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0期
装修的卫生间
作者：曲怡琳
现在的日子没几个人好过，再揽一个肯出她那么多钱的房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吴佑舒出租房子原本也有挣钱装修，等将来时来运转手头宽裕了，自己搬回来住的想法。相持到最后吴佑舒只得答应了陈娟的要求，不过双方都让了步。吴佑舒怕陈娟虚报开支，要两人共同去买装修材料，整个费用由陈娟掏一半，剩下的一半再折合成以后的房租。
陈娟见吴佑舒既抠门儿又固执，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只得无奈地按这个条件去做。
真是饥不择食。实在没有线索可查，吴佑舒讲的陈娟装修卫生间的理由，刘明轩也没有放过。
高血压，陈娟有高血压病，那在她的遗物中应该有治疗高血压的药物。回到办公室，警探马上去翻陈娟的遗物清单。上面所例药物有十一种，尽是些扑热息痛、安必仙、药毒灵、创可贴这些常用的治头痛脑热的常备药，并没有治高血压的药品。
现金，金首饰和手机这些钱物一样不少，为什么单单少了治疗高血压的药物？这是怎么一码事儿？！
为怕遗漏，刘明轩和鲁江宁马上去找张浩清等人问缘由。他们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份清单案头工作十分精细，“绝没拉下一根头发丝儿”。
话是这么说，刘明轩和鲁江宁还是不放心，又去找当时勘查现场，解剖尸体的刑事技术人员。
史历清如实地讲，他当时眼睛只顾盯在寻找犯罪嫌疑人作案的痕迹物证上，并没留意被害人自备什么药品。程韶华曾对被害人的胃内物质进行过毒物化验，没有化验出被害人在临死前服用任何药物，当然包括降压药物。
警探们仍不死心，他们跑到陈娟原工作的企业医院查她的病历，到医保中心查陈娟参加医疗保险后，所有的医保购药记录。再找陈娟的工友和陈楠等人，一趟折腾下来整整用了三天的时间。但这一番气力警探觉得出的很值，他们确认了陈娟肯定没有高血压。
明明没病，陈娟为什么说自己有病？装修卫生间，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贪图享受，讲虚荣臭摆谱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陈娟从不喜与人接触，臭摆谱摆给谁看？！要摆还不得摆在客厅、厨房、卧室这些更容易露脸的地方。孤零零摆在平时门儿紧关，专露屁股的卫生间里。
坐便器肯定有其实用性，刘明轩推测,应该有警方至今尚未发现的隐形人常来于此。他有高血压，陈娟关心这人，所以才做出这个体贴的举动。
和以前的感觉联系到一块儿，刘明轩坚定了陈娟之死肯定与情有关的推断。侦查决心已下，警探的侦查思路不再动摇。
第二天天刚亮，刘明轩一个人拿着那十七张现场照片又去了发案地。按拍照的位置，把照片用双面不干胶带全贴在相应的墙上。拖了一把椅子坐在照片的对面，忍住尸臭味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看。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猜测，他想学外国推理电影演的那样，用身临其境的方式，心悟案发当时的情景和因由。
除了吃饭外，他就这样枯坐了一个通宵。烟吸了六盒半，嗓子眼儿发干舌发苦，到头来狗屁作用没起。除了焦躁以外，什么也没有悟到。
刘明轩没有去办公室，回家躺在床上一直睡到了午夜。凌晨时分，他一个人又去了发案地。选择这个发案时间去，除了仍抱着那个荒诞不经的心悟幻想外，还寻思更深夜静没有外人打扰，思考问题更有耐心，更具想像力。
刘明轩大瞪着眼睛一直冥想到天明，仍旧一无所获。
当警探饥一顿饱一顿，没凉没热，刘明轩得了慢性肠炎。也许是上火受凉了，他开始频频腹泄，一趟趟进出卫生间。后来把他跑烦了，索性一头扎进卫生间，不再出来了。
排便的空暇，刘明轩像工兵排雷似的从里到外，从各个角度仔细观察了十余遍坐便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肚子又开始搅着劲儿疼了，刘明轩一屁股坐在了坐便器上。他一边坐着，一边习惯性的一支接着一支吸着烟，目光在卫生间的各个角落里游动着，憋着劲儿想心思。
坐便器装了有实用性，可墙上重贴高档瓷砖又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和坐便器配套吗？！
据刘明轩所知，坐便器和瓷砖很少是一个品牌配套生产的。
刘明轩灵机一动，掏出随身携带准备做笔录用的钢笔，用金属笔帽一点点儿挨着敲击墙上贴的瓷砖。当他敲击到坐便器正对面的一块瓷砖的中心部位时，发觉声音有异，略带空洞声。
