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巧破连环案

作者:叶雪松




  一古玩店刘掌柜夤夜暴死
  
  道光皇帝十年,夏日里的一天深夜,辽西小城临溟(今辽宁盘锦)笼罩在疾风骤雨之中,城里城外的百姓们早已酣然入梦,城西六里河里的水早已咆哮着冲向下游,蜿蜒如龙的闪电在如墨染的夜空划过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震耳的雷声。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透雨。
  夤夜时分,县城正街老字号古玩店裕福星的后院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老爷,狠心的,你走了,撇下我这孤儿寡母,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呀!”
  这个哭嚎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裕福星的老板刘凤桐的夫人,绰号“赛虞姬”的范十一娘。提起裕福星的老板刘凤桐,在当时的临溟县可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刘凤桐的祖父刘益三在乾隆、嘉庆年间曾任过翰林院的编修,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曾经是纪晓岚主编的《四库全书》的主要编纂者之一,后来患绝病死在京城。刘凤桐的父亲刘承嗣虽名叫承嗣,并没有像父亲一样成为大学问家,却成了一名行走江湖的古董商。刘凤桐秉承父业,也成了一名古玩的行家,甭管是什么朝代的东西,一到了他手上,准能说出个子午酉卯来。多少人拿赝品想在他那儿骗一笔横财,都被他识破,弄得无地自容。刘家的买卖是越做越大,关里关外的古董商、古玩行家都和他保持着联系。在辽西一带,裕福星可是个响当当的老字号。刘凤桐治下万贯家财,乐善好施,可年过半百却没有子嗣。原配夫人李氏,不到三十就撒手黄泉,后来经人说合,刘凤桐又娶了县城春月楼的名妓范十一娘为妻。范十一娘知书达理,虽身在青楼,却卖艺不卖身,不但花容月貌,还唱一手好戏,常以一曲《霸王别姬》赢得四座掌声。她扮相俊美,嗓音圆润,有“赛虞姬”的美誉。刘凤桐的好友临溟县的知县孙希桥是春月楼的常客,看到凤桐丧妻,便从中周旋,以二千两银子为十一娘赎了身契,嫁给了刘凤桐。也该着刘凤桐不绝子嗣,婚后不到两年,便生下一子,取名宝儿。宝儿聪明伶俐,惹人喜爱,刘凤桐爱若掌上明珠。没想到,刘凤桐正享天伦之乐时,却突然撒手人寰。
  刘凤桐的弟弟二掌柜刘凤梧正在屋内和妻子美珠唠着闲嗑儿,忽然听到上房内隐隐约约传来嫂子十一娘悲悲戚戚的哭嚎声,一骨碌爬起来,对美珠说:“美娘,听,是不是上房嫂子在哭泣?”美珠说:“凤梧,外头风雨声太大,一时听不清楚,走,咱们去看看。”两口子披着衣服赶到了上房,一进屋,便见里边点着蜡烛,嫂子十一娘正坐在地上捶胸痛哭,哥哥凤桐躺在床上嘴巴张得老大,眼睛一动不动直直地望着屋顶,脸色铁青。刘凤梧三步并两步走到哥哥的床前,一试鼻息,体温虽热,人已经死了。刘凤梧年少时便没了双亲,是哥哥一手将他拉扯大,给他娶了媳妇,见哥哥突然暴死,来不及悲伤,一把拽住嫂子范十一娘的衣襟,大声问:“嫂子,这是怎么回事?我哥晚上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却平白无故的死了?”范十一娘哭泣说:“二叔,我也不知道呀!宝儿这几天病了,一直在发高烧,我刚才在宝儿房中,忽然老爷的贴身丫头环儿慌里慌张跑来说老爷有病了,脸色很难看,我就扔下宝儿来到老爷的房中,谁想到老爷他却……”十一娘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刘凤梧哭着指着十一娘说:“嫂子,我哥哥他死得不明不白,这事不能就这么草草算了,我要告到衙门去,验明确是病发而死方可入土安葬。”说着扑在刘凤桐的身上大哭起来。
  老爷暴病身亡的事不一会儿就传遍了,店中的丫头伙计前呼后拥冒雨来到了刘凤桐的房中。掌柜的生前待他们不错,大伙儿个个是泪流满面。伙计杨三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说:“大家伙还是别哭了,还是赶紧给掌柜的张罗后事吧!”刘凤梧说:“大伙儿的心意我领了!如今家兄突死,一定事出有因,张罗后事我自有安排,我已经派人禀告县衙门了,知县孙老爷马上就来。”正在这时,就听门外有人喊:“知县孙老爷到。”语音刚落,知县孙希桥在随从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孙希桥是本地大黑鱼村人,道光三年考中进士,在临溟任知县至今。孙希桥爱民如子,政绩显赫,到任不到三年,先是疏通了大辽河,修了围堰,使洪水不再泛滥成灾,随后又大力提倡垦荒种田,老百姓的日子一天强似一天。上边几次调任,孙希桥均被百姓万人空巷的送行场面所感动而留了下来。孙希桥擅长水墨丹青,刘凤桐虽是古玩行家,可书法承颜柳遗风,自创一格,两人情趣相投,交情莫逆。今天深夜,孙希桥在房中和夫人品茗夜读,刚想脱衣就寝,就见值班捕快王恩急匆匆走了进来禀报说:“老爷,不好了,裕福星的刘掌柜今晚上突发暴病死了。”孙希桥惊问:“你是听谁说的?”王恩说:“老爷,刚才裕福星的二掌柜派伙计赵二跑来报案了。他说刘掌柜死得蹊跷。”孙希桥吩咐说:“王恩,你赶快下去通知仵作林闯,马上和我赶赴裕福星。”
