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回家

作者:刘乐喜




  
  四追讨工钱
  
  几个老乡临时凑出来的钱早已在抢救过程中用完了。第二天,院方就下了催款通知单,罗良一看傻了眼:就是住在走廊里,做一些简单的治疗,也得交2000多块啊!罗良回到工地,找到了矿山老板廖运发,给他说了罗富贵的情况,要他拿钱给罗富贵治病。磨蹭了半天,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拿到了2000元。有了这2000元,罗富贵终于得以住进正式的病房。但到了第四天,医院的催款通知单又来了,罗良一看,心里凉了半截:这回更多,4000多块!罗良便找到主治医师,求他宽限几天。医生双手一摊,说这是院里的规定,他也无能为力。他说,拖延不是办法,病人的情况已越来越危险,像罗富贵这种情况,下半身已完全被压坏,要想保住性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做高位截肢手术,但这种手术的费用大约需要3~4万元。罗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力保住罗富贵的性命,尽力去筹钱。至于其它的,他不想想,也不敢想。罗良再去工地找廖运发,但这回廖运发再也不肯松口。罗良便找到李冬旺,求他帮忙去老板那儿求情。李冬旺领着罗良找到廖运发,廖运发正和几位干部模样的人打麻将。廖运发斜了一眼,见又是他,便继续打麻将,打了好几圈愣是没理他。又一圈麻将下来,廖运发糊了个十三幺,一算账,进账2800多元。乘着廖老板在兴头上,罗良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再次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廖运发这才搭理说:“那个瘸子,怎么还没死!我说过的,他一个瘸子,又做不了什么事,白吃了我三年饭,还想要工资?上一次看他可怜,开了恩,给了他2000块,怎么这次还想要?”“不是事先说了的吗?只要干得好,每天给他不低于15元的工资,怎么廖老板现在反悔了?”罗良来了气。“妈的,反悔又怎么样,不给又怎么样,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给他出头?有本事你叫他自己来领啊!”廖运发将麻将拍得震天响。见廖运发动了怒,李冬旺赶紧赔笑从中调和。这时,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发话了:“廖老板,跟这种人发什么火啊,也不怕降低自己的身份?话又说回来,一个人做什么事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你就算是做点善事,不如打发点钱给他做个了断算了,这点钱,对你廖老板来说算得了什么!何况你这矿山给我惹的麻烦已够多的了,以后万一生出个什么是非来你我都担当不起啊!”刚才廖运发糊的十三幺就是这个干部放的炮,眼见着廖运发乐哈哈把大堆的钱往自己怀里抱,心里正火着呢。心里说,好你个廖运发,我放的炮你也敢接,而且还真收了钱,2000多块呢。看我怎么放你的血!见那人发了话,廖老板赶紧又换上了一副笑脸:“王局长说得极是。”接着,他又阴着脸看着罗良和李冬旺说:“看在王局长的面子上,那瘸子的工资就按每天15元计算,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再给5000元丧葬费,这样总可以吧!”说完又继续搓起麻将。见罗良还怔在那里,李冬旺赶紧推了罗良一把,示意罗良快走,但罗良似乎没有反应。罗良心想:事情这样处理应该算可以了,但罗富贵性命危在旦夕,急需现钱支付医疗费,如果再拖上几天,医院可不会买账啊!廖老板见罗良仍旧不肯走,而且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刚才糊牌收到的一大堆钱,顿时意会,将桌上的钱抽出几张,其余的甩给了罗良,要他先拿去应应急,其余的让他过几天再来拿。罗良还想再说什么,但廖运发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走,走,别妨碍我们!”干部模样的人也跟着说:“老人家,见好就收吧!”罗良只得作罢。
  
  五驾鹤西去
  
  罗富贵的状况已越来越糟糕了,医院正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罗良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完字,心情复杂。几天来的忙碌,使他无暇对其他的事情考虑得太多,病危通知书的下达,使罗良陡然清醒起来,开始考虑罗富贵的后事。按理说,到了这个时候,应该把罗富贵的情况通知他的家属,虽说罗富贵一直视他为亲兄长,但自己毕竟不是他的亲人啊。为这事,罗良一筹莫展。老家没通电话;山里人一年到头难得收封信,就是有,也都寄在几十里路之外的乡政府,一封信寄到乡政府再转到村里,不知要等上多少天;如果派人回去报信,来回一趟也得好多天。就在罗良为送信的事发愁之际,另一件更让他火烧眉毛的事来了,才一天多的时间,院方再次下达了催款通知单!接到催款通知单,罗良久久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2000多块钱呀,罗富贵半年的工钱,只一天的时间就被用完了!照这样下去,得用多少钱啊!上午,罗富贵又醒来了一次,老乡们都围了过来。罗富贵第一句话就是问罗良工钱讨到了没有?罗良犹豫了一下,就说讨到了。罗富贵问,是真的吗?罗良说,是真的,昨天从李老板手里讨到的,15000多块呢。罗富贵听完,带着满足的微笑沉沉地昏睡过去了。因为欠费,院方停止了用药,只留下维持生命的氧气装置。剧烈的疼痛使罗富贵再次苏醒过来:“良哥,我好疼,我求你去跟医生说一声,给我拔了管子,让我痛快地走吧!”看着罗富贵痛不欲生的样子,罗良心如刀绞,含着眼泪找到了郝医生,给他说了病人的想法。郝医生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事干不得,干不得,这是违法的,病人还没有死,你让我这样做,分明是想害我坐牢啊!”夜晚,罗良静静地陪伴在罗富贵身边,显得十分冷静。他知道,这很可能就是他陪伴罗富贵的最后一个夜晚。自从病危通知书下达以后,罗良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更多地考虑一些现实问题:罗富贵的性命已拯救无望,这是无情而残酷的现实。但他的血汗钱,用生命换来的钱不能白白地扔在医院,还要留下给他那从此无依无靠的憨儿母子俩啊!半夜,疼痛难忍的罗富贵再次提出了让他死去的要求。看着昔日情同手足的兄弟痛不欲生的样子,罗良犹如万箭穿心。此时的他,多么希望憨儿母子俩能够出现在病房里啊,让他们告诉他究竟该怎么做?!罗良紧紧地、久久地把罗富贵抱在怀里,泣不成声。其时,罗富贵已不能动弹,但眼泪从眼角蜿蜒而下。终于,罗良不舍地将罗富贵缓缓地放下,颤抖着把手伸向罗富贵鼻前的输氧管……罗富贵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眼神里充满了赞许与感激。罗富贵死后,罗良首先通知了郝医生,尔后又唤醒睡在走廊里的几个老乡。郝医生第一个走进了病室,他看着已被拔出病人鼻腔外的输氧管,别有意味地看了罗良一眼。罗良无言地低下头去……
  
