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亲仇奇案
作者:任政国
鸟语花香,山青水秀,春意盎然。廉明看着千姿百态、云雾缭绕的远山,又看看眼前那悠悠碧清的淮河河水,心情感到好一些。但他高兴不起来,他今天要去私访调查大恶霸周虎的劣迹,等有了铁证,他要搬掉这块妨碍他实行明政的拦路顽石,以使淮河县大治。
廉明自幼丧母,是父亲把他养大的。父亲是个能干的庄稼人,打廉明记事起,他就看到父亲一天到晚不歇着,农忙时,父亲种地;逢冬闲父亲就背着鱼网到处打鱼。父亲的勤劳能干使父子二人衣食不缺,并且还供廉明读书。廉明读书很用功,除了用功读书其他什么也不想,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报答慈父的养育之恩。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高中皇榜当了安阳县丞,经恩师礼部尚书郑文大人的极力举荐,他又由县丞升迁到淮河县当县令。
淮河县是中原最富庶的一个县,虽地处中原,却可与江南媲美。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堪称鱼米之乡。可是,廉明上任来这里以后,看到的却是民生惆敝,土地荒芜,几乎是哀鸿遍地的破败景象。经他暗下访察,原来是这里的豪强不法欺压百姓所致。他们鱼肉百姓、欺男霸女,为首的就是周虎。
周家是世代富豪,到周虎这一代更是了得。他表姐是西宫娘娘,他兄周龙官拜吏部尚书,掌握着官员升迁贬职的大权,谁人不怕?周虎仗着皇亲国戚和官宦之家的势力,在家乡横行霸道,欺压乡里,四乡百姓恨之入骨。多年来,虽有一些胆大的百姓到县衙去告他,但历任县令不但不管,还把这些告状的拿办问罪。百姓们见到官府偏向周虎,不行公道,纷纷怨声载道,逃亡他乡。廉明深知,要想治理好淮河县,必须要除掉周虎这一大害。他也知道搬掉这块拦路石十分不容易,可他不能辜负恩师举荐之恩,立志做个清官,报效朝廷,报效国家。
今天,廉明带着堂弟廉良,扮成乞丐模样下乡私访,主要是查找周虎犯罪铁证,好除掉这个首恶。
已经临近中午,廉明和廉良已走到淮河渡口。他们觉得累了,饿了,便倚坐在渡口上的一块大石旁。廉良解下饭包拿出一块干粮递给廉明,二人边吃干粮边等候渡船。
“虎来了!快跑啊!”突然几个村姑惊慌地向渡口奔来,看样子是遇到什么凶险猛兽。廉良一下站起,大声问那几个村姑:“什么虎?”村姑见这后生乞丐问她们,停下步说:“什么虎?是恶霸周虎!”随即向对岸呼喊起来:“哑老伯!快把船开过来救我们啊!周虎来了!”廉明见对岸渡船箭一般地向这边撑来,村姑们不待渡船靠岸停稳,便慌忙跳上渡船,船上老艄公把篙使劲一点,船飞快地向对岸驶去。正在这时,不远处有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向渡口追来,不用说这就是恶霸周虎了。只见他们气势汹汹,肆无忌惮地践踏而来,内中那个骑白马的胖子还指指点点地斥骂着身边的奴仆。他们跑到渡口,胖子命令道:“周三,叫船。”那个叫周三的瘦子即伸长脖子向对岸吼叫:“哑巴!快把船撑过来,二爷要过河哩!”
廉明看到这一切,心中陡然生气,心想周虎果然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追撵村姑,这不是强抢民女?妈的,今天让我撞见,干脆随他们过河,看他还做什么恶!他叫廉良收起饭包,耐心等着渡船。
不知道是艄公没听见,还是装的,好一会那船才调过头向这边撑来,看艄公似乎很卖力地撑,可船就是走不快,半天才到码头。船一停,周虎一班人便跳上去,廉明和廉良也要上船。
“滚蛋!你这俩穷鬼也配和二爷同船?”周三骂着,伸手去推廉明。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凭什么不叫我们上船?”廉良扶廉明上了船和周三吵了起来。
