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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在骑虎难下中,普华最终还是接受了老师的安排,接受施永道的帮助。

  前几次单独互助他们都有些拘谨,两个人保持着最大的斜线距离,像是警察和犯人那样一问一答,互动几乎没有,她常常因为他专注的神情陷入慌乱。几次课下来,他对她越发礼貌,甚至像对待老师,回答她的提问还会象征举一下手。因为这样的风度,她渐渐放低了对他的戒心。克服了最初的尴尬,把心思完全放在学业上,普华发觉自己和施永道配合得比纪安永还要好。因为他更耐心,给她改题不厌其烦,有时会把几种方法逐一列在纸上,一遍遍算给她看。他从来不会对她发脾气,遇到言语或是观点稍有不合,他最多阴下脸,放着笔拿起练习册挡住脸,默默闷上几分钟。

  互助课后,施永道会在校门口等普华,陪她过了马路,然后骑上自己的车子,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回家。他没有跟过她,也没再买奶酪,从不提及学习以外的事情。不是互助课的时候,哪怕他在操场上训练篮球遇到她回家,也不会主动打招呼打扰她。

  这是个非常安全的距离,安全到普华可以放下心结努力提高数理化成绩,对施永道的看法也有了大大的改观。

  他们就这样过了两个月,相安无事。

  普华顶着来自学校和家里的双重压力,咬紧牙关争取在期末考试中拿到一个更好的成绩。而施永道也卸下了身上的包袱,不再以抵触的态度对待考试和排名。

  考前最后一次互助,他因故中断去帮老师做事情,她留在教室等他。趁他不在,她偷偷翻看他的练习册,他写的字,他审题的草稿。在练习册的最后一页,她发现角落上有一行公式:D的PH值=1。

  反复读这句话,普华觉得D不像她已知的任何一种元素或化合物,带着一种神秘的气息,他曾经在桌上刻下这个句子,那是否意味着什么?

  等他的过程中,她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时,他的东西还在,他好像还没回来。离开学校,普华还见到化学老师办公室里亮着灯。

  当晚她在梦中回到了教室,自己伏在桌上昏昏欲睡,施永道正坐在对面。他没有讲题,而是俯下身离她越来越近,近到她能听到他的呼吸。他静静地观察她,分析她,仿佛她是一道最令人费解的应用题。之后,他的脸逐渐模糊,连轮廓都只剩下一个黑色的阴影,一道热烫的暖流划过她的脸颊,随着题解留在了她唇上,轻轻的,软软的。

  4-2

  普华小心捍卫着她在学习上的自信,期末成绩出来以后,她除了周末回去看看爸爸,大多数时间都在姥爷的烟摊旁听着半导体里模糊不清的英文歌,拼命做假期作业和各种数理化练习。

  普华唯一一点慰藉就是纪安永的电话,他们每晚聊得时间比以前长了很多,话题也不再局限彼此功课中遇到的困难。似乎借由电话,他们能够放开矜持敞开心扉,讨论一些自身的问题。

  开始是略略的试探,之后会沉默,试图回避,再之后,纪安永讲了他的事,那位出现在绯闻中频率最高的“女朋友”逐渐成了他们谈论的主要内容。普华了解到,滴水不漏的纪安永在感情里也并非一帆风顺。他常感慨,自己喜欢的未必喜欢自己。而喜欢自己的自己未必喜欢。猛一听起来像是绕口令,其实仔细想想,是有道理的。

  听他亲口说出这一段不算成功的感情,普华反而释然了很多。原先她还对那封信耿耿于怀,这时却并不想再追究他看过之后做何感想。

  游走在好朋友和知己的边缘,普华在纪安永身边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哪怕,对于纪安永这个位置可有可无,只局限在电话的两端。但普华很满足,她至少可以掩盖在这样的关系下畅所欲言的和他说笑,谈话,关心他,鼓励他,甚至挖苦他。

  挂了电话,她会在草稿纸上边做题边写写纪安永的名字,然后是自己的,再把谈话的内容写进日记,躺在床上回味。

  纪安永说过的:“叶普华,你和别的女生不一样。”

  她问:“怎么不一样?”

  他想了很久,只说:“总之,就是不一样。”

  暗暗的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他所谓她的“与众不同”令普华开心了很久,哪怕对着镜子也会展露一个笑容。被学习和家事逼迫到角落里,快乐是久违而奢侈的。龟缩在蒙着塑料布的玻璃拉门后面,面对着一案的香烟,普华试着寻找心里的安宁,而纪安永适时给了她。

  春节前后,姥爷的小铺生意最忙,普华整天都在卖烟的小门面看摊,不用算账的时候就戴上耳机听电台最喜欢的几档节目。

  那天她也是对着玻璃窗外无边的遐想,有骑车的路人停下来问她买一包万宝路。那张年轻的面孔陌生,隐约间又让她感觉熟悉。

  她跑去屋里问大人价钱,拿着烟回来,骑车人在等,递了五十元给她。她替他找钱,伸手接的却是另一个人。

  认出是施永道,普华吓了一跳,马上松开手,找的零钱掉了一地。

  他也很吃惊,又迅速镇静下来,把卖烟的人打发走,自己站在窗口,又递了十元钱,说他也要万宝路。

  没穿校服,没刮胡子,但他不过是个中学生样子。普华坚决不卖,他坚决不走,两人在窗边僵持着直到大人来过问。她只好在他面前示弱,用眼睛求他,无言的说:快走吧。他捏着纸币甩甩头,买了个火机骑上车走了。

  那整晚普华惶惶不可终日,连跟纪安永约定好的电话都没有打。

  果不其然,第二天她才起床施永道就出现了。他把自行车锁在烟摊对面,背着书包敲门。

  她挡着门不让进,问他:“你来干吗?”

  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打开书包拿出好几本练习册:“我来问问题。”

  说完,又冲她身后走来的姥爷深鞠躬,大声叫:“伯伯好”。

  事后普华仔细想是自己小看了施永道。

  初三他敢当着她的面在顶楼抽烟,高一跑出去喝酒醉着回来,期中化学考试交白卷下一次又拿个满分给老师看。他敢为她贿选,拿自己的名号罩着她,他又会有什么不敢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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