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新语》中 屈大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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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新语》 中 清·屈大均

  ●卷九·事语

  ○南越初起

  秦以桂林、南海、象三郡,非三十六郡之限,乃置南海尉以典之,所谓东南一尉也。嚣始为南海尉,佗为令,仅治龙川。秦之报佗也薄矣,然五岭以南,广运万里,秦直以三郡制之,亦疏矣。

  秦略定扬越,以谪徙民与越杂处。扬越盖自古迁谪之乡也,他日任嚣谓佗曰:“颇有中国人相辅。”中国人,即谪徙民也。佗之王,秦实资之,谪徙民得依佗以长子孙,与三千童男亻辰女,依徐福以安居海上,免于中原之锋镝,秦之德也。为秦留其遗民,非仙人不可,惜安期生计不出此,徒以一身逍遥于菖蒲之涧也。

  秦以亻辰男女三千人与徐福,而百姓悲痛相思,欲为乱者十家而六,以女无夫家者万五千人与尉佗,而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家而七。然则徐福、尉佗,皆秦之陈胜也。

  尉佗初起,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当是时,秦人皆以诸侯兵为盗,谓诸侯之客亦曰盗,史迁据而书之。始皇至博浪沙,为张良所击,而迁书之曰“为盗所击”。微行至兰池见窘,复书之曰“逢盗”。此盗不知何人,视良与荆轲、渐离似胜之,惜迁失其名氏。嗟夫。能为始皇之盗者,豪杰也,书盗亦荣甚矣。如佗者,假秦之土地甲兵以自王,乃真始皇之盗耳。

  ○四路下南越

  汉当时四路下南越。楼船以偏师先至,其道径也。先陷寻陕、破石门,则南越之险夺矣。复居前,得以自择便处,居乐南面,则越之下流据矣。乘暮而疾攻,纵火烧城,计莫善焉。有楼船之锋锐,战如雷霆,而后伏波得以遣使招降,故破越者,杨仆也。然越人至今祀伏波不衰,未尝及仆,则以伏波遣使招降者赐印,复纵令相招,务行其德之故也。太史公以杨仆为酷吏,观其反驱越人入伏波营中,亦可见其惨暴之一端也哉。

  ○两伏波楼船

  汉孝武讨南越,遣伏波将军路博德、楼船将军杨仆。其后光武征交趾,亦遣伏波将军马援、楼船将军段志,盖以越人素畏伏波、楼船之威,故仍其号,使闻之而知震惧也。然两伏波至今俎豆,而两楼船无闻,当时实以德济之,不纯用威,故民之不能忘若是。

  ○白沙逸事

  白沙先生尝戴玉台巾,扶青玉杖,插花帽檐,往来山水之间。有诗云:“惟有白头溪里影,至今犹戴玉台巾。”又云:“拄地撑天吾亦有,一茎青玉过眉长。”又云:“两鬓馨香齐插了,赛兰花间木犀花。”又尝披藤蓑垂钓,有诗云:“何处思君独举杯,江门薄暮钓船回。风吹不尽寒蓑月,影过松梢十丈来。”其风流潇洒,油然自得。身在万物之中,而心出万物之外,斯乃造化之徒,可以神遇而不可以形迹窥者,所谓古之狂者非耶。王青萝云:“白沙之学,从孔颜之乐而得。”然乐有虚实,颜子之乐实,曾点之乐虚,白沙其得颜子之实者耶。

  白沙初应聘至广,车由城南至藩台,观者数千万人,图其貌者以百数十计,市井妇孺,皆称为陈道统,其感人若是。为人身长八尺,面方而玉润,左脸有七黑子,如北斗状。耳长贴垂,两目炯然如星,望而知为非常人。甘泉面上亦有黑子,具日月南北斗之异。宠振卿有瞻甘泉遗像诗云:“精华日月在颅首,两耳之旁南北斗。”洪觉山云:“先生生相甚异,颡中双颅隆然若辅弼,两耳旁各有黑子,左七类北斗,右六类南斗。噫,天之生有道君子,固皆有以异于人乎哉。”

  白沙先生受官,而康斋不受。一以处士,一以监生也。先生每题碑碣,必书翰林院简讨官衔,盖不敢忘君之赐。其不出而就职,非为高也,以终养故也。当宪庙之升遐也,哀诏至,先生如丧考妣。有诗云:“三旬白布裹乌纱,六载君恩许卧家。”临终朝服北拜曰,吾辞吾君也,则忠爱之终也。

  邓制府之于白沙,常令本县月给白米一石,岁致人夫二名。白沙辞之曰:“执事所称逋、野,诚隐逸士。如今日之赐,使逋、野受之宜也。其不受,未见其让之过也。章何敢自列于古之名流哉。章无寸善可以及人,有田二顷,耕之足以自养,而又受赐于当道焉。以自列于古之名流,其怠于自修亦甚矣。”李副使又欲为买园池,亦辞之,其介如此。

  ○悟主

  梁文康公事武庙,当秦王请塞上沃地,嬖臣朱宁、江彬为援,公独当制。草上曰:“高皇帝令,此地不以封,非有爱也。地广饶,产善马,士卒刁悍,易生戎心,奸萌纵谀,不利社稷。王受地,毋亻肥德,毋聚奸人,毋多畜士马谋不轨。”上览之,大骇曰:“不意可虞若是,其勿与。”上欲自称威武大将军,而以彬副,召公草制。公奏曰:“制不敢草,陛下为君,乃自卑而列于臣。臣草制,是臣名君,臣不敢草。”上手剑睨曰:“不草齿此。”公免冠伏地,流涕请死,不敢奉诏。上不能强,掷剑叹息而起。予尝为乐府云:“如何圣天子,乃称大将军。当制不敢草,嫌以臣名君。皇帝拔剑起,不草即诛尔。免冠伏殿前,泪流请就死。刚哉古大臣,不辱朝廷体。”

  ○孝感

  钟宝潭先生景星,东莞人,甘泉高弟子也。尝辑濂溪、明道、白沙、甘泉四先生论学精言,为《宋明道学四书》,又注释甘泉《心性图说》,学者多传习之。以宋李竹隐、明林南川与先生为东莞三理学。性至孝,父殁,欲绘遗容,默祷之,父见梦画工,一笔而肖。其后杨复所先生欲葬其父肖斋公,未得吉兆,堪舆使先生卜之。先生曰:“枯龟何知,吾将卜之吾父。”是夕梦肖斋盘膝斗岭之墟,左右指曰:左列六十四,右列七十二。学问则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人丁则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复指坐席下曰:兹实祥也,吾其归乎。先生遂以斗岭定议。是皆孝思之所感,非二先生闻道,安能通于神明若此。

  ○终养

  东莞林公烈,以户部郎督赋江西,奉其父大桥公以行。或曰:“故事,使者不随家。”公曰:“吾岂以三公易一日之养哉。”已而大桥公卒于行署,公得视饭含,人始叹服。香山黄公佐,督学广西,闻母疾,即日疏乞致仕。方校《士怀集》,弃官竟归。南海伦公以训,年十五举乡试第七人,年十九会试第一,殿试第二,授编修。予告毕姻,遂侍母者七年,会兄御史公以谅告归养,公乃出而供职。后官南京祭酒,迎养太恭人邸中。一日太恭人有归志,即上疏奉板舆归。弟以诜,年十八举进士,官至武选郎中。例请归养,亦遂不复出。或讽之,则曰:“隐居以求其志,吾盖遵孔子法也。”海阳林公大钦,廷试第一,授编修,寻以母老乞归。东莞陈公建,为教谕数年,擢阳信知县,以母老告归。东莞刘公存业,举进士一甲第二,授编修,简充经筵官。未四载,疏乞归养。时功令非六年不得请,孝宗以其至孝,特诏许之,后以母命趋朝,逾年复上疏乞归。孝宗循览其疏改容,复许之。逾七年,武宗登极,趋赴阙,复充经筵官,纂修孝庙实录。公不获已,垂涕行,遂卒于官。之数公者,皆岭峤伟人,其道可以济天下,才可以致公卿,乃以养亲为念,脱屣轩冕,是真可以为世之贪位而忘亲者之针砭也哉。

  ○状元

  吾广于舆图为极南,值离位丙午之间。离者,文明之气也。自禹八年入午会,上下二三千年,天地山川之运适合。故自汉晋以来,扶舆清淑之化始毓而生人才,其卓然首魁天下者,在唐有莫公宣卿,在宋有张公镇孙,在明有伦公文叙、林公大钦,然莫公记传无闻。张公遭国危亡,不幸遇变。林公以早丧,弗克建立。独伦公名重士林,德高朝野。初传胪时,当宁见其仪表,深喜状元得人,故庞公嵩诗云:“南方间气旋贞会,北阙英标动圣颜。”

  ○五里四会元

  南海治西三十里,有村曰石头、黎涌、石肯。相去五里许,有四会元,世称五里四会元,是其地也。黎涌则伦公文叙、子以训,石肯则梁公储,石头则霍公韬,而文叙复中状元,以训榜眼,以谅解元进士,以诜进士,世复称父子四元双进士。海内科名之盛,无出其右,所谓南伦北许也。陈公绍儒云:弘、嘉之际,伦氏一门鼎甲,需穗石公探花始全,故事胪唱后得谒相臣,诸进士咸在,相臣语公曰:君对策洋洋,贾、董之流。初列名一甲第三,今二甲,数乎。公冲挹自如,无几微见于颜色。例二甲为郎,公以次应得北曹,顾辞北而南,且局局户、兵两曹,徒以其间获事亲从兄,爱敬笃至。缙绅如公,谓之仁让兴邦非耶。湛公若水云;霍公生十九年而始学,即博而精,文雄而昌大。既中会元,权臣某者嫉之,勿与状元也,盖三印卷而三倒置云。又伦公文叙、霍公韬,皆以儒士入科中式,未尝一日为诸生,是尤可异。

  ○解元

  正统辛酉,番禺陈公政者,以《诗经》发解。二场后,琼山丘公浚请诵所作,惊曰:解元属之子矣。遂不终场而去。揭榜果然,次科丘公乃解元。有江潮者,提学广东,谓霍公韬必发解,及考潮州还,亟召霍公语曰:今科解元当是萧与成,汝次之,然汝当连魁天下,勋名大出萧上。后果如言。又王世芳者,提学广东,谓魁元多出潮州,儒士林大钦必魁天下,是科解元胡一化,而大钦壬辰状元,皆潮州人也。杨公起元年二十,文大有名,督学罗某首拔之。语人曰:“乡冠其惠出乎,予阅有人矣。”明岁果领解元,前辈识鉴,一一不爽如此。

  ○文敏父子

  霍文敏登第,谒座主不修门生礼,其后主南宫试,所得士三百人,亦不许称门生。其言曰:“是进士者,天子不敢用为私臣,我岂敢曰士由我进,而以之为我家挑李乎。”里居,于台使者若监司郡县书帖,皆不称治字。曰:“士既通籍,朝廷治之,尊无二上也。”其子勉斋知慈溪,称上官不曰大人而曰先生。关白上官,不用手本而用素简。某盐院檄营相府,先生不答,因被劾归,父子皆以古道自处,不肯同于流俗者也。

  ○乡试命题

  广东乡试,不以《大学》命题,其来旧矣。或以《大学》命题,则贡院被火。或主司者有祸患,而尤忌圣经一章云。

  ○全作五经题中式者

  明制科,以全作五经题中式者,仅有二人。其一为福建颜茂猷,颜中甲子乡试,时监察御史止誊录其本经,至甲戌会试,颜仍全作五经题。知贡举者左宗伯林某疏闻,奉旨,今其该博,准与誊录。主司不知上属意,以置乙榜之首。撤场后,宗伯陈公子壮,具揭代请,上准与廷试,取其墨卷进览,命会试录另为一项,列于正榜之前,廷试二甲第二,此异数也。其一为广东王鸣雷,乙酉乡试,以全作五经题,中式第八十四名,居榜之末,榜之末,其犹乙榜之首欤。

  ○海外衣冠胜事

  广于天下为远藩,仕籍华秩已少,况琼于广又边郡乎。成化二年秋,进薛公远户部尚书,邢公宥都御史,丘公浚翰林学士,皆在一月,虽天下望郡亦希觏,洵海外衣冠胜事也。琼本海中一大洲,去中国绝远,自孝陵称为奇甸,人文因以奋兴。若海公瑞清刚正直,又为琼之特出者,惟奇甸故产奇人,天语所符,知异时更有比肩而起者矣。

  ○琼人无仕元者

  宋末,琼州人谢明、谢富、冉安国、黄之杰,从安抚赵与珞拒元兵于白沙口,皆被执不屈以死。于是终元之世,郡中无登进士者。明兴,才贤大起,文庄、忠介,于奇甸有光,天之所以报忠义也。忠义之钟于人,于海外一洲一岛,殆有甚焉。天不得其子孙而报之,报之于其地,天之穷也。

  ○五大司成

  明兴,岭海人职大司成者有五人,若琴轩陈先生琏,若琼山丘先生浚,若甘泉湛先生若水,若白山伦先生以训,若泰泉黄先生佐,允若人师哉。湛先生有《雍语》、《南雍志》,尤有功于《大学》。

  ○贤督学

  吾粤督学使者,在嘉靖时有魏公校者,以德行简士。甫至任,不事考较文艺,辄行黜陟。尝使陈激衷、林克忠二人都诸生静坐,务见仁体,每晨入见,稽所得而开导之。大毁寺观淫祠,以为书院社学。使诸童生三时分肄歌诗习礼寅乐,禁止火葬,令僧尼还俗,巫觋勿祠鬼。男子皆编为渡夫,一时风俗丕变,其崇正辟邪之功,前此所未有也。督学之官,非醇儒不可,使得其人复久任之。如代皇帝之用陈公政,提督北直隶学校,直至九年可也。如魏公者,得十有五人焉,分置省直,使之十年二十年专行其教,将见十五国风移俗易,先王之道大兴矣。

  ○司教

  吾粤善司教者有六公。一曰海公瑞,其教谕南平也,以朱子白鹿洞五规乡愿忠信廉洁之,以孔子刚者之辩,孟子不见诸侯之守,日与诸生讲明,相见拜揖外,不许将一物为贽。一曰杨公守道,其教谕金乡也,诸生执贽见者受之,随以食诸生之贫而有志者。又以所余俸,置学田三百五十亩,以赡诸生。一曰翟公宗鲁,其教谕宣平也,以典试四川所得聘金,建文明书院,并置田以赡学者。一曰朱公仕夔,其教授南宁也,申苏湖科条以饬之,又作心学时惕图,图凡十二格,一格象闰,日凡八圈。上一大圈象卯,以考存养。下一大圈象戌,以考省察。中六小圈象辰、巳、午、未、申、酉,以考经书应酬。因时填圈,妨于事则朱之,协于义则白之,蹈于过则黑之,学存乎心,心存乎惕,惕存乎时与人,士勤而行之。一曰林公光,其教谕平湖也,以道为任,常上敦风化养廉耻一疏,言甚恳切,勉学者穷源探本,反身修行,一时士习丕变。而陈公思贤者,教授漳州,每直指使者至漳,参谒毕,必进问圣躬安否何似。靖难诏至,公恸哭曰:“明伦之义,正在今日。”与其徒六人,坚不迎诏,即明伦堂为旧君位,哭临如礼。被逮至京,与六人者皆死之。噫,今之君子,有司教之责者,平居则以海、杨、翟、朱、林五公为法。临大节,则以陈公为师,其亦庶乎无忝于宫墙也哉。

  ○教官不拜

  海忠介为教官,御史诣学,公不拜,曰:“若至台院,当以属官礼见。此堂乃师长教士之地,体不应绌。”两训导夹公长跪,公立当中,时谓笔床学士。盖教官者,能尊其身而后能尊先圣,不能尊其身,则何以代先圣而行其教,其辱先圣莫大焉。御史如贤,当以忠介之言请于朝,定为仪注。

  ○辞署县

  叶公春及为福清教谕,台使者委署连江苏。辞曰:“洪武十四年,禁有司差遣学官,则学官教诸生外不当与矣。齐景公以旌招虞人,杀之不往,守道即守官也。学之于县,岂特旌与皮冠哉。职实欲附于虞人之义。”

  ○乡约

  御史季公本,谪簿揭阳,以化民为事,约为条规。乡立约长以总其教,约副以助其决,约正司训诲,约史主劝惩,知约掌约事,约赞修约仪,月朔会民读约讲义,数约复为一总约,以察诸约之邪正。月终,轮二人至县,传训诲语。行之二年,风俗移革,境内以宁。顺德何公淡知滨州,取吕氏乡约,教民榜行之,每乡慎选老人,亲为演说大义,使训闾里,按季稽考,民以恶闻,则召其乡老。泣谓之曰:“吾不能化若,与若不能化乡,其罪一也。然吾则罪首也。民苟三犯,吾当自劾求退,于若何如。”各惭谢而去,讼为之稀。顺德黄公著知安溪,俗喜构讼。市师以爰书训其子弟,公痛除其弊,授以《孝经》,俗为之变。东莞林公培知新化,仿古敛散法,置义仓一十五所,均口赋,以粮为差。建社学,率二十一里一区,选行谊为师,与诸生言,朔望父老言,约法皆首、明伦,使还相告教,作四诫诗,令童子诵之,修古乡射礼于学宫。南海刘公焕知程乡,创小学四斋,聚童蒙肄业,月试分五等,率三十贯给之。又捐千缗市田为小学租,使学掾主之。宁都丁公积知新会,申明洪武礼制,参以朱文公四礼仪节,为《礼式》一书,每乡择三老主之,月朔进于庭,礼其能者,其不肖者榜门示耻,良家子游惰者聚庑下,使口诵《小学》,亲为讲解。顺德黄公璋知南康,立旌善惩恶二牌于要地,善恶直书其名,人服其公。之数君子者,皆以教养为务,所谓学道爱人者也,是皆可以为州县之法。

  ○唐氏乡约

  明初,南海平步有六逸。其一曰唐豫,学者称为乐澹先生,尝立乡约,与乡人行之。有曰,婚礼旧俗,先一夕燕其子,子必据尊席而坐,以为渐老之宴,非礼也。今后止许开筵聚亲,子不得据尊席而坐,为父宜依醮礼命之,庶不违古人之意。有曰,《礼》云:父在,子虽老犹立。今后为子者不许坐,违者叱以辱之。有曰:父母之丧,不得饮宴。亲朋来吊,止宜待以蔬素。有曰:忌日之祭,当以丧礼处之。读祝后,孝子哭尽哀。是日不饮酒食肉,居宿于外,传所谓君子有终身之丧是也。其延亲宾散胙,必待祭毕,庶不分其祭祀之诚。此四约,最为礼之大者。

  ○礼仪

  广州风俗尚礼,南海洗桂奇尝建同母异父昆弟服议,曰:昔公叔木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问于子游。子游曰:其大功乎。狄仪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问于子夏,子夏曰:我未之前闻也。鲁人则为之齐衰三月。洗子曰:礼为出母嫁母杖期,乃同母异父之服大功,不已重乎。齐衰三月,则已轻矣,亡于礼者之礼,贵中也,小功其庶矣乎。其为嫂服议曰:人情于无服之亲则易犯,故服也者。所以饰哀而持情合危者也。今有闻嫂之丧而不戚然哀者乎,哀之斯服之矣。昔者子思之哭嫂也为位,夫既无服矣,而又为位焉,必其情有所甚不安者矣。故嫂叔不相为服者,礼也。而不得不服者,情也。礼本诸人情而已矣,其为长子为人后议曰,昔公仪仲子之丧,舍其孙而立其子,孔子非之。子思兄死,使其子白为嗣,后世无词焉。故宗子死,以嫡为后,礼也。若以庶继嫡,是谓夺宗,非礼也。礼曰长子不得为人后者,为支子后言之也。子夏曰,为人后者孰后,后大宗也。正嫡,正所以后大宗也。若所后非小宗大宗之嫡,而辄以长子后之,是谓诬礼。新会汤敬升曰:晋张湛曰:后大宗者,所以承正统也,必大宗之主。小宗五世之嫡,死而无后,然后为之置后。支子不得置后,不继祖与祢也。今之非所后而后焉,是曰诬礼。舍天性之爱而父他人,孝子不忍也,是曰抑本。二者皆自悖于先王之教者也。然则支子之无后者,不无厉乎。曰:“《礼》曰:殇与无后者,食于祖,不斩祭也。如之何为厉也。”罗虞臣曰:“《礼》曰:支子不祭殇与无后者,殇与无后者,祭于宗子之家,既曰后大宗,则小宗亦不置后矣,况其非小宗乎。既曰祭宗子之家,则不为之立后矣,故立后出继之礼,古所无也。自此说行,使人子舍其亲而事他人之亲,天理人情必不安。嗟乎,古今之以此陷于不孝不仁者,可胜道哉,汤氏族谱之不与为后者,有以也。”

  ○嫡子不释丧服

  西宁之连滩,凡冢子有父母之丧未葬,终身不释丧服,庶子则否。虽市井鄙人,亦如是。《礼·丧服小记》曰:久而不葬者,惟主丧者不除。盖死者以归土为安,丧事既葬始毕,故记曰:兄弟之丧内除,亲戚外除。外除者,由外饬以散哀也。灵柩未安则服不变,服不变则哀未衰。故《礼》云:“主丧不除。”所以欲人子之葬亲当及时也。礼失而求诸野,连滩其亦可称也夫。

  ○作七

  吾粤丧礼,亡之七日一祭,至七七而终,或谓七者火之数。火主化,故小儿生而七日一变,逢七而祭,所以合变化之数也。予谓人生四十九日而魄全,其死四十九日而魄散,始死之七日,冀其一阳来复也。祭于来复之期,以生者之精诚,召死者之神爽,七七四十九日不复,则不复矣,四十九日者,河图之尽数。数尽而祭止,生者亦无可如何也。

  ○为师服

  白沙先生之没,甘泉翁曰:“道义之师、”“成我者与生我者”等,为之制斩衰之服,庐墓三年,不入室,如丧父。然其告词有曰:“成吾之身,孰与尽吾之性。教育之恩,何异生养之劳。在礼经则师无无服之文,在义起则例有缘情之制,昔者孔子没,门人有三年之丧,大抵礼缘情行,例以义起,亦天地之大经,古今之通义”云。

  ○教俭

  湛文简为南大司马,令民毋得餐大鱼,市中毋得丛饮。除岁,庶民毋得焚楮祀天,糜财犯礼,盖导民以俭之一端也。

  ○师弟六皓

  甘泉讲学天关,有简翁者,年百有三岁。就而问学,将执弟子之礼,甘泉弗受也。延翁忠爱堂上南向坐,己东向坐以宾之,谓是翁容貌凝然,所养纯一,赤子之心已复,吾当师而事之。时甘泉年八十有五,观者谓其以三达之尊,而谦让不遑,致礼布衣一老,诚为有道者之风云。时有黎养真瑞鸾者,年八十二,黄慎斋民淮年八十一,吴藤川纯年八十,皆游甘泉门下,甘泉称为三皓。有歌云:“养真慎斋与藤川,三皓同时及我门。”而袁教授邮者,年七十余,与慎斋同注甘泉《心性图》书。一堂之上,师弟子皆庞眉鹤发,太古衣冠。好事者因与简翁合绘为图,称曰师弟六皓。其后甘泉年九十五,复开龙潭书院,时东莞有钟景星叔辉者,年七十有二,增城有张春冈潮者,年七十有三。侍之开讲,每展书发挥所得,声响不减少年,皆异人也。

  ○九老雅集

  何端恪公维柏家居时,有馈佳味者,即白其父,延里中九老宴集。九老者,达斋唐明府年九十二,沃泉邓宪副八十六,荔湾周太守八十三,狮山周明府八十二,端恪之父通议公七十七,豫斋曾佥宪与虚谷江明府皆七十二,北崖辛通府与惠斋张贰府皆七十一。端恪诗:“五仙旧在三城里,九老今同一里间。春日蔬盘真率会,风流长得似香山。”时嘉靖甲寅岁也。

  ○称寿

  世之称寿者,率以十为数。岭南及江西宁都,则以十之一为数。魏禧谓前十之年,必加一而后成,后十之年,必从一而生。此大易贞元之义,于礼为宜。

  ○合食

  博罗周谦山,常仿花树韦家礼,同祖兄弟合食于四孟朔,同父兄弟合食于每月朔望。费咸己出,罄俸余置谷百余石,与兄弟均之,周族之不能给者。

  ○养士

  甘泉翁官至上卿,服食约素,推所有余以给家人弟子。小宗、大宗有义田,有合食田,相从士二千九百有余。于沙贝乡,则有甘泉、独冈、莲洞馆谷。于增城、龙门,则有明诚、龙潭馆谷。于会城,则有夭关、小禺、白云、上塘、蒲涧馆谷。于西樵,则有大科、云谷、天阶馆谷。罗浮则有朱明、青霞、天华馆谷。曲江则有帽峰,英德则有清溪、灵泉馆谷。南都则有新泉、同人、惠化馆谷。溧阳则有张公洞口、甘泉馆谷。扬州则有城外行、甘泉山馆谷。池州则有九华山、中华馆谷。在徽州则有福山、斗山馆谷。武夷则有六曲仙掌、一曲王湛会讲馆谷。南岳则有紫云馆谷。平生以兴学养贤为任,所至之地,咸有精舍赡田,以便来学。故所造就士,皆有得于先生之学,以淑其身,以惠诸人。孟氏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为乐,如先生者,可谓得其所乐也已。吾人为孔孟之徒,贵而有位,当以先生为法。

  ○请迁寺

  翟一东先生宗鲁,初为诸生,以博罗延庆寺逼近泮宫,上书督学魏公校曰:“凤鸱不并树而栖,兰棘不同林而植。”今泮宫实压招提,庠声嚣于梵音,青衿杂于左衽,非所以息邪反经、崇儒贞教也。徙寺他所,以其地广学宫便,魏公从之,谓此议可行于天下。

  ○过洋乐

  东莞李竹隐先生,当宋末,使其婿熊飞起兵勤王,而身浮海至日本,以诗书教授,日本人多被其化,称曰夫子。比死,以鼓吹一部送丧返里,至今莞人送丧,皆用日本鼓吹,号过洋乐,乐人皆倭衣倭帽以象之。

  ○狱中拜节

  陈文忠在刑部狱,值履端及万寿圣节。圜中故事,是早,依官班向天北拜,或有谓囚服不宜拜节,有谓朝中亦有青衣小帽拜于墀下者,公谓君亲寿考,无日忘之。眇尔罪人,庸知改岁乎。于是拜圣节,不拜年节,人以为知礼。

  ○白血

  保昌有丘必明者,宋咸淳中进士也。德丙子,与东莞熊将军飞,力拒元兵于梅关,战败被执,死之,白血飞流,无涓滴红者。其后文丞相遇害,颈中涌白膏,直喷数尺。忠臣之死,每有奇异若此。

  ○麦公雨

  麦公贞庵,名秀岐,番禺人。万历间,以举人知万年县,县民弃女者载道,公于家乡取乳母十余人,拾而养之廨中。儿稍长,乃还其父母。天大旱,上官使公祈雨,公不肯祈,问之,则曰:“万年百姓不仁,生女辄弃,天故以大旱罚之。民自今若不弃女,皆上要约于县。县乃为之祈雨。”上官诺之,公于是出教与民约,民皆乐从,愿勿复弃女,公乃徒跣出郊伏祷。大雨如注,民以为麦公雨云。

  ○孝子粟

  揭阳有周孝者,幼时问其母曰:“我当何名。”其母曰:“吾欲名汝以孝。”孝喜曰:“甚善,吾能孝,即无读书亦可矣。”家贫,躬耕以养,每晨具衣冠拜母乃出,暮归复然。岁大旱,乡人念惟孝可以动天,请于县令,礼致之。孝至,祷焉,天大雨,民以有年,因称为孝子粟。觉浪丈人云:自古忠臣孝子,莫不以愚鲁而成,当王祥卧水时,彼惟知有母,不知有身与夫天地造化也。而天地造化卒为之逆施,以答其诚,所谓其愚不可及。吾于周孝亦云。

  ○沉原壤

  陈岩野先生,少应童子试,学使者命题,幼而不逊弟,长而无述焉。先生与彭忠愍曜并录进庠,既十余年,同案生八九十人,无有举贤书者。先生谓忠愍曰:“是岂原壤为祟耶。”乃以刍为原壤像,为文祭之,沉于江。是年忠愍得举。越三年,先生授兵部主事,以拜官日举于乡,冠带就鹿鸣宴,人以为荣。已而与忠愍同死国事,以忠节著。其未经禳除者,卒无一人通显。噫,亦信有兆欤。

  ○广州时序

  立春日,有司逆勾芒土牛,勾芒名扌幻春童,著帽则春暖,否则春寒。土牛色红则旱,黑则水,竞以红豆五色米洒之,以消一岁之疾疹。以土牛泥泥灶,以肥六畜,元日拜年,烧爆竹,啖煎堆白饼沙壅,饮柏酒。元夕张灯烧起火,十家则放烟火,五家则放花筒。嬉游者,率袖象牙香筒,打十八闲为乐。城内外舞狮象龙鸾之属者百队,饰童男女为故事者百队,为陆龙船,长者十余丈,以轮旋转,人皆锦袍倭帽,扬旗弄鼓,对舞宝镫于其上。昼则踢<毛>五仙观,<毛>有大小,其踢大<毛>者市井人,踢小<毛>者豪贵子。歌伯斗歌,皆著鸭舌巾、驼绒服,行立凳上。东唱西和,西嘲东解,语必双关,词兼雅俗。大约取晋人读曲十之三,东粤摸鱼歌十之四,其三分则唐人竹枝调也。观者不远百里,持瑰异物为庆头。其灯师又为谜语,悬赏中衢,曰灯信。二月始东作,社日祈年。师巫遍至人家除禳,望日以农器耕牛相市,曰犁耙会。清明有事先茔,曰拜清,先朝一日曰划清。新茔必以清明日祭,曰应清。三月二十三日为天妃会,建醮扮撬饰童男女如元夕,宝马彩棚亦百队。佛山则以上巳为真武会,放大爆竹,四月八日浴佛,采面荭榔,捣百花叶为饼。是日江上陈龙舟,曰出水龙,潮田始作。五月自朔至五日,以粽心草系黍,卷以冬叶,以象阴阳包裹。浴女兰汤,饮菖蒲雄黄醴,以辟不祥。士女乘舫,观竞渡海珠,买花果于蛋家女艇中。夏至磔犬御蛊毒,农再播种,曰晚禾。小暑小获,大暑则大获,随获随莳,皆及百日而收。七月初七夕为七娘会,乞巧,沐浴天孙圣水,以素馨、茉莉结高尾艇。翠羽为篷,游泛沉香之浦,以象星槎。十四祭先祠厉为盂兰会,相饷龙眼、槟榔,曰结圆,潮州则曰结星。二十五为安期上升日,往蒲涧采蒲,濯<音>々水。八月蓼花水至,有月,则是岁多珠,为大饼象月浮。桂酒剥芋,芋有十四种,以黄者为贵。九日载花糕萸酒,登五层楼双塔放响弓鹞,霜降展先墓,诸坊设斋醮禳彗。十月下元会,天乃寒,人始释其荃葛,农再登稼,饼菜以饷牛,为寮榨蔗作糖霜。冬至曰亚岁,食,为家宴团冬,墓祭曰挂冬。小除祀社,以花豆洒屋,次日为酒以分岁,曰团年。岁除祭,曰送年。以灰画弓矢于道射祟,以苏木染鸡子食之,以火照路,曰卖冷。

  ○放鹞

  南海之佛山,岁九月十日为放鹞会。先期主者悬式于鹞场,鹞皆以白楚纸为之,凡两翼,一竿一弓。翼广一尺,以平为上。竿长三尺,弓二尺,弦以竹根片或铜片,以薄为上。主者察之,嵌以印。放日,主者立一竿于地,长二丈。人十人为耦,离竿二丈,约之曰,毋过竿,毋不及竿,出大竿,复出小竿,如是者赏。约已,依次而度,鹞出于竿末,则以线之直上者为上。线已直上,则竿中更吐一竿,高至三丈,又以线之直出于三丈之末者为上。线既直出于三丈之末,又以鹞之声清和中节,而其态回翔合度者为上。

  ○拾灯

  海丰之俗,元夕于江干放水灯,竞拾之,得白者喜为男兆,得红者谓为女兆。或有诗云:“元夕浮灯海水南,红灯女子白灯男。白灯多甚红灯少,拾取繁星满竹篮。”广州灯夕,士女多向东行祈子,以百宝灯供神。夜则祈灯取采头,凡三筹皆胜者为神许,许则持灯而返,逾岁酬灯。生子者盛为酒馔庆社庙,谓之灯头,群称其祖父曰灯公。八月十五之夕,儿童燃番塔灯,持柚火,踏歌于道曰:洒乐仔,洒乐儿,无咋糜,塔累碎瓦为之,象花塔者其灯多,象光塔者其灯少。柚火者,以红柚皮雕镂人物花草,中置一琉璃盏,朱光四射,与素馨茉莉灯交映。盖素馨茉莉灯以香胜,柚灯以色胜。

  ○打仔

  下番禺诸乡,岁正月初旬,儿童先集山野间,以拳棒相角,谓之打仔。已而壮者蜂拥至助之,以胜负卜其乡一岁之兴衰。阳江县西有厮打冈,岁五月五日,乡人无老少咸集奋斗,谓胜则一方吉利,此亦吴俗斗力之戏。各料强弱相敌,事类讲武,然非礼让之风也,宜禁。

  ○吹角卖物

  顺德之容奇、桂州、黄连村,吹角卖鱼。予诗:“吹角卖鱼人,拾灯求子客。”其北水古、粉龙渚、马齐村,则吹角卖肉。相传黄巢屯兵其地,军中为市,以角声号召,此其遗风云。

  ○赌蔗斗柑

  广州儿童,有赌蔗、斗柑之戏,蔗以刀自尾至首破之,不偏一黍,又一破直至蔗首者为胜,柑以核多为胜。有咏者云:“赌蔗斗柑独擅场。”

  ○采青

  琼州风俗之敝,尤在上元,自初十至十五五日内,窃蔬者、行淫奔者,不问,名曰采青,此宜严禁。

  ○永安崇巫

  永安俗尚师巫,人有病,辄以八字问巫。巫始至,破一鸡卵,视其中黄白若何,以知其病之轻重。轻则以酒馔禳之,重则画神像于堂,巫作姣好女子,吹牛角鸣锣而舞,以花竿荷一鸡而歌。其舞曰赎魂之舞,曰破胎之舞,歌曰鸡歌,曰暖花歌。暖花者,凡男婴儿有病,巫则以五彩团结群花环之,使亲串各指一花以祝。祝已而歌,是曰暖花。巫自刳其臂血以涂符,是曰显阳。七月七夕,则童子过关。十四夕,则迎先祖,男子或结场度水,受白牒黄诰。妇人或请仙姐,施舍钗钿。仙姐与女巫不同,女巫以男子为之,仙姐以瞽人之妇为之,山深谷邃,淫昏之鬼或凭藉以为祸福,未可知。县令尝厉禁之,然其根株深固,未能剪除二三也。

