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亲仇奇案

作者:任政国




  矛盾激发了,就不能按住。周龙第一次丢了面子,岂能抑制?他厉声对廉明说:“廉明,你不要太狂妄!今天放我二弟便罢,若不放我二弟嘛……”
  “那又怎样?”廉明针锋相对。
  “我叫你取祸在即。来呀!”周龙冷笑道。
  周龙随从应声拔出宝剑,怒视廉明。
  廉明顿时怒气填膺:“官小也是朝廷封,三尺法堂皆相同,你恃势欺压我官小,逼我私放杀人犯,还敢公衙行凶!廉良!”
  廉良答应一声,抽出腰刀站在廉明面前。
  “请周大人出衙!”廉明高声命令道。
  周龙的随从和廉良等人对峙着,形势十分紧张,一触即发。正在这时,门役跑了进来:“禀老爷,礼部尚书郑文郑大人传旨到衙!”
  周龙一听郑文传旨到衙,不免有些心慌。这个老冤家二十年与我过不去,今天撵到这来了!虽说自己官大,可毕竟行事理短,况且他是奉旨而来。想到这里,周龙即命随从:“走!”和随从们悻悻而去。
  县衙大堂摆着香案,廉明三呼万岁跪听郑文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尚书郑文具奏:淮河县令廉明,本系独榜恩科,授职安阳县丞,任职期间侦破许多疑案,因其政绩保荐为淮河县令,淮河县乃豪强横行之地,恐廉明职权太小,不能强压地面豪霸劣绅,故奏请破格任用。如今适逢中举之际,大胆重用人才,朕准其奏,破格升封廉明为淮河知府兼理淮河县政事。朕闻知淮河县恶霸无法无天,赐廉明尚方宝剑,准其先斩后奏。钦此。”
  廉明听旨升封他淮河知府兼理淮河县,又御赐尚方宝剑准于先斩后奏,这种殊荣和信任实当今少有。待郑文宣罢,急忙叩拜恩师,恭请恩师进了后衙书房,令人摆酒,师生两人相对饮了起来。
  按廉明和郑文感情,虽是师生,但有父子之义。三年前,廉明赴京应试,因家道贫寒,进京雇不起脚力,几天步行到京,旅途劳累,当晚,住在鸡毛店里就害了大病,病好之后三场考试已罢。廉明带的费用已花尽,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了,还欠了饭店银子,无奈之下,只好在京城乞讨。这日他撑着虚弱的身体去街头乞讨,只听一阵道锣响,廉明躲避不及,冲了早朝回府的礼部尚书郑文的道,按当时的规矩打死勿论。待公人正要拖翻廉明准备用刑时,郑文看着廉明黄瘦的面孔不由怜悯起来,急喝止公人,把廉明叫到轿前问他是何处人士,因何流落京城?廉明一一作答,说自己是汝南府慎阳县人,因家道贫寒,不能雇脚力上京赶考,谁想旅途辛苦,到京得了重病,病方见好,三场已经考罢,本想回家,因欠饭店三两银子不能走脱,无奈在京城乞讨。郑文听他讲述,格外垂怜,见他语言清爽,文质彬彬,像个饱学文士,决心要助他一助,即让廉明随他回府,又叫人拿着银子还了饭店的欠帐,然后叫廉明陪他谈些时政及治国治政之事,廉明对答如流,郑文十分高兴。知廉明奇才,遂上朝奏明圣上。当今圣上乃中兴之主,爱护人才,依郑文所奏,特设独科令廉明于金殿考试。廉明三篇文章皆顺圣意,点他独榜御进士,钦封安阳县丞。廉明能作官全亏郑文相助。郑文对廉明寄的希望很大,盼望他能成为包拯、海瑞式的清贤官吏,不负自己倾力相助,所以郑文对廉明的助拔特别尽力。廉明也感激这胜过父母的恩师。
  酒过三巡,廉明擎杯在手,对郑文道:“恩师,学生从安阳蒙恩师极力举荐升任淮河县令,到任方两个月,一件政绩没立,今又升官,御赐尚方宝剑,这些都是恩师栽培之恩。学生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想不到郑文叹了一口气:“廉明,你还年轻,不知朝中复杂,你这升迁,还有很多内幕啊!”
