有人敲门。武师傅就对老伴说:"总是跳坝坝舞的又来催你了!"武师母说:"没得这么早。儿子,怕是你的同学,快去开门。"儿子走过去开门,一看两个人都不认识,问他们找谁。他们说找武师傅。武师傅在里面听见了大声问:"哪个找我?"来人中的一个人在门边大声说:"好啊!楼脚就闻到你屋酒香了!请客不请我!心头怪冒火!"武师傅哈哈笑,边起身往外走边说:"狗鼻子硬是尖呢!"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林成林和陈毅力。

  一路上他们就商量好了,武师傅是个耿直人就不跟他绕圈圈,开门见山跟他说,说多了反而惹他生气就不好了。所以,他们落座后,林书记就直截了当地说:"武师傅,公司接到你的举报信很重视,派我和办公室陈主任来落实这件事。"

  陈毅力说:"黄总很重视,说你写得好,叫我们一定要把这事搞清楚,把搞烂事的人揪出来。我们今天来就是调查这件事的。"

  果不其然,武师傅见两人一脸诚恳的样子,想都没想是真是假,就完全相信他们了,说:"黄总喊你们来找我的?哎呀!我每天掰起手指头算日子,该有回音了啊!你们要是再不来,我要到公司找黄总了!"

  三人哈哈笑。

  武师傅把自己看见的、听见的有关项目部石子的事讲了一遍。

  陈毅力问:"侯长生的态度变得这么快,是不是拿了人家好处?"

  武师傅说:"我看他那个样子有点像。刚刚还叫我跟他一起抵制石子老板,转个背就嬉皮笑脸地帮人家说话了。可恶!这小子准是找人家要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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