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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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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轻涵你行动及时,执掌大权就在反手之间。”葛先生继续在我的耳边吐出诱惑的话语,“不过眼前还有一个最大的碍事之人……” 这句话传入耳中,我像是被猛然惊醒一样抬头看着葛先生。我想那一瞬间,我的眼神一定是充满了恐惧。 而葛先生恍如未觉地继续说道:“就是燕王世子倪廷宣……” 我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我踉跄着后退,像是不能承受他话语之中的重量。 他所说的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依然记得在那个初春的天气里,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刻的欣喜,就如同记得自己亲手伤害他,让他痛苦不堪的那一刻的绝望。 那是在我十八岁的那一年,作为大齐名门贵族子弟的我顺理成章地入宫当了侍卫,也遇见了他。 其实我是不想当侍卫的,我的理想是在沙场之上杀敌建功,成就无上辉煌的业绩,那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干的。可是也许因为父亲的遭遇,母亲对于沙场有着近乎本能的恐惧,说什么也不同意我走上战场,而是让我入宫当了侍卫。 我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变成了推心置腹的知交好友。性格张扬外向的我,和性格沉默内敛的他出奇地合拍。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属于我们的那些日子。记得我们并肩站立在宫墙上,谈论着过往的种种英雄事迹,谈论起各自飞扬的未来梦想时候的豪情激荡;记得我们在宫廷侍卫练功房之内,切磋起一招一式,然后探讨彼此招式的不足与改良时候的欢快畅意;记得那一次次把酒言欢的痛快,记得那一次次坦诚夜话的信任…… 我曾经以为,那些意气风发,谈天论地,那些仗剑比武,欢笑打闹的日子能够持续很久很久,久到能够贯彻我们的一生。 但是这段友情却终结在隆徽四年的那个春天。 我的剑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杀意,如同最阴狠的毒蛇,咬住他的喉咙。我亲手将寒冷的剑刃刺入他的胸口,看着他殷红的血顺着我的剑流下来,滴落到地上。 我的眼睛被刺得发烫,被刺得就要燃烧起来。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神,也不敢去承受自己背叛之后的结果。 那冰冷的剑刃刺进了他的胸口,也刺进了我的心脏。终结了我年轻时候最真挚、最温暖的一段感情。 再后来,当我们两个真的达成了梦想,真的站在了沙场之上,成为这个时代叱咤风云的人物的时候,我们之间却已经隔上了难以逾越的隔阂。 是时局,是机缘,是家族派系,是利益纷争,让我们最终走向生疏以及敌对。 可是,无论我们是敌人,还是朋友,那段温馨的日子却是我最宝贵的回忆。 记得那一夜,葛先生依然有条不紊地在我耳边分析着,淡定的语气之中隐含着森森的杀机:“……豫亲王手中的势力此时群龙无首,只要轻涵你出面,多费心机,不难收归旗下,而燕王部属则不然,倪源一死,世子倪廷宣就是他们的主君。此时必须在这里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将来的天下必然是轻涵你的!只要你杀了他,一切大局可定!……” 杀了他……我无法想象这个词藻的真实含意。 就如我无法想象将手中的剑再一次刺进他胸膛的那一刻。 仅仅是想象,沉重的负罪感就让我疼痛得近乎死去。 原来,人不能重复背叛自己的朋友两次,至少我做不到。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看着葛先生直入人心的凌厉眼神。 半晌,我苦笑起来,说道:“先生此时何必这样试探轻涵呢?