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0期
装修的卫生间
作者:曲怡琳
五万元很快就赌光了,汤帅康只得硬着头皮再去要。黄淑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话也越说越难听,钱给的越来越不痛快,数额也越来越小。
等汤帅康在“讯问笔录”上签完名按完手印。刘明轩马上打通送黄淑英回家的那两个同事的手机,令他们立即把犯罪嫌疑人黄淑英押解回支队。
两名警探早关了警灯,正拉着黄淑英在街上兜圈呢。
刘明轩在审讯黄淑英之前,让她通过羁押室铁门上的窥孔,好好看一眼蹲在墙角,铐镣加身,掩面而泣的汤帅康。
随之而来的,让警探无法应对的难题就是,黄淑英不停地痛哭。是那种绝望至极,让人听起来坐立不安的放声哀号。
无论是谁,怎么劝,怎么制止都没有用。黄淑英整整哭泣了四五个小时,直把人哭昏迷了还在不停地抽泣。醒来后,她不吃不喝接着哭,眼泪哭干了就号,后来号不出声就张着嘴发出啊啊的沙哑惨叫声,最后嗓子失了音,啊也啊不出声了。
如此折腾了一天一夜,黄淑英虚弱得休克过去。狱医赶紧给她打吊针输入能量合剂和大剂量的镇静剂。如此,黄淑英冲动的情绪方才平静了下来。
警探们脑子中的弦儿绷得更紧了,惟恐她恢复体力后自杀。
休养了一周后,已是万念俱灰的黄淑英,没有走警探所担心的那种极端,木然地躺在床上,木然地回答刘明轩的提问。
黄淑英说自己的命很苦,少女怀春,第一眼就爱上了罗瑞锦这个冤家,苦苦追求了他六载多,为他做出了无数伤自尊心的事,这才得以和他成婚。
婚后罗瑞锦很自私,或许是不爱她的缘故,从不关心她,哪怕是怀孕坐月子生病。而她视夫如主,为他百分之二百、三百甚至一千地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还是换不回罗瑞锦的心,改变不了对自己的冷漠。
前年6月,罗锦瑞突然没有前兆地提出要和她离婚。
这对整个家庭,对黄淑英的打击太大了,可以称之为心肝欲碎,当时黄淑英甚至都不想活了。最后在儿子,犹其是罗瑞锦倾注了全部情感去疼爱、也最出息的女儿态度激烈的反对下,以至于不惜断绝父女关系的威胁下,婚才没有离成。
但从那时起,罗瑞锦对黄淑英仅有的一点儿的夫妻情谊也没有了。
对罗瑞锦急刹车式的过激做法,黄淑英百思不得其解。莫非他在外面又有人了?婚前婚后这样的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回了,但他从没提出过离婚。这一次大大的不同,黄淑英怀着强烈的危机感,开始偷偷调查罗瑞锦。她不惜重金收买了罗瑞锦公司的司机给她当内线,结果没查出什么异常。
罗瑞锦仍保持着从年轻时就养成的习惯,每天早晨起得很早去锻练。自从闹离婚后,罗瑞锦起得更早了,有时凌晨三点多钟就起床离家。
心里起疑的黄淑英,也跟着起大早,在后面悄悄尾随。结果跟踪出了内容,发现罗瑞锦根本没去锻炼,而是钻进了离自己家只有一街之隔的太原路457号楼门洞里。
事实证实了她的判断。
和陈娟约会久了,罗瑞锦渐渐失去了刚开始时应有的谨慎。让黄淑英一点儿一点儿跟踪准了竞争对手居住的楼层和门号。
黄淑英终究在政府机关做过领导,城府很深。面上该怎么的还怎么的,一点声色都没露。老实说她不是不想闹,而是不敢闹,怕这一闹又激变罗瑞锦和她离婚。
她心里虽千恨万怨这个负心人,但仍深爱着他,片刻也放不下他,放不下这个自己一手苦苦经营了近四十年、让别人羡慕不已的家。
一次罗瑞锦在家洗澡的时候,被黄淑英瞅准了机会,从他衣兜里偷偷翻出了陈娟房门钥匙。
黄淑英像电影里的特工那样,把钥匙狠压在早准备好的肥皂上,压出了钥匙模子,然找锁匠复制出了陈娟房门钥匙。
罗瑞锦选择进出陈娟住处的时间,是人们通常熟睡最深的凌晨,又是用钥匙悄悄开门,所以陈娟的邻人们,从来没发现过他。
黄淑英退休在家,精神上又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变得自我封闭不愿与人接触。时间长了,人变得狭隘起来,考虑问题的方式越来越偏激。她觉得对手一天不除,她和她的家庭一天就处在危险之中,罗瑞锦最终将弃她而去。
她必须除掉这个女人。
