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时尚阅读 > 清宫·红尘尽处2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七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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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肯留在景山,就是你每天说禅语,朕都不会笑话。”康熙嘟囔着说,留瑕展颜一笑,康熙凝视着她,讷讷地说,“你一点儿都没变。” “明瑕是留瑕,也不是留瑕,变的是人间沧海,不变的是心。” 康熙失落地扯了扯唇,无奈地说:“但愿那颗爱朕的心,是不变的。” “心是不变的,情则是人心在别人身上的投影。人间去来,今朝来,则情爱在,明日去,则情爱去,可心还是不变的,这是一层。又或者说,既无情,也无心,人间来去聚散,也是幻梦一场,醒时鸡鸣天下白,又是梦里梦外?无心无情无人无世,一场虚空而已。” 康熙一直平静地听着,突然,一滴泪滑了下来,越来越多,苍老的脸庞抖动着,他却凄凉地笑出声来,控制住帝王最后的尊严。“空?无?这都是你们这些出家人的玩意儿,朕从来不信。虎死留皮、人死留名,朕……朕就不信,这几十年的辛苦,能让你一句空一句无就全部抹杀!千百年后,总会有人记得朕!那就不枉来这一遭。” “会有人记得的。”留瑕说,她也微笑着,却苦涩,“他们会记得康熙皇帝,也或许记得你的庙号,但是,你记得你自己吗?剥去皇帝、剥去爱新觉罗氏,你还记得自己吗?如果你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别人记得的,又是你吗?” 康熙呆住了,他迟钝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曾经下笔千言、开得五石弓的手,如今瘦弱得连支笔都拿不稳……留瑕的话,狠狠地剥去了康熙皇帝、顺治皇子的外皮,剩下一个赤裸裸的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没有了,他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或许,只是一缕流连于人世的游魂……一种阴暗的恐惧如铁手般一下子揪住了心脏,他感觉胸膛中那颗孱弱的心脏在冰冷的血液里痛苦而哀伤地颤抖着。痛苦的不是自己的衰老,是他拥有世界、却无力再控制世界;哀伤的不是自己的死亡,是他拥有世界、却不曾拥有过作为平凡人的快乐。天子无私,于是他除去皇帝、皇子的身份,就几乎没有人生。 用手蒙住了脸,康熙不愿意再看,只听见自己那喑哑的声音无法压抑地哭泣着:“朕不要听什么空什么无!朕只要你留下!留瑕!为什么你要离开朕……若是你不走……朕可以再活三十年……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他被抱进了留瑕熟悉而又陌生的怀里,他紧紧地攀住她,灰色的缁衣下,她依然留有女性的体态,提醒着他,那些曾经缱绻难舍的过去、那些旖旎万状的往事、那些近似平凡的喜怒哀乐、那些只属于他自己的回忆…… 但是,就连这样一个人,他都留不住了……康熙越发哭得大声起来,理直气壮地,似乎要抱着她哭到天荒地老。 留瑕抱着他,她皈依的是禅宗,却又在修行密宗之后,体悟更多。她可以准确地侦知人的想法,是一种气,人心一天中流转的四万八千个念头,都是一个魔性的开始。魔会产生浊气,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得到康熙心头转过欲念、转过杀机、转过怨恨……多么污浊的心……但是留瑕并不觉得厌憎,只是怜悯。 弘历没有走远,他一听见哭声就跑回来,却看见伟大的皇爷爷在留瑕怀中,哭得像个婴孩。那一幕震撼了他,初夏的阳光穿过竹叶,轻轻落在留瑕与康熙身上,把那张白瓷观音一般平静的脸庞,印在弘历心中。 很多年后,他偶然经过承乾宫,遇见了已经登基为雍正皇帝的父亲。雍正看见他,对他招了招手:“你来。” 打开重重深锁的宫门,两树梨花迎风怒放,他看见一向冷峻的父亲脸上,竟出现了怀念与天真,再打开正殿大门,正中的宝座前,放着一幅等身高的画像,画着两个人,雍正轻轻地说:“这……就是你皇爷爷和慧贵妃。” “慧贵妃……”弘历轻声复诵,他从小在宫中,已经听过很多人提这个名字,他凑近去看。 那张画像是他从未见过的材质,灰暗的背景里,绘着稀疏的几株红枫,两个人似乎是在窗前。康熙坐着,石青色的五爪团龙补服与头上的朝冠都画得十分精细,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正在打盹,英挺俊美的脸,不是弘历记忆里那样苍老蜡黄,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有一抹恶作剧似的孩子气。 留瑕站着,她的头上有一圈金黄,大约只有二十出头,淡白的衣衫下一件鹅黄长裙,眼神像是笼上一层薄雾那样温柔,肤色如凝脂般吹弹可破,浅浅的粉红敷在颊上,手上抓着一件披风,正要给康熙盖上。 “这是一个洋和尚给他们两人画的,那个洋和尚说,瑕姨是他们洋教里的天女转世,要来守护大清皇帝,所以头上有个金圈圈……”雍正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一丝伤感,“唉……都是过去了……” “瑕姨……就是慧贵妃吗?”弘历问,雍正点头,弘历仔细地看着那张画,幼年的记忆涌上心头,“我见过她。” “是你皇爷爷带你去的吧?”雍正了然地一笑,伤感地看着那张画,“如果可以,朕希望再看他们两人一眼。” “阿玛……” 弘历想说些什么,但是雍正沉湎在回忆里,久久不能自已:“你皇爷爷是个有福的,一生得一红颜知己,也过了几年双宿双飞的日子。造化虽然弄人,一个出了家,可是,却也保留了你皇爷爷的爱,得不到才越悬念。你我父子,虽也修佛,却只是红尘蠢物,你皇爷爷与慧贵妃,倒真是一对儿情痴、情真。” 雍正望着那幅画,突然一阵猛咳,弘历连忙要搀扶,雍正用帕子掩口,却盖不住那急促的喘咳,弘历扶着他坐到西阁去,雍正在炕上坐下,好一会儿才止了咳,父子两人这才看见西暖阁里的物事。 弘历从未来过,对这里并不清楚,雍正却越看越想掉泪。一切都摆得那样妥当,仿佛主人才刚离开,条桌上放着一碗满是茶渍的空茶碗,旁边是几颗已经干了的栗子壳,架上的摆饰都与留瑕当年在的时候没有两样,就连内寝的床下,还放着一双留瑕的鞋子。炕边的针线篮子中,有几只还没完成的小老虎,雍正抓起一只,熟悉的针线做工,让他想起留瑕在他小时候给他做的虎头小鞋。唯一显得突兀的,是炕下多了一个大樟木箱子,雍正指着那箱子,示意弘历打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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