刘明轩心脏一阵悸动。
陈娟的人格特点是什么？具备老姑娘的一切缺点，孤僻，多疑……以她的性格，把自认为重要的东西，放在箱柜里或银行的保险箱里仍不放心。把它密藏起来，而且密藏到伸手可及的地方，这才符合她的性格。
刘明轩拔出手枪，用枪柄小心翼翼地把这块瓷砖砸碎，瓷砖后面果然是个小洞，小洞里紧紧塞着个用薄塑料食品袋包裹的纸卷。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掏出来，打开一看。顿时感觉自己头脸发涨，眼睛发昏。
臭！太他妈的臭了，简直超过了臭狗屎！
刘明轩恨不得用头去撞墙。眼前是一张署名为陈娟的定期存款单，面额是四十四万元整。存入日期是陈娟搬进这里的第二天。
刘明轩恨自己之处是：陈娟的遗物清单上标明她有７２７５元３角的现金，但没有银行存款折或是存款单。一个独身的女人自知老来无靠，平时能不拼命攒钱吗？！要攒钱哪能就攒这么一点儿。
她的疑心大，存款折或是存款单只能由她自己保存，而不会交给别人保管。作为一个破了近三十年案子的老警探，竟然忽略了一点，犯下了万万不该犯的低级错误。刘明轩怎能不懊悔异常。
刘明轩对存款额动起了心思。
陈娟一生挣钱挣得最多的时期，就是她退休前几年。既便如此，九十年代初的本地工人工资，一个月最多不过开个四五百元的。扣除吃穿住的费用，她前大半生三四万元平时要是省吃简用的话，是可以攒下的。可四十万元就是杀了她，她也拿不出。
这笔巨款从哪儿来的？
别人送给陈娟的？
委托让她保管的？
还是她敲诈来的？或用其它不正常甚至是违法犯罪的手段得到的？
但这明显又有矛盾之处。程韶华解剖尸体的时候，没有发现陈娟生前有被拷问的痕迹，除了致命的一刀外，全身上下没有第二处伤痕。一墙之隔邻人也没有听到争吵声。四十万元毕竟不是个小数目，犯罪嫌疑人要是奔着钱来，不会弃之不顾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帮着警方排除了这笔钱来路不正。
人只有自私才多疑，任何人把钱交给陈娟这样的人保管，还没有存进银行里安全，所以委托她保管这一说，也很难成立。
那这个出手阔绰，给陈娟巨款的人能是谁呢？
此人与陈娟之死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他们是怎么认识交往的？
彼此之间到底是种什么关系？
他有没有陈娟房门的钥匙？
此人是不是就是凶手？
如果他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呢？
凶手是怎么弄到的陈娟房门钥匙？
凶手为什么要杀死陈娟？
……
一时间刘明轩满脑子都是跃动的问号，他和鲁江宁又重新走访陈娟新邻人、以前的旧邻居、工友及她的亲属，凡与陈娟有过接触的人，无一遗漏。完成这项工作前后历时三四天，结果过了马志笠既定的破案时限，案子未及时破，重蹈张浩清等人的覆辙，落了个五指搂风白忙乎。弄得马志笠也骑虎难下，在一定程度上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他只得咬紧牙关让刘明轩等人继续查下去。
一时间凶案大队甚至刑警支队内部风言风语。让对上交不了差，对同事无话解释的刘明轩，由衷地感到了莫名的压力。
5.刘明轩深感挫折，但也激起了他常年与犯罪嫌疑人较量所养成的犟劲儿。他和鲁江宁闭门思过，把前期侦查情况一遍遍在眼前“过电影儿”，自觉没有大的失误。又把自己的思路，向几位平时看得起的同事讨教，也没有诊断出大的病症。
按说案子该破，却偏偏碰壁。
程韶华作为一个高级法医师，既是侦查的参与者，又不具体梳理甄别线索，所以他处在一个知详情与旁观者兼备的位置，他的看法，不带着查案警探多年养成的既定侦查套路，刘明轩很看中他的意见。
今年元旦，刘明轩跑到程韶华家蹭酒喝。席间两人话题自然离不开这起案子，刘明轩一味让他帮着出主意，程韶华让他缠得紧了，随口用很原则的话打发他说，是不是侦查的视角有些窄了，一些已经查到的，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没有充分利用上？
人在迷局旁观者让他清醒，有时并不难，只要是说准了，有时大巧不能胜至拙，越是浅显易懂的道理，往往越有意想不到的说服力。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程韶华说完这话心里马上后悔了。
法医几乎个个都好酒，解剖以后喝点儿既是为了消毒，也是为了放松一下刀割同类所带来的精神压力，所以程韶华家里存有好酒。刘明轩似乎一下子卸掉了心理负担，一时酒兴大起，不由分说，把程韶华一瓶保存了十四年的五粮液喝了个净光。程韶华为此心痛了好长一段时间。