狭窄的社会接触面,使得黄淑英只能找汤帅康。
陈娟一死,罗瑞锦马上意识到是黄淑英杀的她。至于怎么杀的,谁动的手,夫妻双方从没提及过此事,罗瑞锦更没追问过黄淑英。
罗瑞锦只是默默地离开了这个家,住进了公司。再没回来过,也没和黄淑英说一句话。
时间不长罗瑞锦的头发全白了,整天处在麻木不仁的状态下,公司的员工趁机纷纷捞钱捞物中饱私囊,公司的生意很快走了下坡路,现在负债累累濒近倒闭。
黄淑英知道罗瑞锦人虽活着,但他的心死了。落到这个结局,同样也是她不愿看到的。
罗瑞锦如此衷情那个女人,令黄淑英吃醋伤心不已。她开始觉得自己这一生为罗瑞锦付出得太多,太不值了。而汤帅康又像只总也喂不饱的饿狼,一次次吞噬掉她为儿女积攒下的积蓄。
黄淑英想出国投奔女儿,一走了之。不知就里的女儿误认为她是想和罗瑞锦分居,夫妻又要闹离婚。做儿女的,没有不希望自己家庭团圆父母双全的。便口头答应着,一直拖着不办。
黄淑英又想自杀,自己却鼓不起勇气。这下好了,这下可好了,这件难事到头来交给司法机关包办,她省事多了。
警方掌握的汤帅康供词中,有一处大疑点没有着落。他杀完人后狂奔而去,并没有关房门。而六天后巡警接到报警赶去时,房门上的暗锁是锁上的,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变故?!
这起案件的侦破过程,过于迂回曲折了。警探们已经适应了这种复杂,以至于现在想什么问题,都是先繁后简,宁繁勿简。
7.案情的真相,还需罗瑞锦这个当事人的证词来印证。
令正处在破案兴头上的警探们深感沮丧的是,罗瑞锦听到黄淑英被警方刑事拘留的消息,他一直高着的血压,终于胀暴了脑血管,突发脑溢血人事不醒。
幸亏他住在公司里,被员工及时发现送进医院急救,总算捡回了一条性命。等他病情稳定下来,可以接受询问,已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
刘明轩、鲁江宁来病房,躺在病床上的罗瑞锦口齿含糊不清,一句话有时得重复几遍人才能听懂。
家里发生如此重大变故,罗虹也放弃了正在攻读的法律学位,回国照料父亲,想法保住母亲性命。此时她正守候在罗瑞锦的床前,曾和父亲长期在一起生活,她比别人更能听懂罗瑞锦的话,罗虹给他父亲当起了翻译。
事到如此,罗瑞锦也顾不得面子了,只能实话实说。
1967年夏天,长相英俊、好出头露面的罗瑞锦,参加了造反派“革命联合会”。那时他刚满二十四岁,正是精力旺盛,好奇心强的时候。革命要搞,玩也不能耽误。他怕有人指责他不革命,中午借外出抄大字报的机会,一个人偷偷跑去老虎滩玩。
在半拉山下小海滩,罗瑞锦遇到了身着泳装,年方十七岁的陈娟。
那里很僻偏,平时去的人原本就不多,加上当时人们都狂热地去闹革命,小海滩上就他们两个人。罗瑞锦主动上前蹭话,情窦初开的陈娟,羞羞答答地应答着。
分泌旺盛的荷尔蒙,处女裸露的肌肤,僻静的环境,阳光大海和沙滩,使罗瑞锦失去了控制。他把陈娟诱到了山崖下的石缝里,言语和动作放肆了起来。
还是处女的陈娟,也许是不知所措,也许是贪恋罗瑞锦的英俊,没有反抗。
陈娟的乖顺,越发刺激了罗瑞锦的欲望,他大着胆子把陈娟按倒在地,做成了性爱之事。
尽情发泄完冲动,罗瑞锦也不管陈娟了,马上爬起身,头都不回,撒腿就跑了。
罗瑞锦知道在大革命潮头干这事儿的后果。一旦落入了“群专”手里,对耍流氓最轻的处罚是,先揍个半死挂牌游街,再判长刑,弄不好能被枪毙。
这事儿转眼过去了三十多年,风流成性的罗瑞锦,婚前婚后玩弄了几十个女人,其中不少也是处女。但都被他视为过眼烟云。只有在特定社会环境下,海滩艳遇的刺激、陈娟的羞涩娇嫩,却让他时时回味不已,难以忘却。
果因报应,一切全是冥冥天意的安排。
前年6月的一天中午,罗瑞锦和几个老客户在大酒店喝酒时,各自吹虚自己玩弄女人的本事。亢奋之余,令罗瑞锦又想起了那次刺激的性生活经历。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怀旧,他趁着酒兴,开车又去了半拉山下的小海滩。
现在那里变化极大,已是高水准的旅游开发区。韩美林和他的学生设计制作的中国最大室外雕塑群虎像就坐落在这里,已成为本地一景。