  一盏茶的功夫,孙希桥和衙门里的差役们赶到了裕福星。刘凤梧一见孙希桥领着人来了,“扑通”跪在了地上,痛哭说:“大人,家兄他死得不明不白,求大人为小的作主呀!”孙希桥将刘凤梧搀起,走到刘凤桐的床前仔细看了看,问:“凤桐兄晚上可有什么异常?”刘凤梧说:“家兄晚上好好的,吃了两碗饺子,还跟我喝了半斤多老烧。”孙希桥捋了捋胡须,又问:“吃饭时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刘凤梧说:“没、没说什么。他只是说他近些日子心情很不好,至于为什么,他却没说起。”这时,仵作林闯过来禀报说:“禀大人,死者身上没发现任何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从死者的脸色来看,我想一定是死者的心脏突发病变而死。”
  这时,天已大亮,捕快王恩在后园的墙下发现了一只男人的鞋子。孙希桥过去一看,墙下留有一行男人昨晚上踩下的脚印,由于道路泥泞,看起来很清晰。显然,昨晚这儿一定有人出现过。刚才仵作已经验过,刘凤桐的死因看起来是死于心脏突发病,可这个冒雨跃墙的人究竟是谁呢?他来刘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孙希桥回到衙中,心中闷闷不乐。刘凤桐是他的知己,如今痛失好友,孙希桥焉能不悲?仵作验尸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可他总觉得刘凤桐死得着实有些蹊跷。可单凭刘家后院墙下留有的那行男人昨晚踩下的脚印和一只鞋子,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二盐铺赵掌柜的一番话
  
   刘凤桐的名声在临溟城可谓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他暴死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不到半天时间,就传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
  裕福星对面的茶馆小红楼里今儿的客人比往日多了好几倍。不用说,大伙儿都是冲着刘掌柜来的。出出进进的吊唁了一番后,就都到这儿闲坐,唠着关于刘掌柜的话题。王记染行的王掌柜平日里跟刘凤桐的交情很好,这会儿坐在临窗的位子上哭得泪流满面:“诸位,你们说说,平白无故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呀?”坐在他对脸的盐铺的赵掌柜也叹息着说:“王掌柜的,这年头,好人不长寿呀!咱们呀,活一天就乐呵一天吧,说不定哪一天,也和刘掌柜一样躺在那儿等着入土呢!”布行的李掌柜是个急性子,他呷了一口茶,站起来说:“诸位,一个体健如牛的大活人,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你们难道一点儿也不觉得蹊跷吗?”小红楼的跑堂伙计陈老大说:“诸位爷儿,咱们在这说话可要提防着点,让刘家的人听见可就不好了。俗话说,隔墙有耳,道上说话儿草棵子里还有人听哪。”陈老大这么一说,屋子里的声音不但没小,反而更大了起来。赵掌柜说:“我赵德财向来说话不会藏着掖着,这事情明摆着的嘛。你们也不想想,赛虞姬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那可是在风月场上耍人的主儿!”染行的王掌柜忙站起来说:“赵掌柜的,咱们可不能捕风捉影,没影儿的事,可不能胡乱说。刘掌柜的生前待咱们不薄,他现在尸骨未寒,说这话可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呀!”谁知赵德财不但没听王掌柜的劝说,声音反而越来越大起来:“这事要不是出在赛虞姬身上,就算我赵德财的话白说!你们也不想想,刘掌柜的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这赛虞姬不满三十,老夫少妻,能久长吗?”布行李掌柜的将信将疑:“不会吧,赛虞姬虽说是风月场上的人,可她向来卖艺不卖身。再说,我常常去刘掌柜那办事,赛虞姬言谈举止可从没啥不妥呀!知县大人都没发现什么,咱们千万不能妄加评说。”赵德财似乎有些愠怒:“诸位,谁杀了人脸上也不贴标签。再说那赛虞姬擅长演戏,深藏不露也是有的。”王掌柜的见赵德财不听劝,有些不快:“赵掌柜的,那杀人总得有真凭实据吧!县衙里的仵作在刘掌柜的身上都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你又在这儿胡说些什么?”赵德财咧嘴一笑:“王掌柜的,我说你孤陋寡闻,身上没伤痕并不等于不是被人害。你看没看过《包龙图》?那包老爷断案还有误断的时候呢!想当年他断铁钉案,那钉子钉在人的头盖骨里,被头发这么一遮,稍有疏忽,就查不出来,还不是多年后开棺验尸才查出真凶?”王掌柜不言语了,推门走了出去。