  ○祝灶

  永安岁除夕,妇人置盐米灶上,以碗覆之,视盐米之聚散,以卜丰歉,名曰祝灶。男子则置水釜旁,粘东西南北字,中浮小木,视木端所向,以适其方,又审何声气,以卜休咎,名曰灶卦。

  ○吹田了

  东莞麻涌诸乡,以七月十四日为田了节,儿童争吹芦管以庆,谓之吹田了,以是时早稻始获也。予诗:“芦管吹田了,中含祝岁辞。初秋几望日,早稼始收时。”

  ○贪吏

  吾广谬以富饶特闻,仕宦者以为货府,无论官之大小,一捧粤符,靡不欢欣过望。长安戚友,举手相庆,以为十郡膻境,可以属餍脂膏。于是争以母钱贷之,以五当十,而厚责其赢利。其人至官,未及视事,即以攫金为事,稍良者或恣睢掠拾,其巧黠者则广布爪牙,四张囊橐,与胥吏表里为奸。官得三而胥吏得七,蚩蚩小氓,以边徼荒远见欺,淫刑枉法,其亦何求而不得乎。尝见一二婪吏矣,凡构讼者,两造皆勒其长夫。父告其子,则勒其父长夫。兄告其弟,则勒其兄长夫。而子弟亦不得免,皆勒长夫。家有美花珍果,墓有乔木,亦必勒其长夫。一长夫折金十四余两,胥役携之入署,此婪吏者匿笑而受之曰:吾不若是锱铢之取也,吾则无以应上官之诛求也。嗟夫,吾粤之为官者,计其诛求之状,亦大抵以上中下三等相吞而已矣。上官眈眈乎中,中复眈眈乎下,下则无所眈眈也,亦惟于匹夫匹妇之微,穷其巧力而已矣。所由者,官者戾虫,民者甘饵。京师者,饿虎之山。权贵者,择肉之主。其不足以为水者,东粤之膏脂,不足以为薪者,东粤之筋骨。其以珠贝为泥沙者,取之匹夫而不足。以金钱为粪土者,取之匹妇而已有余也。嗟夫,吾粤金山珠海,天子南库,自汉唐以来,无人而不艳之。计天下所有之食货,东粤几尽有之;东粤之所有食货,天下未必尽有之也。故今之官于东粤者,无分大小,率务民以自封。既得重赀,则使其亲串与民为市,而百十奸民从而羽翼之,为之龙断而罔利。于是民之贾十三,而官之贾十七。官之贾本多而废居易,以其奇,绝流而渔,其利尝获数倍。民之贾虽极其勤苦,而不能与争,于是民之贾日穷,而官之贾日富,官之贾日富,而官之贾日多。遍于山海之间,或坐或行,近而广之十郡,远而东西二洋,无不有也。民贾于官,官复贾于民,官与贾固无别也,贾与官亦复无别。无官不贾,且又无贾而不官,民畏官亦复畏贾。畏官者,以其官而贾也。畏贾者,以其贾而官,于是而民之死于官之贾者十之三,死于贾之官者十之七矣。嗟夫,在昔国之富藏之于民,今也藏之于官,复藏于官而贾者。藏于贾而官者,民曰穷而盗贼日炽,其祸不知所底,非有圣君贤相,端本澄源,以节俭为之倡率,禁难得之货,明贪墨之刑,则东粤一隅,何以有匹夫匹妇之性命也哉。噫。

  ●卷十·学语

  ○白沙之学

  吾乡理学,自唐赵德先生始,昌黎称其能知先王之道,论说亟排异端而宗孔氏者也。宋则梁先生观国,有《归正》一书,谓苏氏父子所为文,出入禅谛,饰以纵横,非有道者之言,胡待制寅亟称之。明兴,白沙氏起,以濂、雒之学为宗,于是东粤理学大昌。说者谓孔门以孟氏为见知,周先生则闻而知之者,程伯子周之见知,白沙则周之闻而知之者。孔孟之学在濂溪,而濂溪之学在白沙,非仅一邦之幸。其言是也。

  白沙先生初学于康斋,而未有得。归坐春阳之台,潜心数年,乃恍然有得于孔、颜之所以为乐。其学盖本诸心,其功则得于静,故每以静中养出端倪教人,其言去耳目支离之用,非去耳目也。去其支离之用也,其不事著述,而欲归于无言。盖以道之显晦,在人不在言。伏羲著述止数画,而画前又有易,六经而外散之诸子百家,皆剩言而已矣。又谓此理之妙不可言,吾或有得焉。心得而存之,口不可得而言之,比试言之,则已非吾所存矣。故凡有得而可言,皆不足以得言。

  ○甘泉之学

  甘泉初游江门,梦一老人曰:“尔在山中坐百日,即有意思。”以问白沙,白沙不以为然,是则白沙亦未尝欲人静坐也。然明道见人静坐,辄叹为善学。紫阳亦曰“半日读书,半日静坐。”甘泉则谓古之论学,未有以静坐为言者,程氏言之非定论。盖孔门之教,皆欲从事上求仁,动时著力,何者。静不可以致力,才致力,即已非静矣。故《论语》曰:“执事敬”。《易》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中庸》戒慎恐惧慎独,皆动以致其力之方也。故善学者必令动静一于敬。又云:“涵养在敬,进学在致知,如车两轮。又如人行路,足目一时俱到。”明道云:“学在知所有,养所有。”明道得孔孟之传者也,其语学也,上下体用,一贯中正而无弊,朱、陆各得其一体故也。朱语下而陆语上,宗旨各有所重。

  白沙本于濂溪,阳明本于明道,其学未始不同。而当时二家弟子,各执师说不相下。有建宁太守者,为甘泉、阳明创大同书院于武夷,以见二家大同之意。甘泉闻之甚喜,谓己与阳明,戮力振兴绝学,一以濂、雒为宗,致良知以体道,犹磨镜以照物,不是一空知便已,故曰格物。物即为物不二之物,至善是也。知止、定、静、安、虑、能得,则格之矣。吾之言格物,与阳明之言致知,无二旨也。顾端文云:“阳明之知,即甘泉之物。甘泉之格物,即阳明之致知。”大均谓知在于物,物外无知,物在于知,知外无物。知不可致,必格吾物以致之,物不可格,必致吾知以格之,格致一也。湛、王之说,善会之无有不同,格知中之物,致物中之知,而《大学》之道尽之矣。

  甘泉先生尝开礼舍僧寺,来学者,令习礼三日而后听讲。讲必端坐观心,不遽与言,使深思以求自得。阳明云:“甘泉之学,务求自得者也。世未之能知,其知者,且疑其为禅。甘泉者,殆圣人之徒也。”青萝云:“阳明之学过于高,惟甘泉所论,纯粹平正,上下皆可企及。至于宋儒之中,专信明道,尤为独得之见。”先是甘泉在京师,与阳明讲求正学,天下靡然从之。号阳明之派曰浙宗,甘泉之派曰广宗。而阳明早世,甘泉独以高寿作人,学者慕风而至,得以及门为庆幸。噫嘻,可谓盛矣。

  甘泉翁年七十有五,始得致仕。作歌云:“归来乎而,嗟余其归矣。东西南北之人兮,安所不之矣。水宿山栖兮,忍其饥矣。”因取道江浙,泛钱唐,游憩于武夷久之。常为《九曲棹歌》,令诸生歌以相乐。有“一篙一篙至无终,篙篙相接终有通”之句。归至罗浮,日夕端坐石上,未尝至家。年八十复游南岳,筑室紫云峰麓,集衡阳人士而诲之,数月乃返。年九十二时,又游南岳,道过古州,邹文庄率同志数百人趋迎,戒曰:“先生高年,犹殷殷访友,此可征其学矣。古云,宪老不乞言,吾侪无多问以烦长者也。”时文庄年亦六十,临别泪落沾襟,翁顾慰之曰:“谦之何悲也,岂以予年老不复再会耶,后十年当再过子。”其后四年,翁九十有六,又欲往游武夷,未行而病,临终,为门人谆谆说《易》。昔人云“人不学便老而衰”。若翁者,其真自强不息之力也哉。

  ○弼唐之学

  明兴,白沙氏起。其学以自然为宗,无欲为至,盖天之学也。天无欲而四时行,日月无欲而万物以之变化,圣人有所不知,有所不能,以其无欲焉耳。白沙得其微,当时来学者至倾天下,甘泉扩其绪而大之,及门四千余人。然以为求友于南,得庞弼唐一人而已。初,弼唐讲学罗浮,官南都时,又讲学于新泉书院,年五十有三致政,乃请为甘泉弟子。甘泉命主天关讲席,都授广州,尝言吕泾野在北,庞弼唐在南。二子者,中分吾道而治,可谓不孤。自甘泉没,弼唐与陈唐山、林艾陵、刘素予、黄莱轩、岑蒲谷、邝五岭、何古林、霍勉衷为天山讲易之会。四仲月,则大集天关。弼唐谓阳明之所谓知,即朱子之所谓物,朱子之所以格物,即阳明之所以致知,与甘泉体认天理之说不相悖。良知莫非天理,天理莫非良知,原无二旨。当是时,甘泉、阳明二家弟子,各执其师之说,互有异同。自弼唐为之会通,而浙、广二宗,皆于弼唐悦而诚服。于时乡士大夫翕然和之。若何古林则讲学诃林,薛中离则于金山,黄泰泉于白云,钟叔辉于宝潭,杨肖斋、叶允中于归善,叶纟斋于罗浮,王青萝于粤秀。而其在广州者,遇朔望必偕至天关,就正于弼唐。纟斋云:“先生圣儒,不言而躬行。其质行,诸儒不能逮也。而教人则尤精微纯粹,要而不烦,可谓笃论者也。”弼唐名嵩,字振卿,南海人。

  ○事师

  白沙之于吴聘君也,为之执役数月,而不敢请益一言,其后贺黄门钦于白沙亦然。既别为白沙像事之,出告反面,周布政使于白沙,迎至藩堂,使之南面坐,受拜咨问以风一方。而丁知县积者,初至新会未视篆,即上谒白沙,事以师礼。凡有所闻,行之惟恐不及。姜进士麟者,始见白沙,则曰:“吾阅人多矣,如陈先生者,耳目口鼻,人也。所以视听言动者,殆非人也。人问之,辄曰活孟子活孟子云。”嘉鱼李世卿,三至白沙,其始也居七越月,继也一岁,又继则居二岁矣。当是时,师弟子相与登高望远,追逐云月,赋诗饮酒以为欢。至于何物而为道,何物而为学,其师不言。曰:“吾以待世卿之自得也。”弟子亦不问。曰:“吾亦待吾自得之也。”而白沙亦尝言曰:“吾与世卿朝夕无所不言,所未言者,此心通塞往来之机,生生化化之妙,非见闻之所及者,将以待世卿深思而自得之,非敢有爱于言也。”此白沙深于爱世卿者也。湛文简初至白沙,斋戒三日而后敢求教。举于乡,即焚路引,从白沙十有三年,既得其旨,乃出而求仕,然犹一举足不敢忘师,所至辄为书院以奉之。又以白沙爱慕罗浮,向未能至,乃于黄龙洞为祠,以濂溪、豫章、延平与白沙并祀。又于衡山为岳麓精舍,专祀白沙。其后文简没,门人因以配享,论者谓文简此举,以高明广大之地,处其师而即以之自处,盖真善于为学者也。而庞弼唐者,于甘泉没,场居天蚕者三年,守天关讲席廿余年,朝夕瞻拜不倦。他若钟景星、郭肇乾、陈谟三公,则皆弃舍举业,从文简燕京,服勤数载而后归。洗进士桂奇者,初分司冬官,即上疏求南,以从文简于南雍。而方文襄以吏部郎中位阳明上,因论学,遂事以为师。黄梦星者,承其父命,数千里往浙从阳明,居数月辄一告归省父,去二三月复来,如是者屡屡,阳明甚嘉叹之。杨复所之于近溪,无须臾离,亦图小像事之,岁时与同志祭奠。薛中离举进士后乞归,侍阳明于虔。阳明之没,为位兴隆寺,率同志数十人,朝夕哭焉。以行人求使山东,暇即王氏家经理其事,遂自越反鲁,谒孔孟庙,集多士大会于峄山讲学。还京,即疏请陆象山、陈白沙入祀庙庭,制从象山。罢归,又白当道立祠宗山,以祀阳明。之数公者,皆可谓善事其师,如七十子之心悦而诚服者也。今天下异端盛行,释老多而儒者少,士大夫即欲为儒,而无贤师可事。南北分家,意见各别,又安得有白沙、甘泉、阳明三先生者,倡明洙泗之学,以开聋聩,予亦得周旋执御于其间也哉。

  ○白沙弟子

  《新会志》有《白沙弟子传》。弟子一百余六人,以伍云为首。云字光宇,新会人,与李子长并知名。然白沙之门,见道清彻,尤以林先生光为最。光字缉熙,东莞人,所上白沙书,得力过于甘泉,可直接白沙学脉,《弟子传》当首缉熙。白沙尝语人云:“从吾游而能见此道践履者,惟缉熙耳。”甘泉亦云:“白沙夫子,崛起南方,溯濂雒以达于洙泗。当是时得其门而入者,南川一人。”南川者缉熙也。

  ○罗公为师

  东莞罗公亨信,以给事中丁艰归,设塾授徒,凡宗人朋旧子弟皆就学,不受束,凡三年,乃起复还朝。孟子谓人之患好为人师,如罗公者,吾患其不好为人师耳。

  ○翟先生善教

  博罗翟先生宗鲁,字一东,砥砺节行,居处必恭,行必古礼之循,来学日众。于堂下置茅三,一收放心,在两阶间,来者居之旬日,放心收矣。乃升堂,一有过,在西阶下,一改过,在东阶下,知改移之东,能改复升堂,学者遵教惟谨。

  ○拜五经

  南海人陈元,自恨不学,晨夕陈五经拜之,久之忽能识字。归善杨先生传芳,居尝读《易》,谓恐死去不见姬文、周、孔,每鸡鸣而起,焚香向《周易》再拜,日玩一卦,久之洞见象数之奥。新会人陈烈,读书苦无记性,一日读孟子求放心章,始知其故。静坐百日,遂能一览无遗。然甘泉云,此事若非知本,恐亦未有所得,仍须以不求记为善学。

  ○斋居拜先师

  南海陈先生激衷,号尧山,斋居设先师孔子位,朝夕礼焉。恒计勤惰以自罚,或立或跪,托先师让之曰:“激衷,尔有过盍改诸。”深自刻苦,家人罕见其面。不设枕席者二年,倦则凭几,少息复起,明灯正衣冠而读。尝苦强记,因读程伯子聪明睿智皆从此出,喜曰:“得之矣”。自是动静起居,一主于敬。尝言学者立志贵刚,观之乾为金,金百炼斯纯,纯斯刚。吾人之学法天,非刚不可。又言以吾心善念之微,敌百欲之攻,正如杯水胜车薪之火。苟非终日乾乾,顾讠是警惕,恶能立而不变。故曰:尊德性而道问学。惟尊则不屈于欲,然后无以尚。学以充之,成性存存,道义之门,易简而天下之理得者此也。又言圣人之教,小即大,浅即深。故曰下学而上达。夫子食不语,寝不言,此正是参赞天地所在。文王与太姒相对时,即对越上帝,天匹男女,何私欲之与有。理在是,心在是,德在是,道在是。生生之谓易也。

  ○白沙从祀

  薛文清从祀议,当隆庆时,朝臣以陈献章、王守仁并请,攻者纷如。上罢守仁,其后又罢献章。万历十二年,复以二子请,攻如前,上不听,乃与胡居仁并祀。四子学行不同,薛、胡宗朱子,陈、王宗大程子,而陈微兼濂溪,王兼象山。上兼收之,大哉圣学。

  ●卷十一·文语

  ○广东文集

  予尝撰《广东文集》,其序云:“广东居天下之南,故曰南中,亦曰南裔。火之所房,祝融之墟在焉,天下之文明至斯而极。极故其发之也迟,始然于汉,炽于唐于宋,至有明乃照于四方焉,故今天下言文者必称广东。盖其地当日月之所交会,故陶唐曰南交,言乎日月之相交也。日在南则月在北,月在南则日在北,上下相望以为交。生其地者,其人类足智而多文,固日月之精华所吐翕而成者。汉曰日南,举日而月在其中矣。天之阳在南,故曰日南。又其时为夏,辰为午,位为丙午,于卦为火在天上之象。火丽为日,日在天上而天大有。其文明,君子当之,而以文章为富有之业,以大车载而享于天子。此文献金鉴之录、文庄衍义之补、文简格物之通、文襄皇极之畴之所以与皋谟伊训相彪炳也。自洪武迄今,为年三百,文之盛极矣。极而无以会之,使与汉唐以来诸书,其远而为王范、黄恭之所纪述,近而为泰泉、梦菊之所编摩者,悉沦于草莽,文献无稽,斯非后死者之所大惧乎。嗟夫,广东虽一国乎,求文于人,人或不足于文。求人于文,文则有余于人矣。博取而约之,撰为一书,名之曰《广东文集》,使天下人得见岭海之盛于其文。文存而其人因以存,以与《广东通志》相表里,岂非一国人文之大观乎哉。嗟夫,一国之人文,天下之人文也。知天下于一国,知一国于一人。此一人者,其出则必如文献,处则必如文恭者也。典型既往,后学无师,吾安得不为斯文之绪有深虑乎。”又云:“先是时吾粤有《岭南文献》一书,吾尝病其文不足,献亦因之,盖因文而求其献耳,非因献而求其文也。斯乃文选之体乎,以言乎文献,则非矣。且岭南之称亦未当,考唐分天下为十道,其曰岭南道者,合广东西、漳浦及安南国境而言也。宋则分广东曰广南东路,广西曰广南西路矣。今而徒曰岭南,则未知其为乐乎,为西乎,且昭代亦分广东为岭南东西三道矣,专言岭而不及海焉。廉、雷二州则为海北道,琼州为海南道矣,专言海而不及岭焉。今而徒曰岭南,则一分巡使者所辖已耳。且广东之地,天下尝以岭海兼称之,今言岭则遗海矣,言海则遗岭矣,或舍岭与海而不言,将称陶唐之南交乎,周之扬粤乎,汉之南越乎,吴晋之交广乎,是皆非今日四封之所至。与本朝命名之实,其亦何以为征。凡为书必明乎书法,生乎唐,则书岭南。生乎宋,则书广南东路。生乎昭代,则必书曰广东,此著述之体也,以尊祖宗之制,以正一代之名,而合乎国史,其道端在乎是。且广东之文始尉佗,然佗真定人,或中国人相辅者为之,未必南武人之所作。即高固为相,尝以铎氏微进楚王,亦未闻有文可称。吾尝谓广东以文事知名自高固始,谓其能以春秋事君也,武事知名则始梅钅,钅亦无文。然则文其以汉之陈元为始乎。其请立左氏一疏,大有功圣经。次则杨孚有请均行三年通丧一疏,即其《南裔异物志》,辞旨古奥,散见他书,搜辑之亦可以为广东文之权舆。今徒以曲江冠简端,抑疏矣。嗟夫,广东自汉至明千有余年,名卿钜公之辈出,醇儒逸士之蝉连,操觚染翰,多有存书。其或入告之嘉谟,或谈道之粹论,或高文典册,纪载功勋,或短章数行,昭彰懿行。其义皆系于人伦,其事多裨乎国史。作者深衷,鬼神可质,岂可挂一漏十,令其泯没无传。将一邦人物之盛,著作之宏多,反不如珠翠羽,犀象珊瑚,水沉伽楠诸珍怪,犹能尽见于世,是岂有志好古敏求者之所忍乎。大均尝臆度之,大约大家数十,名家数百,近而穗城,远而琼甸,及此兵火之余,搜罗残缺,出于壁中,求之枕上,犹可十而得五,一以慰孝子慈孙之心,一以开后生晚学之闻见。苟以卷帙浩繁为惮,务存简略,使先哲精神所注,耳目所存,虽有至文,不能溢乎数篇之外,如此即欲天下人尽征其文,已不可得,况于献乎。然欲多载乎文以资观者之厌饫,而其文分体而不分人,人存其名而不存其事实,又以文选之实而冒夫文献之名,名文献实则文选,斯则大均之所不敢出也。若专以识夫献焉,将如吾学编、列卿记、名臣言行录、献征献实二录、人物考之类,以献为主,文为客,斯则《史记》之流,又大均之孤陋寡闻所未能也。无已,则以张天如所撰汉魏百名家为例可乎?其例也,人各一集,集分诸体,体不必兼,即一体亦成一集。不成一集,则以其可附者附之,稍加裁择,咸使雅驯。一篇一字,亦必以内圣外王为归,痛绝释老之言,阴寓春秋之法。书成,总计三百余卷。集皆有原序、新序或书后,集末则以本传、行状、墓志附焉,俾其人生平本末尽见,易以考求。统名曰《广东文集》,分名则曰某人集。有谥称谥不称官,以朝廷之易名为尊也。无谥乃称官,官以其代之官,以一王之制,不可乱也。官又以所赠之官,荣君恤也。无官则称处士,重高节也。非处士则或称生员、贡、监生,以其尝欲求仕也。或称举人、进士,以其将出而仕者也。某某子与别号不称,以非其祖父之所命也。其集外诸家著书,非文体者,约有百余种,若丘文庄之《大学衍义补》,湛文简之《格物通》、《周易测》、《二礼经传测》、《非老》、《非杨》,黄宗大之《皇极经世传》,黄文裕之《乐典》,王光禄之《正学观水记》诸书,虽为体博大,为理精微,可以羽翼《圣经贤传》,概不编入,将别汇为《广东丛书》一部,俾与《广东文集》并悬日月,垂之无穷焉。斯二书也,丛书无所去取,贵大全也。《文集》中十汰二三,然亦宁宽毋严。盖以一省之书,非海涵岳负,无物不具,不足以称厥地灵,昭山海之精华,成人文之渊薮。即或瑕瑜不掩,弥见大家,譬之罗浮瑶石中有粗砾焉,不足以损其瑰丽也;谷扶桑上有槁枝焉,不足以累其轮也。嗟夫。广东者,吾之乡也,一桑梓且犹恭敬,况于文章之美乎。文者道之显者也,恭敬其文,所以恭敬其道。道在于吾乡之人,吾得由其文而见之,以为尚友之资,以为畜德之本,岂非吾之所以为学者乎。其不能一一镂版以传,则以贫也,有所待于有力者也。然予将终身以之,若愚公之徙太行,精卫之填东海,不以其力之不足而中辍也,知者鉴诸。”

  ○尉佗书

  南越文章,以尉佗为始。所上汉文帝书,辞甚醇雅,其中国人代为之耶,抑出于南越人之手也。文帝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也。”佗亦曰:“老夫故粤吏也,妄窃帝号,聊以自娱也。”盖文帝有舜禹有天下不与之心,佗亦有文王事殷之德,君臣之间,以至诚感应,如响与声,信一时之盛事也。论者以文帝赐佗书,纯作家人父子语,不用欺,亦不示恩,所谓以德服人。然亦佗明哲炳于几先,故能变逆为顺,以相安于无事耳。噫,文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哉。予讠巽《广东文选》以佗始,佗孙胡次之,重其文,亦重其智也。

  ○粤人著述源流

  汉议郎陈元,以《春秋》、《易》名家。其后有士燮者,生封川,与元同里,撰有《春秋左氏注》,陈国袁徽尝称其简练精微有师说。燮后有番禺董正,年十五通《毛诗》、三传《春秋》,知名公府。有南海王范,搜罗典故,为《交广春秋》,史称其事赡词密,谓交广之有纪载自范始。有黄恭亦南海人,以王氏《交广春秋》多所遗漏,乃为王氏《交广春秋》补遗。其论尹牙、丁茂、朱崖令女,皆以《左氏春秋》为断,后复广为《十三州记》。世以其书与杨孚《南裔异物志》、《临海水土记》并传。其族子整,博洽工文词,有集十卷,此吾广著述之源流也。而元父钦,得黎阳贾护之传,直接虞卿、荀况、张苍、贾谊、贯公、贯长卿、张禹、尹更始、尹咸、翟方进、胡常之一脉,源远流长。尝撰为陈氏《春秋》以自别,而《通志》谓陈元有《左氏训诂》及集若干卷,不言陈钦,岂元之所著,多其父未竟之业耶。嗟夫,《春秋》者,圣人心志之所存,其微言奥指,通之者自丘明、公、谷而外,鲜有其人。粤处炎荒,去古帝王都会最远,固声教所不能先及者也。乃其士君子向学之初,即知诵法孔子,服习《春秋》,始则高固发其源,继则元父子疏其委,其家法教授,流风余泽之所遗犹能使乡闾后进若王范、黄恭诸人,笃好著书,属辞比事,多以《春秋》为名。此其继往开来之功,诚吾粤人文之大宗,所宜俎豆之勿衰者也。元所撰,自请立左氏学宫与请勿督察三公二疏而外,有承诏与范升辩难书十余道。其子坚卿,亦有文章名,能传祖父之业。噫嘻,陈氏盖三世为儒林之英也哉。

  ○郭从事碑

  东汉郭从事苍,字伯起,曲江人,以博学能文举茂才,为荆州从事。灵帝熹平三年,桂阳太守周某,开导昌乐泷,治俞为夷,以便舟楫,郡民颂之。从事为撰神汉桂阳太守周府君功勋记铭,曲江长区祉勒石泷上,至今知周府君之功,以此碑也。府君庙,在乐昌县西北一百八十里武溪之上。武溪者,伏波将军马援南征时,其门人袁寄生善吹笛,援作歌以和之,名曰武溪深者是也。武溪之源,出湖广临武。唐时名昌乐泷,泷有六,今名六泷。其曰韩泷者,以昌黎韩愈尝至其上作《泷吏诗》,故名。府君祠在韩泷上,祠旁祀愈及任嚣,以泷口有城,嚣所治也。碑旧在府君庙中,碑末有云:“太和九年五月重修”,欧阳文忠《集古目录跋》云。此君简汉书无之,今碑石缺亡,其名惜乎遂不见于世也。然碑文原云:“府君字君光。”不言其名。而宋蒋之奇则谓府君名煜,其续武溪深词有云:“飞湍瀑流泻云岑,砰激百两雷车音。”吾闻神汉之初始开<属斤>,使君姓周其名煜。嗟乎,府君之功,以从事之文而传,而其名偏不可考。或云憬,或云昕,憬或作景,则皆以讹传讹而已。从事碑文甚奇古,六泷山水之胜,形容殆尽,其才亦扬雄之亚云。

  ○赵进士文

  赵进士德,海阳人。唐元和间,韩愈刺潮州,牒请摄尉海阳为衙推官,专勾当州学督生徒,于时潮之学者,翕然奋兴,以进士明经贡于王庭者,岁有其人。苏轼云:始潮之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人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是也。愈尝以平生所为文授德,德饥餐渴饮其中,沛然满足,因为文录序一篇,愈见而称善。比愈改官袁州,欲与俱行。谢不往,愈益高其风操,作诗相别。有云:“我迁于揭阳,有子可与娱。心平而行高,两通诗与书。婆娑海水南,簸弄明月珠。及我迁宜春,意欲携以俱。摆头笑且言,我岂不足欤。人心未尝同,不可一理区。宜各从所务,未用相贤愚。”自愈入粤,所与交游贤士,德与区册、区弘三人而外,邈无闻焉。而弘尤与周旋久,愈迁法曹时,送至荆门。其后入为博士,弘随愈至丹阳而别,于是愈有《送弘南归诗》,张籍亦有诗送弘。而德乃独徜徉洲屿,以道自娱,致愈有簸弄明珠之羡,其相知也深矣。论者谓弘即册也,其从愈修业ゼ文,粹然一出于正。比于乐王侯葩,皆可谓能自得师。而德崛起海隅,节概文章,卓有植立,为潮学者之所宗,固非待昌黎而后兴者。今以配享韩山,称为天水先生,俎豆勿替。噫嘻,其亦豪杰之士也哉。潮之文自德而始,有文录一序,可与《昌黎集》并传。

  ○《刘御史集》

  自韩昌黎入粤,粤之人士与之游,而因以知名于世者,在海阳则有赵德,在南海则有区册、区弘。于时昌黎于德有牒,又有诗以别之,于册有序,于弘亦有诗送之,至今粤人以为荣。若曲江刘君轲者,其在匡庐,梦书生遗二鸡子事甚奇。昌黎过韶时,尝欲为文以传之不果。君故能文,当时与韩、柳齐名。学士大夫之称韩、柳者,未尝不言及君。上京时,白乐天以书荐之于庾补阙、杜拾遗、元员外、牛侍御、萧正字、杨主簿兄弟,称君为人慕孟轲,为文慕扬雄、司马迁。所著若《翼孟》,若《豢龙子》,若杂文,于圣人之旨,作者之风,皆往往而得,于是君名动一时。人谓曲江公之后,岭南复有君接武其人云。君生平问学多得力于朋友,为僧时,师月华寺惠朗禅师,即大小朗也。居罗浮,师寿春杨生,讲授《春秋》。在东林,则与隐者茅君游,又与扶风马植交善。植尝称其文为韩愈之流,疏荐于朝,君由此官至御史者也。先是时,君事黄老求轻举,继又参学浮图,习《南山疏钞》、《百法论》诸书,得其指归。已而尽吐弃之,专心儒述,直求三代圣王之道于春秋,得《春秋》之精微于三传。盖其睿智过人,非昌黎所谓魁奇而迷溺者可比也。昌黎尝以郴之为州,其忠信材德之民,不可多见。今曲江亦郴之接壤也。君生其间,于异端之中,入而能出。廖师虽或与游而不以告,而昌黎已深知之,其亦可以无憾于衡岳之精灵也已。君之祖,自淮入湘,其父服贾郴、桂,因生君曲江。君弱龄好学,博洽群书,遂以玉声如乐诗举进士。曲江之举进士,盖自君始。嗟夫,天地之气,自西北而东南,闽之建州,吾粤之曲江,亦西北也。汉之时,吾粤文始于西,为陈钦、陈元父子。唐之时,吾粤文始于北,为张文献与君。文献与君,其又为粤北之终而南之始者也。君所著书,若《三传指要》,若《汉书古史》,若《黄中通理》,若《隋鉴》,若《三禅五革》及《翼孟》、《豢龙子》,皆亡。仅存者文十余篇,予录之为《刘御史集》。

  ○钟左丞文

  钟左丞允章,番禺人,南汉主刘晟喜其才思敏捷,诰敕碑记,多命为之。游碧落洞,有《云华御室记》,游罗浮,有《蓬莱上界诗》,皆见褒赏。拜工部郎中知制诰,声名藉甚。其后刘钅长于罗浮黄龙洞建天华宫,亦使为记,今不传,传其《云华御室》一记而已。南汉五十余年无文章,惟左丞微见华藻,其藏于刘Ζ墓所谓康陵碑者,则翰林学士知制诰正议大夫尚书右丞相卢应敕所撰,殊不工。然吾考钅长时曲江有刘宾王者,撰《南汉国史》十二卷,亦曰《刘氏兴亡录》,此书必有文采可观,惜乎不传,想欧阳《五代史》亦颇采用其说也。

  ○易史

  黎美周读《易》,每以史系之,以爻配事,以事例爻。自谓不烦太卜立筮、詹尹拂龟,吉凶如,其明炳烛。张天如谓孔子忧时之作,挹损褒讳,莫如《春秋》,深切著明,莫如《易》。后人以《春秋》言治乱,不若以《易》言治乱之尤长。故《易史》不可以不作。《易史》美周未有成书,予尝欲踵为之。

  ○日本遗书

  日本之学始徐福。欧阳公诗云:“徐福去时书未焚,遗书百篇今尚存。”归善叶春及常上疏,请于纂修正史之日,檄至倭国,搜寻三代以前古书,或犹有什一之存,此议甚高。

  ○二礼

  甘泉先生尝谓《礼》二而已矣,曰《曲礼》,曰《仪礼》。孔子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子思子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威仪其《曲礼》乎,礼仪其《仪礼》乎,乃于读《礼》之后,进少仪参《曲礼》为上经,而《仪礼》为下经,定《冠义》等十六篇为《仪礼》正传,其《王制》等二十三篇杂记不可以分系者,为二礼杂传通传。又别小戴《郊特牲》等五篇,与大戴《公符》等四篇,为《仪礼》逸经传。编既成,名曰《二礼经传测》。而吴文正之三礼,与二戴之全篇章句,补《仪礼》之缺者,则皆在所不取焉。

  ○补乐经

  甘泉谓礼之起在节文,节文者礼之经也。乐之起在度数,度数者乐之经也。节文者升降揖让之谓也,度数者律吕声音之谓也。二礼之缺,予既已正之经传矣。乐经之缺,自年四十而致意焉。间取诸家律吕之说,而损益更张以文之,拟为《古乐经》一篇,而以《乐记》诸见于载藉者列于后,以为之传。经以定其度数,传以发其义理,而乐其可知矣。又谓《乐经》之散亡久矣,《乐记》之言,盖孔门弟子及秦汉间诸儒所记,以发挥古乐之义者也。中多精妙之言,然每每以礼乐对言之,非专传乐也。故予以《乐记》为乐传,不以为经。盖古谓传为记,如《仪礼》中多有记字,亦其传也。

  ○《乐典》

  香山黄文裕公,尝谓乐本于太极,函三为一,五声协五行,即《河图》也。八音合八卦,即《洛书》也。乃综核群籍,以《周礼·大司乐》为主,证以《乐记》,暨朱子、蔡氏诸编,登歌下管,参诸诗书,无一不合。羽水知崇,徵火礼卑。西汉以前,知音者类能道之。于是立乐均,述乐义,详载名物度数,而阐明其理。合《大司乐》、《乐记》、《诗乐》共三十六卷,名为《乐典》,多扩前哲之所未发者。张文襄谓《乐典》一书,箫韶可以复闻,而公尝示门人以所制琴、瑟、钟、磬、管、笛、笙、箫,皆分宫商以倡和。一日奏乐,有两雉自天而下,和鸣飞去,盖文明之瑞应云。吾粤先辈多明于礼乐之原,公《乐典》而外,若湛甘泉有《补乐经》、梁东溪有《乐书》,各若干卷。《乐书》今散佚矣,《乐典》、《补乐经》犹存,圣君贤相欲兴起古乐,其必有取于是夫。

  ○《古小学》

  甘泉谓古者小学大学皆有书。小学乃童子事,大学乃大人事。大学书杂于《戴记》中,程子既表章之。小学书今已残阙,散见于《礼记》诸篇,尚未有人简出复为一书。于是取《礼记》诸篇有小学事者,分为《蒙养洒扫》、《应对进退》、《事亲敬长》、《隆师亲友》、《礼乐》、《射御》、《书数》,凡七篇,有胎教之道,有接子见子之礼,有辅养太子之道,法通乎天子元子众子之事。其文则古,其事则小子之事,不敢以大人之事参之,恐其躐也。不敢以今文参之,恐其混也。书成,名曰《古小学》云。是书未成,予亦将继公之志。

