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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程睿敏赧颜,"干妈……"

  "没怪你,知道你忙。你看看你的脸,都快跟墙一个色了。"

  进了厢房,果然见到严谨。正大模大样地在屋里坐着,一个人占了半张沙发,两条长腿直接横在茶几上。这天的严谨穿了件规规矩矩的黑色套头毛衣,掩去不少痞气。看到他,谭斌顿时松弛下来。

  程睿敏却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腿放下,像什么样?"

  严谨没理他,把腿伸得更长,歪在沙发上懒洋洋地问:"小幺,你还欠我一顿谢媒酒呢,打算什么时候还哪?"

  "什么谢媒酒?你胡扯些什么?"程睿敏皱眉。每次到了严谨跟前,他就英雄气短,平日的伶牙俐齿全派不上用场。他是怕严谨口无遮拦,把上回的事说漏了。虽然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讲出来还是尴尬。

  严谨大笑,利落地翻身坐起来,"妹子,瞧见没有,他是恨不得把我灭口啊!"

  "哦。"谭斌不明白他俩在说什么,只能笑一笑搪塞过去。

  干妈用力在他后脑勺拍一下,让他闭嘴,然后对谭斌说:"我们一直等着看睿敏的女朋友,他居然藏了这么些日子才带你来。"

  谭斌大大方方地回答:"可能他觉得需要足够的勇气,才敢带我出来见人吧。"

  干妈扬起眉毛笑了。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谭斌。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有时候契合得非常微妙。

  她说:"睿敏的脾气有时候非常别扭,你要多给他点儿时间和耐心。"

  "是吗?"谭斌看一眼程睿敏,"好像他隐藏得很好,还没机会看他现出原形,等明年端午节吧,我多备一坛雄黄酒。"

  严谨扑哧喷出一口茶。程睿敏神色如常,只是斜眼看她,一副秋后算账的样子。

  干妈家的晚饭清淡而精致,她一边招呼谭斌多吃,一边看着程睿敏犯愁:"这孩子,怎么吃多少都不见长肉呢?"

  严谨嘀咕:"干妈您见过刁德一长肉吗?给他吃什么都是浪费。那点儿东西,全让他拿去长心眼儿了。"

  谭斌朝他眨眨眼,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饭后保姆端上水果,几个人挪到起居室。干妈招呼谭斌坐在身边,絮絮问了一些家常问题。谭斌感觉她的气场虽然柔和,却十分强大,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一一作答。

  最后是程睿敏替她解围,岔开了话题。

  电视开着,只有谭斌心不在焉地看两眼,严谨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程睿敏蹲在干妈身边,两人尽管压低了声音,谭斌依然隐约听到她说:"你爸到底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总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

  涉及别人家的私事,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虽然没有刻意避开她,谭斌也觉自己尴尬,屏住呼吸退了出去。

  出了门,看到严谨正站在葡萄架下抽烟,黏稠的夜色中,一点红色的火星在他脸前时明时灭。

  她走近,严谨露出一口白牙,随即递上烟盒,"来一支?"

  谭斌回头看看身后的灯光,犹豫着抽出一支。严谨把火机凑她跟前,嘴里叼着烟含混不清地问:"不会吧?你怕小幺啊?"

  "谁怕他呀。"谭斌极力分辩,"我一抽烟,就要听他教育抽烟有害健康,怪烦的。以前没发现他这么啰嗦。"

  严谨啧一声,"你甭理他,这人打小就这样,道貌岸然的,总不招人待见。"

  谭斌忍笑忍得烟灰簌簌直落。其实她一直好奇,程睿敏和严谨的性格南辕北辙,一个爽朗张扬,一个温润内敛,怎么能成为过命的哥们儿?

  "嗨,这话说起来就忒长了。"严谨吸口烟,做出回忆状,"高一的事儿了,那时小幺刚从厦门回来,说话还带南方口音。他上学上得早,比我们都小一岁,人长得瘦小,脾气也怪,仗着成绩好老师宠他,见了我们总是爱答不理阴阳怪气的。我平时最讨厌三脚踹不出屁的人,每回一瞅见他那小模样就想抽他,时不时地撩拨他一下。"

  谭斌听得气不过,一口烟全喷在他脸上,"原来是你以大欺小,还好意思说?"

  严谨没避过,连笑带咳地说:"我是大哥,能干那没品的事儿吗?愿意代劳的小兄弟多的是。可这孩子吧,挨了打也不长记性,下回见面还那样,为这个他没少吃亏。结果有一天,一小子口无遮拦,说到他爹妈,终于把他惹急了。甭看他平时蔫不出溜的,打起架来还真不含糊,抡起砖头就把人瓢儿给开了。我一瞧嘿,欺负到我严谨兄弟头上了,也撸起袖子冲上去。兜里有把弹簧刀,原是想吓吓他的,没想到他抬手一挡,胳膊上划了这么长一口子,血哗哗地往下流……"他在自己手臂上比划着,"喏,就这儿……"

  谭斌不禁啧啧出声,"你们打架居然来真的,真见了血呀,那后来怎么收场?"

  "唉,我们都给拎到派出所蹲着,通知学校和家长来领人呗。我被我们家老爷子胖揍一顿,然后才知道,他爸妈离了婚,他姥爷因为这事被气成脑溢血,刚过世不久。小二,哦,就是干妈的亲儿子,掐着我脖子去找他道歉,我跟小幺说,以后什么都不用怕,大哥我会罩着他,就这么着成了拜把兄弟。"

  谭斌长出一口气。果然是这样,难怪第一次去程睿敏的住处,就发现他家里似乎缺点什么。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后来听到同事提起他的父亲,才想起,那片挂满照片的墙上,有他的外公、母亲、同学和朋友,就是没有他父亲的任何踪影。

  严谨扔下烟头,用脚用力蹍灭,"那事过后吧,小幺就等于没家了,所以我一直觉得欠他的。"

  谭斌错愕地抬起头,"没家了?什么意思?"

  严谨被问得更奇怪:"小幺没告诉你?"他挠挠头,"算了算了,当我多嘴,回头你还是问他吧。妹子,哥喜欢你,所以告你句话,小幺脾气磨叽,可人挺好。你想收服他,就一个办法,对他好,恶狠狠地对他好。"

  谭斌挑起眉毛看着他。

  严谨手插裤兜里,望着她笑笑,"因为这小子有个毛病,别人对他不好呢,他觉得是应该的,人一对他好,他就手足无措。"

  最后一句话,像根刺一样扎进谭斌的心里。

  那晚程睿敏送她回家,她一直想撸起他的袖子看个究竟。

  程睿敏纳闷,"你老拉我胳膊干什么,甭捣乱,我开车呢!"

  不过谭斌到底还是看见了,右臂上两寸长一道伤痕,伤口已经平复,只留下一道白印,旁边还有缝针的痕迹。她把嘴唇贴上去,轻轻蹭了几下。

  程睿敏奇怪地看着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谭斌手插进他的头发,凑过去亲亲他的脸,"睿敏。"

  "什么事?"

  "没什么。"她放低声音,"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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