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孔子到底惹了谁
作者:周为筠
公元前492年,60岁的孔子退而不休,坐着颠颠簸簸的牛车,风尘仆仆地赶往郑国。他中途与学生走散,独自站在城郭外落寞地等候。有个郑人跟子贡说,东门外站着个人,脑门像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腰以下比禹短了三寸,上半身倒有点圣人气象,但下半身瘦弱颓丧的样子却像只丧家狗。子贡把他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孔子,老夫子似乎对此并不以为忤,欣然笑曰:“然哉!然哉!”
这段文字是对《韩诗外传》中的一个典故的描述,其后《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家语》等书都把此典故加以发挥。历史上的孔子生活在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正如仪封人所说“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子志在于此,但错也在此,在乱世之中还妄求礼乐以安天下。自然其思想在鲁国没市场,于是他老周游列国挨个推销其“产品”,然而仍处处碰壁找不到“买家”,是个彻头彻尾的失意“推销员”,累累如丧家之狗。
秦灭六国,焚书坑儒。汉代肇始,搞起黄老之术,迄至汉武帝时,发现黄老只适于修养生息,国势要“雄起”还得用孔子这一套。于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来历朝历代统治者都以孔子这套为立国之本,并创新各取所需地灵活应用。孔子成了各个封建王朝的思想警察和信仰主教了,“丧家狗”摇身一变成了“看门狗”。
孔子以“求见用而为王者师”而不得,周游列国却不遇伯乐。老夫子生前只是个落魄的民办教育“孩子王”,自己也从来没自封为圣人。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他,是怀才不遇的“典型性代表”。没料到死后却声名目隆,被历代统治阶级越抬越高,封号也越唬越大,逐渐地神化了:“尼父”、“褒成宣尼公”、“先圣”、“文宣王”、“玄圣文宣王”、“大成至圣文宣王”、“大成至圣文宣先师”。这里我们清晰地见到一只“丧家狗”变成圣人的过程,一个古代“造星”神话的过程。
孔子到底惹了谁?
儒家文化源远流长,德泽深厚,从孔子至今绵延已逾二千五百年,可谓渗透于国人的血脉骨髓。孔子被历代统治者尊为圣人,《论语》被树为万世经典。正因为孔子这样的符号本身内涵深厚,不单纯是一种哲学或宗教,而是一套全面安排人间秩序的思想体系,其意义在历史发展中积淀并生长。孔子被逐渐上升到关乎信仰的位置,所以历史上一次又一次“礼崩乐坏”时,“反孔”与“尊孔”的拉锯战分外激烈。对于孔子的态度也是,要么是奉之圣人,顶礼膜拜;要么视为糟粕,打倒在地,踩在脚底。
中国历史上孔子多次遭遇困境。先是墨家、法家的挑战,继而魏晋时“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反名教斗争,之后自南北朝始佛教长期支配了中国的思想和信仰。晚明时泰州学派风行一时,公开宣称“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
但这几次反孔都没能突破文化传统的大格局,儒学在经过一番自我调整之后,仍能脱出困境恢复活力。比之这些,19世纪以降,孔子和他的儒学所遭遇的挑战却是空前的。李鸿章曾形容这个是历史转折的经验,是两千年来未曾有之大变局,他的说法是完全正确的。
在外辱内毁的五四之际,喊出的口号却是“打倒孔家店”,孔子被批得体无完肤。吴宓描述当时的反孔情形时说:“而近一年中,若武汉湘中等地,摧毁孔庙,斩杀儒者,推倒礼教,打破羞耻,其行动之激烈暴厉,凡令人疑其为反对文明社会,匪特反对孔子而已。”
文革期间“破四旧”和批孔斗争,更是连婴儿和洗澡水一起倒掉,不分青红皂白真假是非,全盘否定孔子儒家学说,孔子被骂成一钱不值的孔老二,直至炸翻中华“第一马鬣封”——曲阜孔墓,挖尽孔林八十代坟丘。
从历史背景来看,每次反孔的思潮都是爆发在社会解体或大变革时代。解体变革的幅度有大有小,深度也颇不相同,因此对孔子儒学的冲击也有或强或弱之异。儒学命门也在于社会的承平与否,若社会升平则儒家思想能起积极作用;若在社会转型或解体变革,儒学则显得软弱无力。
“反孔”与“尊孔”都是伪命题
自西汉伊始,人们就拿孔子自说自话式地自我解读,后代托圣人言的不绝于书。历代革命者不管真假,都要先打倒孔家店;保守者无论新旧,都要齐唱赞美圣人歌。事实上不管“尊”还是“不尊”,都是假“孔子”之名,获取一己之道德、政治私利而已。孔子只是一把刀,决斗的却是各怀心思的持刀人。
李零说孔子分为“活孔子和死孔子、真孔子和假孔子”,活孔子是“丧家狗”,死孔子是“道具、玩偶”,真孔子是“教书匠的祖师爷?,假孔子是“历代统治者的意识形态”。这句话虽说得玩世不恭,但却颇有几分道理。
进入21世纪的今天,有些人提出孔子之学束缚了中国几千年。中国社会的低级与落后,近代的没落与屈辱,孔子应该买单。他们打着“自由”和“宪政”的旗子,宣布“彻底扬弃孔子”。另一些人则把孔子当作中国崛起的精神基础,认为只有回归孔子的思想体系,中国才能有真正的底气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将强烈的民族情结发展成一种病态的倔强。但无论自卑的,还是自大的,都是要拿孔子说事的。
毋庸置疑,孔子和他的儒学既不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当然也不是祸乱中华的洪水猛兽,全盘否定孔子或完全复制孔子学说的做法都是幼稚的。孔子和儒学乃中华民族的宝贵文化遗产,孔子学说至今仍有值得汲取借鉴的地方。当然孔子不是圣人也有错,比如“从周”等在当时尚有意义却不适应后世。至于后世理学家对孔子的推测、阐发、敷衍,则更应理性分析并慎重对待。
我们不能苛求和指责孔子,毕竟古人只能做古人的事。不论是把孔子概念化、偶像化、神圣化和妖魔化,力捧还是唱衰,奉若圭臬还是恶搞炒作,都势必在很大程度上误导国民对传统和道德的认知,从而在实质上损害、曲解了孔子和传统价值。
失去精神家园的无根一代
黑格尔曾说:“一提到希腊这个名字,在有教养的欧洲人心中,尤其在我们德国人心中,自然会引起一种家园之感。”
那么谁是中国精神的形象和象征,什么名字又能让中国人找到精神的家园?现实需要我们响亮的回答。然而,我们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答案。中国人不信上帝,不信真主,只是偶尔有所求,才会去抱抱佛脚。大多数中国人信仰大厦早已坍塌,理想旗帜不复存在。随之道德规范崩溃,精神力量萎靡。
过去百余年,中国走上了全盘西化的路子,挖掉自己累积的文化墙基,另起炉灶照搬西方那一套。以儒家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很大程度上被横行而来的西方文化顶替掉了,而其残存的部分也正在被全球化浪潮进一步扫荡。人们吃洋快餐,喝可口可乐,看好莱坞大片,哈日哈韩……西方文化被抬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可惜西方文化却水土不服,我们的精神家园逐渐荒芜了。土地的荒芜侵蚀的是生态,精神的荒芜毁坏的是心灵。失去了传统的信仰、理念和道德,新的人生目标、价值体系又处于混沌与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