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巧破连环案
作者:叶雪松
五夜半黑衣人
却说张洞九,自从死了娇妻爱婢,心中十分忧伤,置下上好的棺木,将惠娘和碧桃的灵柩存放在海云寺内,准备安放七七四十九日,每日请来和尚念经,为亡妻爱婢超度亡魂。
这天晚上,海云寺内一片寂静,殿堂内的灯火忽明忽暗,映照在惠娘和碧桃的棺木之上。张洞九烧完了最后一炷香,起身回家去了。张洞九刚刚离开,突然从门外闪进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来。黑衣人蹑足潜踪,直向棺材而去,掏出一把利斧,正待撬棺,忽闻脚步声传来,急忙隐在暗处。这时,打外头进来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蒙面人仔细一看,认得,这人正是裕福星的二掌柜刘凤梧。刘凤梧来到灵前,点燃了一炷香,插在了香炉之内,然后手拍着惠娘的棺木大哭起来:“惠娘,你死得好惨呀!”惠娘与刘凤梧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竟然令刘凤梧如此伤心落泪?说来话长。
原来,惠娘是乡下胡家窝棚人。父亲杨大眼是个落魄的大户人家的子弟,为人极其迂腐,平素里还爱抽上几口大烟,常常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东挪西借,家业败光不说,还欠下了一屁股债。独生女惠娘常常是暗自落泪。这惠娘别看自小长在乡间,却落落大方,生得姿容俊秀,宛若出水芙蓉一般,又在父亲那儿学得了不少文墨,知书达理,温柔典雅,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这天,村里的媒婆王二寡妇一步三摇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笑着说:“老杨大哥,不知道你信不信得过我,我想给俺侄女介绍个好人家。”杨大眼打了个哈欠说:“她二婶子,我还信不过你吗?只要家趁人值就成。”王二寡妇说:“县城里倒是有户好人家,侄女若是嫁了过去,就是嫁在了蜜罐子里。”杨大眼是个爱财如命的主儿,眼下家中没有钱,正愁没钱进烟馆呢,于是就问:“她二婶子,是户什么样的人家,干什么营生的?”王二寡妇一拍大腿笑着说:“老杨大哥,我当了这么多年月下老,什么样的人家没见过?要说这户人家可不一般,家中有的是银子,长年做着贩卖绸缎的生意,在临溟城里也是个数一数二的富足人家。要说人嘛,也是人中的龙凤,姓张名洞九,今年虚度四十,前年死了头房,这不,正想续一房夫人呢!”杨大眼沉吟了一下说:“只是年纪相差太多呀!”王二寡妇说:“我说大哥,还亏你读了这么多年诗书,男人比女人大上几岁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只要家中有钱,惠娘嫁过去还愁没好日子过?”杨大眼恨不得一下子得到几千银子的聘礼,还不还债不说,起码能美美的到烟馆泡上一些日子。他见王二寡妇说得这户人家果然是个有钱的主儿,于是笑着说:“她二婶子,你的话我还信不过吗?不过,我有个条件,闺女养了这么大,也不容易,这聘礼要是低下两千银子我是不干的。”王二寡妇说:“老杨大哥,人家男方可说了,只要惠娘愿意嫁过去,聘礼决不成问题,你就放心吧!”第二天,张洞九便派人送来了五千银子的聘礼。张洞九为何花这么多银子要娶惠娘?原来去年开春,张洞九去胡家窝棚干娘王二寡妇家,正巧遇见惠娘在门外的井边汲水,见惠娘婀娜多姿,窈窕健美,不由眼前一亮,心说乡间竟还有如此靓丽的女子,回去后就向干娘问起是谁家的姑娘。王二寡妇一听,便知道张洞九看上了惠娘,于是说:“是杨大眼的女儿惠娘,你若愿意,干娘为你牵线如何?”张洞九一听,不由喜上眉梢:“还是干娘知道儿的心意。您去跟杨家说,只要杨家点头,花多少银子都成。”杨大眼一见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哪还顾惠娘的感受,当下应允了这门亲事。惠娘一听男方大自己二十来岁,哭得泪人一般。可那时的女人,婚姻向来是媒妁之言,见父亲收了人家这么多银子,只得违心嫁了过去。虽说张家很有钱,可惠娘嫁过去后,过得并不快乐。张洞九做买卖长年外出不说,还经常在外头宿花眠柳,惠娘毕竟是个年轻的女人,一个人独守空房不免寂寞,常常是长嘘短叹,以泪洗面。