  六 节外生枝
  
  第二天清早,罗良来到工地办公室找到廖运发,告诉他罗富贵已死了,要求他支付罗富贵余下的工钱和丧葬费。谁知,廖运发一反常态,说道:“钱?钱不是被你那个同乡领走了吗?他没给你们吗?“罗良大吃一惊,问是哪个同乡?廖运发说,就是上次和你一同来的李冬旺呀!罗良顿时感到事态不妙,忙问,他现在在哪里?廖运发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罗良抬脚就准备上工地找李冬旺。但走到门口,突然脑筋一转:我怎么这么轻易就相信他,说不定他这是在糊弄我呢?罗良又转身回来问廖运发:“李冬旺既然领走了钱,那一定留下什么领条之类的东西!能否给我看看?”李老板轻蔑的一笑:“领条?你不是也替那瘸子领了两回钱吗,你哪回留下什么领条了?你能领,他凭什么不能领!”一句话,噎得罗良哑口无言。罗良发疯般地跑到工地,四处寻找李冬旺,但未见人影。问其他人,也都说这两天没看见他。罗良又跑到工地办公室打李冬旺的手机,也无法接通。放下电话时,罗良浑身虚脱,像被抽了筋一样……
  
  七魂归故里
  
  罗富贵死后的当天深夜,尸体被罗良和几个老乡从医院偷出。那时罗富贵的尸体还没有完全僵硬,罗良给他穿上大衣,戴上风雪帽,背着他乘着夜色悄悄地翻墙而出,将他藏在离医院不远的茂密的树林里,用茅草和树枝盖好。按照乡俗,罗富贵的尸体只有入乡安葬才会魂归故里,才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四处游荡。罗良觉得自己有负桂嫂的嘱咐,在生前没有照护好罗富贵,死后一定要将他带回老家。护送罗富贵回家的还有一个叫阿牛的老乡。阿牛和罗良邻村,和李冬旺同住一个村。罗良本来不想耽误他,但阿牛主动请缨说,一则他尽点近邻情谊,送罗富贵回乡;二则他已一年多没回去,想回去看看,只是前提条件是他不背尸体。罗良想,多个人多个照应,便答应了,并承诺全程路费全由他出。罗良给罗富贵脚上套上一双长靴,脖子上围一条宽大的围巾,再加上原来的棉大衣和风雪帽,基本上已遮掩了罗富贵的整个模样。做完这些,罗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瓶来,将瓶里的酒泼撒在罗富贵尸体前的地上:“富贵老弟,良哥不好,最后一杯酒都没让你喝成,现在你把它喝了吧,喝完这杯酒,良哥就带你回家!”接着,罗良含着眼泪背起罗富贵:“富贵,我们回家!回家去看老婆和孩子!”搭乘长途汽车前,罗良又在罗富贵的大衣和风雪帽上喷洒了一些酒,当乘务员来询问时,罗良回答说:“这个人喝醉了酒。”几经辗转,二人终于顺利地踏上了家乡的土地。回到本乡时,已是黄昏。阿牛碰到一个赶马车的熟人,便说他另外还有点事,于是搭上马车独自走了。罗良知道山路阴森,又背着个死尸,阿牛害怕,便不再强求,独自背着罗富贵的尸体在山道上慢行。走在熟悉的山间道路上,罗良想起三年前和罗富贵从这条路一同走出去的情景,不禁悲从心来,老泪纵横。三年前,他可是带着个大活人从这条路上走出去的,如今叫他如何向桂嫂交代啊!黑暗中,罗良也不知跌了多少跤,满身的泥尘,满身的伤痕,疲惫不堪。几十里山路,停停歇歇,歇歇停停,变得漫长无比。回到本村时已是深夜。家已近在咫尺,虽贫困却又不失温情,那是罗良和罗富贵长久以来的渴盼。但此刻的罗良却更感寸步难移,似乎每一步都在抗拒回家的路途。罗良将罗富贵放下来,傻傻地望着村子所在的方向,想着该如何去面对罗富贵的妻儿。突然,他发现有一大队人打着火把向自己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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