  ○《大学衍义补》

  郭光禄梦菊,谓我粤士人释褐读中秘书,昔罕其俦。《尔雅》浩若丘仲深,藻泽璀璨如黄才伯,咸蔚为时宗工。然《衍义补》一书,尤足徵经世宏抱,则才伯逊席焉。才伯谓文庄公绩学修辞,直宗子朱子,而仰视圣祖睿制以为则,盎然而春阳和,炳然而象纬明,绳然如山河两戒相终始,真治世之文也。惜入辅已晚,平生德业之蕴,惟《大学衍义补》一编而已,盖惜之也。公进《大学衍义补》时,宪庙甚喜,谓有功于《大学》不小,以一部敕公建楼藏之。噫嘻,亦荣矣哉。

  ○《三字经》

  归善杨肖斋传芳,有《性理五经》、《子史摘要》,著为四字七字经行世,今不存。其童蒙所诵《三字经》,乃宋末区适子所撰。适子顺德登洲人,字正叔,入元抗节不仕,或问之曰:“吾南人操南音,安能与达鲁花赤俯仰耶。”

  ○《朱子学的》

  丘文庄有《朱子学的》一书,分九篇以拟《论语》。其言曰:“王通自著书以己拟孔子。愚则采辑朱子语,而窃推之以继孔子之后,非效通也,效曾子、有子之门人也,岂谓僭哉。”

  ○晦翁学验

  东莞林南川先生,尝取《朱子大全》读之,见其多有自悔之言,因知朱子之学,其所以悔者,乃其所以进,暮年体认,盖有人不及知而己独觉者矣。因取其警切要会录之,名曰《晦翁学验》。是书不存,予亦欲补为之。

  ○教

  《教》者,宋南海人梁观国所撰,凡十五卷。授其女弟为师,使训闾巷童女,以守礼法。真德秀、胡寅常称其书。明归善叶时,又尝著《阳礼书》以教子,《阴礼书》以教女若妇。诸女归,书醮辞于,令习之。祭祀,夫妇洒扫涤器,菹醢必亲。朔望先生率男,孺人率女妇谒祠,退,登堂相拜,乃据坐,儿女上谒受教。及儿女长,两人春秋高矣。日揖让如宾,诞迭宾主再拜上寿,然后儿女更上寿,尽欢而罢。故叶春及称之云:“惠江之学,造于夫妇,盖以身行其《教》者。”又香山黄佐有《姆训》一书,以内则、曲礼、诗传为主,而《列女传》、《女戒》、《家范》,皆采入焉,皆淑正风化之要典也。

  ○《疑耀》

  《疑耀》者,博罗张萱所撰,坊刻以为李贽,非也。中有称予乡海忠介语,又萱不喜佛,《疑耀》中辞多辟佛,谓列子述孔子言。西方有圣人,西方圣人,即诗之西方美人,盖周文王也。此非贽之言,明甚。

  ○同文编

  南海庞公嵩,为曲靖太守,以云南滇池迤东、迤西,伯夷、猡、缅之俗,人各异音,书各殊字,致伦攵行秽,娶婚同姓,兄收弟妇,弟室兄妻,习以为常。行之者自诿蛮夷,而吾之治之者,亦以蛮夷待之,此非圣人有教无类之至意也。尝欲为同文编,首刻《三字经》以训夷童,次刻《圣谕》及《大明律》中关系人伦者,以训夷黎庶。因地审音,别为三类。大书汉字于前,附注夷字于下。一教曲靖、寻甸、武定、猡猡,一教迤东八百、老过、车里、孟良,一教迤西木邦、孟密、麓川,缅甸、于崖、南甸、陇川、孟定,使之幼习壮观,语由短以入长,文因浅以入奥,咸知圣字之可学,王道之易从。又以夷人无姓,止以者字阿字起音,以者一、者二、阿骂、阿遮等为名,彼此相同,不能辨别。欲奏请赐姓一千余字,多造红牌,刊刻赐姓于上,但无姓而原系一祖相同者,给以一牌。祖宗多异者,给以各牌,俾之定以为姓,永远勿易。有迁徙者,察明乃许寄居,仍禁不得同姓为婚,有犯者杖断离异,此亦正蛮风之一助云。予谓推其说以教吾粤之亻、僮、黎、岐,亦无不可。

  ○外志

  叶石洞作《肇庆志》,其外志论云,无不覆帱,天道也。如天之无不覆帱,王道也。王者无外,志有外何,因其外而外之。孰外,仙也,释也,亻也,僮也,皆外也。仙、释、亻、僮之为外何,仙、释蔑弃人伦,而诡言出世,亻、僮傲狠王法,而自异齐民,皆外于圣人之教明王之治者也,故外之。然则遂外之乎,固将内之也。外而曰内之何,《易》称显比,《书》曰并生,《春秋》大一统,归斯受之而已。是故志而外之,所以明有义也。外而志之,所以明有仁也,仁义立而王道备矣。

  ○《极衍》

  周杰,南海人,唐开成中进士,精历算。著《极衍》二十四篇,以究天下之数。占岭南可以避地,弃官而归。刘Ζ问国祚修短,杰筮之,得比之复。曰,卦有二土,土数生于五,成于十,二五相比,以岁言之,当五百五十,Ζ大喜。Ζ以梁贞明三年僭号,至宋开宝四年国灭,止五十五年,盖杰举成数以避害云。

  ○二铁塔铭

  广州光寿寺,有二铁塔。其在乐者,南汉主刘钅长所造,最下一层铭云:“大汉皇帝,以大宝十年丁卯岁,敕有司用乌金铸造千佛宝塔壹所七层,并相轮莲花座高二丈二尺。保龙躬有庆,祈凤历无疆,万方咸底于清平,八表永承于交泰,以四月乾德节设斋,庆赞谨记。”塔南面之左铭云:“内殿大僧录教中大法师金紫光禄大夫捡扌交工部尚书晓真大师沙门监造。”南面之右铭云:“教中大法师内供奉讲经首座金紫光禄大夫捡扌交工部尚书宝法大师沙门监造。”北面之左铭云:“教中大法师内供奉金紫光禄大夫捡扌交工部尚书□□大法师沙门监造。”西面之前铭阙。北面之右铭云:“教中大法师金紫光禄大夫捡扌交工部尚书□□沙门监造。”东面之左铭云:“都监住持秀华宫使上将军上柱国□伯食邑十万户□□监造。”塔之在西者有铭云:“玉清宫使德陵使龙德宫使开府仪同三司行内侍监上柱国龚澄枢,同女弟子邓氏三十三娘,以大宝六年岁次癸丑,五月壬子朔,十七日戊辰铸造,永充供养。”其东塔雕刻盘龙,西者惟宝莲花,而高大相等。秀水朱氏有书光孝寺铁塔记跋云:“呜呼,僭窃之主,未有愚于刘钅长者也。谓群臣有家室顾子孙,惟宦者可信,不知其植党纳贿更甚焉。铁塔建自大宝十年,凡七层,合相轮莲花座崇二丈有二尺,观其列名,皆宦者也。当其时,钅长又范铜为己像,并肖诸子,列于天庆观,而今已亡之。盖金石刻之传于世,金之用博,故其铄也易。”以予所见,自唐以来,惟景云观、法性寺二钟铭及是塔记而已。

  ○秋痕

  陈文忠在礼部时,所见朝廷大小政事,随书之以遗子弟,凡十九首,名之曰《秋痕》,中有可补国史者。其后在刑部狱,欲取文王以下人事稍著者,编为狱史,以刿心不果。

  ○《赤雅》

  邝湛若上元跨马,值南海黄令先行,下骑弗及,令怒拘之。梁御史森琅为讲罪弗释,湛若微吟曰:“骑驴适值华阴令,失马还同塞上翁。”弃家走粤西,登陟鬼门铜柱之间,遍游诸岑及蓝、胡、侯、盘四姓土司,为亻女执兵符者云娘之客。尝纪其山川风土仪物,及女君天姬队歌舞战阵之制,为《赤雅》一书。奇怪若《山海经》、《齐谐》,华藻若《西京杂记》。其逑征诸诗,多与《赤雅》相表里,好事者竞传于世。吾览之,如诸岑为汉将军岑彭之后,世为粤西君长,雄据蛮中。妇女亦称酋帅,岁时祭祀,以面为吴将军汉首,以代牺牲。而伏波苗裔,世称马流人,皆史书所未及载,亦一异也。

  ○张孟奇所著

  博罗张萱孟奇所著,有《汇经》、《汇史》、《史余》、《汇雅》、《闻见录》、《古韵心口语》诸书,凡千余卷。语人曰:世人贵远而贱近,吾且藏之罗浮石室中,百世下有同好者俟之。不尔,吾当还之于造化。孟奇诸书,兵火后散佚殆尽,惟《西园汇集》、《疑耀》二书犹存。噫,岂其还之于造化耶。

  ○谶

  罗浮旧志云:后唐明宗天成中,罗浮掘得古剑,有篆文曰:“丁与水同宫,王将口耳同。尹来居口上,山岫护重重。”以献南汉主刘Ζ,国人莫之辨。及宋平广南,竞传其言。知者云:宋太祖以丁亥年降生,是丁水同宫也,于文口耳王为圣,尹口为君,重山为出,盖丁亥年圣君出也。又刘Ζ营构宫室,得石谶,有古篆十六,其文曰:“人人有一,山山值牛。兔丝吞骨,盖海承刘。”解者云:人人有一,大人也。山山,出也。值牛者,Ζ建汉国岁在丑也。兔丝者,晟袭位岁在卯也。吞骨者,灭诸弟也。越人以天水为赵,为盖海,指宋国姓也。承刘者,言宋受刘氏降也。及刘钅长时,多火灾,令民家贮水,号防火大桶。时有童谣曰:“羊头二四日,天雨至。”解者以羊者未之神,是岁辛未二月四日钅长国亡。又谓宋以火德王,房为宋分,天雨犹天水也,又王师如雨之义也。又侬智高为狄宣抚所败,先有童谣云:“农家种。籴家收。”

  ○土言

  广州谓平人曰佬,亦曰獠,贱称也。《北史》:周文帝讨诸獠,以其生口为贱隶,谓之压獠,威压之也。谓平人之妻曰夫娘,夫娘之称颇古,刘宋、萧齐,崇尚佛法,阁内夫娘令持戒,夫娘谓夫人娘子也,广州则以为有夫之娘也。东莞女子,未字者称曰大娘,已字称小娘,众中有已字、未字,则合称曰大小娘。广州谓新妇曰心抱,谓妇人娠者曰有欢喜,免亻身而未弥月曰坐月,亦曰受月,谓子曰崽。《水经注》:“弱年崽子。”是也。谓云孙曰E15,玄孙曰塞,息讹为塞也。谓父曰爸,曰爹。《南史》:“湘东王,人之爹。”是也。阳春谓外祖父曰翁爹,外祖母曰婆爹,自称则曰侬。高明谓外祖父曰公低,外祖母曰婆低。东莞谓曾祖曰白公,曾祖母曰白婆,或止称曰阿白。广州谓母曰尔,亦曰妈,妈者,母之转声,即母也,亦曰<母巴>。凡雌物皆曰<母巴>,谓西北风亦曰<母巴>,盖飓与瘴皆名母,故西北风亦曰<母巴>也。妇谓舅姑曰大人公、大人婆,亦曰家公、家婆。贾谊曰“与公并倨”,《列子》曰“家公执席”。是也。子女谓其祖父曰亚公,祖母曰亚婆,母之父曰外公,母之母曰外婆,母之兄弟曰舅父,母之兄弟妻曰妗母,母之叔伯父母曰叔公,曰叔婆。孙谓祖母之兄弟及妻曰舅公,曰妗婆,谓从嫁老妇曰大妗。醮子之夕,其亲戚送花于新郎房中者,男曰花公,女曰花婆,子初生者曰大孙头,子女末生者多名曰<子尽>。新会则曰长仔,或曰<尾子>。奴仆曰种仔,惠州曰赖子,言主人所赖者也。广州凡物小者皆曰仔,良家子曰亚官仔,耕庸曰耕仔,小贩曰贩仔,游手者曰散仔,船中司爨者曰火仔,无赖曰打仔,大奴曰大獠,岭北人曰外江獠。小奴曰细仔,小婢媵曰妹仔,奴之子曰家生仔。螟蛉子曰养仔,盟好之子曰契仔。姻娅之使役曰亲家郎。东莞称无赖者曰趱子,又多以屎为儿女乳名,贱之所以贵之。男曰屎哥,女曰屎妹。谓赁田者曰佃丁,曰田客,赁地者曰地丁,曰地客。僦屋曰房客,巫曰师公、师婆。觋之夫曰觋公,琼女卖槟榔者曰山子,徭之畲者亦曰山子。广州谓横恣者曰蛮,又曰蛮澄。钅长,刘钅长。澄,龚澄枢也。言其不循法度,若此二人也。谓外省人曰蛮果,兴宁、长乐人曰哎子,海外诸夷曰番鬼,司柁者曰柁公、梢公,在船头者曰头公。二人为舟司命,故公之,即三老也。摇橹者曰事头,《宋书》“萧惠开有舫十余,事力二三百人。”事头者,事力之首也。立桅斗者曰班首,司篙者曰驾长,打牵曰牵夫。香山谓佃而服役者曰入倩,谓田主曰使头,其后反以佃户之首为使头。广州谓美曰靓,颠者曰废,鲠直曰硬颈,迂腐曰古气,壮健曰筋节,轻捷曰辘力,言其力如车之辘也。角胜曰斗,转曰翻,饮食曰吃,游戏曰则剧,杂剧也,讹杂为则也。谓淫曰姣,姣音豪,又曰毒。谓聪明曰乖,谓不曰吾,问何如曰点样,来曰厘,溺人曰碇。走曰,取诗“阜螽”之义。攻治金铁之器曰打,为醮事曰打醮,取事物曰逻,骂人曰闹,挈曰报起。东莞谓事讫曰效,游戏曰。顺德曰仙。曰欣。新会曰流,指何处曰蓬蓬。顺德谓欺曰到,《史记》“张仪曰:不如出兵以到之。”《索隐》曰:“到,欺也。”犹俗云张到,谓张纲得禽兽也。到,得也,张仪善欺,故谓欺人者曰张到也。以言托人曰诀,一作央。谓猥犭衰者曰魁摧,出贾谊《哀时命》篇,即诗之虺ㄨ也。缝衣曰E16。《书》曰“E16乃甲胄”。凡细者曰缝,粗曰E16。著里曰缝,著边曰E16也。东莞谓光曰皎,皎音效,美好曰洒,持物曰的,肥曰凹,肉熟曰■。《礼记》曰“腥肆阎念祭”。注曰:“念,熟也。”阎或为甲也,广州谓烹物曰甲,亦曰甲也。谓港曰涌,涌,冲也,音冲。凡池沼皆曰塘,其在江中者亦曰塘,若白蚬塘、曾塘、菱角塘是也,犹合浦海中之珠池也。凡水皆曰海,所见无非海也。出洋谓之下海,入江谓之上海也。出洋曰开洋,亦曰飘洋。谓潮曰水,潮起则曰水大,潮落则曰水干。廉、钦州谓潮以朔望而大者曰老水,日止一潮者曰子水。谓水通舟筏者曰江,不通舟筏者曰水,二水相通处曰。称山之有林木曰山,无者曰岭。广州谓门横关曰闩,谓帆曰里,纟免索曰纟,旁出者曰缆枝,小舟曰艇,泅水曰游。《南州异物志》赞“合浦之人,习水善游”。芟草曰薅草,亦曰劳。谚曰“耕而不劳,不如作暴。”树参水中以挂罾曰罾<同戈>,亦曰罾门。西宁谓鱼种曰鱼口,小猪曰猪口。广州谓卵曰春,曰鱼春,曰虾春,曰鹅春,曰鸡春、鸭春。数食箩曰几头,晋元帝谢赐功德净馔一头是也。数槟榔曰几口,陆亻垂谢安成王赐槟榔一千口是也,亦曰几子。陈少主尝敕施僧智ダ槟榔二千子是也。数蕉子曰几梳,苏轼诗“西邻蕉子熟,时致一梳黄”。谓衣一套曰一沓,沓,袭也,讹袭为沓也。楮钱一片曰一佰,线缕一绺曰一子。一家曰一主,一熟曰一造。掷骰子者一掷曰一手。禽之窠曰斗,雌鸡伏卵曰哺斗。石湖云,雌雄曰一斗,十鸡并种,当得六斗。是也。琼州数尚六,禾六束曰一把,钱六百孔曰一贯,物六十斤曰一担,万州则以禾十二把为一担,潮阳以钱八十为一佰,曰东钱。筑墙纵横一丈曰一井,化州石城间,贫者欲避火,门于野外,构茅以栖,名曰{艹了}。雷州有{艹了}村,有蒲{艹了},有新{艹了}岛,吴川有芷{艹了}镇,琼有芒{艹了},儋有郎{艹了}墟,定安有坡{艹了}市,万有黎{艹了}都,乐会有薄{艹了}氵郎陂,会同有李{艹了}塘,文昌有罟{艹了}墩,黎峒有岑{艹了}、黑{艹了}、居{艹了}、陈婆{艹了}。自阳春至高、雷、廉、琼地名,多曰那某、罗某、多某、扶某、过某、牙某、峨某、陀某、打某。黎岐人姓名,亦多曰那某、抱某、扶某。地名多曰那某、氵南某、婆某、可某、曹某、爹某、落某、番某。其近汉者多曰不某,不音不。香山中秋夕,剧饮月下曰中秋,发引之日,役夫蹋路歌以娱尸,曰踏鹧鸪。海丰方言,其滨海者,大约与潮相近,如髻曰庄,鼻曰鄙,耳曰系,须曰秋,鸭曰哑,牛曰悟之类。其属于山者,语又不同,谓无曰冒,我曰碍,溪曰阶,岭曰谅。其蛋人则谓饭曰迈,箸曰梯,碗曰爱瓦,盆曰把浪,拿网曰今网。狼人谓父曰扶,我曰留,彼曰往。女谓男曰友友,又曰友二。男谓女曰有助,谓娶曰换。野郎曰苦郎,那家曰扶闾,有心有意曰眉心眉意。扁担曰闲,木曰肺,以榕木担相赠曰送条闲肺榕,头曰图,有歌曰:“三十六图羊,四十只图鸡。”僮谓花瓣曰花脉,花朵曰花桃。亻谓鱼曰牛,不曰陷。有歌曰:“牛大陷到石头边。”谓兄曰表,来曰大。有歌曰:“表大便到木横底,娘大便到木横枝。”畲人谓火曰桃花溜溜,谓饭曰拐农。琼语有数种,曰东语,又曰客语,似闽音。有西江黎语,有士军语,地黎语。地黎称峒名有三字者,如那父爹、陀横大、陀横小之类。有四字者,如曹奴那纽、曹奴那劝、曹奴那累之类。有六字者,如从加重伯那针、从加重伯那六、从加重伯那扌等之类。有七字者,如从加重伯那白吾之类。其山多曰鹧鸪啼,村多曰荔枝。广州语多与吴趋相近,如须同苏,逃同徒,豪同涂,酒同走,毛同无,早同祖,皆有字有音。潮州或无字有音,德庆亦然。新会音多以平仄相易,如通作痛,痛作通。东莞则谓东曰冻,以平为去,谓莞曰官,以上为平。香山谓人曰能,番愚谓人曰寅,东莞之南头谓刀曰多,增城谓屋曰窜,广州谓父又曰爸,母曰尔。或以阿先之,亦曰亚。儿女排行亦先之以亚,谓视不正曰乜斜,乜音芊。射覆曰估,以刀削物曰卑刂,音批。细切物曰粟刂,音速。削去物曰{敝力},音撇。食饱曰E18,音救。以鼻审物曰嗅,许用切。谓多曰够,少曰不够,音遘。谓无尾曰E17,音掘,谓人无情义者亦曰E17。谓腿曰E19,音彼,髀也。以手搓物曰挪,音傩。以手按物曰捺,难入声。以拳加物曰E20,音钗。以手覆物曰揞,庵上声。以指爬物曰扌お,乌寡切。般运曰扌连,连上声。积腐秽曰扌E21,漱口曰敕口,敕音朔。谓人愚曰畏妥,怒目视人曰E22,音利。谓田多少曰几令,肉动曰E24,音彻。疮肿起曰E23,兴去声。以足移物曰发,裸体曰<身国><身力>。音赤历。不谨事曰邋遢,鼻塞曰鼻<鼻邕>,音瓮。露大齿曰<齿包>牙。新妇入门,使亲属老妇迎之曰台步。是夕夫妇同牢食,曰暖房饭。次早见舅姑亲属,献币、帛、、履,曰荷惠。冬至围炉而食,曰打边炉。元夕黏诗藏谜,以示博物通微,曰打灯。以鸽翎贯皮钱踢之,曰踢<毛>,<毛>亦曰燕。谓云脚疏直曰风路。不知人之来历,曰不知风路。龙门谓娶妇时置酒延宾以迎之,曰接路,高要人谓婿曰郎家,女巫曰鬼<先母>。

  ○讲学

  甘泉翁尝谓阳明,昔夫子忧学之不讲,夫讲必有同不同,不必同所以求其同也,然后义理生焉。如彼二磨,其齿不齐,然后粟米出焉。故天地之所以能化生万物者,以阴阳变合之不齐也。翁平生好游,所至辄与士大夫讲学,年八十九十时,两至衡岳,舆榇相随,不为首丘之计,辙经道旁,观者如堵墙,称为圣人复出,争拜门下。先生继往开来之心,为日不足,九十有五,犹悬桶于门以求规益,使天再假之年,敢自一息满足乎哉。

  ○皇明通纪之谬

  东莞陈清澜所辑《皇明通纪》,谓李空同宦江西时,与宸濠交欢,借势诬善,奏罢布政使郑岳之官。及濠事败,以交通系狱,禁锢终身焉。夫既与濠交欢矣,又借其势可罢人之官,而又一时自罢其官者何耶。濠之被俘,而词引空同,亦宿憾之所致也。赖见素林公持法不阿,遂已之。未尝逮系,其曰系狱禁锢皆无之,陈盖得之传闻之误耳。考霍文敏为吏部侍郎,雅好空同,尝与诸公议于朝堂曰:“宋儒谓欧阳修今之韩愈也。若李献吉者,非今之韩愈乎?使之终老林下,得毋后世讹议吾辈耶。”诸公然之。文敏因疏荐,上命吏部起用,未果行,然文敏诚空同之知己矣。

  ●卷十二·诗语

  ○诗始杨孚

  汉和帝时,南海杨孚字孝先,其为《南裔异物赞》,亦诗之流也。然则广东之诗,其始于孚乎?而孝惠时,南海人张买侍游苑池,鼓棹为越讴,时切讽谏。晋时,高州冯融汲引文华士与为诗歌。梁曲江侯安都为五言诗,声情清靡,数招聚文士,如阴铿、张正见之流,命以诗赋,第其高下,以差次赏赐之。此皆开吾粤风雅之先者,至张子寿而诗乃沛然矣。

  ○曲江诗

  东粤诗盛于张曲江公。公为有唐人物第一,诗亦冠绝一时。玄宗尝称为文场元帅,谓公所作,自有唐名公皆弗如,朕终身师之,不得其一二云。而公为人虚公乐善,亦往往推重诗人。为荆州时,辟孟浩然置幕府,又尝寄罗衣一事与太白。故太白有答公寄罗衣及五月五日见赠诗,而王摩诘有“终身思旧恩”之句,浩然则有陪公游宴诸篇。三子者,皆唐诗人第一流,他人鲜知罗致,独公与之相得。使玄宗终行公之道,不为小人谗间,则公之推诚荐引以为国家经纶之用者,又岂惟诗人而已哉!剑阁蒙尘,始E25然追念,噫嘻!亦已晚矣。少陵云:“受谏我今日,临危忆古人”,盖谓公也。丘文庄言:“自公生后,五岭以南,山川烨烨有光气”。信哉!

  ○陈琴轩诗

  东莞陈琴轩先生琏,当永乐初,铺张国家威德,为平安南、巡狩、平羌三颂及铙歌鼓吹曲十二篇以献。上大嘉悦,即以滁州守超擢西蜀宪使。文人之遇,视汉相如有过焉。

  ○罗勉夫诗

  顺德有罗彪音,字勉夫,永乐时,常游京师。有一王府命工人图松,当成,彪见之,书题松诗一首。工人重其绢无以复,遂论彪污图状于王。王目彪诗,奇其才,令给笔札复试之,彪受令顷刻奏。王悦,置酒饮彪,留为上客。彪顿首谢曰:“今俊旄列裾大王之门,不可胜数,臣愧乏枚、路之才,无为菟园重声价也。且臣南人不能久客兹土,愿乞骨骸归。”王厚赐遣之。盖亦傥荡奇节士云。

  ○神童诗

  明初,惠来有苏福者,八岁能属文,举童子科赴京,以年小令还里中。有司给廪米,未几病卒,年十四。所著有咏月三十首,其《初一夜月》云:“气朔盈虚又一初,嫦娥底事半分无。却于无处分明有,浑是先天太极图。”州谓末二句即湛甘泉亦说不到。论者谓维岳降神,以惠来地方百里,襟海山,有钟灵孕秀,亦非偶然。但其发泄太早,故享年亦促。譬之朝华之草,夕而零落,理固然耳。《中庸》云:“苟不固聪明睿知。”乃知圣人未尝不神。然惟其固,所以圣也,猥谓海滨气薄不能容,岂定论哉!福入惠来乡贤祠。年十四而俎豆宫墙,亦天下之所希者。

  ○白沙诗

  白沙先生善会万物为己,其诗往往漏泄道机,所谓吾无隐尔。盖知道者,见道而不见物,不知道者,见物而不见道。道之生生化化,其妙皆在于物,物外无道。学者能于先生诗深心玩味,即见闻之所及者,可以知见闻之所不及者。物无爱于道,先生无爱于言,不可以不察也。先生尝谓人,读其诗止是读诗,求之甚浅,苟能讽咏千周,神明告人,便有自得之处。庞弼唐云,白沙先生诗,心精之蕴于是乎泄矣。然江门诗景,春来便多,除却东风花柳之句,则于洪钧若无可答者,何耶?盖涵之天衷,触之天和,鸣之天籁,油油然与天地皆春,非有所作而自不容已者矣。然感物而动,与化俱徂,其来也无意,其去也无迹,必一一记其影响,则亦琐而滞矣。此先生之所以有诗也。

  粤人以诗为诗自曲江始,以道为诗自白沙始。白沙之言曰:“诗之工,诗之衰也。率吾情盎然出之,匹夫匹妇胸中自有全经,此风雅之渊源也。彼用之而小,此用之而大,存乎人。天道不言,四时行,百物生,焉往而非诗之妙用。”此白沙诗之教也。甘泉尝撰白沙诗教以惠学者,然学白沙者难为功,学曲江者易为力。曲江以人,而白沙以天。诗至于天,呜呼至矣。

  ○区海目诗

  岭南诗自张曲江倡正始之音,而区海目继之。明三百年,岭南诗之美者,海目为最,在泰泉、兰汀、仑山之上,其集有《前使》、《后使》二编及《海目诗选》行世。而虞山钱氏不获见之,此《列朝诗集》之憾事也。陈云淙云:海目太史之为诗也,浚南园五先生之源,而汇梁、黎诸公之流,盖雅道莫尚已。其谒张文献祠云:“一代孤忠在,千秋大雅存。诗才推正始,相业忆开元。曝日陈金鉴,蒙尘想剑门。更吟羽扇赋,摇夺不堪论。”即此一篇已工绝。海目有二子,启图、叔永,皆能嗣其音响。子尝与为雅约社,并序其诗,俾世之言诗者知吾粤,言粤诗者知区氏焉。

  ○黎美周诗

  美周诗五古最佳,有古侠士磨剑歌云:“十年磨一剑,绣血看成字。字似仇人名,难堪醉时视”。结客少年场云:“生儿未齐户,结客少年场。借问结交人,不数秦舞阳。泣者高渐离,深沉者田光。醉者名灌夫,美者张子房。感恩思报仇,相送大道傍”。其困守虔州临危时,击剑扣弦,高吟绝命。有云:“壮士血如漆,气热吞九边。大地吹黄沙,白骨为尘烟。鬼伯舔复厌,心苦肉不甜”。一时将士闻之,皆为之袒裼争先,淋漓饮血,壮气腾涌,视死如归。以视李都尉兵尽矢穷,委身降敌,韦鞲椎结,对子卿泣下沾襟,相去何啻天壤哉!美周又有花下口号云:“生平不事求神仙,愿上东海求仙船。童男童女各三千,教之歌舞及管弦。逍遥行乐二十年,遂令婚配同力田。可得万人驰九边,大雪国耻铭燕然。老夫须眉图凌烟,结屋花国临酒泉。名儒侠客列四筵,等闲诗赋人争传,乞得一字十万钱”。此篇予亦爱之,是皆不失英雄本色。他体彷佛西昆,则伤于绮靡矣。

  黎美周尝客扬州,于郑氏影园与词人即席分赋《黄牡丹》七律十章,已糊名殿最,钱牧斋拔美周第一。郑氏以书报曰:“君已录牡丹状头矣”。以二金赍之。其后美周过吴下,人皆称牡丹状元。其诗有曰:“月华蘸露扶仙掌,粉汗更衣染御香。”又曰:“燕衔落蕊成金屋,凤蚀残钗化宝胎”,皆丽句也。是时邝湛若亦赋《赤鹦鹉》七律十章,其句有云:“舞爱玉环低绛袖,歌怜樊素啭朱樱”。又曰:“飞琼阆苑乘朱雾,小玉璇宫化紫烟”。一时人士传诵,有黎牡丹、邝鹦鹉之称。

  ○邝湛若诗

  湛若南海人,名露,少工诸体书。督学使者以恭宽信敏惠题校士,湛若五比为文,以真、行、篆、隶、八分五体书之,使者黜置五等,湛若大笑弃去。纵游吴楚燕赵之间,赋诗数百章,才名大起。岁戊子,以荐得擢中书舍人。庚寅,奉使还广州。会敌兵至,与诸将戮心死守,凡十阅月城陷。幅巾抱琴将出,骑以白刃拟之。湛若笑曰:“此何物,可相戏耶!”骑亦失笑。徐还所居海雪堂,环列古奇器图书于左右,啸歌以待骑入,竟为所害。为人好恢谐大言,汪洋自恣,以写其牢骚不平之志,或时清谈缓态,效东晋人风旨,所至辄倾一座。至为诗,则忧天悯人,主文谲谏。若七哀述征之篇,虽《小雅》之怨诽,《离骚》之忠爱,无以尚之。其当事君行去:“不哑吞炭漆为厉,殿屎入梁,匍匐入厕。更音易貌心苦悲,良友断肠,妻不与知。百年意气生命促,不斩君衣,何能瞑目。主雠未报白日逋,亮为国士,安得完肤。身无完肤雠未报,斩衣流血徒草草。褫仇之魄,以愧二心。臣命不如,臣心已穷。”盖可以见其志矣。子鸿,字剧孟,亦负不羁之才。年二十余,能诗及击剑。先时丙戌之变,率北山义旅千余,战敌于广州东郊死之,得赠锦衣千户。父子皆烈士也,而世徒以为风流旷达诗人也,噫!

  ○僧祖心诗

  祖心博罗人,宗伯韩文恪公长子。少为名诸生,才高气盛,有康济天下之志。年二十六,忽弃家为僧,禅寂于罗浮、匡庐者久之。乙酉至南京,会国再变,亲见诸士大夫死事状,纪为私史。城逻发焉,被拷治惨甚,所与游者忍死不一言,傅律殊死既得减,充戍渖阳。痛定而哦,或歌或哭,为诗数十百篇,命曰《剩诗》。其痛伤人伦之变,感慨家国之亡,至性绝人,有士大夫之所不能及者。读其诗而君父之爱油然以生焉。盖其人虽居世外,而自丧乱以来,每以氵典氵忍苟全,不得死于家国,以见诸公于地下为憾。而其弟ら、、骊以抗节,叔父日钦,从兄如琰,从子子见、子亢以战败,寡姊以城陷,妹以救母,妇以不食,骊妇以饮刃,皆死。即仆从婢媵,亦多有视死如归者。一家忠义,皆有以慰夫师之心。嗟夫!圣人不作,大道失而求诸禅。忠臣孝子无多,大义失而求诸僧。春秋已亡,褒贬失而求诸诗。以禅为道,道之不幸也。以僧为忠臣孝子,士大夫之不幸也。以诗为春秋,史之不幸也。《剩诗》有曰:“人鬼不容发,安能复迟迟。努力事前路,勿为儿女悲”。又曰:“地上反淹淹,地下多生气”。呜呼!亦可以见其志也矣。

  ○零丁山人诗

  山人姓李名正,字正甫,番禺诸生也。丙戌城破,其父乃于兵难。山人乃髡首,名今日僧,Т居零丁之山。遇哀至放声曼歌,歌文文山正气之篇,歌已而哭,哭复歌,四顾无人,辄欲投身大洋以死,与崖门诸忠烈魂同游。既又自念吾布衣之士耳,与其死于父,何如生于君,死于父则无子,斯死父矣,生于君则有臣,其尚可以致吾之命,而遂吾之志也乎!于是弃僧服而返。性好独坐,然亦非习为禅观者。一室深闭,人莫知其所为,窃窥之,每一ガ发,即以纸钱包裹,具衣冠上山焚去,哭之呜咽。试问之,则曰:“吾发欲还之父母也。全归之未能,故伤之耳”。酒酣慷慨为诗,有曰:“身当病后哀歌短,家自亡来骨肉轻”。又曰:“多病一身堪久客,故园诸弟尚重围”。又曰:“夜夜哀魂同梦父,年年孤影愧称兄”。又曰:“当天落日愁无影,到地悲风壮有声”。皆悲酸惨绝,如猿吟鹤唳,不堪入耳。久之郁郁竟以死,年三十七。悲夫正甫,士之不幸其至此耶!生既无可奋其才,死而忠孝之心又不白,后之人其终以正甫为何如人耶!其为桑门也,臣之终,其弃桑门也,子之始。终始之间,呜呼!难言之矣。正甫一字零丁,零丁亦大洋名,自文文山一至,数百年乃有正甫以哀歌招其魂魄,文山其亦幸矣哉!