周虎见对岸几个村姑消失在桑林内,很是恼火,他劈面给老艄公俩嘴巴,回头看看这两个乞丐,吼道:“打这俩穷鬼!”周三和众奴仆听周虎发话,便围住廉明廉良打了起来。按廉良的武功,这一群人不在他的话下,可船上施展不开,还要遮护着廉明,身上早挨了几拳,气得他口鼻生烟,刚要还手,见一恶奴狠狠地向廉明劈胸一拳,廉良忙去护廉明,不想一脚踩空掉到河里。廉明见廉良落水,忙跳下水去拉廉良。恶奴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挥起棍子去打廉明。这时,只见老艄公把篙向岸上使劲一点,船顿时摇晃起来,随即离岸而去。事后一想,不是老艄公这一撑,廉明恐难躲这一棍之击了。廉明把这看在眼里,心里很感激这个老艄公。
廉明拉起廉良,两个人相扶上岸。廉良落在深水里衣服都湿透了,初春乍暖还寒,廉良冻得直打牙磕。廉明见廉良冷得浑身打颤,心疼地扶廉良在大石边替他脱去小袄,解下自己的上衣给廉良披上,一时没有在意,把拴在腰上的官印扯掉了。他们见不远处有座荒废尼庵,便抱着湿透的小袄相扶着向荒庵走去。
老艄公把周虎一群渡到彼岸,这些人下了船便大呼小叫地追寻已跑得无影无踪的村姑去了。老艄公就又把船撑到河这边,拴好船走上岸准备到石旁歇歇。突然他见地上有个红布小色,看形状里边包个长方形的物件,解开包一看原是一块石头,一面刻着字。他不知这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是渡河者丢的,便包好红布小包收在怀里,倚石半躺晒着太阳等候渡者。
廉明和廉良来到荒庵,在院中拾些干枝、树叶,廉良取出火镰,打火燃着柴禾,火烧起来了。二人取暖烘衣,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当湿衣快烤干时,廉明下意识地往腰上一摸,发现官印丢了,大惊失色,跌脚道:“不好了,官印丢了,这怎么办啊?”廉良听说官印丢了,急忙穿上小袄,拉起廉明就走:“咱快找去!想想丢哪了?”廉明急切中想起在渡口旁给廉明脱衣,印可能掉在那里。他们就急忙向渡口奔去。他们跑到渡口天已正午,没有往来渡船者,只有老艄公依石躺着晒太阳。廉良跑到老艄公面前叫道:“老大爷,你看到我们丢的物件没有?”老艄公慢慢睁开眼,见面前立着两个年轻乞丐,正是刚才周虎和恶奴打的那两个人,即起身打手势,“啊啊啊”地叫了几声。廉明这才知道老艄公原来是个哑巴,忙躬身一揖柔声道:“请问老伯,可见到我们的丢失之物?”随着用双手比个形状,老艄公明白了,即从怀里掏出红布包。廉良一看:“官印!”即上去要夺,老艄公一转身将红布包藏在怀里。看着憨厚老实的老艄公,又回想刚才船上他那一助,廉明对廉良说:“这老伯是个好人,你就对他实说了吧!”
廉良应命,对老艄公和气地说:“老大爷,我和我家县太爷是下乡访察恶霸周虎作恶证据的,哪料在这被歹徒殴打,丢了官印,不想您老拾去,请还给我们吧!”老艄公听廉良一说,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他掏出官印,向廉明比划着手势。廉明不明白他的意思,就走上前和气地说:“老伯可是要钱?这个不难,我会给你的,就是你老不说,我也会酬谢你的!”
老艄公脸一下变了,他摆着双手,“哇哇”叫起来。
廉明见老艄公这么激动,也有些犯糊涂了,他不要钱,莫非要物了?他忙对老艄公说:“老伯莫非要衣物吃食?”
老艄公双手摇得更厉害了,脸挣得通红。他“哇哇”怪叫,指指天,又指指地,然后指指自己,双手合拢起个“圆”。
廉明见他动态、神情,突想道:“人常说九哑十聋,他这个哑巴却不是聋子,定是后天哑巴。他一定有什么隐情,或许是负冤……”想到这里,他对老艄公说:“老伯莫非有什么冤情,有状要告?既是有状要告,只管讲来,本县一定为你作主!”
老艄公听廉明这么说,猛地跪下,双手捧印递给廉明,“哇哇”痛哭起来。
廉明终于弄明白了,老艄公要告状。他收了印说:“老伯有冤状尽管告来,不管告谁,本县都为你撑腰作主!”