却说有这么一日,惠娘正在房中看书,忽然丫环碧桃进来说:“夫人,裕福星的二掌柜刘爷说是有事要见您。”惠娘不止一次听丈夫说起裕福星的二掌柜刘凤梧是他的好友,只是一次没见过,现在丈夫没在家,他来干什么?心里想着,嘴上却吩咐碧桃:“请刘爷。”少顷,门帘一挑,刘凤梧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小弟凤梧见过嫂子。”惠娘抬眼一看,刘凤梧二十四、五岁年纪,气宇轩昂,风流倜傥,有如玉树临风,想到自己正值青春年少,却嫁了年长自己二十多岁的丈夫,不由黯然神伤。惠娘尽力掩饰了一下内心的悲伤,指了指室内的八仙桌说:“兄弟请坐,不知兄弟此来所为何事?”刘凤梧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八仙桌上说:“嫂子,前几天因为生意上的事去了一趟杭州,在西湖灵隐寺巧遇了洞九兄。洞九兄怕家中缺钱花,特意嘱托让我带给您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他说他要在秋后才能回来。”惠娘一听丈夫要在秋后才能回来,不由悲从中来,泪水落了下来。刘凤梧见惠娘娉婷俊秀,哭得如带雨梨花,心想,都说张洞九娶了个如花似玉的漂亮人儿,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寻常,爱慕之情油然而生,遂笑着劝道:“嫂子勿忧,兄弟自会常来看望嫂子。”打那以后,刘凤梧三天两头就来这里坐坐。刚开始惠娘说:“兄弟,俗话说男女有嫌,你以后就不要来了,免得别人说闲话。”刘凤梧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莫非嫂子讨厌兄弟了?”惠娘羞答答地说:“兄弟,这是说得哪儿的话?这些日子,还不多亏了兄弟照看?”俩人一是独守空房对婚姻不满的美娇娘,一个是拈花惹草的风流郎,日子久了,焉有不生情之理?不到一月,俩人便相见恨晚,如胶似漆。谁知,正在俩人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之时,张洞九却回来了,惠娘也无故身亡。刘凤梧想到平素惠娘和他的百般恩爱,不由泪满衣襟,哀容满面。前两天他就想来海云寺内寄托哀思,可又怕被张洞九撞见下不了台,这才想到晚上哭奠惠娘。可又不敢多呆,烧了炷香后,便匆匆起身离去。
隐在暗处的蒙面人见刘凤梧走了之后,这才走出来,撬开棺材,尽取惠娘棺内的金银绸缎,闪在黑暗中一晃就不见了。这时,庙门前的那棵大柳树上飞掠下一条黑影,尾随蒙面人而去。这个撬棺掠财的蒙面人是谁?从大柳树上跳下尾随蒙面人的黑影又是谁呢?
六谁是真正的凶手
经过了数日的明察暗访之后,孙希桥昨晚才返回衙中,虽说身体很劳累,可收获不小。这不,刚刚吃罢早饭,就听堂上传来击鼓之声。孙希桥整了整官衣官帽,来到了堂前。堂前站着的那个人他认识。谁呀?张洞九。
只见张洞九跪在堂前,没等孙希桥开口,就咧开嗓子大放悲声。孙希桥问:“张洞九,有话慢慢来说,为何大哭?”张洞九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大人,小人亡妻寄存海云寺内,准备择日安葬,谁想到……”张洞九说到这儿就说不下去了。孙希桥微微一笑:“张洞九,谁想到怎么着了?”张洞九抬头看了看孙希桥说:“大人,亡妻惠娘的棺材被人撬开,里面用来陪葬的金银珠宝都被裕福星的二掌柜刘凤梧给盗走了。”说着又咧开大嘴痛哭起来:“惠娘,你的命好苦呀!”孙希桥手拈胡须问:“张洞九,俗话说,捉贼拿赃。有谁亲眼看见刘凤梧撬棺盗财?”张洞九说:“我的伙计王汉。自打惠娘的棺木寄存海云寺后,就由我的贴身伙计王汉照看。昨晚上,我在惠娘的灵前烧了些香纸,觉得头重脚轻,知道这些天睡眠不好,于是就交代了王汉一番,早早回去了。没想到三更天刚过,王汉慌里慌张来到了我家,扑腾跪在我的床前说,掌柜的我对不住你,夫人的棺木被人给盗了。我一听脑子嗡地一下。要知道,惠娘棺内的陪葬物有不少东西是奇珍异宝呀!惠娘生前非常喜欢这些东西,我就决定将这些东西作为陪葬物,让她在阴间也能有这些好东西陪伴,没想到却让人给盗了。我忙问,王汉,你知道这些东西是谁盗的吗?王汉拍着胸脯说是裕福星的二掌柜刘凤梧。我一想,王汉说得也在情理之中。刘凤梧是我的好朋友,惠娘入殓那天,是刘凤梧帮着我将那些珠宝放在惠娘棺内的。”孙希桥吩咐堂下的捕头王恩:“传证人王汉,带被告人刘凤梧。”