这时,从屋子北角处站起一个人来,这人三十上下岁年纪,由于刚才一直趴在桌子上,看不清脸面,众人还以为是个醉汉呢。只听那人说:“众位说得都有道理。俗话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这才看清,刚才趴在桌子上一直没言语的这人正是衙中的捕快王恩。赵德财自知失言,忙起身迎上前去笑着打招呼:“敢情是王爷。小的刚才在这儿胡说了几句,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王恩笑着说:“赵掌柜的,还真别说,您这两句话说得还真有些道理。走,到衙门里走一趟吧,跟老爷将你刚才说得话再说一遍,说不准老爷还能茅塞顿开呢!”原来,王恩见赵德财口气如此强硬,又知他是刘凤梧的好朋友,便料定他知道一些内情,故而邀其到衙中一叙。赵德财有些不情愿,但碍于王恩的面子,只得应允。
  俩人来至衙中,孙希桥正在后院为刘凤桐一案紧锁眉头,连早饭都没心思吃了。夫人劝说道:“老爷,生死有命呀。刘爷是个好人,可黄泉路上没老少呀!也该着他命中有这么一劫。”孙希桥叹了口气说:“夫人,你有所不知,刘兄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可又找不到被害的迹象。”这时,王恩领着赵德财走了进来。赵德财忙躬身施礼:“小民赵德财叩见大人。”孙希桥认识赵德财,说:“赵掌柜呀,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王恩说:“大人,我刚才在小红楼里见吊唁的人在议论刘爷的死因,独有赵掌柜的说刘爷的死跟夫人范氏有关。”孙希桥何等精明,笑着说:“赵掌柜的,你不会是在怀疑范氏勾引奸夫害了亲夫而后共谋家财吧?”赵德财眼珠一转,说:“大人,小人可没这么说。”王恩说:“那你刚才在茶馆里为什么一口咬定是范氏谋害亲夫?”赵德财垂头说:“小民只是胡乱猜测而已。”孙希桥吐了口烟,说:“赵掌柜的,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可不能儿戏,岂敢胡猜乱想呢?我来问你,你平日里跟刘爷的关系如何?”赵德财忙说:“刘掌柜的生前待我恩重如山。我们铺子里资金周转不过来,没少到他那里借用,刘掌柜的向来是有求必应。”孙希桥说:“既然如此,那你跟本官说话为何还遮遮掩掩的呢?”赵德财思忖了片刻说:“大人,我是怕大人您信不过小人。”孙希桥坐在太师椅子上,说:“孙某向来是明察秋毫,无论谁的话,都有可能对本官办案有利。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赵德财这才说:“我和刘掌柜的交情不薄,看着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心里头憋得慌。大人,实话跟您说了吧,他们家的宝儿不是刘掌柜的,是个野种。”孙希桥听后一愣。赵德财又接着说:“这范氏在春月楼当歌妓时曾结识了一个叫林如淼的读书人,俩人你恩我爱,可这小子家里穷,没有能力为十一娘赎身,是大人您花了二千两银子将十一娘赎了身,从良嫁给了刘掌柜的。谁知这俩人旧情不泯,藕断丝连。您还不知道吧,十一娘是带着身孕嫁给刘爷的。”孙希桥问:“这事你是听谁说的?”赵德财一笑:“大人,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事儿早就传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大人您身在衙中,日理万机,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呢?”孙希桥放下水烟袋,说:“赵掌柜的,这种市井巷谈你也相信?”赵德财说:“大人,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小民怎敢胡言乱语?刚开始我也不信,前日我去六里河边的海云寺进香,发现范氏一个人去了庙里的后堂。我见范氏一步三回头,生怕被人发觉似的,就觉得这里面有鬼。一个年轻轻的妇人,大白天的孤身一人去后堂干什么?于是就尾随着跟了进去。大人,你猜怎么着?在后院的一棵大树后面,范氏竟扑在一个洒扫庭院的和尚怀里痛哭起来。我仔细一看,这和尚就是隐身为僧的林如淼。”孙希桥说:“赵掌柜的,你可对你刚才说的话负责?”赵德财拍了拍胸脯说:“我赵德财有几个脑袋敢欺骗大人?我是为刘掌柜的叫屈。要不是这妇人勾通奸夫谋财害命,就算我这番话白说。”
  赵德财走了后,孙希桥对王恩说:“王捕头,你觉得刚才赵掌柜的这番话可信吗?”王恩说:“大人,我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可死者身上并没有被害的迹象呀!”孙希桥说:“或许我们在取证验尸上还有遗漏。”王恩说:“对了,大人,我差点忘了,刚刚在茶馆里,赵掌柜的曾说起包拯包老爷的铁钉案。凶手要是在刘掌柜熟睡之时将铁钉钉入他的后脑,有头发遮掩,稍有疏忽,是不会被验出来的。”孙希桥说:“还真别说,他这一番话倒提醒了咱们。这赵德财不但是买卖精儿,书也没少读,还真有一套。走,去刘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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