先生心中其实早就有了计较,轻涵必定唯先生之命是从。” 听着我的回答,葛先生的眼中爆起耀眼的光芒,其中又隐含着一丝欣慰。 我心中已经了然。 朝政一道,不过是制衡二字,倪源与王家并列的时候是如此,倪源与豫亲王并列的时候也是如此,如果一方的势力过大,无论大的是哪一方,都是朝政不安的因素。 如今燕王、豫亲王相继过世,朝中群龙无首。而乱局之中,最真实的莫过于兵权。 朝中三方面的兵权实力当中,豫亲王手中的派系是地方的门阀势力,一旦失去了首领,马上会散乱不堪,自然期待将来有强有力的人选来重新统合。 再就是我手中的兵马和燕王倪源遗留下来的势力。 眼下的乱局对于中央朝廷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危机,但也是前所未有的机遇。只要由朝廷出手,统合了地方势力,而同时还有我的势力…… 只要能够保证我们这两支兵马的忠诚和稳定,朝政就可以一路平稳无碍地走下去,只要我没有异心…… 我承认我有过野心和欲望,只要是男人就会有的野心和欲望,可是我无法忍受需要用伤害他的代价完成这样的野心。 不仅是他,还有她…… 我还记得自己在听到神武门上的尖叫惊呼之后,急速奔上城墙,而映入我眼中的,恰巧是她虚弱的身影沿着城墙缓缓倒下的那一幕。那一刻,我眼中没有了漫天的灯火烟花,没有了倒在她身边的帝王,唯有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蔓延到心中,直到此时此刻依然记忆犹新。 就在那一夜,我无视了臣子的礼节,将她抱起,然后匆匆地奔下城楼,惊慌地高声呼唤太医。 我记得她在我怀里,简直单薄轻软得可怕,仿佛一阵细风就能够将她带走。 我抱着她返回寝殿,半路上,却被另一个匆匆赶到的人拦住,是跟随在她身边的那位冽总管,他从我的怀里接过她。 最后,她苍白的脸色映入我的眼中,然后就消失在了茫茫深远的宫殿里。 那一夜的短暂拥抱,就是我与她之间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单薄伶仃的感触还停留在我的怀中,而她已经消失在了我看不到、触不及的地方。 其实在那个轻寒的雨夜,在那个碧绿色身影映入我眼帘的那一瞬间,我的路就早已经被注定。 而且注定只有一条。 我平整自己的心情,问道:“莲妃娘娘……她如今怎么样了?” “娘娘身体无碍,只是因为受到打击太大,暂且还是昏迷着。”葛先生颔首说道,“太医已经在仔细诊疗了,相信并无大碍。而且……娘娘又有了身孕……”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震,瞬间的沉默之后,我抬头看着他,问道:“先生认为轻涵下一步应该如何做呢?” …… 在第二天的朝堂之上,我和廷宣两人事先没有经过任何的接触,却并肩站到了一起,共同拥戴年仅三岁的皇子继位,既然我们两人已经率先表态,地方的各种势力自然不会提出异议。 这让所有的人都惊异不已,难以相信我们两个之间并没有过任何的私下协商。其实,在那一剑之后,我和他之间就再也没有了私下的见面。 在一个只有孤儿寡母的虚弱政权之中,两位手握重兵的将领却都没有丝毫做权臣的意图,这在历朝历代的历史上只怕也属于罕见吧。 朝臣在这样诡异的统一之下,再也不用费心去思量计较自己所需要投靠的派系,全心全力地准备操办仪式,送别旧日的一切,迎接崭新的朝廷。 之后就是一帆风顺按部就班的成帝葬礼以及新帝登基大典。 在登基的那一天,在崭新的一切开始的那一刻,他上了辞别的奏折。她几乎当机立断地允诺了,快得让那些正在疑神疑鬼的朝臣们禁不住怀疑这其中又要包含什么阴谋。 然后他离开了京城,那样的决绝失落,我想不到一直淡然宁静、煦如和风的他也会有如此决然的一面。 在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天,我没有去送别,我只是站在城楼上,遥遥地看着他远去的队伍,一直站了很久很久……也许对于他内心深处隐秘的爱恋与悲伤,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更加清楚。 此后,整整的十五年,除了边关行走的正式公文,我与他之间再也没有联系,再也没有见面。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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