刘凤梧昨晚从海云寺哭祭惠娘回来后,心情好了许多。自打哥哥死后,这裕福星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了,整日忙里忙外的不得消停。今儿早上刚刚起来,就有广宁的钱家大户来人说要一只上好的玉碗。刚打发走来人,衙门里的捕头王恩带人走了进来。刘凤梧忙让座,夫人美珠沏上茶来。刘凤梧问:“王兄一大早来,想必是家兄的案子有了眉目了?”王恩晃了晃手中的锁链,说:“刘爷,请跟我们到衙门里走一趟。”差役们不由分说就将锁链套在了刘凤梧的脖子上。刘凤梧挣扎着说:“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恩咧嘴一乐:“什么意思?到了衙门里你就知道了。”
刘凤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着王恩等人来到了衙中。刘凤梧见张洞九站在堂上,心下生疑,大声说:“大人,我刘凤梧犯了何罪,竟绳拉锁套?”孙希桥沉着脸儿说:“刘凤梧,这儿是什么地方,你嚷什么?本官问你,你可要从实说来。”刘凤梧一扬脖子:“大人,有话尽管问。我刘凤梧一没杀人,二没放火,难道还怕问不成?”孙希桥问:“刘凤梧,我来问你,你昨晚上到海云寺惠娘的灵前干什么去了?”刘凤梧绝没有想到孙希桥会知道这些,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稳了稳心绪说:“大人,我昨晚一直呆在家中,根本没去过海云寺。”孙希桥一拍惊堂木:“胡说,昨晚上明明有人见你在惠娘的灵前哭得痛心疾首,快说,你和惠娘到底是什么关系,竟惹得你深夜哭灵?来人,传张洞九的伙计王汉。”功夫不大,王汉被带上堂来。孙希桥说:“王汉,快说说你昨晚上都看到了什么?”王汉指了指刘凤梧说:“昨晚上掌柜的回去后,刘爷就来了。我知道我们家掌柜的和刘爷是过命的交情,因此也没往心里去,在偏殿里就没出来,没想到刘爷在夫人的灵前竟哭了起来。至于为什么哭泣,小人就不得而知了。”孙希桥接着问:“那后来呢?”王汉说:“后来我就迷糊着了,醒来时一看,夫人的棺材竟被人撬开,里面的陪葬品被洗劫一空,我慌忙跑到门外一看,刘爷背着个大包袱消失在黑暗中。”孙希桥吐了口水烟问:“刘凤梧,你还有何话说?”刘凤梧见隐瞒不过,脸红得像关公,只得说:“小民和惠娘是有情意,不过,我并没有偷盗棺材里面的财物,请大人为小民作主啊!”说完脑袋耷拉下来,再不言语。哪知孙希桥哈哈一乐,一拍惊堂木:“来人呀,将张洞九和王汉给我拿下,重打四十!”张洞九心里正得意着呢,没想到孙希桥突然变了脸,竟要将自己重打四十,分辩道:“大人,明明是刘凤梧盗窃亡妻的棺木,怎么竟将我给绑了?”孙希桥不由分说,吩咐手下:“重打四十!”众差役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张洞九和王汉哪里经受得住?一时间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四十棍子下去,张洞九只有喘气的份了。只听孙希桥问:“张洞九,你知道本官因何打你吗?”张洞九咬牙忍痛说:“小民不知。”孙希桥说:“张洞九,你竟敢指使伙计王汉撬开棺材取走棺内的珠宝,然后诬陷刘凤梧,该当何罪?”张洞九说:“小民没有诬陷刘凤梧。”孙希桥说:“你还嘴硬。王恩,说说你昨晚上看到了什么?”王恩说:“回大人。小人昨晚在海云寺门前的大柳树上盯梢,刚开始刘掌柜的进来了,不一会就走了。这时,又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王汉。他背着一个大包袱,我尾随而去,见王汉三拐两拐便来到了张洞九家。我隔着窗一听,王汉正在向主人报功呢!这盗棺的事就是张洞九暗中指使王汉做的。”原来,昨晚上那个盗贼就是王汉,从柳树上跳下的那个黑影就是王恩。