  “有何内幕,愿听其详。”廉明举杯道。
  “咱师生也不是外人,我实话告诉你吧!”郑文饮了一口酒,“为师为官二十载,廉洁奉公,平生最恨贪官污吏,没办法啊!正邪同冰炭,善恶不合流。那周龙依仗李娘娘之势在朝中横行霸道,揽权柄,树私党,卖官鬻爵,他兄弟周虎在家乡横行不法,为师早有耳闻。我非常憎恨周氏兄弟,总想让他们罪有应得,法刑惩处,可不行啊,派到淮河县的地方官,不是周龙的亲信,便是走他门子的人,非但不敢得罪他弟兄,还与其互为表里坑害百姓。为了攀倒他们,我才特地举荐你任淮河县令……”
  听郑文这推心置腹的话,廉明明白了恩师特地举荐他出任淮河县的用心,也感到做好这一任县令之责任重大。于是他向郑文恳切地表态:“学生绝不负恩师所望,要与周氏弟兄斗争到底!”
  面对得意门生,郑文是放心的,听他慷慨之语不由舒心笑了:“廉明,光凭一腔忠义是难以取胜的。遇事要有勇有谋,要有支持,尤其是权力的支持。想到你将会遇到一些麻烦,不能善结其事,所以为师又奏之密本,荐举你升淮河知府,为你请得尚方宝剑这先斩后奏之权,你以后斗周家就不用怕了。”
  夜已深了。廉明想到恩师年纪大了,又亲身奔波劳顿,不忍心与恩师多谈,他对郑文说:“恩师来一趟不易,此次要多住几日如何?”
  郑文微笑道:“正合我意。”
  廉明亲自把郑文送到馆驿安歇后才回县衙,当夜无语。
  第二日清早,廉良走进书房向正在梳洗的廉明说:“大哥,那个老哑巴艄公露面了,看样子他是从外地回来的。”
  廉明停下来说:“看好他,暗中跟紧点,看他有什么动向。”
  廉良答应个“是”便走出书房。
  春天的夜是那么美,碧蓝的天空,月亮明净如洗,远处的山,近处的水,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温暖的春风送来阵阵花草的芳香,沁人心脾。
  月光下郑文便装独行,他出了馆驿的后门,顺着僻静的街道出了城,径直向淮河渡口而来,看他行路的模样并不陌生。他从这渡口直往竹影庵走去,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人,那是老艄公。在老艄公的身后不远处也跟着一个人,是廉良。三个人互相间隔有半里,形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态势。
  郑文走到竹影庵前,仔细看着这个荒败的庵院,发出一阵叹息。他走进已无大门的门洞径直走到庵堂,借着月光看见庵堂败落如此,他又叹息起来:“二十年了,二十年了,没想到旧地重遨让人寒心啊!”他站到观音供案前,从左腕上取出一只镯,托镯道:“云芝啊,我对不起你呀!今晚我来看你了!”他双眼滚出热泪,将镯放在案上,跪地哭泣起来。他是那么悲痛,那么虔诚,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正当他跪地哭泣的时候,老艄公“扑”地进了庵堂,发出一声怪叫便去抓郑文。郑文被他的怪叫吓了一跳,“腾”地起身,也辨不清来人,忙躲开老艄公的抓拉,慌忙去取案上的镯,可惜已经晚了,镯已被老艄公取走。郑文看来危急,躲开老艄公逃出门去了。
  老艄公双手拿着镯大笑起来,他是那么忘情。正当他高兴的时候,廉良走进来拽住了他。老艄公一惊,“啊”地叫起来,急得双脚直跳,他要挣开,却怎么也挣不脱年轻力壮的廉良的双手,他喘着粗气指着门外吼叫起来。廉良夺下老艄公手中的玉镯,就着月光一看:“墨玉镯!”
