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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我和钟可意互相看了一眼,我问:“是哪个同事还是哪个朋友?他出去有多久了?”

  妈妈笑着说:“我们的朋友你又不是每一个都认识,再说你爸出去很久了,也许是想在外面买点东西回来。”

  虽然妈妈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的心还是留下了疑问。可意说得没有错,我们都没有看错,那个人确实是我的父亲,我不可能将共同生活十几年的父亲看错,但那个与他密切交谈的女人,我却从未见过。

  看着妈妈苍白瘦弱日渐憔悴的脸庞,我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落日余晖的感觉,我竭力不让自己去相信这种感觉。

  炎热的夏天伴随母亲一天天的化疗和痛苦的呻吟转瞬即逝,落叶满天的秋天又紧随而上,妈妈的病未见丝毫好转迹象,但她却用一贯的微笑告诉我:有希望的,一定会治好。也许是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残酷,她对我的怨言和怒火越来越少,关注慈爱的眼神停留在我脸上的时间越来越长。

  谁也没有告诉母亲,她最后一次手术的时候,虽然手术程序一切依旧,但医生只是叹口气便给她缝合了创口,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脑部,病入膏肓,时日不多了。

  我呆在医院的时间越来越长久,但却跟随不住妈妈生命逝去的脚步,我感到恐慌而不知所措,多少次都想在爸爸妈妈怀里放纵地哭泣,但是,妈妈面前我不能流一滴眼泪,我只能强装笑容,如果我流泪,妈妈必定比我更加凄惶。爸爸为妈妈的病,为家庭的收入开支,一直如陀螺般忙个不停,我没有找到这个机会,在爸爸怀里哭泣的机会。

  我再一次看见那个女人,那个爸爸伸出手臂呵护的女人,不是在大街上的偶遇,而是妈妈的病房里。

  隔着透明的玻璃,他们不知道谈了多久,有眼泪从妈妈眼里流出,有微笑在她脸上闪过,而那个女人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另一只手不停地抹着从她眼里流下的眼泪,爸爸则是站在一旁,插不上话。

  我疑窦暗生,豁然推开病房门。妈妈向她介绍:“我女儿,林小溪。”又对我说:“乖,叫刘阿姨。”

  那个刘阿姨站起身来,抹眼泪的手伸过来就快要触碰到我的脸,我适时避开,她尴尬地笑,“小溪,都这么大了,和……很像。”

  我冷冷的眼回应她的热情。

  她说:“你们三个好好聊聊,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妈妈朝爸爸努努嘴,说:“万峰,你送送她。”爸送她出去,她快要走出病房时,还回过头对妈妈一笑,那笑容带着复杂的意味,是惋惜,是欣慰,还是歉意?我看不懂。

  我疑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直到消失于走廊深处,脑海里不停翻覆着以前见到的那一幕,矛盾聚集,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妈妈我所看到的一切。

  但妈妈却开口了,她说:“小溪,那个刘阿姨,以后会跟你们一起生活。”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妈妈,不敢相信她这么冷静地将一个女人推入我们的生活,这么平淡地交待……身后事。

  还来不及提出疑问,妈妈继续说:“她才是你爸爸的原配,你爸爸一直以为她在唐山地震中丧生了,结果她只是被石块砸中头部脑淤血昏迷不醒被一个好心男人所救,转了好几次院但是一直都联系不到你爸爸。她也以为你爸爸不在了……再之后她与那个男人结了婚,而你爸爸也与我结了婚,有了你。这么多年来你爸爸一直对我不错,我也知足了。”

  “一年之前,你爸爸再次遇见她。她老公已经去世五年,独自带着女儿,日子过得也很艰辛。其实我们知道,我这身体早就是风中残烛,哪一天……小溪,我真的不希望你和你爸爸人财两空,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就让我安静地去吧!”

  “不,妈!”我惊恐地蒙上她的嘴,不准她再说下去,一股刻骨的悲凉攫住了我,我失措地扑到妈妈的怀里,崩溃地哭喊:“妈,你会好起来的,别说那些话!”顿了顿之后,我恨恨地说:“我讨厌那个姓刘的,我不会和她一起生活。”

  妈妈湿润的眼睛,怜悯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的模样深深地嵌进她的眼眸里。

  我情绪平复之后,刻意将这个话题抛开,和妈妈聊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正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学校打来的,有一个老师布置的课题通知提前上交。

  放下电话,妈妈理解地说:“学校有事你就先回去,我等你爸爸回来就是。”

  “我出去找他。”我站起身说。

  在医院的花园里,我见到了往回走的爸爸,手上还提着妈妈喜欢吃的巧克力酥饼。我觉得这个父亲离我很遥远很陌生,那种想在父亲怀里默默流泪寻找依靠的感觉,怎么消失于无形了?我们父女两个一路沉默着往回走,还没到病房便看到匆匆忙忙的护士乱成一团,我的心往下沉,掉进深渊里——爸爸手中的糕点轰然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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