  ○张璩子诗

  东莞张璩子家珍,年十六,从其兄文烈公起兵。常得良马绝爱之,摧锋陷坚阵,数有奇功。马死,璩子哭之恸,葬于龙门山中。既十年所,忽夜梦驰驱如昔,悲鸣恋恋,觉而为诗吊之。其辞云:“久失飞黄马,空余血战衣。可怜横草后,不得裹尸归。力尽犹追敌,功高几溃围。年来生髀肉,梦尔泪频挥”。

  ○屈氏诗谱

  洪武初,予八世从祖讳仲舒者,以元帅府总护出镇紫荆,有诗云:“塞上风霜旧,军中号令新。枕弓头印月,卧甲臂生鳞。慷慨酬明主,忠劳致此身。狼居封有日,归贺太平春”。十二世祖沧洲处士讳氵英,著有《草虫鸣砌集》。十五世伯祖博翁处士讳群策,有《来薰书院集》。翁耆年硕学,高旷绝伦,白沙尝过其家,书“背处从他冷笑,眼前任我清狂”二语赠之。甘泉想慕其风,自京师寄酒一尊,翁答诗云:“野老何堪太史情,醇醪分注玉壶清。天生我有江湖兴,独自推篷对月倾”。其子青野翁讳某,尝与诸从结社龙山,著有《交翠轩集》。龙山在番禺水门乡,林泉幽邃,于沙亭相近,南临狮海,东接虎门,天气晴明,罗浮隐隐可见,翁甚乐之。有琴曰一天秋日,抚弄以自娱。白沙题句云:“凿开鱼鸟忘情地,展尽江湖极目天”。

  ○屈道人歌

  南海陈乔生常作《屈道人歌》见赠,有曰:“云中龙变化,隐隐见其鳞。支公与林师,仿佛云一人。方袍白足采兰蕙,僧伽未必非灵均”。方是时,予虽弃沙门服,犹称屈道人,不欲以高僧终而欲以高士始。故乔生言之若此。

  ○诗社

  广州南园诗社,始自国初五先生。越山诗社,始自王光禄渐逵、伦祭酒以训。浮丘诗社,始自郭光禄、王光禄学曾。诃林净社,始自陈宗伯子壮,而宗伯复修南园旧社,与广州名流十有二人唱和。叶石洞云:东广好辞,缙绅先生解组归,不问家人生产,惟赋诗修岁时之会,粤人故多高致乃尔。粤诗自五先生振起,至黄文裕而复兴。陈云淙云:太史公谓齐鲁文学其天性,粤于诗则有然矣。我国家以淮甸为丰镐,则粤应江汉之纪,风之所为首二南也。五先生以胜国遗佚,与吴四杰、闽十才子并起,皆南音,风雅之功,于今为烈。欧桢伯云:明兴,天造草昧,五岭以南,孙ナ、黄哲、王佐、赵介、李德五先生起,轶视吴中四杰远甚。百余年来,经术贵而声诗绌。一振于弘治、正德,大都三河东西秦之产,淮南江左稍稍响应。当世宗皇帝时,泰泉先生崛出南海,其持汉家三尺,以号令魏晋六朝,而指挥开元大历,变椎结为章甫,辟荒剃秽于炎徼,功不在陆贾、终军下也。桢伯与梁兰汀、李青霞、黎瑶石皆泰泉门人,其诗正大典丽,泽于风雅,盖得其师所指授。桢伯、兰汀常以诗盛称京师,于鳞、元美辈欲连为八才子,旋以八才子中粤居其二,心嫉之,且桢伯又非甲科,乃舍桢伯。王敬美云:岭南故多娴于文辞,而欧先生为最,俯一第不足拾取,竟以常调为文学掌故。故事,掌故历郡国学,即止不复迁。欧先生所历皆上考,遂破选人格,为国学掌故。居久之,将选入中秘,弗果,已遂迁为廷尉平。上下百年内,徐迪功由廷尉平左迁博士,欧先生由博士右迁廷尉平,相望两人耳。夫物不有以少为贵乎?自先生用掌故得廷尉平,天下以为少而贵之。其学无所不窥,而比事属辞,壹禀于古,直溯建安大历而上之。而元美则谓瑶石五言古,自建安而下逮梁陈,靡所不出入,和平丽尔。七言歌行,有卢、杨、沈、宋之韵。近体氵风々,全盛遗响。诚徵其辞而奏之肉,叶以正始,铿然而中宫商,盖十得八九矣。知言哉!瑶石后有区海目者,直追初唐,置大历以下不复道。论者谓明兴,前后七子称诗,号翰林为馆阁体。海目始力浮靡,还之风雅,其《前使》、《后使》二集,虽使燕、许复生,亦不能有所加损。其论诗有云:弘正间,力驱宋元还之古,始合者什一。近世求多于古,自用我法,未免恣睢于情之中,而决裂于格之外,按之而不合节,歌之而不成声。其子启图亦云:国朝之文章,自北地以还,历下继之,盛于嘉隆而即衰于嘉隆。其病在夸大而不本之性情,率意独创而不师古,遂使唐、宋、昭代畛分为三,声气之元,江河不返。此皆笃论也。启图能承家学,与李烟客、罗季作、欧子建、邝湛若四五公者唱和,其雄才绝力,皆可以开辟成一家,而兢兢先正典型,弗敢陨越。所著悉温厚和平,光明丽则,绝不为新声野体、淫邪佻荡之音,以与天下俱变,是皆岭南之哲匠也。慨自申、酉变乱以来,士多哀怨,有郁难宣,既皆以蜚Т为怀,不复从事于举业,于是祖述风骚,流连八代,有所感触,一一见诸诗歌。故予尝与同里诸子为西园诗社,以追先达,然时时讨论,亦自各持一端。有举湛若之言者曰。诗贵声律,如闻中宵之笛,不辨其词,而绕云流月,自是出尘之音。王说作则谓,君等少年,如新华乍开,光艳动人,然不久当落耳。必敛华就实,如果熟霜红,甘美在中,悦目不足,而适口有余,乃可贵也。湛若之言尚华,说作之言务实,合而一之,斯为有体有用之作。噫嘻!吾其勉之而已。

  ○宝安诗录

  明兴,东莞有凤台、南园二诗社,其诗颇得源流之正。琴轩陈公琏尝为《宝安诗录》,自宋元以至国初。其后祁方伯顺,增损为《前集》。自琴轩至方伯时得数十人,为《后集》。外郡士大夫有为宝安作者,亦因其旧增附焉。吾粤诸邑,惟东莞诗有合集,区启图尝梓同乡先辈选诗曰《峤雅》,凡五百余家,其书未成。予撰《岭南诗选》前后集,前集自唐开元至明万历,后集自万历至今,人各有传,仿《列朝诗集》之体。积二十年亦未有成书,可叹也。

  ○粤歌

  粤俗好歌,凡有吉庆,必唱歌以为欢乐,以不露题中一字,语多双关,而中有挂折者为善。挂折者,挂一人名于中,字相连而意不相连者也。其歌也,辞不必全雅,平仄不必全叶,以俚言土音衬贴之,唱一句或延半刻,曼节长声,自回自复,不肯一往而尽,辞必极其艳,情必极其至,使人喜悦悲酸而不能已已,此其为善之大端也。故尝有歌试,以第高下,高者受上赏,号为歌伯。其娶妇而亲迎者,婿必多求数人与己年貌相若而才思敏给者,使为伴郎。女家索拦门诗歌,婿或捉笔为之,或使伴郎代草。或文或不文,总以信口而成,才华斐美者为贵。至女家不能酬和,女乃出ト。此即唐人催妆之作也。先一夕,男女家行醮,亲友与席者或皆唱歌,名曰坐歌堂。酒罢,则亲戚之尊贵者,亲送新郎入房,名曰送花。花必以多子者,亦复唱歌。自后连夕亲友来索糖梅啖食者,名曰打糖梅,一皆唱歌,歌美者得糖梅益多矣。其歌之长调者,如唐人连昌宫词、琵琶行等,至数百言千言,以三弦合之,每空中弦以起止,盖太族调也,名曰《摸鱼歌》。或妇女岁时聚会,则使瞽师唱之,如元人弹词曰某记某记者,皆小说也,其事或有或无,大抵孝义贞烈之事为多,竟日始毕一记,可劝可戒,令人感泣沾襟。其短调蹋歌者,不用弦索,往往引物连类,委曲譬喻,多如《子夜》《竹枝》。如曰:“中间日出四边雨,记得有情人在心”。曰:“一树石榴全著雨,谁怜粒粒泪珠红”。曰:“灯心点著两头火,为娘操尽几多心”。曰:“妹相思,不作风流到几时。只见风吹花落地,那见风吹花上枝”。《蜘蛛曲》曰:“天旱蜘蛛结夜网,想晴只在暗中丝”。又曰:“蜘蛛结网三江口,水推不断是真丝”。又曰:“妹相思,蜘蛛结网恨无丝。花不年年在树上,娘不年年作女儿”。《竹叶歌》曰:“竹叶落,竹叶习,无望翻头再上枝。担伞出门人叫嫂,无望翻头做女时”。《素馨曲》曰:“素馨棚下梳横髻,只为贪花不上头。十月大禾未入米,问娘花浪几时收”。凡村落人奴之女,嫁日不敢乘车,女子率自持一伞以自蔽。既嫁,人率称之为嫂。此言女一嫁不能复为处子,犹士一失身,不能复洁白也。梳横髻者未笄也,宜笄不笄,是犹不肯在花棚上也。十月熟者名大禾,岁晏而米不入,花浪不收,是过时而无实也。此刺淫女,亦以喻士之不及时修德,流荡而至老也。”有曰:“大姐姐,分明大姐大三年。担凳井头共姐坐,分明大姐坐头边”。言女嫁失时也,妹自愧先其姊也。有曰:“官人骑马到林池,斩竿筋竹织筲箕。筲箕载绿豆,绿豆喂相思。相思有翼飞开去,只剩空笼挂树枝”。刺负恩也。有曰:“一更鸡啼鸡拍翼,二更鸡啼鸡拍胸。三更鸡啼郎去广,鸡冠沾得泪花红”。有曰:“岁晚天寒郎不回,厨中烟冷雪成堆。竹篙烧火长长炭,炭到天明半作灰”。有曰:“柚子批皮瓤有心,小时则剧到如今。头发条条梳到尾,鸳鸯怎得不相寻”。有曰:“大头竹笋作三桠,敢好后生无置家。敢好早禾无入米,敢好攀枝无晾花”。敢好者,言如此好也。其蛋女子荡恣,如吴下唱杨花者曰绾髻,有谣曰:“清河绾髻春意闹,三十不嫁随意乐。江行水宿寄此生,摇橹唱歌桨过”。桨者,摇船也,亦双关之意。者,觉也。如此类不可枚举,皆以比兴为工,辞纤艳而情深,颇有风人之遗。而采茶歌尤善。粤俗,岁之正月,饰儿童为采女,每队十二人,人持花篮。篮中然一宝灯,罩以绛纱,以ㄌ为大圈,缘之踏歌。歌十二月采菜,有曰:“二月采茶茶发芽,姐妹双双去采茶。大姐采多妹采少,不论多少早还家。”有曰:“三月采茶是清明,娘在房中绣手巾。两头绣出茶花朵,中央绣出采茶人”。有曰:“四月采茶茶叶黄,三角田中使牛忙。使得牛来茶已老,采得茶来秧又黄”。是三章则几于雅矣。东莞岁朝,贸食妪所唱歌头曲尾者,曰汤水歌。寻常瞽男女所唱多用某记,其辞至数千言,有雅有俗,有贞有淫,随主人所命唱之。或以琵琶蓁子为节,儿童所唱以嬉,则曰山歌,亦曰歌仔,多似诗余音调,辞虽细碎,亦绝多妍丽之句。大抵粤音柔而直,颇近吴越,出于唇舌间,不清以浊,当为羽音。歌则清婉溜亮,纡徐有情,听者亦多感动。而风俗好歌,儿女子天机所触,虽未尝目接诗书,亦解白口唱和,自然合韵。说者谓粤歌始自榜人之女,其愿辞不可解,以楚语译之,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则绝类《离骚》也。粤固楚之南裔,岂屈、宋流风,多洽于妇人女子欤!

  潮人以土音唱南北曲者,曰潮州戏。潮音似闽,多有声而无字,有一字而演为二三字,其歌轻婉,闽、广相半。中有无其字而独用声口相授,曹好之以为新调者,亦曰畲歌。农者每春时,妇子以数十计,往田插秧,一老挝大鼓,鼓声一通,群歌竞作,弥日不绝,是曰秧歌。南雄之俗,岁正月,妇女设茶酒于月下,罩以竹箕,以青帕覆之,以一箸倒插箕上,左右二人扌连之作书,问事吉凶,又画花样,谓之踏月姊。令未嫁幼女,且拜且唱,箕重时,神即来矣,谓之踏月歌。长乐妇女,中秋夕拜月,曰月姑,其歌曰月歌。蛋人亦喜唱歌,婚夕两舟相合,男歌胜则牵女衣过舟也。黎人会集,则使歌郎开场,每唱一句,以两指下上击鼓,听者齐鸣小锣和之。其鼓如两节竹而腰小,涂五色漆,描金作杂花,以带悬系肩上。歌郎毕唱,歌姬乃徐徐唱,击鼓亦如歌郎。其歌大抵言男女之情,以乐神也。

  东西两粤皆尚歌,而西粤土司中尤盛。邝露云:峒女于春秋时,布花果笙箫于山中,以五丝作同心结,及百纽鸳鸯囊带之。以其少好者,结为天姬队。天姬者,峒官之女也。余则三五采芳于山椒水湄,歌唱为乐。男子相与蹋歌赴之,相得则唱讠州终日,解衣结襟带相遗以去。春歌正月初一、三月初三,秋歌八月十五。其三月之歌曰浪花歌。赵龙文云:亻俗最尚歌,男女杂Ш,一唱百和。其歌与民歌皆七言而不用韵,或三句,或十余句,专以比兴为重,而布格命意,有迥出于民歌之外者。如云:“黄蜂细小螫人痛,油麻细小炒仁香”。又云:“行路思娘留半路,睡也思娘留半床”。又云:“与娘同行江边路,却滴江水上娘身。滴水一身娘未怪,要凭江水作媒人”。亻语不能尽晓,为笺译之如此。修和云:狼之俗,幼即习歌,男女皆倚歌自配。女及笄,纵之山野,少年从者且数十,以次而歌,视女歌意所答,而一人留,彼此相遗。男遗女以一扁担,上镌歌词数首,字若蝇头,间以金彩花鸟,沐以漆精使不落。女赠男以绣囊锦带,约为夫妇,乃倩媒以苏木染槟榔定之。婚之日,歌声振于林木矣。其歌每写于扁担上,狼扁担以榕为之。又以五采<齿介>作方段,<齿介>处文如鼎彝,歌与花鸟相间,或两头画龙。亻则以布刀写歌,布刀者,织具也。亻人不用高机,无箸无枝,以布刀兼之。刃用山木,形如刀,长于布之阔,锐其两端,背厚而扌,如弓之弧,刃如弦而薄,刳其背之腹以纳纬,而{宛心}其锐,而吐之以当梭。纬既吐,则两手攀其两端以当箸也。歌每书于刀上,间以五彩花卉,明漆沐之,以赠所欢。僮歌与狼颇相类,可长可短,或织歌于巾以赠男,或书歌于扇以赠女。其歌亦有《竹枝歌》,舞则以被覆首为桃叶舞。有咏者云:“桃叶舞成莺见,竹枝歌就燕呢喃”。

  ○采诗歌

  古者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采诗,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吾越妇女,雅好为歌,谣诗多有发情止礼义,可以传于后世者。盖教妇人女子,莫善于诗。诚得老妇采之以献,如古之制,使闺门之内,无上下贵贱,皆用其风之正者,被诸管弦,一歌一咏,以陶淑性情,斯亦王化之一助也。考《风》之正者始《关雎》,而为文王妾媵之所作。文王善用其情,而宫中之人知之,未得淑女,则寤寐展转以思,已得则琴瑟以友,钟鼓以乐,非文王不能有此敦笃,非宫中之人,不能形容其风流。古之妇人女子能诗见录于圣人者,以此为首矣。然则诗歌者,妇人女子之事,所贵乎贞,贞斯可传而已矣。

  ●卷十三·艺语

  ○白沙书

  白沙先生善书,其《书说》曰:“予书每于动上求静,放而不放,留而不留,此吾所以妙乎动也。得志弗惊,厄而不忧,此吾所以保乎静也。法而不囿,肆而不流,拙而愈巧,刚而能柔,形立而势奔焉,意足而奇溢焉,以正吾心,以陶吾情,以调吾性,此吾所以游于艺也”。甘泉云:“先生初年墨迹,已得晋人笔意,而超然不拘拘形似,如天马行空,步骤不测。晚年造诣益自然,自谓吾书熙熙穆穆。有诗云:神往气自随,氤氲觉初沐。夫书而至于熙熙穆穆,岂非超圣入神,而手与笔皆丧者乎?此与勿忘勿助之间,同一天机,非神会者不能得之。学者因先生之书以得夫自然之学,毋徒役耳目于翰墨之间,斯为可贵焉耳”。甘泉亦善书,常与郑氏诗云:“孔新爱我字,字者心之画。心苟有神妙,不画亦自得。由画以得心,立造神妙域。氤氲初沐时,太和未鸟迹。吾欲斩茅根,同子坐端默”。

  白沙晚年用茅笔,奇气千万丈,峭削槎牙,自成一家,其缚秃管作擘窠大书尤奇。诸石刻皆亲视工为之,故慈元庙、浴日亭、庄节妇诸碑,粤人以为宝。甘泉亦能大书,南京燕子矶有“天空海阔”四字,刻绝壁上,旁一诗有云:“新秋窈窕题诗还”。其梅关、五仙观、浴日亭三碑,人争扌之。吾粤先辈多善书。有赵东台者,于诃林书“梁唐嘉树”四大字。而黎瑶石于锦石山书“华表石”三大字,大径丈余,人皆以为神笔。瑶石真、草、篆、隶皆善。文徵明尝语人云:“书法嗣吾后者,惟敬也”。卒后,有购其一纸,辄出数金。高丽使至,必求其笔迹以归。邝湛若八分绝得汉法,楷书仿颜氏家庙碑,自书所撰诗集,使工刻之,卷首篆“藏之名山传之其人”八字。东莞周一士,以二王楷书书五老园稿,字若指头大,遒媚可爱,得之者珍犹美璧也。

  ○诸家画品

  白沙字,李子长画猫,梁市南、陈全人白描佛相人物,袁道生山水,黎叔宝印章,黄仲亨印纽,皆粤东之所贵也。尹伯阳花鸟,能曲尽其情状,稍惜笔重耳。凡写生必须博物,久之自可通神。古人贱形而贵神,以意到笔不到为妙。粤东以翎毛名者颇众,若吕纪、林良、张穆之皆神气生动,不甚著意,设色如生,故可贵。林良祖黄筌、边景韶,而枯荣之态、飞动之势似过之。章皇帝尝召良为待诏,一时画苑称雄。若马远以山水,刘鉴、陈瑞以松,钟雪舫以春草,皆自以为不及。白沙有《题林良林塘春晓图》云:“烟飞水宿自成群,物性何尝不似人。得意乾坤随上下,东风醉杀野塘春。”亦贵之也。有官能者,香山千户所小旗,生有巧思,欲与林良抗衡,所画鳞鬣亦精绝。又有张千户善画松,白沙有歌云:“张侯画松人不识,松不画横惟画直。上干青霄下盘石,倒卷苍龙二千尺。神物安可留屋壁,变化虚空了无迹,不然恐遭雷斧辟。左手执弓右持戟,取胜无过万人敌。侯莫画松费笔力,张千户松不多有”。观此歌,亦可想见其妙矣。穆之尤善画马,尝畜名马曰铜龙,曰鸡冠赤,与之久习,得其饮食喜怒之精神与夫筋骨所在,故每下笔如生。尝言韩干画马,骨节皆不真,惟赵孟ぽ得马之情,且设色精妙。又谓骏马肥须见骨,瘦须见肉,于其骨节长短,尺寸不失,乃为精工。又谓马相在骨,其腹前有两兰筋,尝微动者则良。前蹄后有灶,谓之寸金。马奔驰时,后蹄能击到寸金,谓之跨灶。跨高一寸者为骏,低者次之。寸金处常破损如豆大,有血流出不生毛,是为跨灶之验。凡马皆行一边,左前足与左后足先起,而右前足右后足乃随之,相交而驰,善骑者于鞍上已知其起落之处。若骏马则起落不测,瞬息百里,虽欲细察之,恒不能矣。故凡骏马之驰,仅以蹄尖寸许至地,若不沾尘然,画者往往不能酷肖。穆之画鹰及兰竹亦善。他若写山水者彭伯时、赖白水、英白石,花卉者赵裕子,兰者杨宪卿,竹者梁森琅、梁文震,皆一时高手。伯时名滋,性高简,不轻为人作画。尝有豪贵夺其田,曰:“为我画,即归汶阳”。伯时唾之不为画,卒弃其田。

  ○鼓琴

  唐末,连州陈用拙善鼓琴,著有《琴籍》十卷,载琴家论议操名及古帝王名士善琴者,以古调无徵音,乃补新徵音,谓商即徵音云。宋英德石汝砺亦善琴,所言乐律一以琴为准,著《碧落子琴断》一卷,郑樵最称之。二书惜皆不传。明南海陈元诚制六虚琴,准古协度,以雷张自况。白沙先生雅好琴,尝梦抚石琴,其音泠泠,有一伟人笑谓曰:“八音中惟石音难谐,今子谐若是,异日其得道乎?”先生因自称石斋。有诗云:“寄语了心人,素琴本无弦”。予为作《石琴歌》云:“端州白石天下稀,声含宫商人不知。斫就瑶琴长四尺,轻如一片番流离。石音最是难调者,碧玉老人能大雅。由来太古本无弦,不是希声知者寡。无弦吾欲并无琴,琴向高山流水寻。人籁岂如天籁好,空中写出太初心”。石琴今在江门,碧玉老人,先生所自号也。

  邝湛若有琴曰“南风”,宋理宗物也,又有绿绮台,先朝武宗皇帝御琴,而唐武德年所制者也,其游辄与二琴俱。有西湖修琴社及琴酌送羽人诗,他所咏亦多言琴。平生喜畜古器玩好,贫则以质子钱家。俗谓质曰当,当主例付票以为验,故湛若有前当票序、后当票序,视其目,皆奇器也。而二琴亦时出入质家,有诗云:“三河十上频炊玉,四壁无归尚典琴”。庚寅城破,以二琴及宝剑、怀素真绩等环置左右而死,意若殉焉。越人莫不伤之,有为抱琴歌以吊者曰:“抱琴而死兮当告谁,吁嗟琴兮当知之”。湛若既殉难,绿绮台为马兵所得,以鬻于市。惠阳叶锦衣见而叹曰:“噫嘻!是毅皇帝御琴也”。解百金赎归。暇日泛舟丰湖,出以相示,予抚之流涕,因为长歌,有云:“中书乃自刘家得,似捧乌号泪沾臆。珍重君王手泽余,大弦小弦日拂拭。时飞纤指理南风,仿佛重华见颜色”。又云:“城陷中书义不辱,抱琴西向苍梧哭。嵇康既绝太平引,伯喈亦断清溪曲。一缕肠萦寡女丝,三年血变钟山玉。可怜此琴遂流落,龙唇凤嗉归沙漠。蔡女胡笳相惨凄,王昭琵琶共萧索。叹君高义赎兹琴,黄金如山难比心。我友忠魂今有托,先朝法物不同沉。”

  南海陈拾遗善琴,有一古琴,不知其斫自唐代也。有客为言,向于某家见此琴,刻有“大历四年”四字,今底池旁惟新漆一方,盖旧漆剥去,字无存矣。于是拾遗欣然知琴之岁。为诗云:“端居珍所尚,三叹少知音。不遇丁年友,那称大历琴”。

  ○黄仲亨元刂玉

  东莞黄贞仲亨,性绝巧,所制金石竹木诸弄物,及雕刻印纽,为天人、山鬼、螭虎、白泽、飞狐、曰、鸟,各依石玉之色,点黄缀白,一一天成。即瓦砾入手,亦生光怪。湛若有《元刂玉歌》云:“宝安山人黄仲亨,离奇坎尤多能。文心赋手老莫展,乃与怪石争がテ。有时得钱但沽酒,蛟螭盘拿入双手。不知切玉与切泥,但见鱼凫飒飞走”。南海有朱未央者,所摹秦汉印章亦古雅,于晶玉上作蝇头真草字体,遒媚如二王,迅疾若风。

  ○刻印

  陈乔生善篆刻,常为《四面石章赋》云:“印章之便者,莫如四面矣。六则妨持,两则罕变,酌于行藏,四始尽善。若夫青田旧冻,美石胜玉,净比菜心,润同栗熟。磨之方正,角八面六,随手皆安,平心各足。罔事螭蟠,奚容斗覆。或方孔横通,或混沌不窍。贯组何伤,待铭亦妙。小匠既治,名公始制。逖访甘,何,迩推陈,魏。祖述秦汉,旁搜书契。龙信蠖屈,凤仪虎势。或虫籀以间斯冰,或斋堂以参名氏,或阴文而配阳字,或道号而隆私记。油朱璀璨,铁笔神丽。缓用勤拭。披文游艺。故足贵也。彼夫刻意龟,殚精绾纽,不解六书,徒作矫柔。玩物丧志,亦孔之丑。吾无取焉”。

  ○制砚

  陈中洲有小端砚,其赋有云:“水岩紫云,砚惟此珍。谁其琢之,专诸巷人。堂似坳而非坳,池既凿而未凿。底欲刳而不刳,边务扩而即扩”。四语尽砚式之妙。

  ○陈孟长瓦器

  新会陈孟长,居崖门,称高逸士。美周谓其人性巧嗜奇,每拾沟中零瓦,因其方圆,磨大龙凑合,为盆盎瓶盂诸器,精雅绝伦。湛若谓孟长削竹为箸,琢瓦作釜,饰以箴铭,疾如风雨,使人得其精而忘其粗,尚其象而升其质,莫不以为异宝。其人深湛好书,工吟咏,尤善集古。能不自运,托古人以运,矢口成声,随触生变,吻其新容,夺其故相,如出一口一时之语。以彼之才,托之于诗与物如此。天固以无用奇孟长,而孟长亦欲以无用自奇耶!

  ●卷十四·食语

  ○谷

  东粤少谷,恒仰资于西粤。西粤之贵县尤多谷,然其地僻在山溪,稻田亦少,其谷多半出于东粤灵山。《广州记》云:“交趾有骆田,仰潮水上下,是名雄田。其禾能风旱而早实”。今灵山亦交趾地也,土广而人稀,美田弥望,无分高下,皆有水泽沮洳之润。民务耕耘,尚畜牧,以牛之孳息为富。谷多不可胜食,则以大车载至横州之平佛,而贾人买之,顺乌蛮滩水而下,以输广州。盖西粤之谷,亦即东粤之谷也。东粤自来多谷,志称南方地气暑热,一岁田三熟,冬种春熟,春种夏熟,秋种冬熟。故交州有三田。又语曰:交人有三熟之禾,南海有九熟之禾。而其地边于海洋者,田无淳卤,潮汐之膏,鱼蛤之肥,打秧而不薅草,大禾尤易生育。东粤固多谷之地也,然不能不仰资于西粤,则以田未尽垦,野多莱,而游食者众也。又广州望县,人多务贾与时逐,以香、糖、果、箱、铁器、藤、蜡、番椒、苏木、蒲葵诸货,北走豫章、吴、浙,西北走长沙、汉口,其黠者南走澳门。至于红毛、日本、琉球、暹罗斛、吕宋,帆踔二洋,倏忽数千万里,以中国珍丽之物相贸易,获大赢利。农者以拙业力苦利微,辄弃耒耜而从之。惟下番禺诸乡,其俗微重朴勤,能尽地力,早禾田两获之。余则莳菜为油,种三蓝以染绀,或树黄姜、麦,或蔓菁、番薯。大禾田既获,则以海水淋旱烧盐。其平阜高冈,亦多有荻、蔗、吉贝、麻、豆、排草、零香、果之植。民皆纤啬筋力,以本业为孳孳。亦可谓地无废壤,人无游手者矣。然其谷亦不加多。往者海道通行,虎门无阻,闽中白艚、黑艚盗载谷米者,岁以千余艘计,甚为广人大患。今也边禁既严,艚船稀至,而天下游食奇民,日以辐辏,若士宦,若工商,若卒徒白抢,若倡优游媚,增至数千百万,咸皆以东粤为鱼肉,恣其噬吞,如蝼蚁之附膻,蚕之食叶,斯亦已耳。谷之所由以空乏,不其然欤!地虽膏腴,而生之者十三,食之者十七,奈之何而谷不仰资于西粤也。然今西粤频年苦兵革,有司者罕以劝农为务,小民不以地著而安,服畴无人,死徙载道,而谷亦渐稀少矣。虽灵山产谷之地,其土沃,其水肥仁,亦且荒芜弥望,有司者苟能给发官钱,为之治草庐,具牛种农器,使得各尽地利,则民之良者,犹不致玩巧而事末,而暴者亦可不务兼并,或去而椎剽为盗也。不则尽迁广州招抚之盗以实之,使之屯垦荒田,以分其势。无复仍居故土,寓盗于农,以为乡闾患害。则亦足食一良策也。

  东粤之稻多种,有曰香粳,粒小而性柔甚香,其红者曰香红莲。有曰珍珠稻,粒圆而白,最早者曰六十日,种之六十日而熟,又曰蝉鸣稻。又有西风早、光早、乌早。最迟者曰芮稻,二月种至十月熟。曰界稻,十一月种至四月熟,界在两年,亦曰三时稻。其出于徐闻、阳春、澄迈者曰香稻。出番禺者曰斜禾,与吉贝、茶、豆、胡麻杂植丘阜间,名曰种斜,粒白而长,亦绝香。而从化有赤黏、白黏、黄黏、花黏、薯粱黏、鹧鹕黏、深水莲。糯则有黄、白、红、麻四种。更有余更、赤更,宜作糍饵。皆谷品之良者。其生畲田者曰山禾,亦曰山旱,曰旱合,藉火之养,雨露之滋,粒大而甘滑,所谓云子,亦曰山米也。当四五月时,天气晴霁,有白衣山子者,于斜崖陡壁之际,E26杀阳木,自上而下悉燔烧,无遗根株。俟土脂熟透,徐转积灰,以种禾及吉贝绵,不加灌溉,自然秀实,连岁三四收,地瘠乃弃,更择新者,所谓田也。而罗浮山上,神皋奥沃,瀑水流离四注,悉成天田,虽千仞之巅皆可稼。焚石本之,莳而不耘,岁且两收,此尤山田之美者。其生沙氵单者曰大禾,三四月间,乘水节种之,潮而润至,汐而膏留,莳得其强,则毛蟛蜞不食,八月花收,九月垂头,粒大而饭多。其田在海濒,弥望斥卤,自一沙至于八沙,外沙岁有赢壤。三岁种草,四岁种禾,子田之利,常浮于其母,有肥毋硗,秋粮亦薄,此则水田之美者。凡粤之田,近海者虞潦,则有基围,近山者虞旱,则有水车,故凶荒之患常少。其大禾田,岁一收。早禾田岁种早黏、早糯,则二收。晚收于九十月,米得金气,多性凉益人。早收于五六月,米得火气,多性热而功用不及。然大率以黏米为贵。黏米似粳而尖小长身,其种因闽人得于占城,故名占,亦曰籼,籼音仙。先熟而鲜明,故谓之籼。气味清芬,性温无毒,最可以和脾养胃。郁溪云:百谷之早熟者应之火变,迟收者应之金成。故迟收者为嘉谷。梁氏谓谷之成而色黄者,得金之气正也。粟为西米,西金也。金为秋,秋之义取禾与火,禾为众卉之首,火有成金之功,成金所以成木,故粟以秋收者为贵。或谓粳米赤者粒大而香,水渍之有味益人,以其赤有火气也。白者凉,食之生痰。南韶诸处以白者蒸晒为炒火,和油茶食至极饱,体加和畅。此亦既济之道也。

  广州之稻,每十月获终,即起土犁晒,根萎霜凝,则田可以不粪。立春后十日浸种,至小暑前五日尽熟。五月中即有新米,谓之吊犁早,稍迟者曰百日早,曰夏至白。此谷既升,又复插莳,曰莳翻利,亦曰翻藁。翻者,晚谷也。晚谷每亩所收,少于早稻三之一。是为两熟。其一熟者为潮田,秋分而获,寒露而获,至霜降而毕获。谚云:好禾不过降也。每亩丰者四石,芒长粒大,炊之多饭,胜早稻。早稻子粒小,炊之少饭不耐饱。耕者必兼二田种之,自夏至秋,无时不获,无谷不备,是为上农。琼南腊月而秧,四月而获,曰小熟,谓之春耕。五月而秧,九月而获,曰大熟,谓之秋耕。盖以穗粒之厚薄分大小熟,故有春秋之名。若勤于耒耜,则一年有三熟之稻矣。崖州左右曰东西里,西里如琼。东里则腊月种,三月收,四月种,七八月收,三冬皆可杂艺。相距十里,而气候迥不同焉。占城在崖之南,其谷益早而美,以天暖更多也。故吾粤最重占米。万州岁凶,则以薯蓣、桄榔面、南椰粉、鸭脚、狗尾等粟充饥,耕者颇少。然琼山人亦皆从事贸易,不甚力耕,禾虽三熟,而更余往往不给,多取盈于果。家有槟榔之园、椰子之林,斯则膏腴之产矣。蓬荻中又多薏苡,玉粒绛珠,与葛ぱ相纠,可以为药为粮,而甜薯尤多。子瞻云:海南以薯米为粮,几米之十六。是也。

  上番禺之粪以牛骨,下番禺以茶子麸、麻麸。他山粪以石,石以火之热去水之寒,其禾苗乃长。又能腌死E27蛤以为肥,然其谷未免稀少。潮田则不然,愈低则愈肥,新生之沙则更肥。以海上淤泥,随潮而积,人居所流之恶归焉。流至田裙,旧沙母之,新沙则其子也。子尝肥于母,以污垢多而新也。其壤黑,其腥,故其稼状大,少弟而多兄。其秆长,务出水上,故气力重而宜人。早熟于秋分,迟亦不过霜降,金气之精华在焉,故为养人之嘉实,是谓大禾。禾以潮田为大,故积谷者尚之,谓能久而不敝。

  北方寒,粳性多凉,八九月收者即可入药。南方热,粳性多温,必十月收者乃可入药。以是时火衰而金王,金之气盛,故粳入肺而解热。粳者更也,去火故而取金新,故曰更。更,革也,金革其火也。早粳得土气多,故赤者益脾,而白者益胃。岭南之粳性热,惟土人宜之,而赤粳、新粳尤热。白粳、陈粳凉,晚白粳寒。新者乍食动风气,陈者下气易消。

  岭南之谷多黏,有青黏、黄黏、花黏、银黏、油黏,又有鼠牙、虎骨、冷水、抛犁、麻包、锦黄、鱼串之目,而交趾黏为多。糯则有安南糯、斑鱼糯、白糯、黄糯、蕉糯、油糯、翻生糯、荔支糯、金包银糯十余种,而其性多变。苏子瞻言:海南秫稻,率三五岁一变。顷岁儋人最重铁脚糯,今岁乃变为马眼糯。草木性理,有不可知者。岭南以黏为饭,以糯为酒,糯贵而黏贱,其价倍之。盖以其性善变,罕得佳实云。

  岭北多火耕,岭南多水耨。水耨者,地苦舄卤水咸,大禾难育,故必天雨水淡,乃多稼而米粒甘。山田两熟者以水淡,潮田一熟者以水咸。咸生于潮,潮者,阴火之气也。苗以阳火之气而肥,此烧畲所以美稻粱也。大抵田无高下皆宜火,火者,稻秆之灰也。以其灰还粪其禾,气同而性合,故禾苗易长。农者稻食而旱薪,以灰为宝。灰以粪禾及吉贝、蔗、萝卜、芋薯之属,价少而力多,自然之利也。

