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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没有啊,哈哈。”我放松身体,甩甩胳膊,“有什么好怕的。”

  他顿了一顿,那种促狭的笑意又来了:“那我再给你讲一个。”

  他就开始讲,桃花杀的故事,某年某月,女人因爱生妒,杀了自己心上人的情人埋在桃花树底下。

  后来女人如愿以偿,嫁给心上人,某日春游踏青,路遇桃树十里。兜兜转转绕不出去。

  她一转身,就到了“说的迟那时快”的部分。

  我其实一直认为这个评书里的高频词,表现力相当一般。但被他此刻说来,特别有惊悚效果:

  “——一个老婆婆出现在她眼前,阴阴地讲,姑娘,你知道,这棵桃树为什么长得那么肥吗?”

  我这个时候牙齿已经暗地里打颤了,还在硬着头皮玩强悍:“嘿,一般一般,听过的。”

  他笑的样子挺坏的:“那你掐我干吗?”

  我才发现,我正无意识攥着他袖子呢,赶紧松手,牙根那里冷嗖嗖的,想反驳但没有力气。

  小河流在夜色里闪着光,它横贯整个校区,从木桥经过的时候,可以看见一尾一尾柔韧而肉感的,银亮的鱼。这里距离宿舍区也挺近了,我感觉刚好一点,沈思博开口,诡声诡气地:

  “你知道——这河里的鱼为什么这么肥吗?”

  我“啊”一声,两只手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接着我就走不动了。

  沈思博可能没想到我反应这么大,开头还在笑。渐渐地大概是的确发现我脸色不对,不是跟他寻开心。

  他开始紧张,转过身扶住我肩膀:“真吓着了?不会吧?庄凝?小庄?小凝?”

  我笑不出来,只能衰弱地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看上去又歉疚又奇怪又无可奈何:“你还真是……没事儿,哪来的鬼?都是编的。”

  我当然知道是编的。

  我不知道的是,怕就算了,可心里这么沉的悲哀,到底是从何而来。我的意识和身体像水和油没办法相融,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眼睛发直。

  后来细细想想,这也不是不能解释的。

  鬼这个事物,带来的,有时并非死,而是生的恐怖。它归根结底象征着脱离常规,从而产生无从控制的无力感。鬼不仅仅是鬼,它是生活里一切阴暗的,叵测的,不可知的变数。

  大多数时刻你活在青天白日朗朗干坤,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偶尔,你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条件下成立的偶尔,世界在意识里,一时因无常而冰凉。

  于是我眼下只觉得莫名的恐慌,没办法理清楚,再讲给他听。

  而沈思博正低头看我,看我大概是缺血的脸,神思恍惚的眼睛和脆弱的嘴唇。

  他眼神里有迷惑,黑蒙蒙的,他也许并不认识这个样子的我。

  我的神智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回流,我渐渐又觉得暖了,但是心跳得飞快。他紧张地笑了一笑,笑容到半途就不见去处。他俯身过来。

  我闭上眼睛。

  “庄凝?!”

  声音从身后而来,第一声不是非常确定。沈思博比我先反应过来:

  “是叫你的吧?”

  我睁眼,和他面面相觑。然后我转头。

  那个天昏地暗的情况下我没听出来是谁的声音,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哪个啊,不想活了是不?

  我看见木桥尽头,通往寝室的林道上,拖着小皮箱的一个身影:“庄凝,是你吧?”

  “端端?”

  我还没来得及有别的反应,她就像迷路的小孩子,丢下皮箱向我跑过来,帆布鞋踩得木板咯吱咯吱响。

  我转身正迎上她,她一把抱住我,我花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明白她在哭。

  “端端?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我抱着她,无奈地对沈思博偏偏脑袋,他目光落在谢端身上,再看我,用口型问,“没,事,吧?”

  我摇摇头,轻声说:“没事,你先走吧。”

  “我和我妈吵架了。”宿舍里,她坐在那儿,脸捂在毛巾里,闷闷的声音,“我就跑回来了。”

  “为什么吵架?”

  她沉默。我摸摸她的头发:“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突然开口:“她又指责我。”

  “我怎么样她都不满意,哪怕特别小的事情。”她可能真的压抑太久,一开始说就不停顿,“她说,我不像她生的。我跟我爸一样,天生的,无可救药。她说这个话的时候,我真的怀疑,她根本一点不喜欢我。庄凝你说,她生我干什么?”

  她抬头看我,发抖,断断续续讲了很多,关于她妈妈,好起来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她小时候家里还没有调上来的时候,镇幼儿园小朋友只有她穿她妈妈托人从上海买来的童装,可爱干净如同广告里头的小童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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