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魏晋风度章太炎

作者:王学斌



牙切齿,寝食难安。
  为了封禁《民报》,清政府专门派人赴日与日本政府就此事进行密谋。据传,清政府为促成此笔变易,不惜出卖主权,“慷慨”地送日本政府一个“大礼包”。这“大礼包”包括间岛(延吉一带)的领土,抚顺、烟台的煤矿和新法铁路(新奉到法库门),真是无耻之极!得到好处之后,日本政府立即命令警署查封了《民报》。
  太炎得知此事后,义愤填膺,决定抗争到底,拼个鱼死网破,揭露日本政府的真面目。于是,他到地方裁判厅起诉日本政府。日本专门派出五六个辩护专家,妄图以车轮战围攻章太炎,使其屈服。
  章问裁判长:“扰乱治安,必须有证,若谓我买手枪,我蓄刺客,或可谓扰乱治安。一笔一墨,几句文字,如何扰乱?”厅长无语。
  章又问:“我之文字,或煽动人,或摇惑人,使生事端,害及地方,或可谓扰乱治安,若二三文人,假一题目,互相研究,满纸空言,何以谓之扰乱治安?”,厅长又无言。
  辩护专家们连忙给厅长打圆场,欲以《民报》言论妨碍日本社会秩序之罪名来压制章太炎的气焰。章太炎反问道:“吾言革命,吾革中国之命,非革贵国之命。吾之文字,即煽动人,即煽惑人,煽惑中国人,非煽惑日本人,鼓动中国人,非鼓动日本人,于贵国之秩序何干?于贵国之治安何干?”众位辩护专家无言以对。
  章太炎越说越激动,怒吼道:“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文明国法律皆然,贵国亦然,吾何罪?吾言革命,吾本国不讳革命,汤武革命,应乎天而顺乎人,吾国圣人之言也。故吾国法律,造反有罪,革命无罪,吾何罪?”顿时间,整个裁判厅内鸦雀无声。最后,裁判厅厅长强制性以危害社会秩序之名目查封《民报》,并罚款120元。虽然《民报》半途夭折,但章之斗争为它涂上了最后一抹辉煌。
  