  黎人性蠢,所居凭深阻峭,无平原旷野,伐树火之,散布谷种于灰中,即旱涝皆有收获。逾年灰尽,土硗瘠不可复种,又更伐一山,岁岁如之。盖天所以制其力也。或有诗云:火粒收畲客。凡畲田所生曰火粒,石田所生曰石粒。石灰咸,其粒颇苦,木灰淡,其粒绝甘。故琼人最重黎米,他处则重亻豆,亻豆绝大而甘,亦火粒也。盖琼田滨海洋者,苦风涛变为斥卤,附黎人者,患剽劫渐致莱,惟居中一带稍膏沃。然春秋之间,黎水横溢,又往往以淡伤为苦。故岁中亩无半收,田皆下下,即上田每亩不过五斗。三农率贪天功,所谓上次者不可得也。女妇不知布帛,惟以经营为计,不如畲人者举家力作,犹可给其谷豆也。

  ○黍稷

  岭南少黍稷,然其黍见称于古,《吕氏春秋》云:饭之美者,南海之。,黑黍也。《尔雅》曰:粢稷。孙炎曰:“稷者,粟也。岭南人不知稷之为粟,但有赤粱、白粱、青粱、黄粱之名,粱,粟也。黄者味甘性平最益人,青者比他谷稍大,能解小麦之毒,皆谓稷米。或谓不黏者为稷,黏者为黍。黍有赤黍、玉膏黍,可以作酒。玉膏黍一名玉膏粱。岭南少以为食,故见黍稷,往往不辨。

  ○麦

  麦属阴而粟属阳,岭南阳地,故多粟而少麦,多小麦而少大麦。晚禾既获,即开畦以种小麦,正月而收。然作面常有微毒,以霜雪少,麦花夜吐,又种于冬收于春,以春为秋,故其性罕良。惟雷州小麦,九月种至二月收者为良。然食必以北麦为上,次则楚南、粤西所产,又次增城,又次则长乐,长乐麦以产青树下者为上。

  广人以面性热,不以为饭。燕客时,乃以擘面索面为羹汤。市中或卖温淘或冷淘,切成薄片,为蛱E28双之状。傅玄所谓面游水而清引,进飞羽之薄衍者也,是谓水面。水面外,若乾饼、蓑衣油饼、饣不饣乇、水晶包、卷蒸之属,束所谓馒头薄持,起搜牢九,苏轼所谓“散流一啜云子白,炊裂十字琼肌香”者,一一有之,而广人亦不多食。不知新麦性热,陈麦则性平和。大麦味咸,性最凉,为五谷之长,不动风气,可以常食而无病也。岭南面自古所重,苏轼常于博罗溪水,日转两轮,举四杵,以作白面。有诗云:“要令水力供臼磨,与相地脉增是防。霏霏落雪看收面,隐隐叠鼓闻舂糠。”轼又以面、米、水三物为真一法酒,其色如玉,有自然香味。有《酒经》云:“吾始取面而起肥之,和之以姜液,蒸之使十裂,绳穿而风<户>之,愈久而益悍,此面麴之精者也。始酿以四两之糯饼,而每投以二两之面,麴饼烈而麴和,必屡尝而增损之,以舌为权衡。”又有诗云:“岂惟牢九荐古味,要使真一流仙浆”。其嗜岭南面若此。

  ○豆

  雷州有四收豆,新安有三收豆,其地暖,故物皆早成,每不及三月而熟。《月令》一书,固不为岭南而设也。又有小如米者,可以代米,名米豆,出雷州思灵岛,一年种,三四年收,《淮南子》以为豆之至美者。海丰有雪豆,熟于大小雪时,名寒豆。

  ○仓谷

  龙门知县王许之,常立义仓,计一邑之通以为约,凡十家一甲,五家一保,二保一约。约择民有齿德者主之,副之赞之以协约事,以知约中贫民良否,应周多寡之实。仓置于约之当社,以贮义输公罚之粟。择社中廉干者为长,以董敛散出入之数。社凡五十五所,而居仁、由义诸仓隶焉。郊郭则附于公庾,远近相联,大小相比,公私相摄。于是知义之民,输谷若干,益以隐税之罚若干,以分入诸仓。岁春艰食,则听约中等差而散给之。秋成如数董敛,附以二分之息。凡领必同十人,互相恤而相察也。冒者、侵者有罚,需例者有罚。于是谷母常存,而息岁增,虽捐息亦且足给。论者谓斯政也,义以动民,民忘其积,大化也;艰以食民,民忘其死,大恩也;因以利民,民忘其庸,大道也。

  东莞林公培知新化县,岁饥,令每乡各立义仓,上户出谷三斗,中户半之,下户七升。以仓长、仓书总其事,而官为之提衡。秋成敛之,青黄不接时散之,越明年则薄息收之。敛则多上户,散则多下户。盖无处不仓,无人不仓也,识者谓此即井田遗意。盖井田行则人人有田,义仓立则人人有谷。行之十年,粒米必且狼戾,虽有饥馑,而民不流移矣。

  顺德胡先生杭,尝谓今天下富者田数十百顷,请令田自五顷以上,分其一顷,百顷者,分其二十顷,以为义田,半收租入以助边,半以备赈,隐欺诡寄者籍没,徙其家于边。又今富贵人绝嗣,则群族起而争继,粤俗为甚。诚令邑立祠宇,凡富人老而无子,欲立继者,告诸官,以财产半输为义田。其尽输不立继者听之,殁为纳主于祠,春秋有司谨祀之。其田租半以助饷,半贮当社,以赈其里族。择耆硕主之,凶年则先发而后报县,县以时核盈缩焉。又凡犯轻罪官,半以所赎实仓,重大没其产,或鬻之以实仓,有司无所利焉。又仿耿寿昌贵籴贱粜之法,如是而民可免馁瘠之患。此策诚善。

  ○诸饭

  西宁之俗,岁三月,以青枫、乌桕嫩叶,浸之信宿,以其胶液和糯蒸为饭,色黑而香。枫一名乌饭木,故用之以相饷。南雄以寒食前后,妇女相约上丘垅,以乌糯饭置牲口祭墓。又以蜡树叶捣和米粉为ХЦ,色青而香。长乐人以香桂皮叶蒸饭,食之亦香。东莞以香粳杂鱼肉诸味,包荷叶蒸之,表里香透,名曰荷包饭。琼州以南椰粉为饭,曰椰霜饭。南椰与椰子树不同,其精液、形色、气味皆类藕蕨之粉,故曰南椰粉。性温热补中,《本草》以为{艹纱}木面也。予诗:“树有天然粉,温香最饱人”。出万州之南万岭。

  ○茶素

  广州之俗,岁终以烈火爆开糯谷,名曰炮谷,以为煎堆心饣舀。煎堆者,以糯粉为大小圆,入油煎之,以祀先及馈亲友者也。又以糯饭盘结诸花,入油煮之,名曰米花。以糯粉杂白糖沙,入猪脂煮之,名沙壅。以糯粳相杂炒成粉,置方圆印中敲击之,使坚如铁石,名为白饼。残腊时,家家打饼声与捣衣相似。甚可听。又有黄饼、鸡春饼、酥蜜饼之属。富者以饼多为尚,至寒食清明,犹出以饷客。寻常妇女相馈问,则以油册、膏环、薄脆。油册、膏环以面,薄脆以粉,皆所谓茶素也。端午为粽,以冬叶裹者曰灰粽、肉粽,置苏木条其中为红心。以竹叶裹者曰竹筒粽,三角者曰角子粽。水浸数月,剥而煎食,甚香。重阳为糕。冬至为米糍,曰冬丸。平常则作粉果,以白米浸至半月,入白粳饭其中,乃舂为粉,以猪脂润之,鲜明而薄以为外。荼蘼露、竹胎、肉粒、鹅膏满其中以为内。则与茶素相杂而行者也,一名粉角。又有以椰子以芝麻以豆糠为者,以蕨以葛以菱以茨菰以甘薯为粉者,皆谓之饣食。

  ○盐

  盐有盐田。盐之为田也,于沙坦背风之港,夹筑一堤,堤中为窦,使潮水可以出入也。天雨水淡,晴水咸。潮消则放淡水使出,潮长则放咸水使入也。凡盐田五亩,以其半分为四区。布之以细沙,周之以沟水,是曰沙田。日以鲎鱼之壳戽水者三,而沙田始不涸也。以鲎鱼壳者,以其坚而耐咸,不易坏也。浇溉三日,沙与盐相杂,乃耙松而干之,置于漏也。漏在沟之旁,长七八尺,两旁有墙,崇二尺,中广二尺,横以木,覆以草之{艹朗}{艹几}也。漏旁复有沟,置盐沙于{艹朗}{艹几}上,以沟中水再淋之,沙沉于底,盐卤乃流也。卤者盐之精,《尔雅》曰:天生曰卤,人生曰盐也。卤既流至三四丈,为一槽载之,以火照卤,卤气冲火火灭,则良卤也。投以鸡子或饭,或截小鱼为两以试之,感皆浮矣。或杓卤而置莲子数枚,三浮五沉者淡,七八浮者则淳也。于是煮之则为熟盐,晒之则为生盐也。生盐浮游于面,不杂泥沙,其白如雪,则为盐花也。语曰:无云而雨,有日而雪。言戽水淋沙,如无云之雨也,日色烈而盐花始白也。白生于炎日,金以火成也,白者金之正色也。煮盐之釜以竹,周以蜃灰,涂以泥,横可八尺,深半之,置于灶背曰牢盆。受卤二十余石,画夜三四煮之,其竹不焦。盖盐与火同类也,盐,水中之火也。盐成则得十有六石也。其烟焰之所结,雨不得施,望之有如海市也。晒盐则以池,池底以石,广丈,深三寸,天晴泻卤于池,不及半寸。夏秋日盛,池一日成盐二石许,冬春日微,池一日成盐一石许。每一漏岁四十收,则得盐二百石也,斯上田也。盐田以高者为上,高则潮消先干,其沙易白也。计五亩之中,有沟,有漏,有槽,有池,其空处则曰沙田也。堤与窦,众之所同,槽与池,己所独也。咸水之来,从港以入堤,从堤以入窦,从窦以入沟,从沟以入漏,从漏以入槽,从槽以入池,而后乃成盐也。煮则不以池也。凡民之劳者农,苦者盐丁。竭彼一丁之力,所治盐田二三亩。春则先修基围,以防潮水。次修漏池,以待淋氵卤。次作草寮,以覆灶。次采薪蒸,逾月而后返。次朋合五六家,同为菁盘,一家煎乃及一家。秋则朝而扬水暴沙,暮则以人牛耙沙,晴则阳气升而盐厚,八九日一收淋氵卤。雨则阳气降,沙淡而盐散,半月之功尽弃矣。而筑田筑灶,工本繁多,往往仰资外人。利之所入,倍而出之。其出盐难,行盐之路又远,不得不贱售于商人,盖困弊未有极也。

  生盐成于阳火,熟盐成于阴火。阴火以人,其成盐也难,故熟盐贵。阳火以天,其成盐也易,故生盐贱。阳火者,日也。日为火之精华,火为日之渣滓,而盐者又火之渣滓也。海之水咸,为火之渣滓所积,盐煮之成熟,暴之成生,亦因其自然而已矣。

  凡水出于山下者为阳水,至海则为阴火而味咸。咸故成盐,盖阳水轻清而淡,不能成盐,必变为阴火,重浊而咸,然后成盐。盐者阴火之子,阴火者,盐之母也。海中无处非阴火,故无处非盐,子母相生,以人力成之。南海阴火太盛,其味益咸,故广盐为吴、楚所重,南赣人为醯酱者,必以广盐,谓气力重于淮盐一倍云。

  ○茶

  珠江之南有三十三村,谓之河南,粤志所谓河南之洲,状若方壶是也。其土沃而人勤,多业艺茶。春深时,大妇提ぷ,少妇持筐,于阳崖阴林之间,凌露细摘,绿芽紫笋,薰以珠兰,其芬馨绝胜松萝之荚。每晨茶估涉珠江以鬻于城,是曰河南茶。好事者或就买茶生自制,叶初摘者曰茶生,犹{山介}山之草子也。而西樵号称茶山,自唐曹松移植顾渚茶其上,今山中人率种茶,间以苦{艹登}。{艹登}树森森,望之若刺桐丛桂。每茶一亩苦{艹登}二株,岁可给二人之食。其采摘亦多妇女。予诗:“春山三二月,红粉半茶人”。茶人甚守礼法,有问路者,茶人往往不答。昔湛文简、方文襄二公讲学山中,其流风遗化有存者。文简尝治云谷精舍,中有稻田茶丘十余亩,旁有人居七八村,皆衣食于茶。其茶宜以白露之朝采之,日出则味稍减。或谓此茶甲天下,早春摘者尤胜。三日一摘,余则每月一摘,早春一月之茶,可当余月一年云。端州白云山,其上有湖,僧于岩际种茶,岁收石许,烹之作素馨花气,味甘淡而滑,称顶湖茶,然不能恒得。而罗浮幽居洞北有茶庵,每岁春分前一日,采茶者多寓此庵,其茶以受日阴阳,分味之高下,试以景泰泉水,芳香勃发,是曰罗浮茶。景泰泉者,罗浮诸泉之冠。淳中,有逍遥子为茶庵诗:“活水仍将活火煎,茶经妙处莫虚传。陆颠所在闲题品,未试罗浮第一泉”。黎美周云:“泉以茶为友,以火为师,火活斯泉真味不失”。盖谓此云。曹溪茶气味清甜,岁凡四采,采于清明、寒露者佳。新安杯渡山绝壁,有类蒙山茶者,烹之作幽兰茉莉气,水濯十余次,甘芳愈胜。或经一宿再濯,气味不减。饮者无不惊异。山势高,云露滋润,得太清之精英多故也。乐昌有毛茶,茶叶微有白毛,其味清凉。潮阳有凤山茶,可以清膈消暑,亦名黄茶。{艹登}以产新安,河源者为良,其味最苦。而粤人烹河南茶者,必以点{艹登}少许为可口。《南越志》称龙川县出皋芦叶,叶大而涩,南海谓之过罗,今称为苦{艹丁},{艹丁}一作{艹丁}。长乐有石茗,琼州有灵茶,即江南黄连茶也。有乌药茶,以乌药嫩叶为之,能补中益气,一名山叶。或以金鹅蕊捣去苦汁,合儿茶、毛茶为之。东莞以芝麻、薯油杂茶叶为汁煮之,名研茶,谓能去风湿,解除食积,可以疗饥云。

  ○酒

  《唐国史补》:酒则有岭南之灵溪、博罗。灵溪在乐昌东北,源出泠君之山,以其水酿,曰灵溪酒。博罗蛮村有桂,以其花酿,曰桂酒。苏长公有《桂酒颂》,并与酿法刻于罗浮铁桥下,谓非忘世求道者不以授云。惠州有罗浮春,长公以寄山中道士邓守安,有诗云:“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又有海р及万户酒,长公诗:“岭南万户皆春色”。又有雪酿,长公诗:“雪花浮动万家春”。盖宋时酒皆官酿,惟岭南以烟瘴不禁,谓之万户酒。唐子西以万户酒之和者名养生主,劲者名齐物论。梅尧臣云:“越林多蔽天,黄甘杂丹橘。万室通酿酤,地远无禁律”。粤地故多灵泉甘液,终年花果鲜美芬芳,而当时人民饶裕,户户为酒,争以奇异相高,故名贤迁谪至此,多好嗜之。而粤又有酒泉焉。一在阳江之南,泉甘而香,以为酿,曰阳江香。一在龙川霍山之青华观,泉甘如饴,曰醴泉。昔时出酒极清异,日满数斗,今泉孔滴水,犹含酒味。有酒峡焉,东莞之龙潭峡是也。以其水酿,曰龙潭清。有酒山,在香山境,以其白泥为饼,杂药物酿之。有酒井,在开建似龙山之下,其泉如醴。有酒树,曰严树,产于琼州,捣皮叶浸之,和以香粳,或以石榴叶酿р数日,即成酒,曰严树酒。又有酒花,以石榴花著瓮中,经旬而成。其曰荔支酒,则土人赍持酿具,就树下以荔支酒一宿而成者。有倒捻酒,以倒捻子为之。倒捻子如棠梨而小,外紫内赤,有红浆甜美,食必倒捻,故曰倒捻子。其花如红海棠,花生于春,而实成于秋,р酿日深,阳精纯固,以之为酒益人。有酒草,其形如艾,名曰甜娘,以为酿,曰甜娘酒。有酒藤,以叶之辛香者,和米粉酿。有曰酒香,则以角、沉、黄、熟等为酿,所谓七香酒也。大抵粤中花木多禀阳明之德,色多大红,气多香,红以补血,香以和中,故无不可以为酒者。龙眼之ド,橘之冻,蒲桃之冬白,仙茅之春红,桂之明月黄,荔支之烧春,皆酒中之贤圣也。荔支烧唐时最珍,白乐天云:“荔支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春”。然以陈者为贵。《志》称广有十八仙,韶有换骨玉泉,皆名酒,今不可考。今广州所常用者惟龙江烧。细饼而陈者,以诸鲜花投其中,封缸两月,加沉香四两,以发群芳之气,名百花酒,一名百末酒。汉景星歌云:“百末旨酒布兰生。”师古云:“百草华之末”。曰兰生者,汉武之百味旨酒也。太宗赐魏徵诗“渌称兰生”是也。盖以百华干之为末入之,若广中则以鲜花为用,或专以松黄,以荔支花,以蒲桃壳,以香蕉子浸之亦佳,而龙眼花尤胜。予有赠单翁诗云:“陈村果木多龙眼,一一花头饱露华。翁欲酒香还有法,春时兼与荔支花。”

  嵇含草木状,南海多美酒,不用麴蘖,但杵米粉,杂以三五草药。盖若今山桔、辣蓼、马蓼之属,和豆与米饭而成者也。一名草麴,新会、香山则用板杏,然味太甘有毒,惟专以面为麴者始无毒。余则剧,饮之既醒,犹头涔涔然。至于市酤逐旦夕之利者,色黄而苦多灰,饮之则泄,惟白酒号竹叶青者,比诸品稍良。又一种大饼烧,以锡甑炊蒸糟粕,沥其汁液而成。性热尤甚,嗜之者伤脾焦肾,往往有酒痰坠脚之患,致丧其躯,是不可以不禁。黄泰泉尝以为言。按烧酒之法自元始,有暹罗人,以烧酒复烧入异香,至三二年,人饮数盏即醉,谓之阿剌吉酒,元盖得法于番夷云。

  ○油

  韶、连、始兴之间,多茶子树,以茶子为油,客至辄以油煎诸物为献。燕、吴人购之为泽膏发,谓非是油则玫瑰、桂、兰诸香不入。梁简文云:“南油俱满,西漆争然”。南油必茶子也。晋傅巽云:“南中茶子,西极石蜜是也”。琼州文昌多山柚油、海棠油、山竹果油,儋州多麻子油,皆美。广州有露花油,露花生番禺蓼涌,状如菖蒲,其叶脊边有刺,叶落根露,以火之,则成枝干而多花。花生丛叶中,其瓣大小亦如叶,而色莹白,柔滑无刺芒,花抱蕊心如穗。朝夕有零露在苞中,可以解渴,又有粉。可涂儿女肌肤止汗粟,以其花结方胜戴之,或摺叠衣笥,经久犹香。其生于他土者,蕊落结子大如瓜,曰路头,花多不香,香惟露花。盛夏时,露花始熟,以花覆盆盎晒之,香落茶子油中,其气馥烈。是曰露花油,蓼涌及增城人善为之。洋舶争买以归,迟开者曰寒花,阳气微敛,香益清彻。然不可为油,其生东安山中者,丛卑叶小,自春至秋皆花,近水者尤香。然亦不可为油。东莞有蜜香油,以栈香子榨之,然灯明亮,蝇蛾百虫不敢近,触之辄折翼脱足而死,性大热,误入饮食令人吐,外有榄仁油、菜油、吉贝仁油、火麻子油,皆可食。然率以茶子油白者为美,曰白茶油,又有山茶油,以乌药子色红如珠者榨之,火麻产端州江岸间,黑色炒焦,以为小磨香油,名曰秧油,然以生榨者为良。

  ○糖

  广中市肆卖者有茧糖,窠丝糖也。其炼成条子而玲珑者,曰糖通。吹之使空者,曰吹糖。实心者小曰糖粒,大曰糖瓜。铸成番塔人物鸟兽形者,曰飨糖,吉凶之礼多用之。祀灶则以糖砖,燕客以糖果,其芝麻糖、牛皮糖、秀糖、葱糖、乌糖等,以为杂食。葱糖称潮阳,极白无滓,入口酥融如沃雪,秀糖称东莞,糖通称广州。乌糖者,以黑糖烹之成白,又以鸭卵清搅之,使渣滓上浮,精英下结,其法本唐太宗时贡使所传,大抵广人饮馔多用糖。糖户家家晒糖,以漏滴去水,仓囤贮之。春以糖本分与种蔗之农,冬而收其糖利,旧糖未消,新糖复积,开糖房者多以是致富。

  ○糖梅

  自大庾以往,溪谷村墟之间,在在有梅。而罗浮所产梅花,肥大尤香。予诗:“罗浮山下梅花村,花开大者如玉盘。”他处花小,然结子繁如北杏,味不甚酸,以糖渍之可食。段公路云:岭南之梅小于江左,居人以朱槿花和盐曝之,其色可爱,曰丹梅。又有以大梅刻镂为瓶罐结带之类,渍以棹汁,味甚甘脆。东粤故嗜梅,嫁女者无论贫富,必以糖梅为舅姑之贽,多者至数十百罂,广召亲串,为糖梅宴会其有不速者,皆曰打糖梅。糖梅以甜为贵,谚曰:“糖梅甜,新妇甜,糖梅生子味还甜。糖梅酸,新妇酸,糖梅生子味还酸”。糖榄亦然,有糖梅必有糖榄,榄贵其有雌雄,雄者花而雌者实也。凡女既入门,诸媵妗相与唱歌。其歌曰解,解糖梅者词美新妇,解糖榄者词美新郎。

  ○荼蘼露

  露本秋金凝液之气,味甘性凉,故凡百草之露皆可润肌,百花之露皆可益颜。取之造酒,名秋露白,绝香。而荼蘼露尤美,广人多种荼蘼,动以亩计,其花喜烈日,当午浇灌则大茂,有细瓣而蕊三四卷者,有瓣粗而蕊一二卷者。有细心者,疏{艹宅}者,以甑蒸之取露。或取其瓣拌糖霜,暴之兼旬,以为粉果心馅,名荼蘼角,甚甘馨可嗜,然犹以大西洋所出者为美。大西洋天气寒时,荼蘼始花,露凝花上,晶莹芬郁若甘露,诸花木则否。暹罗、满刺伽人购以银钱,贮以玻琉瓶,携至占城,占城妇女以香蜡调之膏发。客至,则以发拂拭杯盘之属以为敬。奥门番女得之,以注饮馔,或以沾洒人衣,外有蔷薇水,暹罗、爪哇、满刺加三国,曩以进贡。其蔷薇乃三佛齐所种,与中国蔷薇不同,广人多以土蔷薇浸水效之,试以琉璃瓶翻摇数四,泡周上下则真也。

  ○燕窝菜

  崖州海中石岛,有玳瑁山,其洞穴皆燕所巢,燕大者如乌,啖鱼辄吐涎沫,以备冬月退毛之食。土人皮衣皮帽,秉炬探之,燕惊扑人,年老力弱,或致坠崖而死。故有多获者,有空手而还者。是为燕窝之菜,或谓海滨石上有海粉,积结如苔,燕啄食之,吐出为窝,累累岩壁之间。岛人俟其秋去,以修竿接铲取之。海粉性寒,而为燕所吞吐则暖,海粉味咸,而为燕所吞吐则甘,其形质尽化,故可以清痰开胃云。凡有乌、白二色,红者难得,盖燕属火,红者尤其精液。一名燕疏,香有龙涎,菜有燕窝,是皆补草木之不足者,故曰蔬。榆肉产于北,燕窝产于南,皆蔬也。石花亦然,石花出崖州海港中,三月采取,过期则成石矣。

  ○石钟乳

  浮源县西有乳岩,乳大者曰乳床,小曰乳枝,葳蕤下垂,一一空中相通。乳自其末溜至端,且滴且凝,滴者如冰,凝者如脂膏,乃钟乳之最良者。他岩洞及阴润之所,云气嘘翕,亦即生钟乳。盖石之精华,随寒暖而为融结,昌黎所谓泄乳交岩脉也。然惟石有脉有津气者方出乳,顽石则否。石之腴者,乳益氵重流,瘠而透漏者则否。乳源多良乳,故县以名。其乳岩之水,流至白土,二三百里间,亦皆钟乳之纯英所注。饮之甘香,或谓乳穴之水皆味甘性温。重而有力,煎之似盐花,喷起皎洁如霜,是真所谓石髓,久服肥健,以酿酒尤宜,功过钟乳,钟乳性E8而凝精,不可服,服者多生奇疾。明初,乳源岁贡二十斤,其后乳户杂以砂石,抚臣以乳石不堪上用奏罢。然今钟乳亦竭矣。水土所生,神气所感,尝不足以供人力之所求,即如连山金穴、阳山银坑,昔有其名,今亦告尽。盖土日耗则金石日消,阳德之炳耀无所。昔之钟于物而为丹砂石英者,今且尽钟于人乎。

  石钟乳生于岩穴阴处,以灵液渗漉而成。灵液者,山之精气,散之则为云霞,凝之则为钟乳,岁久滴溜则为石,盖纯阳之英也。长者六七寸,以轻清如蝉翼者为上,爪甲者次之,鹅翎管者为下,光明而薄,色白而微红,入水不沉,若此则可服矣。此物与云母相类。云母以云为母,云之渣滓所成也。钟乳以石为母,石之津润,生于阴而成于阳,故性寒。云母生于阳而成于阴,故性热,可为大药,故古仙人多服云母,少服钟乳。

  ○云母

  罗江之上多云母,日照之宝光烨耀。昔有罗辩者,服之得仙,骑一白牛而去。今化州白牛潭,有石碓五六磉,是其炼云母之所遗云。增城有大溪,出云母粉,何姑服之亦得仙。《罗浮记》云:“是溪有云母石,名云母溪,何姑尝炼其石如红玉。有句云:凤台云母似天花,炼作芙蓉白雪芽。”盖云母者,太阳之英华,五色备具。《淮南子》所谓“炼火生云,炼云生水。”王昌龄所谓“云英化为水,光采与我同。”皆此物也。其炼如红玉,所以为饴,融之成水,所以为浆,乃神仙之上饵也。凤台何姑所居,每朝旭初临,台色晃耀如霞,一名红玉洞。予少时常就洞炼取。近闻有石脑流出如茯苓,有僧取以为饵,可以辟谷云。

  ○石耳

  韶阳诸洞多石耳,其生必于青石,当大雪后石滋润,微见日色,则石生耳。大者成片如苔藓,色碧绿,望之如烟,盖石之精英以寒而发。其花为雪蕈,其叶为石耳也。石耳亦微有蒂痕,大小朵朵如花,烹之面青紫如芙蓉,底黑而皱,每当昧爽撷取则肥厚,见日渐薄,或且消化为水,或以为苔藓之变。北方有榆肉,此则苔藓之肉云。或曰:凡青石以烈日辄出汗,汗凝结则成石耳。青为木气,故生石耳,白石则否。或曰此亦蕈之类,厚者曰蕈,薄则为耳。或曰:凡乳床必因石脉而出,不自顽石出也。其在阴洞者为乳床,在阳崖者为石耳。石耳之美,见称于伊尹,其言曰:“汉上石耳。”盖上古已珍之矣。

  ○菹

  广中隆冬时,常得鲜蔬十余种,故人家绝少咸菹。谚曰:“冬不藏菜。”宾客至,以菹荐之,谓之不敬。诸果亦然,率以鲜者不以乾。荔支之脯,橄榄之豉,羊桃之蜜煎者,人面之醋渍者,皆不登于器。嫁女则以乾泾诸果为女贽,多至数千百罂,而糖梅为长。无糖梅,虽多远方珍果,充溢筐,未为成礼也。故召宾之辞,皆曰梅酌,宾亦以糖梅展转相馈,务使人人口尝而后已。故曰:男贽茶麻女贽梅。梅七而榄三谓之敬,梅三而榄七谓之不敬。

  ○差脍

  粤西善为鱼差,粤东善为鱼脍。有宴会,必以切鱼生为敬,食必以天晓时空心为度。每飞霜锷,泡蜜醪,下姜蒌,无不人人色喜,且餐且笑。其脍也皆以男子,差则以妇人。凡女始嫁,其家必以数十黄罂与之,能善为差,使甘酸而香可饫口,是为好妇。粤东罗定,所居在山谷中少鱼,俗亦尚差。廉州则以珠柱肉为差,连州以笋虫脍之,色白如雪,甚甘脆。

  ○硷

  广人以山蕉豆枝或黄花{艹母},烧而沃之,而熬其灰以为硷。熬深则成沙,曰硷沙。熬浅则成水,曰硷水。以硷沙为角黍,光莹而香。以硷水浣衣,去油腻色转鲜好。

  ○舟楫为食

  广为水国,人多以舟楫为食。益都孙氏云:南海素封之家,水陆两登。贫者浮家江海,岁入估人舟算缗。中妇卖鱼,荡桨至客舟前,忽以十数。弱龄男女崽,身手便利,即张罗竿首,画钓泥中。鳖、蟹、蜃、蛤之入,日给有余,不须衣食父母。又舟人妇子,一手把舵筒,一手煮鱼,橐中儿女在背上,日垂垂如负瓜瓠,扳罾摇橹,批竹纵绳,儿女苦襁褓,索乳哭啼,恒不遑哺。地气多燠,既省絮衣之半,跣足波涛不履袜。或男女同屐,男子冬夏止一裤一襦,妇人量三岁益一布裙,如是则女恒余布。地惟粳稻,土厚获多,人日计米一升。加以鱼、蚌、乌菱、蕉、橘、薯、芋,减炊米十可二三,如是则男有余粟,故古称饶富居甲焉。按吾广多杂食物,而水居尤易为生。顾禾虫之埠,雷蚬之塘,皆为强有力者所夺。以渔课为名,而分画东西江以据之,贫者不得沾丐余润焉,蛋人之蚬{艹多}虾篮,虽毫末皆有所主。海利虽饶,取于人不能取于天也。

  广州凡食物所聚,皆命曰栏。贩者从栏中买取,乃以鬻诸城内外。栏之称惟两粤有之,粤东之栏以居物,粤西之栏以居人,居物者以果栏为上。果之实,四时间百品芬甘少干多湿,可爱也。

  ○谷

  永安县境方七百里中,山凡九之,田一之。土壤肥沃,多上田,无所用粪,种常七八十倍,下亦二三十倍。琴江都乃有畜藏,古名、宽得二都,多富人之产。秋冬间漕归,舟尾衔接,田家所有,仅二三而已。地多溪涧,以竹石障壅成陂巛。番转过天车,水从下至高以溉,常有万夫之力。其不可陂巛者,皆有泉水。田在山罅,率津润成膏,不苦旱。旱田而瘠,则种大冬一谷,岁一收。余皆种早、翻二谷,岁二收。其乌禽、天字二嶂及下黄沙、罗坑一带,乃多E11畲,所种山旱及薯、芋、菽、苴、麻、姜、油茶诸物,与白衣山子同风。其初或是亻人采实猎皮毛,山濯乃徙,今悉化为齐民矣。

  永安有三时谷,一早谷,一翻谷,田活而有水者种之,岁凡两熟。一大冬谷,田瘠而无水者种之,岁一熟。早谷种于二月,收于五六月。翻谷种于六月,收于十月。大冬谷种于四月,收于九月。皆有黏有Й有粳。宽得都之谷,其种山者曰畲禾。琴江都之谷,多Ь而藏之以炊,其米圆实以造曲,市于四方。

  ○御米

  崖门内有村曰三家村,涧中有自生禾,粒长而白。有一红腰,传为御米,宋帝之所食,又有泉曰甜水,亦尝进御。

  ○获

  秋分后三日外,沙田所种早黏已熟,纳诸场,以二牛躏之,不以连<耒加>。计一亩播种十升,谷成可得三石。芒长而粒大,其色花白,秆以为薪,灰以为粪,稻孙以为盐,遗谷在田者以饲鸭,此农人之利也。岁西江水大,咸潮不生,大禾尤易滋育。以牛犁其莱,以人犁其,其莳或一而再耘,或再而三。然蟛蜞出则吾苗半去其稚,飓风作则吾苗半去其壮,盖自夏徂秋,无日不以此者为忧也。早黏一名秋分黏,秋分之黏,于诸黏为早,故曰早黏。田肥而污,下多黑壤,乃能种之。其粒长大薄皮,胜于寒露、霜降二黏。获既登场,以三牛旋转其上,凡五反覆,谷乃尽脱其秆,余乃以连秆施之。田苦太肥,秆壮盛而谷稀不实者,常十而三四,白比盈齐,不能一一粒米也。余<耒加>多根株于田,乘北风大作,海水益咸,焚之,以其灰滤而成盐,其白如雪。秋末冬初,弥望波潮之际,有烟四起,如也。

  ○火酒

  广人谓烧酒新出甑者,曰酒头。以水参之,曰和酒。和酒贫者之饮,市上所酤,以细饼为良,大饼次之,号曰细饼烧、大饼烧。其佳者曰龙江烧,陈至三四年者可口,然多饮皆有酒痰坠脚之患。盖痰生于火,酒以火蒸,火之汗液所成,得火则焰起燃燎,其性最热,此元人之遗毒也。暹罗酒,以烧酒复两烧之,以檀香烧烟,薰之如漆,乃投檀香其中,蜡封埋土三年,绝去火气,乃出而饮,此烧酒之尤烈者,是曰火酒。饮一二杯,可愈积病杀虫。然广中烧酒,皆火酒也,亦曰气酒。其味过辛,其曲皆以良姜、山桔、辣蓼之属,和豆与米饭而成。新会、香山则用板杏,是曰草曲,皆有毒。番禺多糖烧、番蓣烧,尤为酒之贱品。《南方草木状》:南海多美酒,不用曲蘖,但斗米粉杂以众草叶,谓此等酒也。海南酒,多以小黍为之,亦有以树皮草子为酿者,糯米朱曲,绝不经见。烧酒则临高有之,有鹅掌谷者,以酿酒最佳。或人诗:“岭南生异谷,冬月尚含胎。细细舂成米,先持作旧醅。”又有以花为酿而杂以诸果者,花则以槟榔花为最,果则以倒捻子为最,倒捻子一名黏子,花于暮春,实于盛夏。谚曰:“六月六,黏子熟。”熟以为酒,色红味甘,人与猿猴争食之,所在皆然,亦海外之异味也。五指深山中,猴采百花酿酒,土人得之石宋中,或五六升,或斗许,味最香辣。土人云:“老猴率小猴群坐,以脚濡饮之,山有洞曰猴门,人不敢入,其酒益多。”此亦一奇酒云。

  ○畲物

  永安罗坑一带多畲物,其茶尤善,茶又以洪畲所种为善。往时贵宝峒畲,积五六十年而变,今最贵洪畲茶云。

  ○食盐

  粤有生盐、熟盐,熟盐产归德等场,成于火煎,性柔易融化,味咸而甘,便于调和,水居之民喜食之。生盐产淡水等场,成于日晒,性刚能耐久,其味倍咸,食之多力,山居之民喜食之。贫者以得盐难,可以省用,尤利之。旧制,生熟盐惟商所运,从无销生滞熟之虞。自藩下奸商霸夺熟场,欲其多售增价,熟引较生引课轻,承生引之埠者,又欲轻饷漏课,乃不论土俗之宜否,径于广、肇、惠、罗各埠,生三熟七,配搭强行。究之民俗之喜生者七,引之熟亦照全生,民俗之喜熟者三,引之生亦照全熟。厂官创为免盘之陋规,竟置生熟于不问,此非商之好作其奸,乃法令之不便于民也。计粤东之埠六十,生引二万余道,熟引四千余道,与其强民之所不好,以致二引难销,何如从民之所好,喜食生者与以生,喜食熟者与以熟,喜生熟相兼者,与以生熟相兼。既便于民,又惟商之所运,而以熟引照生引、以生引照熟引之弊,不禁而自绝矣。此盐政之首务也。

  ○汰盐商

  凡邑近盐场者,其盐引之饷,宜均派之粮丁,听民自便买食场盐,其邑引多者,按之钱粮不过十五而加一,引少者,不过三十而加一。民易办,县亦易征,责成本县解饷,而领引埠商,可以汰去矣。今归善、龙川无埠商,而民无扰,东莞埠商犹存,以致额外复有加派,以为商之费用。商仍冒称拆引行盐,高取数倍之价,专勒渔船,仍设仔埠帮饷,商收其利。民受其害,故商不可以不汰。商既汰,则卖私盐可以无禁,夫所谓禁卖私盐者,为其有妨于商而赚国饷也。若饷派之粮丁,而上无缺饷,听民自行买卖,而下无私盐矣。善乎李雯之言曰:盐之产于场,犹五谷之生于地,宜就场定额,一税之后,不问其所之,则国与民两利。又曰:天下皆私盐,则天下皆官盐也。顾炎武曰:丘仲深言复海运,引杜诗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为徵。予于盐法,亦引子美诗曰:蜀麻吴盐自古通。又曰:风烟渺吴蜀,舟楫通盐麻。又曰:蜀麻久不来,吴盐拥荆门。若如今日之法,各有行盐地界,吴盐安得至蜀哉。刘晏曰:盐宜任其所之。欧阳修曰:水之行于地中也,遇坎则止,盈科则进。盐之行亦犹是也。官何必限之,然且势之所不能限也,旨哉!