  廉明起了个大早。他十分欣喜,渡口女尸案有了新的突破。果如自己所料,墨玉镯确有一双,而这一只却是从哑艄公手中缴的,看来要破此案还是要从这个首告此案的哑巴身上打开缺口。可哑巴为什么既告状又逃案呢?这只墨玉镯为何出现在他的手中?他百思不得其解。断案凭的证据,有了铁证何愁此案不破。廉明看着墨玉镯上镂的龙纹,传令廉良升堂。
  公堂上,老艄公不服气地“啊啊”着,他红头涨脸,十分激动。廉明仍是一脸温和地拿起这一双墨玉镯问道:“老伯,这两只镯已经成对,竹林女子之死可与持镯人有关?”
  老艄公点了点头。
  “今日这只龙纹镯出自你手,你该作何解释?”廉明又问。
  老艄公又激动起来,他“哇哇”大叫,指手划脚,十分愤怒。公堂经他吵闹,顿时失去严肃和安静。廉明实在忍不住了,把惊堂木一拍:“老艄公,今日本县问你案情,看你年老口残,不忍加刑于你,但你也要遵守法度,不可放肆!本县问你,念你不会说话,你点头为是摇头为非,你觉得可公道?”
  老艄公点了点头。
  廉明问道:“如今墨玉镯已经成双,这龙纹镯又出你手,你怎免去干系?”
  老艄公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指指这指指那,不一会儿就又哇哇乱叫,又蹦又跳,十分激动,更想不到的是他径直到公案前去拉廉明,好在被廉良阻住才未使廉明出丑。可是经他一闹,公堂顿时乱了,众公人从未见过审堂问案有这种事,霎时议论纷纷。
  廉明把一切看在眼里,为安定公堂,平息众公人的议论,他不得不寒下脸来令廉良道:“将他拘械起来!”
  廉良答应一声把老艄公铐了起来。
  老艄公受这一铐更是大怒,他须发皆张,胸膛剧烈起伏,终于受不住过分激动,昏了过去。
  廉明大惊,忙令人呼喊老艄公,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案子非但断不出来,还会有不良影响。他深感自己年纪轻经事少,思索片刻,觉得应该请恩师来商谈此事,恩师毕竟是久在官场宦海的人,什么事未见过呢?于是他命令廉良:快去馆驿请郑大人来公堂共研案情!同时叫人为老艄公开了镣铐。
  郑文一夜未眠,心是七上八下,天刚亮就起了床,随从侍候他洗漱完毕,便给他冲泡了一杯浓浓的毛尖茶。郑文有饮早茶的习惯,尤其喝信阳毛尖。他喝了一杯浓茶觉得精神清爽了许多,刚用了早膳,廉良便走进来对他躬身一揖:“老爷早安!”郑文摆手让廉良免礼,问道:“何事?”廉良说:“我家老爷正在审一棘手奇案,请老爷去参研参研。”
  郑文对廉明特别器重和扶持,如同亲生儿子,极力荐拔培养,听说请他参研案情,知道廉明遇上了棘手的案子,忙放下茶杯随廉良来到县衙大堂。廉明离位迎接恩师,躬请恩师坐下。
  郑文坐下后问廉明:“贤契所审何案,要老夫前来参研?”
  廉明见问忙道:“日前学生私访遇到一个哑人,他在渡口竹林挖开一具女尸,这女子头戴铜铁簪环,右腕上却戴一个非常名贵的墨玉凤纹镯……”
  “黑玉凤纹镯?”郑文不由惊问道。
  “是的!此女尸无名无姓,这哑巴说不成话,也不会写字,学生无法弄清女子身份。哑巴公堂持证告状,献女尼血衣,以此证拿住杀人真凶周虎,原是他因奸不遂杀了女尼灵持,也就是哑巴的妹妹。后令周虎带人去取尸证却不是竹林那具,而是离竹影庵不远树林中的另外一具。竹林女子惨死可悯,至今难破此案。我的跟随廉良夜去竹影庵拿住这个哑巴,在他手里缴获了龙纹墨玉镯,如今墨玉镯成双,竹林女尸之案可破。哪想哑巴不遵守公堂之规,咆哮公堂,被依法拘械……”廉明拿起双镯递给郑文,“因此案离奇,特请恩师参研。”
  郑文捧着一双玉镯,情绪十分激动,半晌才喃喃说道:“龙凤镯,你今日果然成双了!”
