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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他买了杯咖啡出来，坐在外面，不时轻轻啜上一口。这里是他和陆红从德国私奔到美国的第一站。这里的每一条街，每一个景点都留下他们年轻的足迹。面对村内熟悉的一切，心里一阵悸动。

　　华盛顿广场永远是最热闹、拥挤的圣地，和陆红曾在拱形门下激情狂吻，陆红喃喃地捧着他的脸，说："你进步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我接吻。"阳光下，那张鲜艳的唇像花瓣一样展开，他仍能清晰地感觉她嘴唇的形状和气息，她接吻时舌尖的灵敏和纵情。那些属于年轻的记忆啊，他第一次惊讶地发觉，自己可以轻松而惆怅地面对，不再满怀怨恨。早知如此，真不该发出永不进格林尼治村的誓言。

　　"来一曲，再来一曲。"大型的喷泉四周，吉他手在人群的喝彩声中，正悠闲地拨弄琴弦，来回穿梭。琴声欢快、热情，一阵阵传过来。身边的咖啡君子们，脸上布满微笑，脚悠悠晃动，似在打节拍。

　　还是那位黑人歌手吗？彭程仰起脖子张望。他和陆红曾和一位黑人吉他手留过影。那天，歌手弹了曲什么，他早已忘记。只记得陆红绯红的脸和闪亮的眸子，只记得陆红飞快把他拽回公寓，气喘吁吁地问："听了他的歌声，知道我最想做什么事吗？"问完，不及他回答，飞快脱去衣裙，赤裸裸抱住他，轻声吐出两个字："做爱。"

　　的确，黑人歌手的声音，带着股原始疯狂的生命激情。那次，他们可谓珠联璧合，酣畅淋漓到极致。

　　做爱。陆红从不讳言性是她生命中的头等大事，她可以不吃不喝，但不能不做爱。做爱两字把彭程带回过去如火如荼的性爱生活。也许他们在一起太纵情太疯狂，老天才让秦小春出现，以此惩罚。适可而止是生活的原则，快乐的事做过了头，会不快;那么反过来，辩证地看问题，烦恼过了头，是否离欢乐也不远了呢？

　　彭程进格林尼治村，是为寻找姚盈，谁知陆红的影子无处不在，命运般纠缠着他。当时的陆红，也就姚盈这年纪，二十六七岁，生命成熟，却不失其鲜艳和娇嫩。陆红的美带着点野性，乌黑的大眼睛，总那么天真、热情而任性地瞅着你;挺直的鼻子下，一张丰满的嘴，不说话也微微张开，隐约露出里面的牙齿。一头蓬松的卷发，瀑布般披垂下来，头上的绸巾跟随衣服的颜色不断变化。她美得像朵花。最俗的比喻用在陆红身上恰恰是最贴切的。她不光美，而且性感。夏天，爱穿超短裙和露肩背心。背心贴身，脖子上悬挂一菩萨玉佩，坠落在双乳沟壑间。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玉佩就在乳房间跳来跳去，实在撩人之极。每次，彭程和她做爱，最先咬住的必是那块玉佩。陆红完美性感的身材让他兴奋、激动、陶醉不已。

　　彭程坐在咖啡馆，一手紧紧握住咖啡纸杯。杯子的温度在逐渐变冷，而他，似再次感到陆红柔软弯曲的线条，掌心出汗了。

　　"彭程，想知道你今天的生肖运程吗？"陆红俏皮的声音就在耳边："你呀，要戒做白日梦。今天嘛……嗯……你的财运平平。不过，爱情运倒很旺盛，还有异性缘也不错。唔，可惜，你已有情人，没机会再拈花惹草了。"

　　"情人。"彭程轻轻重复这两个字，蓦地起身，驱车朝与"百合苑"相反方向的一条街开。那条街，直接通向"情人公寓"--他和陆红曾经的爱巢。

　　二十分钟后，来到公寓正门，雕刻在围墙上的"情人"两字，弯弯绕绕，像两个正在拥抱的恋人。十多年了，情人模样依旧，只是，闪耀周身的光彩黯淡了许多。彭程猛一见它，过去的岁月仿佛重回眼前。

　　"哈，情人公寓，天天有情人，名字起得太妙。这公寓正是我想要的。"住不起"百合苑"，陆红对"情人"一见倾心，竭力鼓动彭程搬进去。当时，彭程正在纽约大学攻读博士，一心只想找离学校近的住宿。然而，陆红喜欢情人公寓。

　　以"情人"命名的公寓，租金不薄，卖的不过是一块哗众取宠的招牌。整个外部环境和房间内部设施简陋普通之极，一排排三层楼的红房子，其实只有二层楼那么高，因为一楼是半地下室。公寓四周种植了几棵高高大大的玉兰树，在早春里开满紫花，算是点缀。据说,房产的投资人是位文艺爱好者，尤其对法国女作家杜拉斯的作品钦慕不已。他投资多处房产，均以杜拉斯作品命名，如在纽约长岛的一处房产被叫做"广岛之恋"，又把在新泽西州的两处分别取名"爱"和"广场"。

　　公寓早在九十年代初被同行举报，有房客把寓所当妓院，公开嫖娼吸毒。之后，公寓曝光，嫖妓房客被拘留，一时间，情人公寓成了格林尼治村的头条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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