  ●卷十五·货语

  ○金

  或谓黄本日精,白本月华,故近赤道之地多金。吾粤阳明之国,天地盛德,寄旺于火。火之奂,丹砂之精,黄Е父之,黄土母之,以故往往产金。金生于丹砂穴者为上,其屑多在黑沙及逆流漩氵复之所,没水取之。或掘地丈余,见有磊粉子石,石褐色,一端黑焦,是为伴金之石,必有马蹄块金。盖丹砂之旁有水晶床,金之旁有粉子石,物不孤生,天地之道则尔,其粉子石所在,土色如血,或如熟杏,烧作脂苏气香,其沙甚重而苦,鹅鸭啖其沙者,从E29至内淘之,亦有金屑。开建有金庄水焉,其源出金鸡涌,二百里间为大泷小泷者二,皆有瓜子金、麸金。越一山有金楼水,流声清激,亦产生金。土人淘其沙,日得麸金分许,不能多,或有得一金龟,则其地数日无金矣。崖州黎田,其水潆洄清彻,浮光跃金,有商人以百金贸而淘之,阳江木{艹朗}白石山涧中。及广宁溪峒,亦有金坑,而生金甚微,色亦低劣,民竭一日之力,仅足糊口。英德之金山迳溪东西田脚亦有金,河源之蓝田濑,蒸煮其沙,日得生银钱许,若得三四钱,则三日不能复得,高明矿脉亦微。万历间,中使募民认税开采,寻以无利而寝,大抵晋康以掘铁为生,开建、河源以淘金银为业。一铁炉可养千人,一金潭银濑可活数百室,皆天之所以惠贫民也。许浑诗云:“洞丁多斫石,蛮女半淘金。”若上官开采,则所得不足以偿所失,未有不因而生乱者也。盖岭南虽有金而无金,其金皆自吴门买归,□□者以银易之,以便致远。故贾人以金为货,利常数倍。民谣有云:“黄金自吴来,精者十三倒。□□争卖时,白银不言好。”

  ○银

  粤之山旧有银穴银沙,《始兴记》云:小首山崩,崩处有光耀,悉是银砾。铸之得银,而英德、清远其山传有银矿者,辄有白气上升,草木沾之皆白。或山石盛热时有银汗,白而味辛。其矿或红如乱丝,或白如草根,或衔黑石,或有脉,谓之龙口。循龙口挖之,浅者一二丈,深者四五丈,有焦路如灶土然,斯矿苗也,又挖则矿见矣。由微而盛,盛而复微,或如串珠,或如瓜蔓,微则渐绝,绝复寻焦,焦复见矿。若焦已绝,则又盘荒也。凡矿以有银星大点而柔者为上,小点而坚者次之,谓之明矿。次则夹石矿,以色绿者为上,红黑黄白者次之。又次则砂土矿,淘去浮者,留其沉重者煎之,以成瓜者为上,如瓜蔓者次之。然往往盘荒时,见有人骑白马望空而去,此银气也,气去则其银亦去,故往往不得银云。东莞东南百余里有宝山,其穴有银砖数百片,相传郭将军所炼,取之辄昏迷不得出。旁一深洞在水中,土人尝祭以白鸡,入水凿之,其刚者石也,柔则为铅,铅一石或得银数两。然每为神笞击,铸不及成。电白东有纱帽山,山有石大小数万,非石,皆银块也。取之亦辄昏瞀,曳以巨藤,藤尽断。有为斋醮以祷者,费三百金,第如其数以偿,余不能动。潮州西丰水有一穴,中有银饼数千枚,亦不可取。始兴林水源有斜潭,潭底有银数十瓮,以青石盖之,可开观而不可取。罗浮一洞,有大银版无数,有取其二者,夜梦山神诃责,复纳还之,雷即震击此洞,塞以巨石,至今遂不复识。夫非其有而取之者为盗,盗于人然且不可,况盗于天乎。大凡山谷之所藏,精灵之所秘,神物有归,必非贪者所得而觊觎也。然惟人爱之,天乃吝惜而不与,人苟不爱,天亦以之同于砂砾矣。然而银者多藏亦必厚亡,岁庚子,广州有白镪数万锭,飞于空中,自南而北,有方将军者焚香拜之,飞下近帘,儿童群笑之,竟复飞去,有为之赋飞镪行者。且银积久,虫蚁亦食之,或化而为水,或从土中徙他所,其开矿者,利赢则商,缩则寇,终于不得其死。噫嘻。银之为祟,亦何所益于人也哉。

  夫用银何始乎,顾炎武云:唐宋以前,上下通行之货,一皆以钱而已,未尝用银。《汉志》言:秦币二等,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臧,不为币。孝武始造白金三品,寻废不行。《旧唐书》:宪宗元和三年六月,诏曰:天下有银之山,必有铜钅广。铜者可资于鼓铸,银者无益于生人。其天下自五岭以北,见采银坑,并宜禁断。《通典》:梁初唯京师及三吴、荆、郢、江、湘、梁、益用钱,其余州郡则杂以谷帛交易。交广之域,则全以金银为货。而韩愈奏状亦言:五岭买卖一以银。元稹奏状言:自岭已南,以金银为货币。自岭已外,以盐帛为交易。黔巫溪峡,用水银、朱砂、缯、彩、巾、帽以相市。《宋史》:仁宗景二年,诏诸路岁输缗钱,福建、二广易以银,江东以帛。《金史·食货志》:旧例银每锭五十两,其直百贯。《旧唐书·哀帝纪》:内库出方圆银二千一百七十二两,充见任文武常参官救接。是知前代银皆是铸成,民间或有截凿之者,其价亦随低昂,遂改铸银,名承安宝货。一两至十两分五等,每两折钱二贯。公私同见钱用。又云:更造兴定宝泉,每贯当通宝五十。又以绫印制元兴珍货,同银钞及余钞行之。行之未久,银价日贵,宝泉日贱,民但以银论价。至元光二年,宝泉几于不用,哀宗正大间,民间但以银市易,而不用钱。至于今日,上下通行用银,皆忘其所以然矣。考之《元史》:岁课之数,为银至少,然则国赋之用银,盖不过三四百年耳。故今之言赋者,犹必曰钱粮。夫钱,钱也,粮,粮也,亦恶有所谓银哉。嗟夫,用银之为害始于金,今有国者,不以唐宋以前为法,上下通行之货悉以钱,而独仍金人之弊,其欲财用之充足也,不其难乎哉。夫二广岁输制以银,以其地不产铜耳。如天下皆不用银,则二广亦不能独用,二广不能独用,而二广之民于是乎而不穷矣。嗟夫,古之为富者,菽粟而已。为其交易也,不得已而以钱权之。三代之赋,粟也,非钱也。汉唐之赋,粟也,钱也,帛也,非银也。用银始于闽、粤,以其地坑冶多而海舶利耳。然今二者皆不如昔,使能与天下十五省直悉废银不用,皆以钱以粮以布帛及诸土物易之,上之人以节俭倡率,禁瑰货,绝淫巧,贱贾而贵农,将使黄金与土同价,复见今日,斯言必非荒谬也。

  闽、粤银多从番舶而来,番有吕宋者,在闽海南,产银,其行银如中国行钱。西洋诸番,银多转输其中,以通商故。闽、粤人多贾吕宋银至广州,揽头者就舶取之,分散于百工之肆,百工各为服食器物价其值。承平时,商贾所得银,皆以易货,度梅岭者,不以银捆载而北也,故东粤之银,出梅岭十而三四。今也关税繁多,诸货之至吴、楚、京都者,往往利微折资本,商贾多运银而出,所留于东粤者,银无几也,故谚曰:物贱银贵,无钱可替。大抵小民贸易喜用钱,上之人苟能以钱易银,尽弃银而勿用之,而银于是乎同于瓦砾矣。

  粤东银,其在野者,多用大口锅,形如碗圆而高边,及双吹。在城者,多用砒倾硬锭、漳州锭、方槽,日趋于伪。其纹者若潮州饼、井栏酥与二洋之大小银钱,有九五六色。最高者交趾银条、银舌,若山银,则丹房所谓银笋,色至足矣。市井小人,争以巧伪为事,或荡锡于边,或钅赞E30于腹。或洒铁沙于面,或钓铜于四角,或以白铜,药煮之为E31银,最易惑人。故便民莫善于钱。

  ○铜

  考唐建中初,赵赞判度支,采连州白铜,铸大钱一以当十,而韶州城南七十里,宋初置埸采铜,曰岑水铜场,谓场水能浸生铁成铜,今不然矣,而连州亦绝无白铜。大抵广东无铜矿,惟广西右江州峒有之,往时掘地数尺即有矿,故蛮人好用铜器。然广东亦有赤铜,宓山云:凡赤铜一石,可取白银四两。从云、贵来者有光,盖未取炼者也,其价贵,从洋舶来者无米,其价稍贱,以取炼者也。赤铜铸钱,须以倭铅、卢甘石入之则黄。官诚能平价采买于洋舶,而取英德、仁化矿铅以铸制钱,钱既行,渐废银而不用。将见富者难以为富,贫者易以为贫,此亦便民之道也。说者谓地不产铜,而开局铸钱则铜价顿高,势不得不ゾ杂以充课额。钱既ゾ杂,质脆而色黯,遂启伪钱之端,此说亦未必然。

  ○古钱

  自河头至高、雷二郡,用唐宋钱,廉州则用开元钱,开元钱以面有半月痕者为贵。相传开元铸钱,贵妃指甲误触其模,冶吏不敢擅易,此半月痕即贵妃指甲云。又高、雷、廉用元丰钱,以平头元为上,尖头元次之。平头元者,元字上一画平也,尖者作一点,行书也,前世钱文未有行书者。淳化中,太宗始以宸翰为之,既成,以赐近臣,名御书钱,其用万历钱,则以历者为上。者,历字左撇直下也,交趾亦用宋钱,以六十钱为一勺,琼用钱以六孔为一钱,六十为一两,六百为一贯,数皆以六。

  ○铁

  铁莫良于广铁,广中产铁之山,凡有黄水渗流,则知有铁,掘之得大铁矿一枚,其状若牛,是铁牛也。循其脉路,深入掘之,斯得多铁矣。然产铁之山,有林木方可开炉,山苟童然,虽多铁亦无所用,此铁山之所以不易得也。凡铁矿一枚,层层剖之,皆有木叶纹,向背不一,山有某木。则铁矿中有某叶纹,深掘之至数十丈,莫不皆然。岭南当隆寒时,木不落叶,惟产铁之山落叶,盖铁之精英所摄,金克木之道也。铁矿有神,炉主必谨身以祭,乃敢开炉。炉之状如瓶,其口上出,口广丈许,底厚三丈五尺,崇半之,身厚二尺有奇,以灰沙盐醋筑之,巨藤束之,铁力、紫荆木支之,又凭山崖以为固。炉后有口,口外为一土墙,墙有门二扇,高五六尺,广四尺,以四人持门,一阖一开,以作风势。其二口皆镶水石,水石产东安大绛山,其质不坚,不坚故不受火,不受火则能久而不化,故名水石。凡开炉始于秋,终于春,以天气寒凉,铁乃多水,金为水之源,水盛于冬,故铁水以寒而生也。下铁矿时,与坚炭相杂,率以机车从山上飞掷以入炉,其焰烛天,黑浊之气,数十里不散。铁矿既溶,液流至于方池,凝铁一版,取之,以大木杠搅炉。铁水注倾,复成一版。凡十二时,一时须出一版,重可十钧。一时而出二版,是曰双钩,则炉太王,炉将伤,须以白犬血灌炉,乃得无事。铁于五金属水,名曰黑金,乃太阴之精所成。其神女子,相传有林氏妇,以其夫逋欠官铁,于是投身炉中,以出多铁。今开炉者必祠祀,称为涌铁夫人,其事怪甚。凡一炉场,环而居者三百家,司炉者二百余人,掘铁矿者三百余,汲者、烧炭者二百有余,驮者牛二百头,载者舟五十艘。计一铁场之费,不止万金。日得铁二十余版则利赢,八九版则缩,是有命焉。然诸冶惟罗定大塘基炉铁最良,悉是锴铁,光润而柔,可拔之为线,铸镬亦坚好,价贵于诸炉一等。诸炉之铁冶既成,皆输佛山之埠,佛山俗善鼓铸,其为镬,大者曰糖围、{}七、{衣}六、牛一、牛二,小者曰牛三、牛四、牛五,以五为一连曰五口,三为一连曰三口,无耳者曰牛,魁曰清。古时凡铸有耳者不得铸无耳者,铸无耳者不得铸有耳者,兼铸之必讼。铸成时,以黄泥豕油涂之,以轻杖敲之如木者良,以质坚,故其声如木也。故凡佛山之镬贵,坚也,石湾之镬贱,脆也。鬻于江楚间,人能辨之,以其薄而光滑,消氵柬既精,工法又熟也。诸所铸器,率以佛山为良,陶则以石湾,其炒铁,则以生铁团之入炉,火烧透红,乃出而置砧上,一人钳之,二三人锤之,旁十余童子扇之,童子必唱歌不轰,然后可炼熟而为钅也。计炒铁之肆有数十,人有数千,一肆数十砧,一砧有十余人,是为小炉。炉有大小,以铁有生有熟也。故夫冶生铁者,大炉之事也。冶熟铁者,小炉之事也。其钢之健贵乎淬,未淬则柔性犹存。流传者,钢已炉锤,方出火即入乎水,大火以柔之,必清水以健之,乃成纯钢。此炼钢之事也。甘泉云:观洪炉之铸金,则知天地之终始矣。在炉而溶,生之也。出炉而结,成之也。溶也者,水始之事也。结也者,土终之事也。其溶也人以为屈,而不知生之始也,信孰大焉。其结也人以为信,而不知成之终也。屈孰大焉,始终相乘,屈信相感,而金未尝变,道之象也。

  ○连

  铅一曰连,徐广云:连,铅之未炼者。昔王莽铸作钱布皆用铜,ゾ以连锡。孟康云:连,锡之别名也。李奇云:铅,锡之璞,名曰连。应劭云:连似铜。许慎云:链,铜属也。连州有铅锡冶,故以名州。然今广东锡多从广西贺县而至,贺县出锡,故名贺。贺,锡也。语云:羊脂Й铜,牡羊角缩贺。然广东长乐、兴宁、河源、永安皆产锡,坚白甲于洋锡,有马蹄、蜈蚣、门限之名,贫民采者赖以生,天启末年以来甚盛。又韶州产锡,余靖云,韶处岭厄,杂产五金,四方之民,聚而游手,牒诉纷,常倍他郡,皆以争锡穴之故,则宋时韶实多锡矣。

  ○珠

  合浦海中,有珠池七所,其大者曰平江、杨梅、青婴,次曰乌坭、白沙、断望、海猪沙,而白龙池尤大。其底皆与海通,海水咸而珠池淡,淡乃生珠,盖月之精华所注焉。故珠生池中央者色白,生池边者色黄,以海水震荡,咸气侵之,故黄也。珠者蚌类也,蚌之阴精,圆泽为珠,故郭璞曰:琼蚌曜以莹珠,或以为石决明产,非也。珠一名神胎,凡珠有胎,盖蚌闻雷则<疒秋>瘦,其孕珠如孕子然,故曰珠胎,蚌之病也。珠胎故与月盈肭,望月而胎,中秋蚌始胎珠。中秋无月,则蚌无胎。《吕氏春秋》云:月群阴之本,月望则蚌蛤实,群阴盈。月晦则蚌蛤虚,群阴揪。《淮南子》云:蛤、蟹、珠、龟,与月盛衰。又云:月死而蠃蚌焦。语曰:涠奉之精,孕为明月。又曰:蚌胎之珠,随月圆缺。予诗云:“中秋月满珠同满、吐纳清光一一开。”明月本为珠作命,明珠元以月为胎是也。凡秋夕,海色空明,而天半闪烁如赤霞,此老蚌晒珠之候。蚌故自爱其珠,得月光多者其珠白,晒之所以为润泽也。凡蚌无阴阳牝牡,须雀雉变化而成,故能生珠,专一于阴也。曰珠牡者,言其蚌大无阴也,或以九孔蠃为珠牡,非也。曰珠母者,言其无阳也。蚌以月为食,与蟾蜍相为性命,呼吸太阴之精,无大小皆有珠,皆牝类也。称海曰珠母宜也。又珠母者,大珠在中,小珠环之也。予诗云:“珠池千里水茫茫,蚌蛤秋来食月光。取水月中珠有孕,精华一片与天长”是也。凡采生珠,以二月之望为始,珠户人招集蠃夫,割五大牲以祷,稍不虔洁,则大风翻搅海水,或有大鱼在蚌蛤左右,珠不可得。又复望祭于白龙池,以斯池接近交趾,其水深不可得珠,冀珠神移其大珠至于边海也。予诗云:“暮春争赛白龙池,挂席乘潮采不迟。千尺蠃筐垂海底,翻波不使巨鱼知”是也。采之之法,以黄藤丝棕及人发纽合为榄,大径三四寸,以铁为琵,以二铁轮绞之,缆之收放,以数十人司之,每船琶二,缆二,轮二,帆五六。其缆系船两旁以垂筐,筐中置珠媒引珠,乘风帆张,筐重则船不动,乃落帆收琶而上。剖蚌出珠,蚌有一珠者,数珠者,有绝无珠者,有权得珊瑚碎枝及五色文石金银者,盖有数焉。珠身以圆白光莹细无丝络者为精珠,半明半暗者为褪光珠,次肉珠,次糙珠、药珠。大而稍扁者曰珠,所谓南海之明也。其曰走珠、滑珠、累珠、官雨珠、税珠、{总}符珠、稗珠。古有此名,今莫能尽辨。但以精珠龙睛粉白,重一分者银六倒,二分者四十倒,肉珠二分重者四倒,合八百颗而成一两者曰八百子,则十倒,合千颗而成一两者曰正千。八倒,其重七分者为珍,八分者为宝,故曰七珍八宝,其价则莫可定云。凡珠岁有丰耗,多得者谓之珠熟,少曰珠荒,然古时珠贱今珠贵,古时合浦人以珠易米,珠多而人不重。今天下人无贵贱皆尚珠,数万金珠,至五羊之市,一夕而售。奸人或以珠池为逋逃薮,与官吏交通,盗珠之人一,而买珠之人千百。产珠之池一隅,而用珠之国极于东西南朔。富者以多珠为荣,贫者以无珠为耻,至有金子不如珠子之语,此风俗之所以日偷也。圣明在上,不宝珠玉,以朴俭身先,是所望于今日矣。往总制林富有疏,请罢采珠,谓珠一采之后,数年始生,又数年始长,又数年而始老,故禁私采,禁数采,所以生长之。今经数采,即以人命易珠,有不能多得者,言甚剀切。珠本神物善徙,太守廉则珠复还。予尝至合浦,止于城西卖鱼桥,故珠市也。闻珠母肉作秋海棠或杏华色,甚甘鲜而性太寒。《草木记》云:采珠人以珠术作,今不可得。土人饷我珠肉,腊以为珍,持以下酒,谓珠比年皆他徙,即雷州之对乐池,高州石城之麻水池,旧多产珠,今亦无之。又元时,东莞之大步海媚珠池,产鸦蠃珍珠。又县之后海、龙岐、青蠃角、荔支庄一十三处,亦产珠母蠃及珠蠃树,今皆无之。元时张惟寅上状言:珠蚌生在数十丈水中,取之必以绳引而缒人而下,气欲绝,则掣动其绳,舟中人疾引而出,稍迟则七窍流血而死,或为恶鱼所噬。蚌逾百十,得珠仅能一二,乞申罢之,其言与林富相表裹,留心民命者,可不知之。

  产合浦之地者,多称珠人。予尝有《珠人曲》云:“一唇有数珠,大小相连缀。采珠乘月圆,扬帆入龙穴。”又云:“珠母当秋孕,精华月全。明珠无大小,都在口唇边。”又云:“水淡珠多白,水咸珠多黄。月光化为水,来养明月。”又云:“生长珠池旁,食珠如食米。日夕剖神胎,珠肉荐芳醴。”又云:“儿女抱珠筐,细珠弃不取。珠母肉微红,色似海棠乳。”盖蚌蛤食月之光以成珠,珠者月之光所凝,故色白,其肉亦白而有微红,则月中之一阳也。白又以水之淡,其水取之于月中,故淡也。水者月之光所化,虽在咸海之中,而精华不混。蚌蛤实月之光于腹而成珠于唇,珠在唇,故尝吐之以自媚也。大抵蚌蛤以月为命,月者水之精,珠则月之精。其生不易,故得之亦不易。

  合浦珠名曰南珠,其出西洋者曰西珠,出东洋者曰东珠。东珠豆青白色,其光润不如西珠,西珠又不如南珠。南珠自雷、廉至交趾,千里间六池,出断望者上,次竹林,次杨梅,次平山,至汗泥为下,然皆美于洋珠。宓山云:洋珠大如豆者,竟似夜光。但易碎又轻,一名玻璃珠。其中空故轻,凡珠有生珠,有养珠。生珠者以蚌晒之日中,其口自开,则珠光莹,谓之生珠。若剖蚌出珠,则黯黯矣,是谓死珠。养珠者,以大蚌浸水盆中,而以蚌质车作圆珠,俟大蚌口开而投之,频易清水,乘夜置月中。大蚌采玩月华,数月即成真珠,是谓养珠。养成与生珠如一,蚌不知其出于人也。蚌之精神,盖月之精神也。

  吾粤所宝者珠,在古时凡生男子多命曰珠儿,生女多曰珠娘。珠娘之可知者,交趾王之女曰媚珠,双角山之女曰绿珠是也。大抵珠者粤之精华,月之所生,日之所养,以为士女之光耀。故凡还珠之郡,媚川之都,沉珠之浦,禺珠之乡,珠之国,生其地者,人多秀丽而文,是皆珠胎之所孕育者也。故夫月无光,以日而为光,故月有外景,皆日之景。珠无光以月而为光,故珠有内景,皆月之景。月生于日,珠生于月,而人物又生于珠。珠以月为母,以日为父,粤人之宝珠,盖所以宝日月也。粤故多珠,蚌、蛤、蠃生珠,鲛人慷慨以泣珠,鲸鲵目即明月珠。朱鳖吐珠,豪亦有珠,复有骊龙之珠。骊龙珠产归善之笔架山,岁大比,辄有大光如斗,上下峰间。一出应举者一人,十出应十人,故其为士者祝云。今岁举贤书十人吐十珠,而河源桂山、茶山,龙川白额,亦有骊龙珠光见。粤又有龙珠,谚曰:种千亩木奴,不如一龙珠。又有蛇珠,谚曰:蛇珠千枚,不及玫瑰。玫瑰者,龙蚌之珠也。又海中有珠子树,其状如柳,蚌生于树,树生于石,蛋人尝玄身没海,凿石而得树,树上得蚌,蚌中得珠。予诗云:“家家养得采珠儿,兼采珊瑚石上枝。珠母多生珠子树,海中攀折少人知。”

  凡夜光之珠皆龙珠也。交广昔时人少而物多,故《南齐地理志》称:民户不多,俚獠猥杂。扌卷握之资,富兼十世,卷握之资,必龙珠之类也。合浦人向有得一龙珠者,不知其为宝也,以之易粟。其人纳之口中误吞之,腹遂胀满不能食。数数入水,未几遍体龙鳞,遂化为龙,所居室陷成深渊,故今谓之龙村。嗟夫。夜光之珠可宝也,然吞之则变为鳞介,失其性并失其身,人可以不慎乎哉。然今者岭南俗杂五方,人多而物不给,扌卷握之中,亦无甚难得之货,蚌珠且尽,况于龙颔之珠乎。昔危为廉州守,吏进一聚珠扇,叹曰:身为廉州,而执此扇以对吏民,独不愧于州名乎,却之。嗟乎,如者可谓无失其性者哉。

  ○玉

  粤不产玉,而广志云:白玉美者可以照面,出交州,又曲江县东有玉山,卉木茂滋,泉石澄润,相传为昔人采玉处。又琼山石,白润如玉,故名琼山。高州海中有文比,其鸣似磐而生玉。《山海经》云:文比状如覆铫,是生珠玉。然则粤亦有玉矣。语曰:涠蚌之胎有玫瑰,文比之腹有美玉。或有赋云:鱼孕玉而长鸣,鳖弄珠而延伫。

  ○水晶

  琼州五指山,多水晶,光莹照人,望如雪霁。取以为假山,高至丈余,价甚翔。其银晶及黄紫者,多从闽漳而来。或谓色红者火昌,可以取火,白者水晶,可取水亦可取火。水晶所在,夜辄有火光云。

  ○珊瑚

  珊瑚,水之木也。生海中磐石之上,初白如菌,一岁乃黄。海人以铁网先沈水底,俟珊瑚贯出其中,绞网得之。或以铁猫儿坠海中得之。在水直而Й,见风则曲而坚,得日光乃作鲜红、淡红二色。其五七株合成者,名珊瑚林,夜有光景,常烨烨欲然,南越王以为烽火树是也。状多如柏,亦曰烽火柏。或谓此物贵贱,并随真珠,大抵以树身高大,枝柯丛多,纹细纵而色殷红,如银朱而有光泽者为贵,色淡有髓眼者次之。其色善变,可以占灾祥。圆之为珠,带腕上,或以为簪。其人有福泽,则益红润。高明区《怀瑞赋》云:氐炎洲之宝树兮,实擢秀于重泉。抱巽德之典直兮,分离象于汹渊。琼苞森其矗仄兮,丹柯宛以つ连。于是犀象之渠,贝蛤之长,命蠃舟,荡凫桨,缭金维,举镔网,以加于千仞之下,而出于湍之上。外有琅石,生海底,柯似珊瑚。色白者曰白珊瑚,青者青珊瑚。又有黑珊瑚,其色如漆,出安南。有海松,亦似珊瑚而多针眼。

  ○琥珀

  琥珀,来自云南者多血珀,来自洋舶者多金珀、蜜蜡、水珀,广人雕琢为器物特工,余则以作丸药之用。琥珀者,龙阳而虎阴,龙为魂而虎为魄。盖得松液之阴精,因己土而结者也。梁氏云:凡松老则其中所附之金精甚坚,坚则重而下注,潜伏于根节之中。夏月时太阳气盛,松以金水之精,受大火之蒸炙,于是通体融液,肤理有疏,皆渗泄而遗漏。而是时火在天上,地下之气寒而敛。以地下寒敛之气,而受松热液之精,二者相抱,遂凝而为琥珀。久在土中,愈坚而愈明莹。其内之光亮者精也,如金色者血也。故服琥珀,则宁心魄而利小遗,血经之药阴也。服茯苓,则安神魂而补脾胃,气经之药阳也,物以类各相从也。广中抱龙丸为天下所贵,以其琥珀之真也。其以油煮蜜蜡为金珀,吸莞草易,但不香。

  ○贝

  徐闻之西,每天霁,海水清澈见底,浑然砥平,皆石也。石上多有石栏杆、海菜、铁树、云根、石菌、灵而、土芝等物。砂中复有蠃、戍、蜃、蜊、豪、蚶、蝤蛑之属。凡古之威斗、大锺、刑鼎、琼弁、敦牟、卮,以及罂、缶、、釜豆、区、卷、之状,无不毕具。磨荡既久,肌理滑莹,皆作五色光怪。有客尝摭拾之,凡得贝类三百余,蠃类五百余,蛤类二百余,石类一百余,树类五十余。其最精丽纤巧,如相思子、甲香、指甲蠃、石蠃、石蟹、石燕、车E32、玳瑁等有六十余种,一一不同,是皆所谓贝也。凡宝有天产自然者,有人工雕镂者,如猫睛、卤子、组母录、映青、映红、黄钅赞、白钅赞,皆宝也。贝海,贝也。又有客尝至吴川,见海浪至,辄如万条白练,诸蠃壳随浪去来,淘汰日久,光采陆离,可以监照眉须,不减水碧金膏也。海旁多细白沙,积如丘阜,潮落时,沙痕如波纹素。黑夜海中生火,蠃函之属,一一负火以行。盖离为蚌为蠃,文为蛤为E33,皆火德也。姚宽云:蛤蜊、文蛤,皆一潮生一晕。予谓潮水咸,咸属火,晕生于潮,亦生于火也。阴火生于海中,为鳞介之文,阳火生于山中,为鸟兽之文。

  ○玻璃

  玻璃来自海舶,西洋人以为眼镜。儿生十岁,即戴一眼镜以养目光,至老不复昏蒙。又以玻璃为方圆镜,为屏风,昔汉武帝使人入海市琉璃者此也。《南州异物志》云:琉璃本质是石,欲作器,以自然灰治之。自然灰状如黄灰,生南海滨,今西洋人不知亦用此灰否。每裁锯为大小物,或以镶嵌壁障。潘尼所谓灼龠旁烛,表里相形,凝霜不足方其洁,澄水不能喻其清者。广人或铸石为之,然殊不及。

  ○骐ら竭

  骐ら竭,紫铫树之脂也,以嚼之不烂如蜡者,拍之可透指甲者,烧之有赤汗出,而灰不变色者为上。此物与龙脑颇同,龙脑属金,故白,血竭属火,故赤。脑其树之膏,竭其树之血也,广州及南番诸国皆有之。

  ○龙脑香

  龙脑香,出佛打泥者良,来自番舶,粤人以樟脑乱之。樟脑本樟树脂,色白如雪,故谓之脑。其出韶州者曰韶脑。樟脑以人力,龙脑以天生者也。凡脑皆阳气所聚,阳香而阴臭,而龙者纯阳之精尤香。其脑与涎,皆香品之最贵者。

  ○勾漏砂

  嘉靖初,郁林苦采砂之役。有州同顾起纶者,谓葛洪南来,鲍靓留居罗浮,实未尝得砂于此。今日之役,恐徒靡敝吾民,不如市之辰州便。台府不从,役三万工于べ山西岭,穿三池,得砂一斤。于绿珠涌渫深井,得巨砂二十余两,乃知勾漏亦无砂云。郁林古勾漏地,昔之所有,今之所无,亦天地气运使然。连州往亦产砂,至宋时已绝,又安知辰州、贵阳他日不如勾漏邪!