许久没来这里的罗瑞锦,简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但那里仍有能让他认出的东西,这就是陈娟。
两人在海滩上面面相对时,三十五年前发生的事,对他俩来说都是刻骨铭心。岁月能更改人的年纪,但不能彻底更改人的容貌。他俩不带任何犹豫劲儿,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两人久久凝视无言,对陈娟来说,这是她三十多年来的日夜企盼。当年陈娟对罗瑞锦一见钟情,心甘情愿。这些年来她一直在人海中苦苦地寻找着他,企盼着能与他再次相会。所以一直没有结婚,等着身心的归属。
无论冬夏,陈娟常到这片他们相遇的小海滩来。一来排解渴望的郁闷,更主要是陈娟心里有一种预感,她觉得那个男人不会忘记他在这里唾手而得的欲仙欲死的性快乐,不会忘记她的百依百顺,终究有一天会回到这里,会在这里再次遇上她。
听着陈娟语无伦次,泣不成声的诉说,年近六旬通晓人情的罗瑞锦,顿时大为感动,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几乎是被他强奸的女人能如此钟情于他,能为他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他当即打定主意,要和并不相爱的老妻离婚,与陈娟共结连理,以补偿陈娟这些年来含辛茹苦的付出。
罗瑞锦当天就在宾馆为陈娟包好了房间,然后又让她出面租住了吴佑舒的新房,并从银行取出四十万元的生活费交给了她。
罗瑞锦和黄淑英离婚未成,陈娟很体谅他。这些年的坎坷经历令她很现实,她要求的条件并不高,只要是身边有罗瑞锦就行了。
他俩保持着秘密姘居关系。一是罗瑞锦顾及自己的名声,怕罗虹得知此事后对他产生怨恨。另一个原因是,他俩都想保持着当年陌生时刺激的感觉。
罗瑞锦尽情享受着这迟到的爱。
陈娟被杀不久,罗瑞锦就发现了。正月初一凌晨三点多钟,他像往常那样去了陈娟的住处,发现房门虚掩着没有锁,觉得不太对劲儿。试探着走进卧室,发现了陈娟的尸体。
悲痛至极原无泪,罗瑞锦当时很冷静,冷静得如同电影观众一般。罗瑞锦至今也弄不明白面对心上人被杀,他怎么能冷静下来。
罗瑞锦很沉着地取走了陈娟为他准备的手巾,内裤和拖鞋。临走时他没有忘记锁上房门。
观看春节联欢晚会加上放鞭放炮的折腾,那个时辰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刻。甭说是陈娟的邻居,就是在来回的街上,他一个人影也没遇到。
没人目击他出入太原路457号陈娟的租住处。
罗家住宅有五百多平米。罗瑞锦和黄淑英虽然没有离婚,他们是分房居住的,中间隔着好几个房间和近百米的宽敞客厅。如果不是刻意留意,两人谁都不会了解对方的行踪。
凭直觉,罗瑞锦马上意识到,杀陈娟的人肯定就是黄淑英,不会是第二个人。
以他对黄淑英的了解,觉得她根本找不到杀手,是她自己亲手杀的陈娟。他对黄淑英能狠下如此毒手深感震惊,对她的厌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当天天亮后,他一言不发从此离开了这个并不让他喜爱的家。
罗瑞锦自信他与陈娟这段畸情畸恋,除了他俩外,世上任何人不知其详。黄淑英所知,仅限于他养过、钟情于这个女人,仅此而已。所以深信此事不会败露,他无需看在夫妇生活近四十年的份上,看在儿女的面子上,安排黄淑英外逃。
陈娟之死所造成的震惊和哀痛,像罗瑞锦腹中的胶囊药物,在慢性发作,慢慢渗进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令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惊闻黄淑英被抓,罗瑞锦恍然省悟是自己催逼黄淑英走到这一步,心里充满了无法排解的内疚和郁闷,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案件侦结,刘明轩和鲁江宁没有以往查破疑难案件后,因技高一筹而沾沾自喜的感觉。他们感到的只是压抑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