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张丽华:井口红唇
作者:张继合
《陈书》寥寥几笔就说明白了:“(陈叔宝)每引贵妃与宾客游宴,贵妃荐诸宫女预焉。后宫等咸德之,竟言贵妃之善,由是爱倾后宫。”无论大事小事,只要给张丽华磕头,她绝不驳面子,保证为你逐一开脱。王公大臣想奓刺儿,张丽华只消跟皇帝笑嘻嘻地垫句话,你官儿再大,也得卷铺盖滚蛋!由这种女人当家,谁心里都没底。
好在,张贵妃正在养精蓄锐,犯不着四面树敌;她更愿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后宫上下都挑大拇指:“张贵妃,好人啊!”感恩戴德之声此起彼伏,张丽华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再者,逢迎皇帝,架空权利。
后宫三千佳丽,别无选择,只能讨好皇帝陛下,哪管他是多情郎还是负心汉。陈叔宝爱美色、疼女人,舍得花下做鬼。他对张丽华百依百顺,张丽华也对他曲意逢迎。她把陪伴陈叔宝当作了终身的事业,挖空心思地哄着他玩。既由着皇帝的性子,也牵着对方的鼻子。
陈叔宝有文采,好作诗,张丽华便起劲儿地张罗“赛诗会”、“唱诗班”。席间,形形色色的诗歌纷纷出炉,字里行间弥漫着氤氲的酒气。那些绮丽华美的文字,酸甜肥腻,总也跳不出醇酒妇人的老套子。陈叔宝还亲自捉刀,作了一首《玉树后庭花》,句句猛拍张丽华:“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娇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这种靡靡之音,250年后仍在秦淮河的桨声灯影里飘荡,惹来了诗人杜牧的一声长叹。
古诗,是用来唱的。写诗,还得谱曲。陈叔宝可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凡遇此类活动,他定然亲自抓。“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今习而歌之,分部迭进,持以相乐。”这种新歌发布会,令人颇有成就感。堂堂南陈之主,写词、谱曲、编舞、操琴——真是全活儿。难为这个天才的艺术家,怎么就衔冤当了皇帝呢?
除了歌舞淫词之外,张丽华还引诱皇帝求神拜鬼。《南史》里说:“(张丽华)工厌魅之术,假鬼道以惑后主。置淫祀于宫中,聚诸女巫使之鼓舞。”只要皇帝笃信巫婆神汉,贵妃娘娘就能控制他的思想和行为。张丽华俨然是朝臣与皇帝之间的联络官,“人间有一言一事,贵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宠异,冠绝后宫”。时间一长,皇权被架空了。江东朝野,不知陈叔宝,但知张丽华。
还有,培植亲信,拉扯裙带。
虽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老”,但张丽华还是不肯浪费手中的权柄,开始着意扶持自己人了。女人玩政治,太容易走板,权力会削弱人的理智。张丽华倒是不糊涂,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使得她的私欲无限膨胀。由于各种政治企图屡屡得手,昔日谨小慎微的张丽华陡然间跋扈起来。在她手里,南陈的江山成了“唐僧肉”,为拉扯裙带、安插亲信,她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违法乱纪。
“内外宗族,多被引用,大臣执政,亦从风而靡。阉宦便佞之徒,内外交结,转相引进。贿赂公行,赏罚无常,纲纪瞀乱矣。”闹到这种地步,就是犯罪!皇帝的老婆,在后宫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倘若把手伸进朝堂,跟着瞎搅和,多半会酿成祸害,没什么好下场。张丽华就是玩得太猛了,尽管皇帝袒护,可也挡不住外人骂街。
大臣章华,冒死直谏,他在奏章里非常露骨地批评道:“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拜妃摈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邪,升之朝廷……”第二天,章华就被斩首了。从此,南陈元气大伤,“遂无骨鲠之臣”。
古人说:“妻贤夫祸少。”张丽华偏偏火上浇油,骑着陈叔宝横冲直撞。好端端的朝廷,没几年就散架了。撰写《南史》、《北史》的唐朝人李延寿,说得一针见血:“后主嗣业,实败于椒房。”归根结底,还是“娘们儿问题”。看来,虽然亡国败家的罪责不应全推给女人,但是也不该把她们洗得一干二净。
什么在月下脆响?江东,一个王朝正急剧地龟裂……
井口,一抹胭脂红
公元589年春,南陈完了。隋军潮水似的涌进了建康城。
金殿上空空荡荡。张丽华所生的太子陈深平静地端坐着,等候敌人的到来。他刚刚15岁,却要替失踪的父母,接受纳降授首的命运。
陈叔宝还算有情有义,他死也不肯撇下女人。见大势已去,便拉着张丽华和孔贵嫔,慌里慌张地躲进了后花园的一口深井里。这种掩耳盗铃的“鸵鸟藏身术”还能蒙混过关吗?隋军一顿恐吓,就露馅儿了,湿漉漉的井绳,吊起了他们夫妻三人。陈叔宝像只落汤鸡。张丽华也变成个“冷美人”,她神色惶恐,红唇上的胭脂,居然蹭在了井口的青条石上。
南京玄武湖以南,有座鸡鸣寺。半山坡上,便是那口“胭脂井”。一抹胭脂红,是南陈永远也无法愈合的疮疤。
《隋书·高颎传》中还插了一段笑话。平灭南陈的杨广,早就倾慕张丽华的艳名,他曾事先打招呼,要纳其为妾。孰料,元帅高颎死活不干,他愤愤地说:“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取丽华。”张丽华随即被斩杀在青溪的大中桥边,年仅30岁。杨广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但又不好发作,只能暗暗地咬牙。
张丽华死了。她生命的终结,远比苟延残喘的陈叔宝更痛快、更干净。这个恩恩怨怨的世界,没她什么事儿了,倒是杜牧那首小诗,仍念念不忘那段前朝旧事:“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还是当年那轮明月,照亮了南国三千里、江城十四州……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