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死亡陷阱
作者:姜玉胜
1惊闻噩耗
赵生信老汉吃过了午饭,正打算睡会儿觉,刚躺下,就见才出去的二儿子赵武急三火四地回来了,一进门就变了调地嚷嚷:“爹!快点,出大事了,刚才小卖店的李婶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我哥在矿上出事七、八天了,问咱怎么还不去料理后事!”
赵生信一听,傻了,干张嘴说不出话来。
赵武见爹懵了,连忙上前推了一把,赵生信这才转过神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呜呜咽咽哭道:“文儿,你揪了爹的心肝呀!”
赵武二十六岁,做起事来很有心计。这会儿他见爹没了主张,就冷静地说道:“爹,我觉得这里边有事儿,咱们应该去看看。”赵生信瞪大血红的眼睛问道:“煤窑上死人像踩死只蚂蚁,电视上见天都在说嘛!”赵武说道:“我是说,煤窑上死人是不避讳家属的,即使想不让政府和媒体知道,也只有在家属身上多使钱这一招儿。可我哥死了七、八天了,没接到窑上一个信儿,小卖店接的那个电话就更让人生疑,这里边一定有让人琢磨不透的事儿。”
爷俩儿商量妥,不敢把实情告诉患有心脏病的赵武他妈,只说是赵文离家太久,去窑上看看他。
两人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又倒了两次汽车,总算到了邻省叫八宝沟的煤区。一下车,爷俩儿就打听着直奔窑井。赵武扯住了一个窑工问道:“兄弟,我是这窑上赵文的弟弟,这是俺爹。俺想问问,窑主怎么找?”
那个窑工来回看了看他俩,惊异地说道:“真是邪了,和赵文一起下窑的那个半大老头不就是赵文的爹么?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这年头,真是连爹多的也让人分不清了。”
赵生信这会儿也是让丧子之痛弄急了眼,伸手就抓那窑工的脖领,赵武一把拦住了,冲那窑工苦笑了一下,说道:“爹不爹的先不论,麻烦你给我指一下窑主在哪?”
按照窑工的指点,爷俩儿来到了离窑口不远的一处平房,进去就见一伙穿戴整齐的人正在喝酒,旁边还有几个女人陪着。
见来了生人,一个叫马黑子的人问道:“干什么的?”赵武说:“俺找窑主!”那人又问道:“什么事?”赵武说道:“赵文是俺哥,听人说他出了事,俺和爹来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人听了,像被火烫了屁股,“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五万块钱拿了,睡醒了还嫌少不是?今天又弄个假爹来讹我,也不看看我马黑子长了几只眼!”
赵生信听了,“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哭道:“马窑主,这么说我儿子是真没了?我才是赵文的爹呀,你好好看看,我和赵文连相不?”马黑子不耐烦地挥着手说道:“行了行了,这窑上的窑工多了,我哪有心思看那些!”说完,他又对身边一个漂亮的女人说道:“小丽,你去把丧后赔偿的协议拿给他们看看,好让他们走人。打假归工商局管,该我什么事!”说完,也不看还跪在地上的赵生信,只顾喝起酒来。
看完了白纸黑字的赔偿协议,赵武哑了。他拉起了爹,一声没吭地退了出去。弄的赵生信一头雾水,不明白在家里非要来拼个鱼死网破的儿子这时怎么蔫了。
赵武拉着爹来到了窑工宿舍,把兜里的好烟撒了两圈,这才弄明白赵文确实是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起来的,连他自己都说那是他爹,另一个是他的弟弟。那天出现了冒顶事故后,老汉领完赔偿金就走了,连赵文的骨灰都没要。
赵生信和赵武一想,这也就难怪窑主变脸了。可那个冒牌的爹到底是什么人呢?赵文不呆不傻,怎么就钻了人家的圈套呢?
想到这里,赵武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留下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嘴上却对爹说:“爹,事就这样了,你先回吧,我留下来替哥,娘的病一天也离不开钱哪!”
赵生信老泪横流,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已经死了一个儿了,这一个说什么也不能再丢了!”
赵武把爹拉到了僻静处,说:“爹!你就不想想俺哥是咋没的?我不给他报这个仇,他在地下也是难安呀!”