孙希桥问:“张洞九,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张洞九磕头如捣蒜:“大人,是小民指使王汉干的。”孙希桥问:“那惠娘被杀又是怎么回事?”张洞九低头说:“小民不知。”孙希桥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本官说出来给你听听,看看对也不对。你在外经商,回来后发现妻子竟和刘凤梧勾搭成奸,你便怀恨在心,先将知晓内情的丫环推入河中淹死,回来后让惠娘出去到厢房的酒缸打酒,伺机将其溺死,造成他杀的假象,然后将惠娘的棺材停在海云寺,暗中指使王汉盗棺,诬陷刘凤梧,一箭双雕,是也不是?”张洞九听后脸色如纸,只得说:“小人认罪。”原来,张洞九经商回来后,见惠娘对自己虽然和从前一样相敬如宾,可却整日心神不定地望着门外发呆,就疑心惠娘另有奸情,便将碧桃叫到房中讯问。碧桃经不住恐吓,就说出了实情。张洞九怀恨在心。那天晚上,他尾随在碧桃后面,来到六里河边,见四面无人,就将碧桃推入河中。回来后,假说喝酒,让惠娘去取酒,伺机将惠娘按在酒缸中溺死了。
孙希桥吩咐衙役将张洞九和王汉下了大牢后,刘凤梧磕头谢道:“大人真乃是包龙图再生,凤梧佩服。”哪知孙希桥将脸一沉:“刘凤梧,你可知罪?”刘凤梧不解地问:“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孙希桥喝道:“刘凤梧,你谋害亲兄,难道还不知罪吗?”刘凤梧强作镇静,嘿嘿一笑:“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家兄乃是赛虞姬奸夫所为,与我何干?”孙希桥叹息了一声说:“也罢。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来人,传李二上堂!”证人李二来到了堂前,躬身施礼:“草民李二见过大人。”李二就是那天晚上孙希桥避雨茅屋的主人。那天,三碗酒落肚,李二说:“老兄,我见你是个实在人,也不瞒你,实话告诉你,我是个小偷。你认识孙知县吗?”孙希桥说:“不认识。他那么大的官,我一个穷相面的,哪儿能认识他?”李二压低声音说:“实话告诉你吧,孙大人断案如神,可他有个人命关天的案子却断错了。”孙希桥一听就来了兴致,忙问:“啥案子?让我也开开眼。”李二说:“裕福星的刘掌柜没有死在他夫人赛虞姬手里,而是死在了他弟弟刘凤梧手里。”接着又说出一番话来。孙希桥临走之前将真实身份告诉了李二,不但不怪他偷盗之罪,反而说:“李二,你帮我破了这桩人命要案,本县不但要重重嘉奖于你,还求你上堂作证为死者鸣冤。”李二痛痛快快答应了。
再说刘凤梧压根没见过李二这个人,不知孙希桥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听孙希桥说:“李二,你据实说来,裕福星的大掌柜是怎么死的?”李二说:“是被熔锡灌喉而死的。那天,小人一时手痒,就潜伏到了刘掌柜后院的房顶,掀开屋瓦,就见刘掌柜在床上呻吟,我想大概是病了,刚要下手,刘家的一个漂亮女人和二掌柜刘凤梧走到了刘掌柜的床前,你猜怎么着?刘凤梧从女人手里接过刚刚熔化了的锡水,不容分说,就朝刘掌柜喉咙里强行灌了下去。刘掌柜的吭了吭,就没气了。我当时是又惊又怕,下了房冒着雨就从后墙跳了出去,还跑掉了一只鞋子。”李二说着指了指刘凤梧,“大人,就是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刘凤梧脑袋“嗡”地一声,一下子瘫倒在地。
原来,刘凤梧见哥哥不将店中的买卖交他掌管,反让嫂子范十一娘说了算,心里很不平衡,就产生了杀兄夺家产的想法。他见嫂子和海云寺的挂单和尚赤觉凡有染,于是就串通早就和他有情的丫头环儿,趁嫂子在宝儿房中的时候,先将哥哥熔锡灌喉而死,然后在仵作验尸走后,将铁钉钉入哥哥的鼻中,造成铁钉杀人的假象,又将锤子和铁钉放在范十一娘的床下,然后买通欠他一千银子的盐铺掌柜赵德财到外面造谣,嫁祸嫂子和赤觉凡,以便图谋家财。
当天下午,孙希桥便下令放了范十一娘和林如淼,开棺验尸,果见死者喉咙内灌满了锡块。原来,用毒药害人,易于验出,而用锡块,则不留痕迹。刘凤梧和环儿在人证、物证面前,只得认罪伏法。
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