老艄公见廉明说话这么坚决,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拿起竹篙,拉着廉明往渡口西南竹林走去。廉明、廉良跟在老艄公身后,他们三人来到小竹林,在一个不显眼的土堆前站住,老艄公便用竹篙挖了起来。廉明和廉良也各撅了一根竹杆帮老艄公挖。这里是沙土地,土质松软,很好挖,不大功夫,三人挖开土堆,露出人的骨骸。廉明惊叫一声:“尸骨!”丢下竹杆,蹲下细心地用手扒土。一会儿,一架完整的人的骨骼就全露在外边了。
廉明细心地察看这具尸骨,尸骨长约四尺八九寸,右手腕上套着一只雕有凤纹的墨玉镯,头骨边散落着铜质簪环,都已锈得发绿,头骨正中有道裂痕,很长,断定是剑刀所伤,从深度看是致命的。老艄公泪水满面,一旁抽噎哭泣。
从散落的头饰看是贫家的年轻女子,但从右手腕戴墨玉镯看又像个官宦或富豪的女子,坟为草葬,无棺无椁,断定她死后便浅埋在这里。廉明问老艄公:“老伯,这个人是你亲人?”老艄公擦擦泪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廉明又问:“你可知她因何惨死?”老艄公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从老艄公悲哀的神色和表情上,廉明认定这尸骨与他关系密切。但到底是谁?这哑巴口不能讲,字不会写,实在无法弄清死者的身份,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到物证,从物证上或许能查出蛛丝马迹。
这具尸骨看来埋葬时间久远,已无法从骨骼上辨认出什么。廉明犯难了,他问老艄公:“老伯,你可有什么证物吗?”老艄公忙点点头“啊啊”两声。廉明见天已傍晚,即令廉良取下骨骸头旁散落的簪环和右腕上的墨玉镯,招呼老艄公,三人细心地掩埋好骨骸,然后对老艄公说:“老伯,天色已晚,此地又非问案之所,你明天带上证物到县衙来告吧!”老艄公忙点头应允。廉明即带着廉良辞别老艄公,回了县衙。
夜色如墨,天空阴沉沉的,隐隐的雷声时断时续,廉明默默坐在桌前看着簪环、墨玉镯沉思,眼前不断浮现出那积年已久的骨骸,仿佛这女子在向他喊冤,让他揪心。受理不受理这桩疑难案呢?理吧,原告不会说话不会写字能问得清吗?这是到淮河县的第一桩人命案,如果审不清,就要丢人现眼,让人贻笑;不理吧,身为百姓的父母官能忍心看着惨死者受冤吗?当官不为民作主,还当什么官呢?想到恩师对他的谆谆教导和极力推荐,无非要他做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夜已经很深了,他还在苦思冥想,没有一点睡意。
次日早饭后,廉明升了堂,这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升堂理事。公务将安排完毕时,就见老艄公抱着一个布衣包,“哇哇”叫地跑进堂口。几个衙役见这个不知礼数规矩的老哑巴跑进堂口,就要去阻拦,廉明急喝令止住:“不要阻拦,这是本县约他来的!”老艄公进了大堂,双手举起布包,廉良接下布包呈给廉明。廉明解开布包见是一件血迹斑斑的女尼上衣,上边的血渍已经发暗。廉明举起血衣问老艄公:“这可是行凶杀人的证据?”老艄公点点头。廉明又问:“杀人凶手是谁?你去指认他来!”老艄公点点头,走到公案前去扯廉明的衣袖,叫廉明随他走。
廉明已明白老艄公之意,即命廉良:“你带上差役,跟在老艄公身后,让他前头带路去拿这个恶人。凡他指认之人,不管是谁都拿来公堂见我。”随即又对老艄公说:“老伯,人命关天,不要妄攀人家啊!”老艄公“啊”了一声,即转过身子,挺起腰板大踏步地走出大堂。廉良领衙役紧忙跟了出去。
老艄公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他觉得在这漫长岁月里受到的煎熬、欺辱今天能得到伸张了。他走得很快,目不旁顾,廉良和衙役不得不快步跟随。他们走出县城二里多地,向淮河边的周家湾走来,走到一个大宅院停下了。这宅院气势非凡,高大的门楼,檐下正中横匾上是“皇亲国戚”的楷书泥金大字,题款是御书字样,大横匾的左右两边还悬着两块横匾,左边是“状元及第”,右边是“官宦之家”。不用说这是座显赫的高官门第,大门边立着两个健壮的守门家人。老艄公走上台阶就要进门,两个守门家人不由分说扑上来举拳欲打,廉良一个箭步冲上前,分开双手架住了守门家人的拳头。守门家人见来了一群公人,喝问:“干什么的?”廉良毫不示弱:“奉县太爷之命来带人的!”“娘的!谁他妈的这么大胆敢来周府带人,滚!”家人骂道。廉良走上前去左右开弓把他俩打得趴在地上,带人冲了进去。两个家奴爬起来对大门内喊了起来:“快来人啊!有人在这行凶了!”这一喊不要紧,只见从里边跑出一群拿着棍棒的家伙,其中便有瘦猴样的周三,他们上来不由分说就对廉良和衙役们抡起了棍棒。廉良和衙役们举起水火棍,与他们打斗在一起。虽然周家这群恶奴凶狠,但他们敌不住训练有素的廉良和公差,很快就败下阵去。廉良认出周三,想到在渡口船上受辱吃亏,气不打一处来,就特别多打了周三几棍,没几下周三便鼻青眼肿地躺在地上嚎叫起来。正在这时,从后边走出一个穿绸挂缎的大汉来,这大汉有四十多岁,长的肥胖高大,满脸横肉,一脸络腮胡子,廉良一看正是周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老艄公“哇哇”着冲向周虎,死死拽住他。周虎见老艄公拉住他不放,对老艄公凶狠地骂道:“大胆的哑巴,敢来拉二爷!”举手便打。他的拳头还没落下,就被廉良甩起铁链缠了个正着,廉良使劲一拉,周虎立身不住,“咚”的一声摔在地下。廉良上前用脚踏住。周虎一边挣扎,一边大骂:“他娘的,是哪个瘟官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廉良不理他,抢上前,“叭叭”两个大嘴巴把周虎打个满脸开花。周虎顿时眼冒金星,他不敢骂了,也不敢挣扎了,乖乖地被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