  孤身闯虎穴
  
  民国伊始,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其所言所行令拥戴者大失所望。他先派人刺杀宋教仁,后出兵镇压“二次革命”,其倒行逆施让章太炎忍无可忍。章不顾亲友劝说,毅然决定深入虎穴,挽救危局。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决定要去面质包藏祸心的袁世凯,明知是虎穴,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临行前,他留诗一首,颇能反映当时之心境:
  时危挺剑入长安,流血先争五步看。
  谁道江南徐骑省,不容卧榻有入鼾。
  此诗内含两个典故。前两句出自《战国策》,乃战国掌故。谋士唐睢受安陵君所托,孤身赴秦,结果不辱使命,迫使秦王放弃侵犯野心;后两句出自《类说》,是北宋旧事。赵匡胤兵临南唐都城,后主李煜派徐铉求和。赵匡胤拔剑厉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举兵进攻,南唐遂亡。章作此诗,显然是欲仿效唐睢,挺剑入京,不管他袁世凯是霸道之秦王还是强悍之赵匡胤,章皆决心以“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之行动,来警醒世人,践履自己民主共和之理想。
  入京不久,章便上演大闹总统府之好戏。一日,章身着油烘烘的破棉袍,手持折扇,故意将袁世凯颁发的二等勋章缀于扇柄,大摇大摆来到总统府,打算与袁世凯好好理论一番。门卫借故阻止其见袁。此时,次长向瑞琨却接到通知要进府面见袁世凯,章太炎怒不可遏,身上那股“狂”劲儿顿时发作,“向瑞琨一个小孩子,可以见袁世凯,难道我见不得吗?”从清晨至傍晚,章将总统府上上下下一干人等悉数痛骂一通,并抡起手杖将府内器物砸个稀里哗啦。袁世凯躲在内室,目睹章太炎之“胡闹”,却怒不敢言,任其发泄。由此可见,章之狂士风采,较之祢衡,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最后,袁世凯实在没法,派出军政持法处处长陆建章(此人当时以抓捕和处决革命党人的屠夫瑕象而闻名)出马,谎称总统在居仁堂见章,将其带到军队营房,软禁起来。后搬到北京南城陶然亭附近的龙泉寺。章太炎从此开始了一段颇为漫长的幽囚岁月。
  刚开始,章太炎极不适应这种毫无自由的生活。他在屋里大骂大闹,曾狂书“杀、杀、杀、杀、杀、杀、杀,疯、疯、疯、疯、疯、疯、疯”的对联。其友陈干相当欣赏这“七杀七疯”的对联,请石匠刻成石碑立在家祠中。此碑现仍在陈之故乡山东昌邑白塔村桥头上。此外,章太炎时常与友人狂饮,以致酩酊大醉后出口怒骂,甚至在窗纸墙壁上遍书“袁贼”两字以泄愤,或用大篆、小楷、行草等字体写满“袁贼”二字,将纸埋而焚之,大呼:“袁贼烧兄矣!”
  更有趣的是,章太炎召集寓所里所有仆役,定下六条规矩:
  第一,每日早晚必向我请安;
  第二,在外面见到我,必须垂手而立;
  第三,称我为“大人”,自称日“奴仆”;
  第四,来客统统称“老爷”;
  第五,有人来访,无论何事,必须回明定夺,不得径行拦阻;
  第六,每逢朔望,必须向我行一跪三叩大礼。
  章太炎向仆役宣布这六条规则之后,说:“这六条,你们能遵守的,就留下来;不能遵守,就请离开。”仆役无法,只得顺从照办。章门弟子钱玄同觉得好奇,便问老师缘何要立此家规。章太炎的回答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我弄这个名堂,没别的缘故,只因“大人”与“老爷”都是前清的称谓,至于“先生”,是我辈革命党人拼死获得的替代品。如今北京仍是帝制余孽盘踞的地方,岂配有“先生”的称谓?这里仍是“大人”、“老爷”的世界,让他们磕头,不是合情合理吗?
  时间一长,章太炎感到单单靠嬉笑怒骂并不足以震慑袁世凯等人,于是,他决定绝食等死,以示抗议。在寄给夫人汤国梨的诀别信中,章写道:
  以吾憔悴,知君亦无生人之趣。幽居数日,隐忧少寐。吾生二十三岁而孤,愤疾东胡,绝意考试;故得精研学术,忝为人师。中间遭离乱,辛苦亦至矣。不死于清延购捕之时,而死于民国告成之后,又何言哉!吾死之后,中夏文化亦亡矣。言尽于斯,临颖悲愤。
  文中既有其因民主共和理想尚未实现的不甘心之情,又不乏对自己国学水平的自信,实乃至情至真之言也!
  章太炎绝食,身体一天比一天赢弱,精神一天比一天衰减,这不仅使袁世凯大伤脑筋,也令章太炎的诸位高足弟子心焦不已,他们千方百计设法使章太炎改变死志,立即进食。关于弟子旧友们苦劝章太炎放弃绝食念头,重新进食的记载,历来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是吴承仕版。得知章太炎绝食的消息后,章的旧友马叙伦,弟子吴承仕、钱玄同等人急忙前去看望。从早到晚,弟子们一直劝先生进食。章太炎只是躺在床上,两眼翻白,一味摇头。无可奈何之下,吴承仕忽想起三国里的故事,便问:“先生,你比祢衡如何?”
  章太炎两眼一瞪,说:“祢衡怎么能跟我比?”
  吴承仕忙说:“刘表要杀祢衡,自己不愿戴杀戮国士之恶名,而借黄祖之手。现在袁世凯比刘表高明多了,他不用劳驾黄祖这样的角色,叫先生自己杀自己!”
  “什么话!”
  章太炎听到此处,翻身跳下床来。弟子们赶紧端出早已做好的荷包蛋,请老师吃了下去。章太炎就此停止绝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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