2意外亲情
赵武想留下来当窑工,可窑主马黑子说什么也不干,他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上下来回打量着赵武,说道:“你家哥们儿太多了吧,这个刚死,就又来一个顶替的,是照顾我的生意呢,还是那五万块让你家老人动心了,又送来一棵摇钱树?我马黑子开窑十几年,死亡的窑工开价从没超过三万,这回我可是让你爹宰了一刀,得!我这里不要带丧气的人。”赵武没辙了。他想蹚一蹚小煤窑这吃人窟窿里的浑水到底有多深的愿望眼看落空了。
他把求救的目光在屋里几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没有一个人正眼瞧他。就在赵武快要绝望时,那个叫小丽的漂亮女人快步走到了马黑子身旁,悄声说:“窑主,眼下的煤价可是顶着风涨呀,这么强壮的劳动力你不收,你跟钱有仇是吧?这里的煤窑又不是你一家,家家都缺窑工,你这不是把钱往别人怀里送么?”马黑子听完小丽的话,沉吟了一下,说道:“行!今天我就破例留下你,下窑可是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你他妈要照顾好吃饭的家伙!”
好不容易被留下的赵武真想大哭一场,哥哥的尸骨未寒,也不知骨灰被人抛到了何处?明天,弟弟就要沿着哥的血迹进入吃人的黑窑,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加让人撕心裂肺的么?
晚上,不知明天生死的赵武来到矿区脚下的一个小酒馆,叫上了一盘猪头肉,半斤散白酒,自顾自地在角落里喝起来。酒快喝完时,他的耳朵里钻进女人的说笑声,其中的一个声音令他有些耳熟,抬头望去,果然是小丽。喝完了杯中的酒,赵武就有些高了,他又向老板娘要了一瓶好酒,去里间给小丽倒上了一杯。小丽也不含糊,反手又回敬他一杯,一来二去,赵武摸清了这几个女人的底细。原来,除了小丽是马黑子包养的情妇,在窑上兼着一份工作外,另外几个女人全是操皮肉生意的,话语粗俗不堪,只有小丽始终保持一副良家妇女的矜持,令赵武心生感慨:这年头,好白菜怎么都叫猪拱了呢?
酒劲上涌,赵武记不清小丽她们什么时候走的,待从酒店的小炕上醒来时,已近半夜时分。他坐起来一看,身上不知啥时被盖上了一件貂皮大衣。赵武正在发愣,老板娘皮笑肉不笑地过来了,挤眉弄眼地说道:“行呀,小兄弟,冷了有人给披衣,吃了有人给付账,挺潇洒呀。”赵武这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小丽干的。至于小丽为什么对他这么热情关心,他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过他在心底时刻提醒自己:这个女人是颗美丽的灾星,老远看看还可以,千万不能招惹她呀!
第二天下窑,笨拙的赵武不是把矿车推下了铁道,就是碍手碍脚地影响了别人,将近两天下来,呼哧带喘累得要死不说,只干出了别人一天的产量,还处处受人挤兑。这天,就在赵武坐在地上憋气窝火时,昨天才来的刘老满和两个也是刚来的年轻人凑了上来。刘老满极富同情地说道:“大侄子,没干过下窑的活吧?这活苦呀!都是活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的苦力,凭什么还要欺负同命人?”一声长叹,触动了赵武的伤心处,一串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在沾满煤灰的脸上流出了两道泪痕。刘老满接着又说:“你要是嫌一个人跑单帮太孤单,就入了我们这个伙吧。”入伙?赵武心里一愣,干苦力入的哪门子伙?见赵武发愣,刘老满忙又说道:“就是把你认作亲戚,这样,不但在干活时有个照应,别人见咱们人多势众,也不敢欺负咱呀。”这时,一个叫强子的也附和着说:“是哩是哩,老满是我舅。”另一个叫八柱的瘦猴也说道:“是俺叔!”赵武张了张嘴,不知是叫舅还是叫叔。老满挥了挥手,说到:“娘亲舅大,往后你就叫我老舅吧。”
说完,他站起身子,冲他俩一瞪眼,说:“都是一家人了,还等什么?能见你哥挣不到工钱?”老满领着强子、八柱把大铁锹舞出了风,一会儿就超额完成了赵武的定额。
看着三个人为他累得汗流浃背,赵武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上窑后,死活要拉着他们去小饭店,强子和八柱子紧盯着老满,老满把大手一挥:“那就去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是我又多了门亲戚,一切开销都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