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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那晚上没出什么大事。

  火锅店老板在事态不可收拾之前,英勇地冲过去把煤气给拧上了。但谁也不愿再进去,老板一个个鞠躬作揖,照样有不少不肯付账还让他陪精神损失的食客,但沈思博没多说就把账给结了,他向来这样,不愿任何人不痛快。

  我们出来,才发现没地方可去,平安夜,到处都那样满。装得下我,装不下我突如其来的一脑子心思。

  是啊,我觉得我马上就要为自己这么荒唐而笑出声来,但是没有。我只是手抄在口袋里,满怀狐疑地落在后面看她和他。

  你看,她又挨他近了,她故意不看他,她不知为什么盯着路边恋人发怔,还有,她先前的不快活。我越回忆越琢磨就越当回事。

  谢端蓦地回头,对我笑:“庄凝,你怎么走慢啦?”

  她这么漂亮,我停下脚步,突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它在尖牙利齿地啃我。

  我说:“嗯。”

  然后我上前,到他们中间,伸手挽住沈思博的胳膊。他被我的动作弄得一怔,却也没有抽开。过了一会我又开口:“思博,我要这个。”

  我指的是此刻在天桥下,小摊上出售的各色假首饰。他看看我:“好啊,挑一个吧。”

  我随手拿了一串紫色丝线相连的玻璃珠,五块钱。沈思博付过钱,把它递给我。

  我伸手腕过去:“你给我戴上。”

  沈思博可能多少有点奇怪,但他还是耐心地把珠串绕在我腕上,找到小搭环串进扣里。卓和在旁边很嗲地说:“思博,我也要!”

  我顾不上搭理他,我正几乎称得上心惊肉跳地,在留意谢端。

  端端,我一直招你呢,你的心可千万不要给你这个机会,上我的当。

  而谢端正像这路两旁的灯光一样平静,她甚至在专注地张望半空中一支唇膏的广告。

  我攒了半天的劲儿一下懈下来。

  是啊,怎么会呢,她是谁,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看什么呢?”我问。

  “啊没什么。”她收回目光,“现在的口红,越做越别致了。”

  “那是。”这个话题让我轻松一些,“我小时候我妈有支大红色的,俗气得不行,跟这个没得比,我还觉得特别美,偷用一下都诚惶诚恐,恨不得先上两柱香。”

  沈思博说:“那也不给我看看。”

  “你见到你会落下阴影的,可吓人了。”

  “这有什么。”卓和笑道,“小学时参加大合唱,人人还不是要涂两个红脸蛋。”

  “对,还往额头上点红点。”

  一时我们纷纷挖掘出自己童年的恶趣味,谢端也接道:“还用一种花染指甲,是什么来着……”

  “凤仙,是凤仙,全国小朋友都干过这个勾当,这你怎么不记得?”

  “……我没。”她小心翼翼地说,怕惊动了旧时光一样,“我光看别人涂过。”

  我还没说话,卓和嘴比脑子快:“为什么?”

  “没人跟我玩呗。”她尽量轻快地答。

  这下连卓和也不接着问了,大概谢端觉得有必要把这个冷场给圆回来,于是她用听上去很愉快的声调把以下的故事说了一遍。

  她在三年级之前,也不是那么孤单的,班里有个小姑娘,家里教育程度低,身上还常有味儿。

  但谢端不嫌弃她啊,不但不嫌弃,还特别顺着她,两个孤独的小女孩子,大多时候好的像一个人,但再好也难免磕碰,结果有一次不知为什么吵得沸反盈天,对方一着急,就对她吼了一句脏话,诸如我X你个不要脸的之类——总之小孩是不懂得的。

  小小的谢端也急眼了,本能地跟着大声回了一句,你才不要脸!我才X你!

  那会儿是放学,她妈妈每天来接她,刚到走廊上就听见这句。

  谢端说,你们真应该看看当时我妈妈脸上的表情,呵呵。

  她扔掉手里的包,向女儿扑了过去——是的,谢端用了“扑”这个动词。当时的她只觉得眼前一花,啪啪两耳光已经落到脸上,整张脸都麻了,还不敢哭。

  周围所有人瞠目结舌,没有人见过温和秀气的李老师,动这样的脾气,下狠手,还是对她的心肝宝贝端端。

  李芸把十岁的谢端一路拖到年级主任那里,两个男教工从她手里抢都抢不下来,一群人跟在后面劝,算了,李老师,还是孩子,算了。

  年级主任看浩荡一批人涌过来,也惊得一时不知所措,李老师,你这是,你这是,做什么呀。

  主任,真对不起,我女儿是个流氓,与其在你们这里受教育给你们抹黑,不如我带回家自己教。李芸不冷不热,不硬不软地回道,该要的效果,都在声调里了。

  年级主任问清前因后果,叹口气对身边人说,把那个小孩带来,再把她们班主任给叫来。

  李芸看主任拿出了解决问题的态度,神情缓和一些,终于得闲俯身低声对女儿道,端端,你为什么要妈妈这么失望?

  谢端哗地大哭起来,哭得心都要掉了,她错了,她错了,她辜负所有人。

  这件事的结局看上去是一场正和博弈,没人受到处分,有人重新受到保护。年轻的女班主任被年级主任训完,在班会上冷面孔宣布,以后谁再跟谢端同学打闹,对不起,我唯他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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