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真乡长假乡长
作者:杨世运
秦书贵越说越生气,把县纪委也给骂了,说他们不负责任官官相护。霍老七却在一旁突然“咯咯咯”笑了起来,对秦书贵说:“书贵,你莫生气,他们不是要证据吗?证据我这里有呀。”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条子……原来就是今晚在“醉仙楼”喝假酒的收获物,由涂得宽亲笔签名的700元的欠条。秦书贵不由得眼睛一亮:“对呀,这不是证据是什么呢?”
两个人好不兴奋,背靠病床商量策略。毕竟秦书贵与县纪委打过交道,有了一些实践经验。秦书贵说:“可惜证据太少了,县纪委一个女同志对我说过,证据越充足越好,越利于调查落实……”秦书贵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嘭嘭嘭”三声响,原来是霍老七在雄赳赳气昂昂地拍胸脯:“多要证据这有何难,不就是10万元吗?我霍老七豁出去了,干脆把涂得宽这狗日的吃喝白条子全买下来。”
秦书贵的两只眼睛瞪得更亮了,憋了半天才吐出了话音:“从善啊,英雄呀!到现在我才看出你是个人物,不愧是农民企业家!你若是把这事办成了,全后桥乡的泥巴腿子们都会给你树碑立传。”
霍老七满面红光,谦虚地说道:“立什么传呀,这是我应该做的,谁让我是个农民的儿子呢!其实乡亲们应当感谢的是你,是你这个当年的学习委员,把我这个‘贪官’给教育过来了。”
秦书贵却突然嬉皮笑脸点头哈腰地对霍老七脆生生地喊了声“霍乡长”,接着说道:“霍乡长呀,你这个大官还得再继续当下去,我还是你的秦主任,跟在你屁股后头替你拎包。我们得抓紧时间,天一亮就行动,以乡长的名义把欠酒店的钱一笔还清,收回所有的欠条。如果行动迟缓了,等马老板知道了真相,你就是花再多的钞票她也不会把欠条卖给你,她得罪不起涂得宽。”
说行动就行动,霍老七“哗啦”一声拉开高级真皮手提包的拉链,开始数钞票。但是数过来数过去只有8万元,离10万元还差一截子。
秦书贵便朝屋外喊护士小姐。他对护士说:“我已完全康复了,吊瓶不必挂了,家里有急事必须立即回去。”又对霍老七交代说:“从善,你稍安勿躁好好输液,我回一趟家再来见你,来回顶多半个小时。”
果然,不到半小时秦书贵就又回到了病房,从怀里掏出两叠钞票,整整两万元。霍老七慌忙摆手拒绝:“不行不行。书贵,你的钱我一分也不能要,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家的困难,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祖母也得靠你奉养。”秦书贵却态度坚决地说:“实话告诉你老同学,这几年我伺候果树,还是挣下了几个辛苦钱。这两万块本是准备用来盖房子的,先拿出来顶顶大用场吧。只要咱后桥乡也像前桥乡一样,整掉贪官班子换成清官班子,环境变顺畅了,不信我秦书贵就不能勤劳致富。”
霍老七还是不忍心接钱,说:“等我打完吊瓶就开车回县城拿钱。”秦书贵忙摇头说:“你一开车就有响动,现在是关键时刻,‘打枪的不要’才是上策,不可惊动任何人。打完针你快悄悄溜回酒店高级客房,天一擦亮我就来喊你,按计划行事。”
霍老七便不再推辞。他已有了新盘算:这两万元就算是暂借的吧,事完之后一定归还,一分也不能少。
四当“大官”的悲与喜
打完吊瓶,霍老七又悄无声息地回到酒店。但是他哪能睡得着,把钞票数了一遍,整整齐齐分成了十沓。天刚蒙蒙亮,秦书贵来了,进门就殷勤地问候:“霍乡长你起来了呀,早餐想吃点什么?”又忙着给“霍乡长”叠被子接洗脸水,一副忠于职守的“大跟班”模样。
这一切都被服务小姐发现了,急忙告诉马老板。马老板岂敢怠慢,立即梳妆打扮一番跑来拜见“霍乡长”和“秦主任”。“秦主任”便说:“马经理你来得正好,我有两件事要通知你。第一件事,刚才我们接到县委办公室邱主任打来的手机,霍乡长要赶回县城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时间很紧,因此早餐你这里就不必张罗了。第二件事,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好事吧。是这样的,后桥乡原任乡长涂得宽假公济私长期在你这里白吃白喝的事情,县委宋书记早已知道了。宋书记十分生气,指示我们的霍乡长先从县财政借支10万元现金,特意给你全带来了,欠款现在就立即当面还清,同时也把涂得宽开的吃喝欠条一律当面收回,以挽回在群众中造成的不良影响。你是个个体户,做生意也不容易,人民政府怎么能给你打吃喝白条,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马老板怎能不喜笑颜开呢?盼星星盼月亮,她早就在盼望这一天了。她立即跑回卧室,打开铁皮保险柜,兴颠颠地掏出涂得宽签字的所有欠条,外加一本明细账本,马不停蹄又跑回客房,双手恭恭敬敬递到“秦主任”面前……