  ○辟珠

  辟珠,质理坚重如贝,其生也常以椰子、槟榔、果谷诸实为胎,谓之圣铁。大者如菩提子,可辟铜铁,铜铁不能损。小者如黍粟,可辟竹木,竹木不能损。犯以他物则损矣。然大者或可辟竹木,小者或可辟铜铁,岛夷能辨之,以为奇宝。

  ○绵布

  东粤之绵布,良苦不一,最美者白ふ。《史记》:榻布者白叠,或作,是也。其布细腻精密,皑如雪,轻如茧纸,幅广至四五尺,吉络为之。其织为巾者,两头组结方胜、葳蕤及诸物象。织者每抛一梭,则念一佛,故广州人殓死者以为面衣。是曰西洋布,以来自番舶者为真。其出于琼者,或以吴绫越锦,拆取色丝,间以鹅毳之绵,织成人物花鸟诗词,名曰黎锦,浓丽可爱。白者为幛,杂色者为被,曰黎单。四幅相连曰黎幕,亦曰黎幔,以金丝者为上。又有花被假被,《汉书》:儋耳、朱崖皆服布如单被,穿中央为贯头,即今之黎单也。亦有织为巾与裙者。裙曰黎衤甬,横幅合缝如井栏,皆素花假锦百褶而成,所谓迦盘之衣也。黄文裕赋云:布帛则攀枝吉贝,机杼精工。百卉千华,凌乱殷红。疏暑,密斜弭风。盖谓琼布也。斜谓斜文布,其文或作象眼,或字,或大小方胜,文皆侧理,故曰斜。广州有麻经、丝经兼丝布,或绵纬丝。有双纟丕布,甚厚实。有榜被,絮纟所织,其纬粗如小指,或谓即<并毛>被,亦名<并毛>,或方文、斜文。雷州有雷被,以白绵线为之,亦有红者、紫者。崖州多织绵,儋州多织生丝。崖州组织绵线如布帛状,绣人物花鸟其上,有十金一具者,名曰帐房,俗称儋、崖二帐。是皆越布也。志曰:南方之布葛越,木绵草本,亦越也。其曰织贝者,织为贝文,诗所谓贝锦也。贝或吉贝也。志称高昌有草,实如茧,丝如细纟卢,名白纟卢ふ子。织之为布,白叠即吉贝也。岛夷以卉服来贡,而织吉贝之精者以入篚,故曰织贝。临川吴氏云:染其丝五色,织之成文曰织贝,不染五色而织之成文曰织文。是也。绵与丝一也。绵又有木棉之绵,即攀枝花絮也。其木高四五丈,花殷红,朵大于杯,花落则絮蕴焉。春暮时温空而飞,采之,其粗者可以为褥。岭外以为吉贝即木棉,非也。吉贝草绵,如斑枝乃木棉耳。汪广洋诗:翠苞半拆渐吐绵,雪花填满行人道。又云:搓就琼簪腻如茧,丝成水缕细如烟。谓斑枝也。又有树绵,一曰树头绵,以吉贝枝接乌桕,俟生时截去乌桕,树长可八九尺,四季开花,夏秋尤盛。每一株生,数十年不坏。絮同木绵,德庆以上多种之。

  ○葛布

  粤之葛,以增城女葛为上,然恒不鬻于市。彼中女子终岁乃成一疋,以衣其夫而已。其重三四两者,未字少女乃能织,已字则不能,故名女儿葛。所谓北有姑绒,南有女葛也。其葛产竹丝溪、百花林二处者良。采必以女,一女之力,日采只得数两。丝缕以针不以手,细入毫芒,视若无有,卷其一端,可以出入笔管,以银条纱衬之,霏微荡漾,有如蜩蝉之翼。然日晒则绉,水浸则蹙缩,其微弱不可恒服。惟雷葛之精者,百钱一尺,细滑而坚,颜色若象血牙。名锦囊葛者,裁以为袍直裰,称大雅矣。故今雷葛盛行天下。雷人善织葛,其葛产高凉、冈洲,而织于雷。为者者,分村而居,地出葛种不同,故女手良与沽功异焉。粤故多葛,而雷葛为正葛,其出博罗者曰善政葛。李贺罗浮山人与葛篇云:依依宜织江南空。又云:欲剪湘中一尺天。谓此。出潮阳者曰凤葛,以丝为纬,亦名黄丝布。出琼山、澄迈、临高、乐会者,轻而细,名美人葛。出阳春者曰春葛。然皆不及广之龙江葛坚而有肉,耐风日,凡此皆纟全葛也。纟全葛外有新会细苎,盖左思所谓中黄润,又曰黄润比筒者。凡叠布必成筒,一筒十端,而葛之大者率以两端为一连,苎则一端为一连,他布则以六丈为端,四丈为疋,此其别也。古时无木绵,皆以细麻为布,惟粤之苎则自上古已有。《禹贡》曰:岛夷卉服。《传》曰:岛夷,南海岛上夷也。卉,草也。卉服,葛越也。葛越,南方之布,以葛为之,以其产于越,故曰葛越也。左思曰:蕉葛升越,弱于罗纨。《正义》曰:卉服葛越,蕉竹之属,越即苎祁也。汉徐氏女赠其夫以越布。邓后赐诸贵人白越,是也。《汉书》云:粤地多果布之凑。韦昭曰:布,葛布也。颜师古曰:布谓诸杂细布。皆是也。其黄润者生苎也,细者为纟全,粗者为苎,苎一作。《禹贡》曰:“厥篚织贝。《传》曰:织细也。《疏》曰:细,布也。《汉志》所谓兰干细布也。兰干者,獠言也。翁源以为苎霜布,是也。其曰花练,曰谷纟户,曰细都,曰弱折,皆其类。许慎云:南方布之属皆为荃。荃,纟全也,蕉竹之属皆纟全也。蕉布黄白相间,以蕉丝为之,出四会者良。唐时端、潮贡蕉布,韶贡竹布。竹布产仁化,其竹名曰丹竹,丹亦曰单。竹节长可缉丝,织之名丹竹布,一名竹纟束。庾翼与燕王书曰:竹纟束三端。是也。志称蛮布织蕉竹、苎麻、都落等。麻有青、黄、白、络、火五种。黄白曰苎,亦曰白绪。青络曰麻,火曰火麻,都落即络也。马援在交趾,尝衣都布单衣。都布者,络布也。络者,言麻之可经可络者也。其细者当暑服之,凉爽无油汗气。氵柬之柔熟如椿椒茧绸,可以御冬。新兴县阳盛,估人率以绵布易之。其女红治络麻者十之九,治苎者十之三,治蕉十之一,纺蚕作茧者千之一而已。又有鱼冻布,莞中女子以丝兼苎为之,柔滑而白若鱼冻。谓纱罗多浣则黄,此布愈浣则愈白云。外有藤布、芙蓉布,以木芙蓉皮绩丝为之,能除热汗。又有罾布,出新安南头。罾本苎麻所治。渔妇以其破敝者翦之为条,缕之为纬,以绵纱线经之,煮以石灰,漂以溪水,去其旧染薯莨之色,使莹然雪白。布成,分为双单,双者表里有大小絮头,单者一面有之。絮头以长者为贵,摩挲之久,葳蕤然若西毡起绒。更或染以薯莨,则其丝劲爽,可为夏服。不染则柔以御寒,粤人甚贵之,亦奇布也。谚曰:以罾为布,渔家所作。著以取鱼,不忧风飓。小儿服之,又可辟邪魅。是皆中州所罕者也。粤布自《禹贡》始言,迁、固复言,官其地者往往以为货赂。昔孙E34调朱广幅布,蛮不堪役,遂作乱杀E34。而士燮献吴大帝细葛以千数,粤人苦之。宋恭帝时,广州献入筒细布,一端八丈,帝恶其精丽,蠹害女红,却之,诏岭南禁作此布。诚虑小民淫巧,风尚侈靡,使贪吏得以为暴也。

  雷州妇女多以织葛为生。《诗正义》云:葛者妇人之所有事。雷州以之。予诗云:雷女工,家家买葛丝。又云:蛮娘细葛胜罗襦,采葛朝朝向海隅。又云:雷女采葛,缉作黄丝。东家为,西家为。增城亦然,其治葛无分精粗,女子皆以针丝之。乾成缕,不以水绩,恐其有痕迹也。织工皆东莞人,与寻常织苎麻者不同。织葛者名为细工,织成弱如蝉翅,重仅数铢,皆纯葛无丝。其以蚕丝纬之者,浣之则葛自葛丝自丝,两者不相联属,纯葛则否。葛产绥福都山中,以蔓生地上而稚者为贵。若缭绕树间,则葛多枝叶,不中为丝。采者日得数斤,城中人买而绩之,分上中下三等为布。阳春亦然。其细葛不减增城,亦以纺缉精而葛真云。凡葛以ソ之有响,濡之明亮者为真。浣以梅叶之汁,和以清泉,摺幅为方而勿揉以手,则理不皱。其盎以瓦毋以木,则色不淄。湛之经宿,出而拍拍阴乾于檐端,毋以烈日则不脆。然纯葛者可浣,兼丝者浣之则缩。纯葛曰纟全,言全乎葛也。

  蕉类不一。其可为布者曰蕉麻,山生或田种,以蕉身熟踏之,煮以纯灰水,漂令乾,乃绩为布。本蕉也而曰蕉麻,以其为用如麻,故葛亦曰葛麻也。广人颇重蕉布。出高要宝查、广利等村者尤美。每当墟日,土人多负蕉身卖之。长乐亦多蕉布,所畜蚕,惟取其丝以纬蕉及葛,不为绸也。绸则以天蚕食乌桕叶者织之。史称粤多果布之凑,然亦夏布若蕉葛、苎麻之属耳。冬布多至自吴、楚。松江之梭布,咸宁之大布,估人络绎而来,与绵花皆为正货。粤地所种吉贝,不足以供十郡之用也。蕉布与黄麻布为岭外所重,常以冬布相易。予有《蕉布行》云:“芭蕉有丝犹可绩,绩成似葛分。女手纤纤良苦殊,余红更作龙须席。蛮方妇女多勤劬,手爪可怜天下无。花针白越细无比,终岁一疋衣其夫。竹与芙蓉亦为布,蝉翼霏霏若烟雾。入筒一端重数铢,拔钗先买芭蕉树。花针挑出似游丝,八熟珍蚕织每迟。增城女葛人皆重,广利娘蕉独不知。”

  ○茧布

  程乡茧绸,为岭南所贵。其蚕分畦而养,各以其叶饲之,饲某叶则为某茧绸,其茧布则罗浮大胡ア茧所成。有咏者云:仙遗衣化罗浮ア,ア化山蚕复作衣。大胡ア者,葛稚川之遗衣也,衣化为ア,ア化复为衣,其异若此。文昌茧,其蚕惟食山栗叶,故吐丝坚韧,其绸可久服弗敝。新兴茧亦然。若南海官窑茧、顺德龙江茧,则劣矣。

  ○鸟服

  朔漠多兽服,南方多鸟衣。鸟衣者,诸种鸟布所成,一曰天鹅绒,夷人剪天鹅细管,杂以机丝为之,其制巧丽,以色大红者为上。有冬夏二种,雨洒不泾,谓之雨纱、雨缎。粤人得其法,以土鹅管或以绒物,品既下,价亦因之。一曰琐袱,出哈烈国,亦鸟毳所成,纹如纨绮,其大红者贵。然服之身重不便,粤人仿为之,似素纺绢而自起云,殊不逮也。又有以孔雀毛绩为线缕,以绣谱子及云肩袖口,金翠夺目,亦可爱。其毛多买于番舶,毛曰珠毛,盖孔雀之尾也。每一屏尾价一金,一屏者一孔雀之尾也。以其尾开如锦屏,故曰屏。

  ○纱缎

  广之线纱与牛郎绸、五丝、八丝、云缎、光缎,皆为岭外京华东西二洋所贵。予《广州竹枝词》云: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二洋。五丝八丝广缎好,银钱堆满十三行。

  ○纸

  东莞出蜜香纸,以蜜香木皮为之。色微褐,有点如鱼子,其细者光滑而韧,水渍不败,以衬书,可辟白鱼。南浙书壳,皆用栗色竹纸,易生粉蠹,至粤中必以蜜香纸易之,始不蠹。最坚厚者曰纯皮。过于桑料。细者曰纱纸,染以红黄。以帷灯,恍若空,以有细点如沙,亦曰沙纸。晋武帝赐杜预蜜香纸万番。岭表录异。广州多栈香,以作纸名为香皮。是此纸也。长乐有谷纸,厚者八重为一,可作衣服,浣之至再不坏,甚暖,能辟露水。纸自昔见重,唐萧仿为岭南节度使,敕诸子以谷纸缮补残书。子廪谏曰:州距京师且万里,书成不可露赍,必将贮以囊笥,贪者伺望,得无薏苡之嫌乎?仿曰:善,吾思偶不及此。此谷纸之故事也。从化有流溪纸,纸出流溪一堡,有上流纸度、下流纸度,二度专以运纸故名。其竹名曰纸竹,与他竹异。男女终岁营营,取给篁箐,绝无外务。其法先斩竹投地窖中,渍以灰水,久之,乃出而椎练。渍久则纸洁而细,速则粗而渗。粗者一名后纸。

  ○诸番贡物

  诸番之直广东者,曰婆利,曰古麻刺,曰狼牙修,曰占城,曰真腊,曰爪哇,曰暹罗,曰满刺加,曰大泥,曰蒲甘,曰投和,曰加罗希,曰层檀,曰赤土。其直安南者,曰林邑,曰,曰三佛齐,曰急兰丹,曰顿逊,曰州湄,曰氵孛泥,曰婆,曰扶南,曰彭亭,曰毗骞,曰天方,曰锡兰山,曰西洋古里,曰榜葛刺,曰苏门剌,曰古里班卒。是皆南海中大小岛夷,见于明祖训、会典者也。其不可考者,有辇、罗兰、顿田、离其、门毒、右笪、罗越、佛逝、诃陵、个罗、罗谷罗、婆露、狮子、摩逸、佛朗机诸国,则未尝入贡懋迁有无者也。安南本汉交趾地,洪武初朝贡,其物有金银器皿、熏衣香、降真香、沉香、速香、木香、黑线香、白绢、犀角、象牙、纸扇。占城本古越裳氏界,洪武二年,其主阿阿首遣其臣虎都蛮来朝贡,其物有象、犀、象牙、犀角、孔雀、孔雀尾、龙脑、橘皮、抹身香、熏衣香、金银香、奇南香、土降香、檀香、柏香、烧碎香、花藤香、乌木、苏木、花梨木、芜蔓、番纱、红印花布、油红绵布、白绵布、乌绵布、圆璧花布、花红边缦、杂色缦、番花手巾帕、兜罗绵被、洗白布泥。暹罗在占城南,洪武四年,其王参烈昭毗牙遣使柰思俚侪刺识悉替等来朝贡,进金叶表,其物有象、象牙、犀角、孔雀尾、翠毛、六足龟、龟筒、宝石、珊瑚、金戒指、铜鼓、片脑、米脑、柬脑、脑油脑、紫檀香、速香、安息香、黄熟香、降真香、罗斛香、乳香、树香、木香、乌香、丁香、丁皮、阿魏、蔷薇水、琬石、紫梗、藤竭、藤黄、硫黄、没药、乌爹泥、肉豆寇、胡椒、荜拨、苏木、乌木、大枫子、布、油红布、白缠头布、红撒哈刺布、红地绞节智布、红杜花头布、红边白暗花布、绵棋子花布、织人象花文打布、西洋布、织花红丝打布、剪绒丝杂色红花被面、织杂丝竹布、红花丝手巾、织人象杂色红文丝缦。真腊本扶南属国,洪武六年,其王忽儿那遣使柰亦吉郎等来贡,其物有象、象牙、犀角、孔雀翎、苏木、胡椒、黄蜡、乌木、黄花木、土降香、宝石。爪哇本古婆国,洪武三年,其王昔里八达刺遣使八的占必等来朝贡,其物有胡椒、荜茇、黄蜡、乌爹泥、金刚子、苏木、乌木、番红土、蔷薇露、奇南香、檀香、麻藤香、速香、降香、木香、乳香、黄熟香、安息香、乌香、荜拔、茄龙脑、血竭、肉豆蔻、白豆蔻、藤竭、阿魏、庐荟、没药、大枫子、丁皮、番木鳖子、闷虫药、碗石、宝石、珍珠、锡、西洋铁、铁枪、摺铁刀、铜鼓、布、油红布、孔雀、火鸡、鹦母、玳瑁、孔雀尾、翠毛、鹤顶、犀角、象牙、龟筒。满刺加在占城南,永乐三年,其王西剌八儿速剌遣使奉金叶表来朝贡,其物有番小厮、犀角、象牙、珠母壳、玳瑁、鹤顶、鹦母、黑熊、黑猿、白麂、锁袱、金母鹤顶、金厢戒指、撒哈剌白布、姜黄布、撒都细布、西洋布、花缦、片脑、栀子花、蔷薇露、沉香、乳香、黄速香、金银香、降真香、紫檀香、丁香、丁皮、旁、胡椒、血竭、乌爹泥、肉豆蔻、没石子、阿魏、窠铅、片脑、肉果、玛瑙珠、竹布、苏合油、乌木、苏木、大枫子、番锡、番盐。三佛齐本南蛮别种,在占城南,洪武四年,其王哈剌扎八剌卜遣使玉的力马{穴下}亦里麻思奉金字表来朝贡,其物有黑熊、白獭、火鸡、孔雀、五色鹦母、诸香、兜罗绵被、布、龟筒、胡椒、肉豆蔻、番油子、米脑。氵孛泥本婆属国,洪武四年,其王马谟沙遣使亦思麻逸朝贡,其物有珍珠、宝石、金戒指、金绦环、金银八宝器、龙脑、牛脑、梅花脑、降香、沉香、速香、檀香、丁香、肉豆蔻、黄蜡、玳瑁、龟筒、蠃壳、鹤、熊皮、犀角、孔雀、倒挂鸟、五色鹦母、黑小厮。锡兰山,正统十年,其王遣使耶把刺谟的黑哑等来朝贡,其物有宝石、珊瑚、水晶、金戒指、撒哈刺象、乳香、木香、树香、土檀香、没药、西洋细布、藤竭、芦荟、硫黄、乌木、胡椒、碗石。苏门剌,永乐三年,其王锁丹罕难阿必镇遣使阿里来朝贡,其物有马、犀、牛、龙涎、撒哈剌梭眼木香、丁香、降真香、沉速香、胡椒、苏木、锡、水晶、玛瑙、宝石、石青、回回青、硫黄、番刀弓。大坭,称隶暹罗助贡国,其来贸易,有胡椒、乳香、血竭、没药、片脑、荜拨、乌爹泥、土檀、黄檀香、降香、沉香、沉粟香、丁香皮、乌木、苏木、藤黄木、贪子、龟筒、象牙、番牛角、玳瑁、珠壳、宝石、打麻、西洋布、竹布、茭张席、灰筒。急兰丹,正德四年来贸易,有胡椒、乌木、丁皮。以上凡十二国,皆尝来往广东者。旧例,贡舶三艘至粤,使者捧金叶表,入京朝贡,其舶市物还国。次年三舶复至迎敕,又市物还国。三年三贡,或五年一贡。一贡则其舶来往三度,皆以澳门为津市。黄文裕云:往者番舶通时,公私饶给,其贸易旧例,有司择其良者,如价给之,次则资民买卖。故小民持一二钱之货,即得握椒。展转交易,可以自肥。广东旧称富庶,良以此。助国供军既有赖,而在官在民又无不给,是因民之所利而利之者也。议者或病外番闯境之为虞,夫暹罗、真腊、爪哇、三佛齐等国,洪武初首贡方物,臣服至今。永乐时,氵孛泥入朝,没齿感德。成化间,占城被篡,继绝蒙恩。南方蛮夷,大抵宽柔,乃其常性,百余年间,未有敢为寇盗者。迩者佛朗机来自西海,其小为肆侮,夫有所召之也。见今番舶之在漳闽者,亦未闻小有警动,则是决不敢为害,亦章章明矣。霍文敏云:东南番皆由广入贡,因而贸易,互为利市焉,中国不可拒之以自困。惟佛郎机则贼人之桀也,不可不拒。因拒佛郎机并拒诸番,非策也。为今之计,在诸番之来则受之,在佛朗机则斥之,否则厉兵以防之,示之必诛。

  ○黩货

  东粤之货,其出于九郡者,曰广货,出于琼州者,曰琼货,亦曰十三行货,出于西南诸番者,曰洋货。在昔州全盛时,番舶衔尾而至,其大笼江,望之如蜃楼。殊蛮穷岛之珍异,浪运风督,以凑郁江之步者,岁不下十余舶。豪商大贾,各以其土所宜,相贸得利不赀,故曰金山珠海,天子南库,贪者艳之。《晋书》称:广州包带山海,珍异所出,一箧之宝,可资数世。然地多瘴痿,人情惮焉。惟贫窭不能自立者,求补长吏。故前后刺史,皆多黩货。朝廷欲革其弊,以吴隐之为广州刺史。隐之至郡,清操异常,每食惟乾鱼菜。帷帐器服,皆附外库。其后有王琨者,刺史广州,人言南中沃实,官此者常致钜富,世云广州刺史,一经城门,即得三四十万。琨无所取纳,表献禄俸之半。有王僧孺者,为南海太守,叹曰:昔人为蜀部长史,终身无蜀物,吾欲遗吾子孙,不在越装。有张田者,知广州,尝谓人曰:南海饶诸珍物,但身为市舶使,不欲以此自污。作钦贤堂,绘古昔清刺史像,师事之。有周童者,知广州。故事:番舶抵郡,犀象香珠之属悉选以献,曰呈样。童一无所受,终任不至舶务。有余靖者,知广州,奏罢番舶之税,以来远人。又戒在任官吏。不得私市南药,及受给由苏息二钱。比自罢归,囊中无南海一物。有孔者,为岭南节度使,始至,免属州逋赋十八万缗、米八万斛、黄金税八百余两。番舶初来,有下碇税,有阅货宴,所饷犀象、香,下及仆隶,禁绝无求索。旧制,海商死者,官籍其货,满三月,无妻、子诣府,则没入之。以海道远,岁一往复,苟有验者,不为限,悉推与之。有卢钧者,为岭南节度使,番舶之来,旧帅皆作法兴利以致富。钧奏请监军领市舶使,己不干预。有韦正贯者,为岭南节度使,旧日番舶始至,大帅必取其上珍,而售以下直,番人厌苦之。正贯至,一无所取。之数公者,皆清廉自爱之君子,求其取所当取者不可得。况于身为大贾,斡山海之货,役利细民,与市井子孙争为奸利者乎!比年以来,岭海亦大空虚矣。所喜者大庾绾毂其口,百里间磴道岩,十郡之大阻恃焉。天欲留不尽之货财于南越,故以此台关一线为咽喉。俾玩巧事末之民,与夫{此口}窳偷生者,得仰机利而食。不然者,地之所产者有尽,而贪人之捆载者无穷。岭海虽为天下饶,所存以为生且养者,亦无几矣。嗟夫!国之富藏之于民,复藏之于其地之民,夫使其地之民各享其利,而无眈眈者虎视其间,而其国治矣。

  ●卷十六·器语

  ○钟

  五仙观有大禁钟,洪武初永嘉侯朱亮祖所铸,然不敢击。岁乙酉,有司命击之,城中婴儿女死者千余。于是婴儿女皆著绛衣,系小银钟以厌之。越一年城破,乃止勿击。钟有雌雄,其雌者向飞入白鹅潭,往往与城中钟相应。予诗:“雌雄海底应钟声。”钟故能飞,宋政和中,合浦灵觉寺钟一夕飞去,既明,悬于空中,其半犹湿。居人言:江湾每夜有钟吼声,是必与龙斗也。察之果然。乃去钟顶上龙角,遂不复飞,而名其地曰钟湾。每湾中风起,有一物大如车轮,蓝色,腾跃波中,必尝与钟斗者也。钟,金也,龙,木也。金木相斗,其必有不得其平者欤!

  ○鼓

  汉顺帝时,周敞为交趾刺史,尝至龙川,闻山木响异,因伐取为鼓,以下分鼓给桂林郡,上分鼓给并趾郡。每击一鼓,则二鼓皆鸣,俚獠警动,谓有龙潜而相应,莫不畏之,因名其山曰龙山。万历间,剿灭大藤峡贼,以大藤为三鼓桑,桑围一丈,长三四尺,黑润若角沉然。一置广州都司堂,一置肇庆府门上,一置梧州总兵府。其声逢逢,数百里亦时相应,皆灵器也。二者相类,皆木与藤之为怪。

  ○铁鼓

  韶州忠惠公祠有铁鼓,一面微损,击之有声。先时江中有一蛟,舟行者多为所害。公以铁为鼓及船,使役人乘之,一日夜来往五羊,得蛟斩之,至今蛟骨二段存祠中。盖以铁物治蛟,乃金克木之道,龙性畏铁,蛟亦然,是皆属木,故以金制之。伏波铸铁船沉于合浦,其亦以镇压毒龙而已。

  ○铜鼓

  南海庙有二铜鼓,大小各一。大者径五尺,小者杀五之一,高各称广。大者因唐时高州太守林霭,得之于蛮酋大家,以献节度使郑,以献于庙中者。其制中空无底,钅刃垂四悬,腰束而脐隐起,旁有两耳,通体作络索连钱及水氵纹,色微青如铺翠,半断起如辰砂,铜质尽化,金精独存,有光莹然可鉴,盖千余年物也。边际旧有蛙六,今不存。其小者或谓出浔州铜鼓滩。先是滩水湍急,舂石底作铜鼓声,入夜辄有光怪。一日水涸铜鼓见,太守取之,悬于四穿楼。其四角有金虾蟆五,为番人所窃,声遂稍石,乃归于南海庙中。色纯绿作鹧鸪斑,斜文纤丽,隐隐若八卦象。岁二月十三,祝融生日,粤人击之以乐神。其声<门堂>铿钅訇,若行雷隐隐,闻于扶胥江岸二十余里。近则声小,远乃声大,神器也。嘉靖间,海寇曾一本谋移去,铁索忽断不可举。有老父云:此铜鼓昔浮海至,其鸣应潮,自为大盗所移,灵蛙残缺,遂不复自鸣。又云:铜鼓之大者,旧雌雄各一,今庙所存者雄也,其雌向遇风雷,飞入狮子海中,今雄鸣,则其雌辄相应云。粤故多铜鼓,或谓雷、廉至交趾濒海饶湿,革鼓多Φ缓不鸣,伏波始制铜为之,状亦类鼓,而稍埤,缩腹下杀,周以繁纹,面上八角,皆缀以坐蛙,名为骆越之鼓。或曰:《晋书》云:诸獠并铸铜鼓,以高大为贵。初成,悬于庭中,置酒召客,豪富子女则以金银为大钗,执以扣鼓,因遗主人,名纳鼓钗。攻杀时则声其鼓,至者如云。其所铸鼓,惟豪强称最,号为都老鼓。庙中铜鼓,盖诸峒獠所遗也。或曰:《周礼·司徒》有鼓人,掌六鼓四金之事。司马大阅,则群吏致其鼓铎镯钲,以听坐作。故范铜为鼓,皆属军乐。意汉时其制尚存,故伏波铸之,留西南夷中甚众。其形皆如腰鼓,而面脐在上方。出庙中所藏,其内有镌,云:汉伏波将军所铸。乃是阳识。凡三代铜器用阴识,其字凹。秦汉用阳识,其字凸。阳识易成,阴识难铸,此必汉物无疑。大抵粤处处有铜鼓,多从掘地而得,其状各异,皆伏波所瘗以镇蛮者。每遇风雨辄有声,诸蛮于深溪邃峒之间,循其声之所自,往往求得铜鼓。盖物之神灵者,岁久辄思自见。故永乐中,万州土官黄惠,于多辉溪中得一铜鼓,长三尺,面阔五尺,凸二寸许,沿边皆科斗,各衔线缕抵脐,束腰尾,若今之杖鼓然者,击之声如鹅鹳,闻数十里。万历间,茂名高田溪水暴涨,涌出铜鼓,径三尺,高二尺有奇,面列蛙蛤六,遍体作细篆文,有朱砂积翠,蜗蚀之孔十余。其声镗镗,或以革掩底,或积水瓮中盖而击之,声闻十余里外,叩蛙蛤则其声益远。而廉州有铜鼓塘,钦州有铜鼓村,灵山有铜鼓岭,阴雨则岭上作铜鼓声。文昌万州亦有铜鼓岭,皆以掘得铜鼓而名。又博白县北有铜鼓潭,向有二铜鼓没其中。弘治己未,得其一以献两广制府。正德乙亥,又得其一以献县。罗定城隍庙有铜鼓,高二尺五寸,径二尺,州人争讼不平及被诬欲昭白者击之,则祸有归,无事而击,则祸击者。又雷州英灵冈雷庙,有铜鼓二,其式如镛,围径五尺许,高亦如之。在左者面边蟆六,右者蟆五,其旁皆有两耳。每耳又分而二之,耳下有一兽首,反俯下足,尾入于郛。左者土花剥蚀,声短而无光泽。右者质理莹然如碧玉,其面稍廉三分,檐覆下六分,中心微拱而平。其晕有十三圈,晕各一声,晕中夹平绨如波纹,两圈作连钱坟,旁纹人字如莞簟,其绨作雷纹、斜方斗纹,色翠绿彻骨。有一线丹,午后乘阴气苍润欲滴,午前象褐色稍淡,蚀处如蜗篆。又有一铜鼓在庑下,状亦如之,皆声闻十余里。雷人辄击之以享雷神,亦号之为雷鼓云。雷,天鼓也,霹雳以劈历万物者也,以鼓象其声,以金发其气,故以铜鼓为雷鼓也。吾视其碑,盖从天宁寺及英山掘而得者。昔伏波征交趾,欧阳守广州,皆以铜鼓进御。而伏波善别名马,得骆越铜鼓,皆铸为马式表上之。之数铜鼓,或皆铸马式之所余,未可知也。

  粤之俗,凡遇嘉礼,必用铜鼓以节乐。击时先雄而后雌,宫呼商应,二响循环,音绝可听。其小者曰铛,大仅五六寸,凡击铜鼓必先击铛,以铛始亦以铛终。铛者,铜鼓之子,以子音引其母音也。然今铜鼓制皆小,最大者二尺余,圆脐突起,隆面而浅唇,不作虾蟆花绣纹,大小颇如钲式,不及二庙所藏者远甚,惟雌雄之别则同。凡为铜鼓,以红铜为上,黄铜次之。其声在脐,雌雄之脐亦无别,但先炼者为雄,后炼则为雌耳。然诸工不善取音,每铜鼓成,必置酒延铜鼓师。师至,微以药物淬脐及鼓四旁,稍挥冷锤攻之,用力松轻,不过十余锤,而雄声宏而亮,雌声清以长,一呼一应,和谐有情,余音含风,若龙吟而啸凤也。广州炼铜鼓师不过十余人,其法绝秘,传于子而不传女云。

  琼州有黎金,似铜鼓而扁小,上三耳,中微其脐,黎人击之以为号,此即铛也。古时蛮部多以铜为兵,以铜为器,富者鸣铜鼓,贫者鸣铛,以为聚会之乐。故谓铜鼓为大器,铛为小器。

  ○宝剑

  尉佗尝瘗宝剑以镇名山,今两广山中,往往有剑气,中夜烛天。唐明宗天成中,罗浮掘得古剑,有篆文二十字,识者以为己亥年圣君出也。其后宋太祖应之而兴,是岂佗之所瘗者欤!

  ○彭中丞剑

  东莞彭中丞谊,身既殁,其子孙以宪庙所赐剑,悬于祠堂。剑有神灵,每一动铮铮有声,则其宗人之不肖者辄自刭而死,以剑瘗香炉下,其鸣亦然。或者谓以公之灵,使以其所受赐剑用之于国,无徒用之于家,则奸贼之臣,何难尽诛以谢天下。然此剑销为门牛,人亦有取之铸为一龙文匕首者矣。

  ○刀

  粤多番刀。有曰日本刀者,闻其国无论酋王鬼子,始生,即以镔铁百斤,淬之溪中,岁凡十数炼,比及丁年,仅成三刀。其修短以人为度,长者五六尺为上库中,中者腰刀,短小者解腕刀。初冶时,杀牛马以享刀师。刀师卜日乃冶,以毒药入之,刀成埋诸地中,月以人马血浇祭,于是刀往往有神。其气色阴晴不定,每值风雨,跃跃欲出有声,匣中铿然。其刀惟刻上库字者不出境,刻汉字或八幡大菩萨、单槽双槽者,澳门多有之,以梅花钢、马牙钢为贵。刀盘有用紫铜者,镂镌金银者,烧黑金者,皆作梵书花草。有小匕在刀室中,谓之刀奴。其水土既良,锤煅复久,以故光芒炫目,犀利逼人,切玉若泥,吹芒断毛发,久若发硎,不折不缺。其人率横行疾斗,飘忽如风,常以单刀陷阵,五兵莫御。其用刀也,长以度形,短以越,蹲以为步,退以为伐,臂以承腕,挑以藏撇,豕突蟹奔,万人辟易,真岛中之绝技也。其Й者以金银杂纯钢炼之,卷之屈曲如游龙,首尾相连,舒之劲直自若,可以穿铁甲,洞坚石。上有龙虎细纹,或旋螺花,或芝麻雪花。矾之以金丝矾则见,所谓绕指郁刀也。古有鱼肠剑,屈曲如环,此亦其类。刀头凡作二层,一置金罗经,一置千里镜,澳夷往往佩之。又有两刃如剑,隐出层纹,可沾积毒药,然皆不可多得。外有红毛西洋诸刀,镂凿亦异,其割食者,首以珊瑚琥珀嵌之,柄以金珠古窑器片镶之,率奇瑰夺目,轻薄如纸,可割裁,充文房佳器。有交蛮长刀,有槽无脊,轻利颇如日本,而精宝刚锐逊之。有苗刀,其纹以九帘为上,轻便断牛。有交趾刀,甚长,亦有槽无脊,精美如倭,然亦不能多得。寻常战斗之用,惟以惠阳刀为良耳。凡刀有相,张穆云:“凡刀凛凛有霜威,持之增人意气者吉,引之精利。尝使人愁惨不乐,刀锋按之正及心坎者凶。无论长短广狭,以草自刀根至尾约之,草与刀长相若,已乃断草如刀根大,尽其草作数十寸,凑如口字,又重累之成且字,视其尾方,则刀无祸患,加一为虎尾有威,加二为虾须则凶。君子服刀,必以吉祥者为贵。”大均云:“君子大抵以心剑为用。心剑者,天下之利器也。”甘泉云:“磨剑剑气利,磨心心剑神。剑利一人敌,心神敌万人。”吾以为得用剑之本焉。

  ○鸟枪

  粤人善鸟枪。山县民儿生十岁,即授鸟枪一具,教之击鸟,久之精巧命中,置于肘上,背物而击之,百步外钱孔可贯。鸟枪以新会所造为精。枪成置于掌上,击物而枪不动,掌亦无损,然后架之于肘用之。其人在前,则转身而横击之,无不妙中。枪既锤炼精熟,夜必悬于墙,否则曲而不直。引药又宜长带在身,使人气温暖,方易著火。炭则以糯谷为之。盖沙炮贵长,鸟枪贵轻,而药皆宜乾燥也。外有三眼枪者,有置于刀枪之末,本末互用者。有交枪者,其曰爪哇铳者,形如强弩,以绳悬络肩上,遇敌万铳齐发,贯甲数重。其曰沙炮者,以百炼精铁为之,长者一丈五六或二丈,每一发可毙人于三箭地外。其为制也,皮宜厚,腹宜光滑,口宜稍大于身,使弹子易于喷撒。弹子多至升许,一发毙数十百人。杂以快钯藤盾,长短相救,每战辄无敌矣。予尝有《军行曲》云:“沙炮都须丈六长,藤牌一一辅花枪。枞横只用鸳鸯阵,马战何如步战良。”又云:“挑战时时逾白沟,刀牌好手夹蛇矛。镖枪先掷身随人,出没如风敌尽愁。”

  ○大铳

  往塞上大将军铳,蓟镇岁声一次,以势大,人不敢发也。其重也,斤以一百五十计,以千斤铜母装放如佛朗机。少保叶公梦熊益为斤二百五十,长三倍之,得六尺许。以滚车发之,可及八九百弓。不以铜母,中以铅弹七斤者为公,三斤者为子,一斤者为孙,三钱、二钱者二百许为群孙,名曰公领孙。弹以铁磁片,杂斑猫毒药煮就者佐之。凡重三十斤,发时势如霹雳,可毙人马数百计。沿边以千万架处处安置,俾将士习熟,人人能发。又以滚车转运之,虽重大可以登高涉远,夷险皆宜,斯火器之最神者矣。其曰西洋大铜铳者,重三千斤,大十余围,长至二丈许,药受数石。一发则天地晦冥,百川腾沸,蛰雷震烨,崩石摧山,十里之内,草木人畜无复有生全者。红毛夷擅此大器,载以巨舶,尝欲窥香山澳门,胁夺市利。澳夷乃仿为之,其制比红毛益精,安置南北两台,以守要害。发时以铳尺量之,测远镜度之,无不奇中。红夷乃不敢犯。用于中土,则诚攻守重器也。顾夷人不吝重赀峻法,讲习演试,中土反之,以故不得其效。盖铜质欲醇,铜汁欲清,铸候欲齐,土范欲泽,引缄欲后,方可免迸裂之患。五者备矣,药又欲精欲燥,发火之人欲练,乘火之人欲整欲敏,而悬重赏以待之,然后守无夹砦,攻无金城。如徒曰重器而已,安知不反以资敌乎?