  听恩师说这话,廉明不免狐疑。他突然想起恩师有一只墨玉镯,十分珍爱,从不离左腕,更不示人。他猛地打个寨噤,莫非此案与恩师有关?又一想,恩师远在京城,离这几百里到这穷乡僻壤干什么呢?想到这他又放心了,便问郑文:“恩师你看此案如何侦勘?”
  郑文神不守舍,半晌才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应让持此镯的人供认……”
  廉明忙令人快叫醒老艄公,众人哪敢怠慢,一齐上前,掐人中的掐人中,掂耳朵的掂耳朵,不大功夫叫醒了老艄公。
  老艄公茫然地坐在地上四处观看,当他看到郑文辨认半晌,突然“腾”地跃起,走到郑文面前,夺下镯戴在郑文腕上,同时“哇哇”大叫。
  一切真相大白,竹林女尸案与郑文有关。廉明未想到峰廻路转,竟是这样结局,他惊呆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无奈地走到恩师面前,深深一礼:“恩师……”
  此时郑文泪水滂沱,哽声道:“二十年了,龙凤玉镯终于成双,可故人已非,恩怨难了,二十年来我欠云芝的恩太多了,情太重了,连报答的机会也没有啊!今天真相大白,我应服法受惩,以安我的灵魂、良心啊!”他激动万分,走上前,摘掉乌纱,“卟”地跪在堂口,“廉大人听犯官郑文所供吧!”
  廉明见状,慌忙跪在地上,对恩师叩拜不迭,他清楚地记得他赶考时患病京城,郑文救他一命,又荐他金殿单科考度,这重生之恩,荐举之情,拔助之义重如泰岳!如此大恩非但未报,今天还要公堂审问恩师,良心何忍?他泪流满面对恩师说:“恩师,学生不能啊!”
  郑文见廉明这样,不由大怒道:“身为朝廷官吏,就该秉公执法,效忠朝廷,岂能为小私而废大公,今天审师,非但无损师生之义,更能成全为师为国举贤之名。廉明你要三思了!”
  面对恩师的训斥,廉明不敢违背,他无奈坐进公案,喝道:“把所有事情如实供来!”
  郑文跪在堂口,开始供述起来。“二十年前我父为礼部尚书,他为人直耿,做官清廉,深受阉党魏忠贤嫉恨,后以东林党之罪被杀朝堂。多亏同朝牛大人相救,我才逃出京城,去投靠应山的杨涟伯父。哪想被奸人察觉,魏忠贤为斩草除根,派人追杀我。我好容易逃到淮河县,又遇淮河水涨,无法渡河。我无奈逃生,跑到竹影庵,因劳累饥饿过度昏倒庵前。
  “等我醒来已躺在庵内,见一僧一俗两个女子立在我的面前,正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知是她二人救了我,忙要挣扎起来向二人道谢。她们叫我别动,并端来一碗面汤让我喝下。原来这是此地富豪周龙的家庵,女尼名叫灵持,俗女名叫云芝。这云芝也是可怜人,自幼父母双亡被迫要饭来到这里。因灵持俗姓云,其兄云理在周家渡口当艄公———郑文指了指老艄公,“就是他!”———他兄妹二人收留了云芝,从此云芝与灵持为伴。我逃到这里被拾柴回来的云芝所救,我向二姐妹如实道出我家受冤的经过,她们同情我忠良之后遭此不幸,恨奸贼篡权误国残害忠良,便收留我在竹影庵读书。后又听说杨涟伯父也被魏忠贤害死,全家遇难,我无处可投,便在竹影庵安顿下来,以求将来能有个日清天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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