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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这天下午,有一个人来拜访小雪,他带着一篮水果,略带怯生地跟着护士走进了病房。

  这时方芳还没有到,只有小雪一个人在看书。

  看到有人进来,小雪一惊,她曾在肖亦凡的相片簿里看到过这个人,她记得肖亦凡提到他的时候脸上迅速划过的阴霾,而这个人,是肖亦凡的父亲。

  “肖叔叔?”她有些迟疑地问道。

  “小雪吗?怎么样?好点了吗?”肖父脸上满是慈祥的微笑,真是懂得谈话艺术的人,一句话就把距离拉近了。

  小雪点点头,有点儿惶恐,她没想到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样的场合。

  “亦凡呢,他不在?”

  “嗯,叔叔您坐。”

  夏小雪起身要给肖父整理座位,肖父却示意小雪不要动,慢慢地自己整理好旁边的座位,然后慢慢地坐下,整个人看起来动作笨拙,还有些苍老的感觉。

  肖父一坐定,便长舒一口气,此时的他已不见了往日的干练潇洒,而多了一份老成持重。

  “亦凡不在也好,我跟你好好聊聊。”

  提及肖亦凡,小雪沉默了,眼里满是落寞。

  “你们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些,我想,叔叔欠你一个道歉。”

  “叔叔,您别这么说。”

  “但是,小雪,叔叔有什么说什么。我虽然跟你道歉,可是对于你们结婚这件事情,我还是对我的行为负责。”

  夏小雪岂能听不出肖爸爸的弦外之音,忽然脾气就有点上来,说:“叔叔,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小雪,你别误会,我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肖爸爸的眼神依旧慈祥,“我当初反对,是因为觉得你们还小,我对你也不了解,但是我也年轻过,我知道你这样的女孩子。”

  夏小雪有些自嘲地笑起来,说:“叔叔,我这样是什么样?”

  “你这样的女孩子,爱得无比投入,爱得忘了自己。但是啊,孩子,爱情这样的事情,可以一个人单方面付出。可是,婚姻不成,婚姻是两个人削平了自己,组成一个家。你这么用力,伤的还是自己。当然了,叔叔讲这个话,是把你当半个女儿看才说得这么明白,如果有什么不中听的地方,希望你别介意。”

  “叔叔,我明白的。”夏小雪不是个笨人,岂能听不出话中的深意。

  “亦凡这个孩子吧,人不坏。可是,其实还是担不起一个家,让你受苦了。”

  夏小雪沉默。

  “其实,这一切都得怪我,自从他母亲走了,亦凡小时候就变得沉默起来,不说话。我又一门心思地赚钱,一天到晚见不到这孩子几面。他从小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没钱了饿了也不跟我说,就忍着,也不开口要,我当时很担心。后来稍微大了一点,懂事了,有了朋友,就变得开朗起来。就好像童年的这些不快乐都不曾存在过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对待他,两父子没有什么话讲。我只是觉得只要在物质上满足他就够了,可是却没想到,他所缺的不过就是家庭的温暖。这次他回家,我感觉他表面上是长大了,我知道他是硬撑的,他还没准备好就已经担上了一个家庭的重担。他感觉自己很幸福,其实只是因为他年少时缺少的家庭温暖给了他一个光鲜的外衣。他放弃了自己好多的东西,只要跟你在一起,不管不顾,但如果仔细想想今日的后果其实都是我造成的。我对不起你们啊!”

  肖爸爸说着说着,就有些动情,眼睛变得有些红。

  “叔叔,您别这么说。”夏小雪只能用这种无力的话来回应。

  “其实亦凡也不容易,你也得对他有点体谅。毕竟,他没受过什么苦,这差不多一年来,大大小小的事加起来,他之前那么多年都没经历过。有些事,你有牺牲,他也不是没有的。很多时候他其实不太清楚自己要什么,就知道一个劲地往前冲,我看在眼里,老想给他避免错路弯路,没想到却适得其反,兜兜转转更大的一个圈。小雪,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我想你应该懂吧?”

  “肖叔叔,我懂。”夏小雪咬紧牙。

  “所以,无论之后怎么样,叔叔还是希望你跟亦凡能够好好地过日子。虽然我听说你不能生孩……”

  “叔叔,您别说了。我跟肖亦凡,一切,都结束了。”像是生怕肖爸爸讲出后面的话,夏小雪打断他。

  可当她口中讲出“结束了”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有个地方还是跟着碎掉了,某种无形的牵绊,瞬间断开。她忽然感觉被迅速地抽离,眼圈有些红。

  “啊?”肖爸爸对夏小雪的反应有些吃惊,但更多的却是意料之中,“小雪,你真的明白叔叔的意思?”