事情就这么办妥了,比霍老七、秦书贵预想的还要顺利。等马老板点完钞票连说谢谢时,秦书贵灵机一动,便对马老板说道:“马老板,你还得履行一个简单的手续,写一张现款收据。你就按我的口述这么写:‘兹收到由霍从善、秦书贵二人交给的人民币现金壹拾万元整,此现款是由霍、秦二人用来暂代后桥乡乡长涂得宽归还在我酒店吃喝的欠款。涂得宽所开的共计壹拾万元的欠条现交给霍从善、秦书贵二同志。”
手捧着一块10万元的大香饼,财神爷提出的一个小小要求有什么做不到的呢?马老板毫不犹豫,一笔一画写好收据,盖上“醉仙楼酒家”的公章,签上自己“马美霞”的名字,这还不够,又把财务小姐和领班小姐也叫了来,让她两个作旁证,也都在收据上签了名。最后,三个人郑重其事,在各自的签名下面又按了手印。马老板这才把收据交给秦书贵,笑嘻嘻地说道:“秦主任,请你尽管放一百个心,钱也清了账也清了,我马美霞也不是那种不讲良心的无义之人,你就是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决不会跑到乡政府再去找你们的麻烦。”
“好,这就好,很好很好。”“秦主任”打着官腔,提起公文包,跟在“霍乡长”身后,二人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离开酒店,一头钻进了轿车里。
轿车离开土桥镇,但是开车的人却不是拎包的“主任”,而是一乡之长“霍乡长”。好在有窗帘挡着,车外人看不出破绽。秦书贵长舒一口气。他已与霍从善商量妥了,陪霍从善一起进城,两个人联合行动去见纪委领导。
小车在乡间公路上蜿蜒前进。秦书贵的心情是越来越兴奋,而霍老七的热情却在一点点减弱,最后变得心里头冷冷冰冰的。想想这两天的经历,简直像一场怪梦。高高兴兴开着轿车带着几万元现金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为的是啥?为的是好好孝敬孝敬年迈的父母和三个为自己操碎了心的姐姐。可是到头来落了个什么呢?跑到镇上喝了场假酒,接着就又吐又拉,还自己花钱吊了一大瓶子吊瓶,最后呢?最后爹娘和姐姐的面一个也没见着,反而把准备孝敬他们的一沓沓钞票全打了水漂,换成一大堆脏兮兮的吃喝欠条!我霍老七怎么这么傻,我是个神经病吗?
“桑塔纳”已行驶到后桥河的河岸,远远的,只见前面的石拱桥上站着几个人,正手搭凉棚翘首张望。秦书贵对霍老七说:“从善,到了桥边就停一下车,有人来为你送行。”
“为我送行?谁会来送我这个倒霉鬼呢?”
原来在桥上等候的人是“曲副乡长”曲二狗曲东成、“赵副乡长”赵疤子赵新远、“王副乡长”王正礼,还有“工业办主任”于老憨于成志、“财政所所长”康小手康邦瑞、“企管站站长”包治国。他们手里都提着礼物,车一停便一拥而上,争先恐后把礼物往车上塞。霍老七忙下车阻拦,拉拉扯扯,哪里拦得住呢?曲东成急得跺脚了,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从善,你咋这样瞧不起老同学,不给我们留面子呢?我们送给你的这些称得上啥‘礼物’呢?你看看,只不过是一些自种自产的土特产,表表我们的心意。你看,这是一包酸菜,这是几把红薯粉条,这是一壶小磨香油,这是一个老南瓜,这些能值几个钱呢,你是真的要瞧不起我们是不是?”
霍老七无奈,只好点点头说:“好好好,我收,我收下!”但是他坚决挡住了包治国递过来的小竹篮,篮子里装有二十个鸡蛋。霍老七说:“治国,你家是最困难的,要靠拿鸡蛋换零用钱,我怎么忍心收下?”包治国回答:“从善,我这都是土鸡蛋,县城里不好买到,你就别推辞了。你的英雄壮举,书贵都对我们说了,所以我们约好来送送你,表达表达对你的敬佩之情。从善,你真的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包治国我全家敬佩你,全后桥乡的老百姓们也会敬佩你的!”
一番话,说得霍从善心里升起一股股热浪,这热浪在周身奔涌,使他突然觉得自己长高了一大截子。他一一与老同学们紧紧握手,胸中充满了豪情。
轿车开到一个山垭口,霍老七停下车,久久地向身后的家乡凝望。他望见了他的老同学们仍站在桥头上目送他远行。他望见了后桥乡的树木、村落、庄稼都笼罩在轻纱般淡淡的薄雾之中,那薄雾来来去去,时散时聚,在山川大地上,变幻出一幅幅令人难舍的美妙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