受此启发，刘明轩又钻起了牛角尖，再一次重新梳理以前查知的所有线索。他恍然醒悟到了一条以前被忽视的侦查途径。就是大额款项在正常情况下，人们往往存在银行里。既可以多少挣点利息，最主要是安全。那人把钱交给陈娟，能不能是从银行里取出来的？
查陈娟存款前一两天至当天本地银行取款记录，或许就能查到这个人。
在银行系统的帮助下，警探查到这三天取款额在３８万至4４２万之间的个人或单位记录。名单列出，警探吓了一跳，共有１３７位个人或是单位，从各家银行取走符合此金额的现金。
这些取款的个人或单位，需一一甄别，工作量大得惊人。在刘明轩的磨泡下，马志笠又指派贾辉，徐勇夫，鹿明启三名破案经验丰富，责任心强的老警探协助刘明轩调查。
警探们马不停蹄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第一轮甄别才初步完成。这里说初步，是有２６个以个人名义存款的储户，根本无法找，当年他们存款可能用的是假名。
在查到的人当中，有个叫罗瑞锦的房地产开发商，被刘明轩等人纳入了视线。
罗瑞锦是本地人，19４３年生。越往下查，刘明轩越觉得此人与自己头脑中那个若隐若现，出手阔绰的神密人物相吻合。
罗瑞锦不但患有高血压病，而且去年春节发案后，只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他的头发突然全白了，像只存放了一冬的瘪茄子，整个人不但失去了滋润，变得苍老枯干了许多。现在他整日里无精打采，对什么事情都失去兴趣，甚至懒得过问他呕心沥血，一手创建起来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的事情。商战从来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眼下公司生意一落千丈，负债累累，处于破产的边缘。
罗瑞锦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就是太原街那一片国家安居工程示范小区的开发商。为了给自己的公司树立质量可靠、亲近市民的广告，罗瑞锦的家也住在那里，离发案地只一道之隔。
刘明轩端详着罗瑞锦户籍底卡上的留存照片，只看了一眼，同为男人，心里马上有了一种自惭形愧的酸溜溜感觉。
从照片上看，罗瑞锦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相貌相当出众的美男子。眼下虽然是岁月不饶人，但风度魅力不减，更具成熟男子的厚重风韵。
这样的男人，女人要是不爱，那就应该把这个女人关进精神病医院治脑疾了。假如他就是那个首尾不见的神秘人物，穿花边篓空性感内衣的陈娟，不是死于情杀，他刘明轩发誓可揪下自己的脑袋当球踢。
罗瑞锦是否就是本案的直接凶手或是主谋，这让刘明轩费了好一番心思去揣摩。
罗瑞锦如果是为了摆脱陈娟的纠缠，或是为了什么事情杀人灭口。从该房地产公司在银行的账户存款记录看，当时公司还有近千万的流动资金。现在出国这么容易，罗瑞锦完全可以利用警方没破案这段时间，一走了之，跑到国外去当寓公，这些钱足够用了。
罗瑞锦的情况是，不但没有出逃，人反而萎靡到万念俱寂的地步。刘明轩怎么看罗瑞锦怎么不像是涉案者。陈娟之死，给他心灵造成了重创，罗瑞锦现实表现很像是情伤所致。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罗瑞锦则是本案的第二受害人。
这案子真够复杂的，让警探们深感头疼。
谁是本案的凶手呢？
这个问题好解答，只能是与罗瑞锦与陈娟有往来的利害关系人。
经查，罗瑞锦有一个长女和一个次子。长女罗虹现在在英国留学，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国，鞭长莫及，涉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次子罗斌，长相明显带着父亲的血统优势，英俊潇洒。但此人并非像他父母给他起名所寄于希望的那样，文武兼备，很不成器。
在罗瑞锦的运作下，罗斌勉强进了本地一家名气不大的大学，赖赖巴巴毕业后，仗着有副好皮囊，整日在女人怀里厮混，是本地名气不小的浪荡公子。
刘明轩觉得像这样依红偎绿道德低下的公子哥儿，不会对他父亲的情人产生敌意，甚至去杀她。没准儿巴不得盼他父亲养小，好没脸来管教他。
罗家对陈娟恨之如骨只能有一人，那就是罗瑞锦的妻子黄淑英。
警探了解到，黄淑英自从前年年初从政府某局处长的岗位上退休后，成了典型的家庭妇女。除了每隔一两天出门买一次菜外，基本足不出户。接触范围也很小，仅限于附近的几家邻居和以前的同事。
多年的侦案经验告诉警探，这样长年坐机关，身子骨并不硬朗的人，既便有杀人之心，也难有杀人的技能和胆量。充其量只能充当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