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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九

  改革开放初期,葛晓音从农村考进了市里的高中。那天,她去百货大楼购买学习用品,一进商店门就被橱窗里一个面色粉润,细眉高挑,穿着真丝红裙的模特儿吸引了。

  “真好看!”她凝望着模特脱口说。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粗粗的嗓音:

  “喜欢吗?喜欢就买嘛!”

  葛晓音吓了一跳。慌忙扭头,见是一个西装革履、额头上刻着三道横纹、高鼻梁、方脸膛、领带上活活扭着条鳄鱼的叔叔。

  她慌乱而诚实地点点头。

  “那就买下。”

  “不,不行!”她又慌乱地摇摇头。

  可那叔叔却将手中的烟蒂朝地上“啪”地一扔,已从上衣口袋里掏着钱,往柜台去!

  她就慌了神,口里仍叫着:“这怎么行、怎么行!”腿便小跑似的朝门外走!

  那叔叔却仿佛脑袋上长了后眼,机敏地回身一横,干脆用他那铁塔似的躯体把去路给堵死了。还翕动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厚嘴唇说:“放心,没别的意思,就看你喜欢。叔叔哪天不得吃掉这三五条裙子呀!”停停,又满脸真诚地说:“花不了多少钱的,无非是少下一回馆子!”

  她却并不买账,果断地叫道:“那也不行!”说着就要走。葛晓音记得很小的时候:白莲的母亲给白莲做衣服时顺便给她也做了一件。那是件红底白格、鲜艳漂亮的裙式小褂,她也非常喜欢,但她母亲却怎么也不要。尽管白莲的母亲找出许多理由,尤其村里人一块儿在新大寨沟开山时,葛晓音父亲老照顾白莲那个受管制、被劳改、且体弱多病、被称作大艺术家的父亲这一条,而葛晓音的母亲却只用一句:“怕把女儿养下坏毛病!”就给生硬地拒绝了。此时,不管这个叔叔怎样找理由,她这点素质还是有的。

  但这位叔叔一定要给她买,也懒得与她再争,径直去柜台处付款。她也管不了人家怎样,只一躲一闪越过他,跃出店门,跳下台阶,就荡着牛角辫,朝街上潮水般的人流中冲去了。

  然而,只一会儿,她身后又有喊声射过来:“等等,等等!”

  她头也不回。

  那位叔叔在后面又叫:“小姑娘,等等,买了、已经买了,等等、等等。”接着,她身后,混乱的人群中,就有“哒哒哒”的脚步响起来。她的心“咯噔”一下,刹住脚步,回头:天那!刚刚模特儿身上那件让她留恋望返的连衣裙,正抓在他手里如雨后的虹,画着弧,朝她飘飘荡荡地涌来了。而且,他一站定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边给她往怀里塞,边生气地说:“你、你……你跑什么,我又不是狼,能吃了你?”

  她木呆呆站着,直站到那位叔叔,混入人流、走远。

  她回过神儿来,走几步高喊:“叔叔、叔叔!”那位叔叔却并不回头。她再喊,根本无效。她就照着他山一样晃动的背影拔腿去追,她追着、追着,他却消失在一辆黑色卧车的车门里。过了一会,才探出脑袋回望着她高喊:“别追了,售货员不给退的!”

  她钻着人群的缝隙继续追!

  可人哪追得上汽车!

  好在人流涌动,车没法开快。

  那位叔叔从倒车镜里望着葛晓音奔跑的身影儿也软下心来,索性把车停下,摇下车窗。她正好追上来,忙把那件粉囊囊、软绵绵、在她眼里有十二万分金贵的真丝红裙,从车窗上塞进那叔叔的怀中,扭头就跑……那叔叔也没下车再追,只探出脑袋、一脸真诚地望着跑远的她高喊:“有事找我,给你我的名片。”说着,一张粉色的纸片就从车窗里飞出来。

  她重新打住脚步、回身,拾起那张小小的纸片:云雾山金矿,陶金水,矿长,再下去自然是一长串醒目的电话号码。

  她记住了,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车尾,呐呐道:“陶叔叔。”那浑厚的男中音还在耳边:“有事找我。”

  她并不打算找他,不仅不找他,其他人也一样不找。可是,没过几天,宿舍的同学突然给她捎回一个邮包来。

  是那件真丝红裙!

  陶金水开着车并没走远。他从倒车镜里见葛晓音转身,往学校的路上迈步,也掉过车头,尾随她缓缓前行。

  他一见这女孩就有一种冲动,他拿定主意要为这女孩把裙子买下来。他从葛晓音的穿着和她脸上表现出的复杂表情,看出这女孩非常喜欢这条裙子,但却又拿不出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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