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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车窗外就是使馆区附近的街道,枝头尚未脱落的梧桐叶,遮蔽了路灯的微芒。

  他的衬衣外套了件羊绒背心,细软的羊毛蹭着她的脸颊,温煦贴心。她听到他的心跳,一声接一声,低沉而规律,令她心神安宁。

  可惜如此相处的机会也并不多,更多时候谭斌累得东倒西歪,吃完饭精神一放松,说着话就睡着了。

  程睿敏无限容忍她,把车停在她办公室附近,坐在驾驶位等她睡醒一觉,再送她回去。

  谭斌的歉意越来越深,他也很忙,但仍肯陪着她浪费时间。每见一次面,他眼下的阴影就似加重几分。

  谭斌揉着他的眉心,"合作很难是吗?"

  "嗯,"程睿敏闭上双眼,"观念太多冲突,几乎天天都在死磕,我快把这辈子的耐心用尽了。"

  他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手指修长,但毫无血色。谭斌握住他的手,"真对不起,"她说,"抽不出太多时间陪你。"

  程睿敏笑笑,却不大介意:"这是小事,非常时期我愿意迁就,不过亲爱的女士,请记着,欠我的,我保留追加利息一起偿还的权利。"

  他只有一个要求:"私人时间我们可否不谈公事?"

  "好啊。"谭斌一口答应,"那我们就来谈谈,那回在塘沽,你先用色相极尽引诱,然后再挖人墙角是怎么回事?"

  那是让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程睿敏立刻顾左右而言他,"哎,纳斯达克指数今天居然下跌了十个点……"

  谭斌气得牙痒,但对方不肯配合,她也无可奈何。

  比这些略大一点的事,却让她紧张。程睿敏说打算带她去见一个人。

  乍听到这个建议,谭斌吓坏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觉得太早了点儿?"

  程睿敏忍笑看她一眼,"你想到哪儿去了?又不是带你去见公婆,探探病人而已,至于吓成这样?"

  "是亲戚?"谭斌表示讶异。

  "不是亲戚,是这些年真正关心我的一位长辈。"

  谭斌发觉此刻他脸上苍茫的神情似曾相识,就像当初他离开MPL,满眼万念成灰的凄惶。她曾因那个表情而心动,如今却情愿它永不再出现。

  提前安排好工作,下了班她上车跟他走。程睿敏的车停在公司侧门一百米外。这方面他一向小心,不愿给谭斌带来任何麻烦。

  谭斌走过去,头发已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先用发卡把头发盘在头顶,对着镜子照一照,觉得露出尖尖的下巴,形容过于单薄,又把头发放下来。

  程睿敏从未见过她如此怯场,不禁惊奇。

  谭斌尴尬地解释:"我一向没有老人缘。"沈培母亲留给她的阴影,实在太深了。

  程睿敏拍拍她的头:"我喜欢就行了,你怕什么?放松放松……"

  谭斌只能照办,"好吧。"

  下班高峰,北二环上照例堵得水泄不通,遇到红灯能排出三百米外。程睿敏见怪不怪,停车间隙索性取出报纸翻阅。

  谭斌也凑过去靠他肩膀上,掀到后面的娱乐八卦和文化版,漫不经心地浏览大标题。

  她的目光突然定住,许久不能移动。有条不显眼的新闻映入眼帘:青年画家沈培拍卖旧作,所得款项尽数捐献甘肃省希望工程。

  她本能地缩回手,神色有点僵硬。程睿敏没有留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前方变灯,长长的车龙开始挪动,他放下报纸跟上去。

  谭斌挣扎半天,还是取过报纸,把那条新闻细细看了一遍。

  新闻中说,沈培的一幅近作《最远的距离》会上备受关注,以42万的价格落槌,创下此次拍卖会,也是他个人作品的最高价。

  文章最后提到,沈培将于年底受邀赴法,作为青年画家的代表,参与筹备中法艺术家的交流展览。

  旁边就附有那幅画的照片,青绿的底色,层层灰暗蔓延,纠缠的枝蔓间两张模糊的人脸,谭斌再熟悉不过。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有人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沈培卖掉这幅画,等于彻底埋葬了过往的一切。离开她,他竟像火鸟一样开始重生。

  谭斌收起报纸,转头望向窗外,忍不住微笑,却笑得苦涩而难堪。后来一路她都没怎么出声,直到目的地。

  一直听说雍和宫附近的胡同里,藏着不少精致的四合院,外面却看不出一点端倪。见识过眼前这一家,谭斌完全相信了这种说法。

  高槐深院里风摇影移,满院秋荫萧瑟有声,进门处一座玲珑的雕花屏风,紫褐明润,透出不动声色的富贵之气。

  主人是位六十出头的老太太,收拾得干净爽利,举手投足透出一股知性和优雅。

  程睿敏恭敬地叫"干妈",态度异常亲昵。路上谭斌已经知道,她就是程睿敏那位过世发小的母亲。

  她带两人去厢房的小客厅,一路嗔怪道:"睿敏你天天在忙什么?不说我病了,都见不着你的人影。这姑娘是……"

  谭斌立即乖觉地微笑:"阿姨,叫我谭斌。"

  她看看谭斌,客气地笑:"小谭是吧?我听严谨说了。"

  程睿敏马上问:"严谨来了?"

  "可不是,那孩子比你跑得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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