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你为什么不道歉
作者：王 涛
童泗维和乔信都认为这种推断有一定道理，但是现在没有证据支持，重点还是应该放在杜宏身上。
然而当通讯公司和交警队的证据来了以后，事情有了变化。根据通信公司的通话记录和冰龙制冷公司的经理李天扬的证词，八点三十六分，李天扬在自己办公室给杨龙海打电话，先打手机，手机关机，然后打杨龙海办公室的座机，张书艳接电话，得知杨龙海到后院开会。八点四十七分，杨龙海用座机拨通李天扬的电话，两人通话二分三十五秒，谈论食品厂冷库检修的事——食品厂冷库的大修和定期保养都由冰龙制冷负责，双方签有长期合同——杨龙海建议晚上找个地方边吃边谈。
九点十三分，食品公司总经理给杨龙海打电话，也是先打手机后打座机，通话时间一分五十秒，询问开会的事情，杨龙海汇报说会议正在进行，总经理告诫杨龙海一定做好职工的思想工作——以上内容由食品公司总经理证明。
交警队的证据表明，四月十二日上午九点五分，在翠竹路口发生一起汽车追尾事故。杜宏驾驶的车牌号为T1035的出租车自西向东行驶遇红灯正常停车时，被一辆别克赛欧追尾相撞。经值班交警调查，事故的责任在驾驶赛欧的女司机——刚拿到驾照，又是第一次单独驾车上路，因跟随过近遇红灯时手忙脚乱刹车不及造成追尾。九点三十五分交警处理完毕，双方离开。
杜宏的嫌疑不成立了。九点十三分杨龙海还在接电话，而九点五分杜宏已经被人追尾，九点三十五分事故处理完毕时，110已接到食品厂的报警电话。尽管翠竹路口距食品厂不足三百米，但这中间杜宏绝无回来作案的可能。
通信公司和交警队的证据无论是真实性还是时间的准确性都是毋庸质疑的。
乔信看看童泗维说：“看来真要考虑张书艳了。”
童泗维想了想说：“为什么门卫刘迎祥记录的出门时间是九点十五分呢？”
“也许是表快了。”一个警员说。
“一般情况下，人们在做这种准确性要求不是太高的时间记录时，习惯取个整数，比如‘五、十、十五’等等，再考虑到钟表的快慢，记录时间和实际时间有几分钟的误差并不奇怪。但是根据现在掌握的证据，杜宏进门时间八点四十五基本上是准确的，那么出门时间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误差。”
“难道是门卫刘迎祥故意多写十五分钟？为什么呢？”
童泗维站起来：“我们马上去食品厂。”
到了食品厂，童泗维和乔信直接到副厂长高奇的办公室。落座以后，高奇一脸无奈地说：“童警官，有点眉目没有？”
“我们找您是想了解点儿更多的情况。杨龙海除了作风问题，在厂里有没有因为其他原因得罪什么人？”
高奇叹口气；“难说得罪过什么人，按说人已经死了，我再说三道四有点儿不合适。杨龙海这个人呐，说明白点儿就是有点儿欺下媚上，厂里职工他根本不放到眼里，除了必须要说的话他很少和职工说话，对工作也不是太认真负责——当初让他回来当厂长他就不愿意，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忙什么，职工们对他很有意见，但是因为这个原因也不至于把人杀了吧？”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他当厂长？”
“上面相信他呀！其实食品公司也快完蛋了，爹死娘嫁人，谁还把这么个小厂当回事儿啊？看看食品公司下属的几个厂哪个像样？”
乔信问了一句：“公司的总经理不是还打电话要杨龙海做好职工的思想工作吗？”
“他们那是怕职工闹事！”
“他和打字员张书艳的关系怎么样？”
“张书艳的大哥是这里街道办事处的主任，和杨龙海是同学，关系相当好。张书艳上中专时学的是计算机专业，等毕业找工作时才知道中专学计算机跟不学也差不多，后来她大哥就通过杨龙海把她安排到食品厂。不过小张倒是挺好学的，现在参加自学考试，好像马上就要毕业了。杨龙海对她很照顾，毕竟跟他大哥有交情嘛。”
童泗维站起来看着墙上镜框里的厂规厂纪问道：“厂里允许上班时间洗衣服吗？”
高奇有点奇怪，说：“那当然不行，干私活儿要罚款五十元。”
“工作服呢？”