  “谢谢你叔叔,”夏小雪有些凄然地笑起来,“您的每句话我都听在耳朵里,这个决定是我早就下了的,跟您无关。只是,我想告诉您,也许有的时候,结局在您眼里早就已经写好了,一切都标示着不好、不对,可是,这些错路、弯路,在我这儿是珍贵的。我珍惜过去的每一件事情,不管那些是不是错误的决定,是不是不够理智。我爱过肖亦凡,拼命地、忘了自己地爱着,那其实也就够了,我觉得值得,这比什么都重要。”

  肖爸爸安静地听完夏小雪的一番话,微微地愣住。

  一会儿,他微微笑了,站起身来,爱惜地拍拍夏小雪的手。

  “退一万步说,我身为一个家长,真的希望你们能在最坏的时候,懂得吃,舍得穿,不会乱。今天咬牙熬过去,明天就算不是个晴天,也不会更坏。我要替肖亦凡谢谢你。”

  “谢谢我?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他长大了。”

  肖爸爸离去之后,午后的阳光很好地洒进房间里,夏小雪包围在一片金黄色的温暖中,缓缓闭上了眼。

  黑暗中,她看到一个女孩子,好熟悉的笑容,那是四年前的她,懵懂、冲动,奋不顾身。对方跟她擦肩而过,同她微微一笑,转身却跑远了,终于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夏小雪哭了,在三月的春天的初始,她终于哭了起来。

  她终于知道,一切,都过去了。

  肖亦凡直到最后也不知道这番谈话的存在。

  也许这只是一个插曲,却足够改变结局。

  第十二章

  虽然夏小雪不想见他,肖亦凡下班之后还是会来医院守着,但他不进病房,只是乖乖地守在门口走廊的椅子上,夜深了,就和衣而睡。

  方芳有几次看不过眼,劝他回家,他执拗地不肯。方芳叹口气,也就不再说什么。

  之后的日子里,肖亦凡努力工作,妄图用工作来使自己放弃对感情的专注,事实证明他做得很好。

  这几天小雪经过方芳的悉心照顾,终于顺利出院了,她没有通知肖亦凡。

  当她提着简单的行李回到家的时候,看到肖亦凡整理得十分整洁的房子空荡荡的,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的湿气让人觉得有些寒意,她不由得环住了双臂,转身就进了房间。

  这一日,肖亦凡下班很晚才回到家,想拿点儿生活用品送去医院,进门却看到小雪的行李。

  知道小雪回来了,看到房门紧闭,他走上前想敲门,手却悬在半空中。虽然觉得不管说什么也好,就算是闲聊几句也成,可他站在门口,却始终什么都没有做。

  他的人生,永远充满了不好意思。那一晚,他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两人相敬如宾,呈现出一种仿佛陌生人般惊人的客气。

  肖亦凡试着没话找话说,缓解下家中那令他窒息的气氛,但却每每如鲠在喉,说不出任何有可能解决实质性问题的话,两人的这种实际上是分居的状态一直维持了小半个月,直到终将到来的那天。

  转眼就到了年关,北京的大街上,四处都飘满了节日的气氛,红红火火的。

  这一日,肖亦凡接手的项目终于成功完成,他还拿到了一笔不薄的年终奖金。从公司出来,他忽然就被这种安静祥和的节日气氛感动了,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回家,而是坐着地铁绕了一个圈,去了菜百。

  他想买个戒指给夏小雪,表面上,他觉得当初的那个草戒指太草率、太不正规。可在他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他也明白,他想借这个戒指,给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处在停滞状态的两个人的关系,一个重新开始的契机。

  如果说当初他们的那段婚姻,由一枚廉价的草戒指开始,那么就让现在的这一段感情,因为一个货真价实的戒指破茧重生吧,在地铁上的肖亦凡想到这个,脸上就浮上了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到了菜百,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仿佛买金子不要钱,经济危机以来,金价一路飙升,菜百的人就从没少过,人们来到这里,跟买白菜一样买着金子。

  当然,这些事情肖亦凡并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其实与他无关。

  他仅仅是一个发了年终奖才会踏进这里的新婚小先生。

  是的,新婚,数一数指头,他跟夏小雪结婚也刚刚不过十个月。

  如同长征一般挤到柜台前,服务员忙得死去活来,无暇理他,他看了半天,这才意识到金价这么高了,竟然要300一克,轻轻松松就比他印象里翻了一倍。

  他看中几枚,做工精致,不大不小,价钱刚刚够得上他全部的年终奖,但他不太在乎,张嘴让服务员拿出来给他看一下。换到的却是冷冰冰的一句“忙着呢,你隔着玻璃看不见啊”。肖亦凡不在乎地笑笑,脸上是一水儿的波澜不惊,要是换做一年前的肖少爷,铁定会从地上高耸跳起,不讨个说法誓不罢休。

  可现在的肖亦凡,真的就乖乖地把头贴到了玻璃上,仔细地观察着那一枚枚戒指,丝毫不管他前后推来搡去的人们,认真得仿佛与世隔绝。

  大家都不容易,何必给人添麻烦呢,肖亦凡内心里轻轻地这样说。

  半天的对比后,他选上了一枚样式简单的戒指,但他看第一眼,就知道是夏小雪喜欢的。那戒指,做工精巧地形成一支小蜻蜓,仿佛随时都要飞起的样子,差不多12克,他差一点就买了,是服务员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先生买来送女朋友的吧?”

  他微微地愣了一下,是的,夏小雪哪是他的女朋友,他怎么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送她一枚金戒指。他摸摸兜里的年终奖金,刚好一万块,转身走向了钻石柜台。

  钻石柜台的人不多,在服务员的撺掇下,他买下了一枚售价9999的钻戒,半克拉,白金搭配,简简单单的样子。

  服务员说,颜色可能略微发黄,品质没那么好,所以才便宜。

  肖亦凡听了,不仅不介意,倒是有些欣喜,在他看来,这也是好的。

  坐上地铁,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才回到天通苑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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