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5期
墨子的草鞋哪里去了
作者:黄 坚
据说墨子步行天下以及墨家子弟的活动经费,很大一块就来自像耕柱子这样出外做官者的供奉,否则,没有钱,门都出不去,就别奢谈什么远大理想和抱负了。
墨子作为老师,口才自然了得。那时候,老师一般都光说不练(写),所谓著作,大都是弟子的追忆、追记,口才不好的,估计成不了老师。唇枪舌剑,势如破竹,那是墨子口才的正面形象,但人无完人,墨子也有负面形象。
《墨子·公孟》记载:有个家伙,老是跟着墨子师徒转悠,但又不肯办入学手续。墨子看他资质不错,身体强壮,思维敏捷,就对他说,你做我徒弟吧,学会了,我让你当官。那人一听,就入学了。学了一年,跟墨子要官。墨子说,不给你官,讲个故事给你听。鲁国有兄弟五人,老爸死了,老大成天喝酒,对此不问不管。四个弟弟就对兄长说,你把父亲埋了,我们给你酒喝。老大一听,高兴,当即就把阿爹埋了,然后跟弟弟们要酒。兄弟四人异口同声:没酒。你埋你爸,我们也埋我们爸,那老爸只是我们的老爸吗?你不埋他,人会笑话你。墨子说,你跟我学道理,不学,人也会笑话你。这个身体强壮、思维敏捷的人,如果想要墨子退学费,估计是要不回来了。
下面这个,更狠。 鲁人有因子墨子而学其子者,其子战而死。其父让子墨子。子墨子日:“子欲学子之子,今学成矣,战而死,而子愠,是犹欲粜,糴售则愠也,岂不费哉!”(《墨子鲁问》)
鲁国有个人,让儿子跟墨子学本事,不承想儿子却死在战场上。做父亲的自然要责怪墨子,墨子却说,你让你儿子来学本领,现在学会了,打仗打死了,你却怒气冲冲,这就好比准备卖粮,粮食卖完了,你却生气了,岂不荒唐!
墨子姓墨,墨者,黑也,看来,确实有点黑。
最早的穷人政治经济学
司马迁马虎了事、含糊其词的寥寥数语,没有交待清楚墨子到底是什么时候人,但后世诸多学者,还是从《墨子》本书和先秦其他典籍的旁证中,推断出墨子大概的生卒年限,即春秋末至战国初,也就是孔子和孟子之间的那段年月。
也就是说,重量级别的诸子中,只有墨子亲身见证了发生在公元前403年的三家分晋(这一年,周威烈王册命韩、赵、魏三国为诸侯。始于公元前458年的裂分晋国,至此正式定型为“三家分晋”,并获得法理承认),这一事件标志着东周王朝春秋的结束和战国的开始。
春秋向战国的转变,是中国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社会革命。这场革命,并非像“汤武革命”那样,一股力量取代了另一股力量,你方唱罢我登台,而是发自社会内部,由生产工具的演变导致生产力的变化,从而引起社会关系的重新摆布。
墨子在一个最有利的历史观察点上目睹了这场惊心动魄的伟大变革。
那时,铁器的广泛使用,新型生产方式的普及,带来了生产力的巨大进步,到处都很繁华,到处都是有钱人。但毫无疑问,在繁华热闹的背后,穷人更多,贫寒人家更多,平民百姓更多。墨子说,民有三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圣子·非乐上》)这话并非虚幻想象,而是社会实情。那时候,找不到工作,并不是社会的主要问题,但饥寒交迫,疲惫丧命,却是时刻要面临的可怕威胁。
墨子赶上了,看到了,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话。
中国历史上有巨大影响力的思想者,第一次从民众的角度出发,发出了穷人的声音,而且是以连续、集中的方式发出。
首先是经济上,也就是生存方面。《非命上》里,墨子提出著名的“三表”论,就是世间任何理论和言论,都得先有个说话的根据和检验的标准。这个标准,第一是“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也就是较诸历史;第二与第三,分别是“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和“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在墨子的思想里,这是个重要而普适的标准,即凡是对百姓有利的,就是应该的;凡是不利于百姓的,就是不该的。
《节用》提出:“诸加费不加民利者,圣王弗为。”又花钱,又对老百姓没实际利益的,不干。
在《非乐》篇,墨子指出,之所以反对搞那么多大型文艺晚会,反对建那么多超豪华剧院、音乐厅,不是不知道歌剧好听、流行音乐好听、民族唱法好听,而是,那些玩意儿“亏夺民衣食之财”、“不中万民之利”、“将必厚措敛乎万民”。不耗费天文巨资,不耽误正事,“好听”得起来么?
《非攻》篇更是直接站在老百姓的利益角度,说明战争的得不偿失,“今师徒唯毋兴起……春则废民耕稼树艺,秋则废民获敛。今唯毋废一时,则百姓饥寒冻馁而死者不可胜数”,“计其所得,反不如所丧者之多”,“今尽王民之死,严下上之惠,以争虚城,则是弃所不足而重所有余也。为政若此,非国之务者也”。显然,这只是小老百姓的看法,王公大人,岂能作如是观?“厕役以此饥寒冻馁疾病而转死沟壑中者,不可胜计也。此其不利于人也,天下之厚害矣!而王公大人乐而行之,则此乐贼灭天下之万民也,岂不悖哉!”(《非攻下》)那年头,打仗是来钱来利最快、最丰厚的勾当,相当于现今的拆迁搞房地产和资本运作,你叫我别弄,怎么可能?死人有什么好奇怪,人反正都要死,只要我不死,不弄白不弄。两个“乐”字,画龙点睛,一针见血。
墨子几乎是本能地意识到,百姓经济上的穷困、窘迫与政治密不可分,这就使墨子将自己的经济观点,延伸到了政治领域。于是,墨子喊出了即使在今天,也极具震撼力和冲击力的声音:“人无幼长贵贱,皆天之臣也”(《法仪》);“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故宫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尚贤上》);“是故选天下之贤可者,立以为天子… 又选择天下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三公……又选择其国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正长”(《尚同上》)。很简单,但也很吓人——从上到下,一律以选当任。当然,怎么选,还得另说,但首先,得是这个字:选。
管你是天子,还是村长。
墨子就这样,贯穿了中国最早的穷人政治经济学。
编辑/杨志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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