“厂里对卫生条件要求比较高，专门有一个洗衣房给职工免费洗工作服，不用自己洗，更没必要上班时间洗工作服。”
“门卫刘迎祥平时工作表现怎么样？”
“工作还行吧，他以前是冷库车间负责搬运装车的，后来年纪大了改当门卫。他马上就要退休了，下岗不下岗跟他也没关系了。”高奇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了什么，“说到老刘，他和杨龙海还有过矛盾，都闹到派出所了。”
童泗维和乔信互相看了看，童泗维赶紧说：“您详细讲一下。”
高奇说：“这事也过去快两年了。有一天下午杨龙海坐车进大门，大概是喝高了，嫌老刘开电动门开得晚了，就从车上下来，揪住老刘的领子抽了两个嘴巴，还骂了几句，后来被人给劝开了。
“刘迎祥气不过，就到公司领导那儿告状，公司领导不痛不痒地说了杨龙海几句。刘迎祥又到派出所告杨龙海，派出所经过调查，认为杨龙海虽然打了老刘，但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就做了一番调解，要求杨龙海给老刘道歉，事情也就算了。”
“杨龙海道歉没有？”
“这我就不清楚了。”
童泗维和乔信告辞出门的时候，高奇要送下楼，两人谢绝了。
进传达室的时候，刘迎祥像昨天那样坐在桌子后面，只不过身上穿着工作服。童泗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又看看自己手机上的时间，石英钟慢了两分钟。
看到两人进来，刘迎祥站了起来，多褶的脸显得很疲惫。童泗维一言不发，看着刘迎祥。过了几分钟，童泗维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张春风食品厂外来人员车辆进出登记表，放在桌子上，依旧一言不发。刘迎祥用手抓住左臂的衣袖，盯着那张登记表。
童泗维慢慢地说：“昨天上午九点五分，杜宏在翠竹路上出了车祸……”
刘迎祥靠在墙上，声音发颤地说：“我知道我躲不过去……但我并不想杀他……”
刘迎祥交待了整个过程：
“……当初他打我两个嘴巴，还骂我……我五十多岁的人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告他，可是公司的头头护着他。我去派出所告他，派出所让他给我道个歉，可是他连句‘对不起’都不说！
“昨天杜宏走了以后，我上去给他送一封信，当时他正在打电话，我站在桌旁等着。
“可能太专心了，没有发现我过去，打完电话看到我站在那里，吓了他一跳，也许他以为我偷听了他电话的内容，恼怒又粗暴地说：‘滚出去！’然后就扭头看着窗外，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快六十的人了，我比他父亲小不了几岁，他居然这样对我，想起上次他打我又不肯道歉的事，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脑门。我看见书架上的刀，就忍不住抓在手里，趁他不备，突然用左胳膊夹住他的头，右手握住刀往怀里一带，他就趴在桌子上……”
“我用毛巾擦了刀把，把刀扔到地上就下了楼。我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我把登记表撕下来重新抄写，把杜宏离开的时间改成九点十五——厂里人都知道杨龙海和杜宏老婆的事，这样你们可能会怀疑杜宏。我发现左袖上有一块血迹，就赶紧脱下来拿到水池上洗了。
“我一夜没睡着觉，我知道我逃脱不了，我又没有勇气去自首。但是我真的不想杀他，我只是想让他给我道个歉！”
半个多月后的一个下午，杜宏拉着一个外地人经过食品公司，他扭头看了一下那个灰色大楼，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不是那位总经理大人忙里偷闲给杨龙海打了一个电话，自己现在还能开着车到处跑吗？如果不是杨龙海面带微笑给自己递了一支烟。自己会不会脑子一热干点儿别的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