  龙塘叶公,尝以甘肃无墙,仅有一夹把边,夹把者,夹草与沙而为把者也。公以大神炮为墙,一发可及六里,谓以两门更番而放,则六里无患。计东起金城,西至嘉峪,一千六百余里,北起镇番,南至西宁,一千七百余里,以大神炮一千门,分布其中,又以灭寇、三眼、百子,佛朗机、涌珠等炮,及火箭、火砖、火雷佐之,则三千余里无患。其炮洞也,有墙者穿墙为之,无墙者则安置土墩院中。每一门立炮长一人,加粮三斗,率领炮军五人,日夜练习。有急则聚而为阵,战则以大神炮歼敌于五六里之外。俟其将近,乃以灭寇、三眼等器杂施之。其步下兵,每人执一挨牌,牌中藏一窝蜂火箭九枝,夹以长枪一、长斧一。计挨牌一千,则得火箭九千,长枪、长斧二千矣。当齐发时,如天火下焚,铁石莫御,枪斧先锋而摧坚,马兵两翼而冲突。而又有贵州土夷,如罗鬼、仲家、黑苗之类,恒以一二千人而敌十万。诸蛮能骑野马,不用鞍辔,步下放弩,马上标枪,跣足踏冰,有进无止,所食者又皆血腥生物,不用烟火。寇人往往望而怖畏,以故所向无敌。

  ○机铳

  澳门所居,其人皆西洋舶夷,性多黠慧。所造月影、海图、定时钟、指掌柜,亦有裨民事,其风琴、水乐之类,则淫巧诡僻而已。至如机铳者,名觌面笑,藏于衣衤及之中,而突发于咫尺之际,杀机不测,良可寒心。其制也,小石如豆,啮庋函外,铁牙摩戛,火透函中,盖皆精铁分合而成。分之二十余事,邈不相属,合之各以牝牡橐相茹,纳纽篆而入蜗户,栝转相制,机转相发。外以五六铁匝々之,大四寸,围长六七寸,以带系置腰间,带有铜圈,可插机铳二十枚。铅弹亦怀于身,用时乃入。弹重八九分,用止二枚,不可多,多则坏铳。危急时,一人常有二十铳之用,百不失一,此亦防身之奇技也。区怀瑞有铭云:“有械咫尺,出自岛舶。具铳之型,焰烟小弱。支绪琐陈,炼钢而作。辐辏委蛇,洞空橐。节短势长,旋螺屈蠖。鱼乙畛分,犬牙绣错。关键相须,石金喷薄。浑合自然,不焚而灼。激射摧残,等于戏虐。迅击寻丈,不爽锱铢。蜕胎重器,巧捷于兹。触光毫末,锋镝为威。变生衽席,狃而不知。明信在躬,圣铁是衣。君子警斯,毋中于微。”

  ○佛山大爆

  佛山有真武庙,岁三月上已,举镇数十万人,竞为醮会,又多为大爆以享神。其纸爆,大者径三四尺,高八尺,以锦绮多罗洋绒为饰,又以金缕珠珀堆花叠子及人物。使童子年八九岁者百人,倭衣倭帽牵之,药引长二丈余,人立高架,遥以庙中神火掷之,声如丛雷,震惊远迩。其椰爆,大者径二尺,内以磁罂,外以篾以松脂沥青,又以金银作人物龙鸾饰之,载以香车,亦使彩童推挽。药引长六七丈,人立三百步外放之,拾得爆首,则其人生理饶裕,明岁复以一大爆寿神。计一大爆,纸者费百金,椰者半之。大纸爆多至数十枚,椰爆数百。其真武行殿,则以小爆构结龙楼凤阁,一户一窗,皆有宝镫一具。又以小爆层累为武当山及紫霄金阙,四围悉点百子镫,其大小镫、灯裙、灯带、华盖、璎珞、宫扇、御炉诸物,亦皆以小爆贯串而成。又以锦绣为飞桥复道,两旁栏循,排列珍异花卉,莫可算。观者骈阗塞路,或行或坐,目乱烟花,鼻厌沉水,簪珥碍足,箫鼓喧耳,为淫荡心志之娱,凡三四昼夜而后已。此诚南蛮之陋俗,为有识之所笑者也。丧乱之余,痍伤未复,小民蠢蠢无知,动破中人之产,奇技淫巧,自致其戎。良有司者,苟能出令禁止,教以节俭,率以朴纯,使皆省无益之费,以为有用之资,不惟加惠斯民,亦所以善事鬼神焉耳。

  ○弩

  古越人能为连弩。《南越志》称:交趾之地最腴。旧有君长曰雄王,其佐曰雄侯,地曰雄田,一曰骆田,食其田者曰骆侯,诸县则曰骆将,铜印青绶,如今之令尹然。蜀王尝将兵三万讨雄王,灭之,以其子为安阳王,治交趾,其城九重,周九里,土庶蕃富。尉佗窃据番禺,遣兵攻之。安阳王有弩一张,一放杀越军万人,三放杀三万人,佗乃却垒息卒,还戍武宁,遣次子始为质通好。王之女媚珠,见始丰姿闲美,遂私焉。始求观神弩之妙,媚珠示之。因潜毁其机,驰使报佗。复兴师袭之。军至,安阳王如初放弩,弩败,师徒崩散,遂破之。佗遣二使者,典主交趾、九真,即瓯骆也。相传安阳王弩,有神人皋通教为之,其制不可考,使佗子孙能仿佛其大概,为弩以守,则伏波楼船必不能攻陷石门、寻狭如是之易。嗟乎!幅员虽广,几敌中国之半,而汉偏师一人,国即破灭,绵力薄材,乃一至于是乎!自古用兵,以弩为尚,《周官》有六弓、四弩、八矢之法。荀子谓:魏武卒操十二石之弩。晁错谓:劲弩长戟,为中国之长技。汉制:将军有强弩、积弩之名。《唐书》:择宿卫勇者为番头,习弩射。宋有弓弩院,造床子弩、虎翼弩、马黄弩。自古有国未有不尚弩者也。至于历代以弩取胜,又多可稽,乃今日北方官军并未见有用弩者,惟南方民兵或用之,西南夷獠专用之。夫弦木削竹,费廉而工省,制造易而为用神,有国者何惮而不为。以之辅战车,射坚及远,争险守隘门,怒声劲势,遏动制突,非弩其何以胜。其奇制越人或有知之,诚下令有能献强弩法式者,奏予一官,知必有以神臂弓为献如李宏,以克敌弓为献如韩世忠者矣。此二弓者,皆弩也。多造战车,悉置强弩火器于车箱上,以御驰突,虽有强敌,未必不以万弩齐发为惧也。

  ○木枪

  龙门健儿,多以棉木为枪,长三丈余,三人持之,一进一退,以四尺为率,从地上挑起人马,敌不能近,谓之八步长枪。予有《龙门健儿行》云:“龙门健儿身手强,棉木为枪三丈长。三人持一棉木枪,风旋电转谁能当。进四尺,退四尺,挑起人马半空掷。朔骑千群丧精魄,前锋夹以竹篙锥。三丈不足二丈余,藤牌絮被滚如珠。三眼鸟枪洞铁甲,绕指郁刀随卷舒。ㄡ铜锋镝涂毒药,猛虎中之仅三跃,用短尤能精用长,纵横击刺千军却。”

  ○战车

  归善叶少保公,常以车战立功。其车用双轮,甚轻,平地二人推之,险厄四人挽之,上列枪刀,中施火器,又以斫马刀与长短兵,相夹前冲,然后铁骑从之。每车一辆,车正一人,挨牌六人,长枪二人,钩镰二人,佛朗机手二人,百子铳手二人,兼以火箭三层,推车夫二人,马八匹,马上各稍百子铳一,骡一头,驮灭寇炮一,百子铳十,共计步兵十七人,马兵八人。以二十五人为一队,十队为一司,十司为一部,十部为一军。分为三营,合为一大营。势小则分击,大则合击,又熟练而选其锋。其《车战录》一书,奇奇正正,靡不备极,古今兵法,一览而犁然在目。谚曰:“轻车便道,无往不利。”叶公有焉。论者谓戚南塘在蓟时,所造战车多仿偏厢之制,环以为营,稍合古法。但其车太重,非马数匹卒十余人挽之莫动,盖宜于易不宜于险,宜于守而不宜于战者。公所制,独有取于轻车,往来便捷,又翼之以拒马挨牌,藏之以巨铳神枪,止而为营,则有连城之固,进而冲锋,则有排山之力,神炮并发,则势如崩雷,精骑随驱,则功同拉朽。可险可易,可战可守,非所谓制胜之上乘者耶!用兵者能准是轻车之式,于步骑外皆置车战一军,选将简徒,预教而熟练之,敌至则诱之以步兵,试之以游骑,使之薄吾车营,而后千乘并驰,万炮齐响,数百步之内,有不全军崩溃者哉!

  ○水车

  从化之北有流溪,自上五指山至黄龙太,惊滩草迳,凡百余里。两岸巨石相拒,水湍怒流,居民多以树木障水为水翻车。子瞻诗:“水上有车车自翻。”水翻车一名大朋,车轮大三四丈,四周悉置竹筒,筒以吸水,水激轮转,自注槽中,高田可以尽溉。西宁亦然。每水车一辆,可供水碓十三四所。以樟、枫、鸡藤诸香舂末,以作线香,谓之香水车。

  ○香碓

  香碓,罗浮为多。罗浮众香之薮,其树木多芳辛酷烈。凡枯柯折,外皮虽朽,内心甚香。山人每采树之鳞甲名薰陆罗香者,及枫、桂、鸡藤、水松之属,以︶车车水,水激处,百杵齐举,而黄屑成焉。乃以浮滠载之,沿罗阳溪而下,售于广、惠二州。凡为香条、香饼者,皆取给。其香以天生,而末以水成,不费筋力,又有溪流以输运,真栖隐之幸也。予尝以此溪为香客所往来,易名曰香溪,以与山中之药市对。有诗云:“采香秋自香溪入,采药春从药市还。”又云:“七十二溪流水香,香随流水出罗阳。山中水碓家家有,香末舂成即稻粱。”又云:“罗浮自是一香山,香使山人不得闲。一棹香溪贩香去,香如尘土满人间。”

  ○木牛

  木牛者,代耕之器也。以两人字架施之,架各安辘轳一具,辘轳中系以长绳六丈,以一铁环安绳中,以贯犁之曳钅句。用时一人扶犁,二人对坐架上,此转则犁来,彼转则犁去,一手而有两牛之力,耕具之最善者也。吾欲与乡农为之。

  ○罗浮古器

  罗浮冲虚观,当宋时有道士,于朝斗坛下得铜龙六,铜鱼一。细玩之,非金非石非铜铁,其龙皆具四足而微鳞,鱼则空洞其中,无孔,坚若窑瓷,轻如木叶,盖神物也。苏长公尝以为异。均按:道书称真人传授,赍金龙玉鱼,盟誓天地。或即此物。嘉靖间,文移取去,今不可得矣。观又有乐器四十余种,为真人白玉蟾遗制,名云敖之乐。静夜月明,羽人一再奏之,猿鸟皆鸣,四山响应。今乐器亦零落殆尽,惜哉!

  ○大甑

  广州光孝寺有大甑,六祖时,饭僧之用者也。大径丈,深五六尺,韶州南华寺亦有之,大与相若。当饭僧时,城中人争持香粳投之。或有诗云:“万户饭香诸佛下。”

  ○冠巾

  白沙有玉台巾,平顶四直,象玉台山形为之。有诗云:“惟有白头溪里影,至今犹戴玉台巾。”文简有自然裳,其《谒石翁墓诗》云:“夫君有嘉惠,赠我云锦裳。中绣自然字,服之永不忘。”又有心性冠,其铭云:“嘻!为之上圆,以象乎天,分之八方,以象八卦。丽之十云,以象十干。垂之二带,总之一纽,以象始终主敬。周之重と,以象大圈。是为甘泉翁心性之冠。”叶纟斋有平定巾,其赞云:“流为水,凝为冰,冰液乃返其形。死为鬼,生为人,人死乃归其根。今为官,昔为民,官罢乃还其真。葛衣大带,平定之巾。乐尧舜之道,又何必游尧舜之庭邪!”平定巾一名民巾。纟斋迁宾州守,至境即弃官,归著民巾往投。其之官福清也,使者请衣朱莅任,先生曰:辟如鸟,有白有黑,安能一切,夫非化工。竟不朱。元旦,里长请为易绶,不许。迎春东郊,限于纲竟不花矣。其高致若此。此三公者,予取以为衣冠师焉。

  ○瘿冠

  广多木瘿,以荔支瘿为上,多作旋螺纹,大小数十,微细如丝。友人陈恫屺得其一以作偃月冠,大仅寸许,有九螺。铭之曰:“文全于曲,道成于木。予亦得其一,以作瓢而有曲柄,字之曰箪友。”为诗云:“拳曲千年成一节,半生半死沉香结。”又云:“霜皮未尽尚磨砻,蛴螬半食心已空。螺纹如丝旋细细,左纽右缠文不同。”

  ○笄

  香山之俗,女笄用中秋。是夕召亲戚为丸羹,食而笄之。初加{敫手}髻,既嫁变塌髻,形颇不雅。冬至,家以丸羹祀神,或以笄女,他时率不以笄也。东莞娶妇,入门庙见后,终身不复戴笄。南海、番禺妇人,平居不笄,有事则笄,女子出阁前一日始笄。笄多用莲花珠笄,乳媪笋壳尖笄,长乐、兴宁扁笄,大小如其首,以金为梁,或四六,或八十,有偶无奇。虽田家妇子,笄靡不华,靡不朝夕在首。

  ○茅笔

  白沙喜用茅笔。所居圭峰,其茅多生石上,色白而劲,以茅心束缚为笔,作字多朴野之致,白沙尝称为茅君。有诗云:“茅君稍用事,入手称神工。”又云:“长揖谢茅君,安静以待终。”又尝称为茅龙,其诗云:“茅龙飞出右军窝。”今新会书家仿之,多用茅笔。

  ○金鱼缸

  南海之石湾善陶,凡广州陶器皆出石湾。其为金鱼大缸者,两两相合,出火则俯者为阳,仰者为阴,阴所盛则水浊,阳所盛则水清。试之尽然。

  ○古瓦盘

  阳春东有马鞍山,山巅一古瓦盘,围八尺许,中有清泉。登者掬饮将半,诘朝复满,虽积雨不益。盘乍隐乍显,若有心求之,不可必得。

  ○屐

  庄子云:以乔为服。者,屐也。乔者,ハ也。木曰屐,麻曰ハ,古人皆著屐。《异苑》云:晋文公哀介子推,拊木视其屐曰:悲乎足下。《孔丛子》云:孔穿振方屐见平原君。晋延嘉中,京师长者皆著木屐。妇女始嫁,作漆画屐,五色采为系。《汝南先贤传》云:戴良嫁女,布裳木屐。吴时粤有赵妪,常著金蹋是,或著金箱齿屐,居象头斗战。今粤中婢媵,多著红皮木屐。士大夫亦皆尚屐,沐浴乘凉时,散足著之,名之曰散屐。散屐以潮州所制拖皮为雅。或以抱木为之,抱木附水松根而生,香而柔韧,可作履,曰抱香履。潮人刳之为さ,轻薄而Й,是曰潮屐。或以黄桑、苦楝,亦良。香山土地卑湿,尤宜屐。其良贱至异其制以别之。新会尚朱漆屐,东莞尚花绣屐,以轻为贵。史称邯郸女子,ㄢ屣蹑利屣。利者,轻也。广州男子轻薄者,多长裙散屐,人贱之,呼为裙屐少年。

  ○蒲葵扇

  蒲葵树身干似桄榔,花亦如之,一穗有数百千朵,下垂子如橄榄,肉虽薄可食。新会之西沙头、西涌、黎乐、新开诸乡多种之,名曰葵田。周回二十余里,为亩者六千有余,岁之租,每亩十四五两。中人之产,得葵田十亩,亦可以足衣食矣。蒲葵最宜为扇,扇大者三四尺,可以蔽日。其叶末作蓑笠、簟席、坐团,亦以编屋。凡新会若男与女所以资生者,半出于蒲葵焉。子初种时,沃以肥腻,俟苗生至尺乃再莳。五年始割下叶,八年乃割上叶,岁凡三割。既割已,暴之兼旬,乃水濯之,火烘之,使皆玉莹冰柔,而随其叶之圆长,制而为扇。缘之以天蚕之丝,嵌之以白鳞之片,柄之以青琅之牌,缠之以龙须藤之线,铜钉漆涂,绘画为绚,然后粗者以货于近,精者以货于远。考此扇兴于晋时,自谢太傅执之,王丞相捉之,其价顿贵。其制雅,而出风和好,不致伤人,故大江以南尤尚。琼州亦有蒲葵,男女以为帽,竹胎而金银纸衬之,虽士人亦戴,不以巾帻为重也。或作麦草帽,则以白绸机头为绥。又以草之精粗,分人贵贱,其风俗如此。蒲葵风最美,胜于他扇。患热中暑者,以蒲葵扇烧灰,调水饮之,立解。

  ○席

  粤之席,以西洋茭文者为上。其草随舶而至,澳人得之亦能织,然皆复而不单。单者用细方胜斜纹,惟西洋国人能织。次则龙须席,龙须出广宁、高明二县,其茎多倒垂,似莞而细,土人春取其萌于石穴,种之成田,名曰龙须田。谚曰:“山种龙目,水种龙须。”龙须至芒种而肥,肥则勿壅,壅之生虫退色。至秋分而熟,熟乃与灯心草同收,而使金渡村人织之。长乐龙须祭亦产此草,而织手不及。有通草席,出高要白土村及新会。有莞席,出东莞县。莞丛生水中,其中茎圆美。《尔雅》曰:莞,苻蓠,其上{北鬲}。{北鬲},中茎也。莞故与蒲相连,蒲下而莞上,故《周礼》司几筵,有蒲筵莞筵,蒲粗而莞细也。《诗》:下莞上簟。簟凉而莞暖也。《礼》曰:莞簟之安。言其细精可以安人也。汉文帝以莞蒲为席。颜师古曰:莞,夫离也。今谓之葱蒲。以莞及蒲为席,亦尚质也。《盐铁论》曰:大夫士,复荐草缘,蒲平单莞,庶人富者,坐平莞。《拾遗记》曰:穆王时,西王母来,敷黄莞荐。宋《起居注》曰:广州刺史韦朗,作白莞席三百二十领。莞音完,又音官。盖其为用最古,东莞人多以作莞席为业,县因以名。县在广州之东,故曰东莞,亦曰东官。卢中丞祥有《莞草诗》云:“菀彼莞草,其色。厥土之宜,南海之东。菀彼莞草,其色。不蔓不枝,宜之为席。菀彼莞草,寒暑攸宜。长舒不卷,君子安之。”他若琼有藤席,有定安席,有椰叶席、槟榔席,皆席之美者。槟榔,山槟榔也。叶如兰,大三指许,长可数尺,淡白中微带红紫,绩为布,似葛而轻,亦可作席。人知粤多奇布,不知有槟榔布与槟榔席也。又澄迈染茜草为饰,久而愈滑,曰黄村席。又琼有红竹,潮有流黄席。

  ○酒器

  粤酒器有蒙周杯,蒙周者,越王鸟也。其喙黄白黑色,长尺许,光莹如漆,以为杯,可受二升。有鹤顶杯,鹤者,海鹤也。其大者修项五尺,类淘河而朱锐,顶色丹,坚润如金玉,以为杯,可受一升。有鹦母杯,本海蠃壳也,出琼州三亚港青栏海中,前屈而朱,如鹦母嘴然。尾旋尖处作数层,一穴相贯,甚诘曲,可以藏酒。其色红白青紫相间,生取者鲜明。《异物志》云:扶南海有大蠃如瓯,其体蜿蜒委曲,盛酒在中,自注至倾覆终不尽,以伺误相罚为乐。有红虾杯,红虾大者须数尺,以金镶口为杯,可受酒升许。有鸬鹚杯,磨海嬴壳为之。有海胆杯,海胆生岛屿石上,壳圆有粟珠,粟珠上有长刺,累累相连,以漆灰厚衬之为杯。一名共命杯,以其取一带十也。有火鸡卵杯,受一升。有缠杯、椰杯。凡椰出于琼者,处处相似,独文昌铺前所产者,大小形殊,小者至如拇指,作杯以此为贵。寻常用则以沉速香杯,因香之大小方圆刳成,状千百出,以金银镶之。粤人颇尚奇器,以地之所少者相高。然大抵近山多用嬴杯,近海多用香杯,而东西洋之金银器不与焉。

  ○椰器

  椰壳有两眼谓之萼,有斑缬点文甚坚。横破成宛,纵破成杯,以盛酒,遇毒辄沸起,或至爆裂,征蛮将士率持之。故唐李卫公有椰杯一,尝佩于玉带环中。椰杯以小为贵。一种石椰,生子绝纤小,肉不可食,止宜作酒杯,其白色者尤贵,是曰白椰。粤人器用多以椰,其壳为瓢以灌溉,皮为帚以扫除,又为盎以植挂兰挂竹,叶为席以坐卧。为物甚贱,而赵合德以椰叶席献飞燕也。

  ○槟榔合

  广人喜食槟榔。富者以金银,贫者以锡为小合,雕嵌人物花卉,务极精丽。中分二隔,上贮灰脐、蒌须、槟榔,下贮蒌叶。食时先取槟榔,次蒌须,次蒌叶,次灰,凡四物各有其序。蒌须或用或不用,然必以灰为主,有灰而槟榔、蒌叶乃回甘。灰之于槟榔、蒌叶,犹甘草之于百药也。灰有石灰、蚬灰,以乌侈泥制之作汁益红。灰脐状如脐,有盖,以小为贵。在合与在包,为二物之司命。包以龙须草织成,大小相函,广三寸许,四物悉贮其中,随身不离,是曰槟榔包。以富川所织者为贵,金渡村织者次之,其草有精粗故也。合用于居,包用于行。

  ○锡铁器

  锡器以广州所造为良。谚曰:“苏州样,广州匠。”铁冶亦然。广州之佛山多冶业,冶者必候其工而求之,极其尊奉,有弗得则不敢自专,专亦弗当,故佛山之冶遍天下。石湾多陶业,陶者亦必候其工而求之,其尊奉之一如冶,故石湾之陶遍二广,旁及海外之国。谚曰:“石湾缸瓦,胜于天下。”

  ○铜鼓器

  宋陆游云:予初见梁欧阳传,称在岭南多致铜鼓,献奉珍异。又云:铜鼓累代所无,予在宣抚司见西南夷所谓铜鼓者,皆精铜,极薄而坚,文镂巧丽,叩之冬冬如鼓,不作铜声,秘阁下古器库亦有二枚。此铜鼓,南蛮至今用之于战阵祭享,初非古物,实不足辱秘府之藏。然自梁时已珍贵之如此,不知何取也。

  ○温坑瓦瓮

  永安温坑所作瓦瓮,内外纯黄,水炙不裂,以藏酒,味能不变。又有康禾白磁诸器,亦坚好。

  ○石涌瓮

  越人谓石瓮曰石涌,故地名石涌。今大瓮高至六尺,大倍之,名曰石涌瓮,家家有之,盖取瓮城之象。

  ○笄制

  永安妇人,粗棉大苎,衣多青黑。发左右盘,无鬟鬓,皆戴塌笄。笄广五六寸,与头相等,以羊皮金纸,剪擘为条者七或九或十一,名曰金缕子,以傅其上。笄亦以纸为之,外冒黑纱,四旁插大钗簪,自朝至夕,无或有妇不笄者。其未笄者有髻子,笄则无之。故常不去其笄,虽至贫,笄亦华好。嫁日,其姑来迎,其母送至夫家乃还。贫者率务勤苦。其俗如此。

  ●卷十七·宫语

  ○楚庭

  越宫室始于楚庭。初,周惠王赐楚子熊恽胙,命之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于是南海臣服于楚,作楚庭焉。越本扬越,至是又为荆越,本蛮扬,至是又为蛮荆矣。地为楚有,故筑庭以朝楚,尉佗仿之,亦为台以朝汉,而城则以南武为始云。初,赧王时,越人公师隅为越相,度南海。时越王无疆为楚所败,其子孙遁处江南海上,相争为王。隅以无疆初避楚居东武,有怪石浮来镇压其地,名东武山,因于南海依山筑南武城以拟之,而越王不果迁。其时三晋,魏最强,越王与魏通好,使隅复往南海,求犀象珠玑以修献。隅久在峤外,得诸琛异,并吴江楼船、会稽竹箭献之。魏乃起师送越王至荆,栖之沅湘,于是南武疆土为越贡奉邑。或曰:《吴地志》称:吴中有南武城,在海渚,阖闾所筑,以御见伐之师。或曰:初,吴王子孙避越岭外,亦筑南武城。及越灭吴,遂有南海。其后为楚所灭,越王子孙自皋乡入始兴,有鼻天子城,令公师隅修吴故南武城。既不果往,而赵佗遂都之,故佗自称南武王,而宫亦号南武宫。或曰:阖闾所筑南武城在丹阳皋乡,吴既灭,其子孙南徙,遂移南武之名于岭外,亦犹越徙琅琊,初筑东武,既归会稽,亦名其地曰东武也。吴王子孙不能有其南武,而越王子孙有之,越王子孙复不能有之,而佗实有之,遂以南武名其国,与汉争大,此劲越之所由称也。嗟乎!佗本邯郸胄族,以自王之故,裂冠毁冕,甘自委于诸蛮,与西瓯半蠃之王为伍,其心岂诚欲自绝于中国耶!诚自知非汉之敌,故诡示鄙陋以相绐,而息高帝兼并之心耳。其后自言老臣妄窃帝号,聊以自娱,岂敢以闻于天王。其词逊而屈,可谓滑稽之雄,盖犹是伪为结之意也。考楚之先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乃立其三子皆为王。论者谓其王三子也,姑顺蛮夷之俗,不自为王,犹存寅畏之心。其后十世熊通,求周室加位,不得,始自尊为武王。武者,生谥也。佗都南武,亦自称之曰武,盖师此意。佗宫故在粤秀山下,即楚庭旧址。粤秀一名王山,以佗也,其曰玉山者误也。宫之东为伪汉刘Ζ南宫。

  ○四台

  赵佗有四台。其在广州粤秀山上者,曰越王台,今名歌舞冈。其在广州北门外固冈上者,曰朝汉台。冈形方正竣立,削土所成,其势孤,旁无丘阜,盖茎台也,与越王台相去咫尺。其在长乐县五华山下者,曰长乐台,佗受汉封时所筑。长乐本龙川地,佗之旧治,故筑台。又新兴县南十五里有白鹿台。佗猎得白鹿,因筑台以志其瑞。是为四台。自古诸侯王筑台以朝天子,始自佗。战国之筑帝宫,奉冠带以事强秦者,无斯恭顺,佗亦贤也哉!

  ○三闾大夫祠

  予之乡名曰沙亭,有烟管冈焉。其高大甲于茭塘诸峰,势与华山狮岭东趋海门,盖番禺之一镇也。冈之麓,予欲建三闾大夫祠,以宋玉、景差二大夫为配,而题飨堂曰忠过,仪门曰日月争光,寝室曰词赋之祖,又刻司马迁所作列传以为庙碑,岁时礻龠祀,率子姓灌献椒浆,弦歌《离骚》二十五篇,以乐神听,斯亦吾宗之盛事也。吾宗本荆楚人,文雅之士,固宜以《离骚》为家学,学其忠,复学其文,以无愧大夫之宗族,无负《离骚》之一书。吾尝谓《诗》亡而后《离骚》作,学《离骚》所以学三百篇。善学三百篇者,当自《离骚》始。祠既成,将使吾宗操觚之士,皆以祠为归,凡有所作,合之为《三闾家言》,附于《楚辞》之后,岂非大夫之所乐得于其苗裔者哉。嗟乎!吾宗自丧乱以来,二三士大夫,亦颇能蝉蜕垢氛,含忠履正,三闾之遗风,其犹未泯也。闻江南雷氵卷有忠洁王祠,相传宋太宗平江南时,以此号封三闾大夫。则予之乡今亦名之为忠洁,使人因名求实,以为继述之美。又大夫故居在归州屈沱之上,楚人谓江之别流为沱,屈姓之所居,故曰屈沱。而大夫所耕之田,泪滴而生玉米,名曰屈田。吾之乡,其前有潮溪数曲,今亦命曰屈沱。有田数百亩,高者两三熟,低者一收,以供粢盛,今亦命曰屈田。盖追慕大夫之忠,一一袭其故迹,使吾宗有所观感,亦诚无所不可也。祠之后复祀女Ч,则名其堂曰婵媛。女Ч者,大夫之姊也。楚人谓姝为Ч,故曰女Ч。自昔屈氏女子,能辞令者自女Ч始。其申申以詈,欲大夫之愚如甯武,不欲其伉直如史鱼以速死也。大夫之忠,忠而过,大夫之过,过于忠。世儒能言之,不知大夫之姊早已言之矣。噫!Ч诚贤女,大夫传其名于《离骚》,有以也哉!

  ○大忠祠

  广州城南有三大忠祠,祀宋丞相文公天祥、陆公秀夫、太傅张公世杰。祠本南园旧址,洪武初,有五先生者,结社其中,开有明岭南风雅之先。其后当事者即其地建祠,以祀三大忠,以与崖门大忠祠并峙。其左有堂曰臣范,右有轩曰抗风。抗风者,典籍孙先生之所命也。典籍诗:“昔在越江曲,南园抗风轩。”今以俎豆五先生,是为南园五先生祠。予尝谒祠,有诗云:“词客旧多亡国恨,骚人今有礼魂篇。”其在崖门大忠祠,白沙先生尝作哀歌亭其侧,时酾酒以吊三公,有辞云:“俨其堂堂,沛其洋洋。是谓正气,至大至刚。上有青天,下有黄壤。不亡者存,薰蒿凄怆。”

  ○祖祠

  岭南之著姓右族,于广州为盛。广之世,于乡为盛。其土沃而人繁,或一乡一姓,或一乡二三姓,自唐宋以来,蝉连而居,安其土,乐其谣俗,鲜有迁徙他邦者。其大小宗祖祢皆有祠,代为堂构,以壮丽相高。每千人之族,祠数十所,小姓单家,族人不满百者,亦有祠数所。其曰大宗祠者,始祖之庙也。庶人而有始祖之庙,追远也,收族也。追远,孝也。收族,仁也。匪谮也,匪谄也。岁冬至,举宗行礼,主鬯者必推宗子。或支子祭告,则其祝文必云:裔孙某,谨因宗子某,敢昭告于某祖某考,不敢专也。其族长以朔望读祖训于祠,养老尊贤,赏善罚恶之典,一出于祠。祭田之入有羡,则以均分。其子姓贵富,则又为祖祢增置祭田,名曰蒸尝。世世相守,惟士无田不祭,未尽然也。今天下宗子之制不可复,大率有族而无宗,宗废故宜重族,族乱故宜重祠,有祠而子姓以为归,一家以为根本。仁孝之道,由之而生,吾粤其庶几近古者也。

  庞弼唐尝有小宗祠之制。旁为夹室二,以藏祧主。正堂为龛三,每龛又分为三,上重为始祖,次重为继始之宗有功德而不迁者,又次重为宗子之祭者同祀。其四代之主,亲尽则祧。左一龛为崇德,凡支子隐而有德,能周给族人,表正乡里,解讼息争者;秀才学行醇正,出而仕,有德泽于民者,得入祀不祧。右一龛为报功,凡支子能大修祠堂,振兴废坠,或广祭田义田者,得入祀不祧。不在此者,设主于长子之室,岁时轮祭。岁正旦,各迎已祧、未祧之主,序设于祠,随举所有时羞,合而祭之。祭毕,少拜尊者及同列,然后以余而会食。此诚简而易,淡而可久者也,吾族将举行之。

  ○明诚书院

  明诚书院在增城县城中,湛文简所建。堂上有《心性图》及文简所书《心性图说》,右隅有王文成所书五言古诗,今《阳明集》中,《书泉翁壁诗》是也。行书字大如拳,漫灭不可尽识。堂后石刻文简像,幞头执简,上有隶书《心性图说》。甘泉书院遍天下,此其发祥之地。故尤重云。

  ○白云书院

  白云之山有三寺,中曰白云,左月溪,右景泰,盖山中之三胜也。嘉靖间,三寺既毁,于是泰泉黄公以景泰为泰泉书院,铁桥黄公以月溪为铁桥精舍,甘泉湛公以白云为甘泉书院。自作《白云记》,谓仙变释,释变儒。王青萝读而嘉之曰:其变之终于正矣乎!遂书白云三变匾而揭焉。

  ○西樵三书院

  西樵之西,有山从端州来,至南海黄冈,渡江而东,有石迹,为石头村。又南而北,绵延数十里,丘垤连累者百数,乃崛起而为西樵,中有书院三。其曰石泉书院者,方文襄所营,在紫云峰。曰大科书院者,湛文简所营,在大科峰。曰四峰书院者,霍文敏所营,在鸡冠、紫姑、龙爪、聚仙四峰之间。当时三书院鼎足而立,三公讲学其中者历十年。世宗御极,相与应召而起。方为内阁辅臣,霍为太子少保礼部尚书,入弼东宫,湛为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同时尊显,世之所难也。论者谓山有神灵使然。父老云:昔年兹山,岚雾溟覆其半,昏旦莫辨。近三十年,明净秀露,无复岚雾掩焉。亦山之遭遇,非偶然也。

  ○万卷堂

  东莞陈琴轩先生琏,致仕后,开万卷堂。书多秘馆所无,四方学者至,必馆谷之。而丘文庄于琼州学宫为石室,藏书以惠学者,皆盛德事也。

  ○合道山房

  吾乡有烟管山,あだ特出,其脉逶迤而下,为丘陵者三四,复崛起为一大山。其冢高而长,形如船覆,因名之曰覆船。其大与烟管相若,而势稍平,四围冈阜宫之,扈者、者、岿者远近连属,凡数十百计,皆以二山为宗。形家者谓烟管上应太阳,覆船上应太阴,从太阳而落为太阴,一南一北,如日月相配,有妙道之象焉。予草堂在二山间,背覆船而右烟管,将以阴为体而阳为用,以师夫二山,于是题其堂曰合道,而为铭曰:“烟管在北,覆船在南,吾居其中,与之相参。覆船在南,烟管在北,吾居其中,与之相翼。以身为宫,广如虚空,能与地塞,能与天通。以心为佩,光无外内,能与日明,能与月晦。”

  ○三楼

  三楼,一曰越华楼,故在广州城西<同戈>船澳。南越王佗以陆大夫有威仪文采,为越之华,故作斯楼以居之。或曰:越华楼一名越华馆,佗作此以送陆贾,因迩朝台称朝亭,唐改曰津亭云。自古文人至越者,始陆贾,继终军,皆有光于越,而军与韩千秋节烈尤伟,予尝欲重建此楼以祀之。一曰越望楼,在藩司堂后。枕玉山而面珠海,山川千里,极目无际,亦南天杰构。今不存。一曰玉山楼,在粤秀山上。洪武初都指挥花英所建,以祀越先贤高固、杨孚、董正、罗威、唐颂、疏源、陈临、王范、黄恭九人。玉山为五岭山川之望,九贤为十郡人文之望。玉山有此楼,楼有此九贤,可以不朽。

  ○六楼

  广州有崇楼四,在南者曰拱北,故唐之清海楼也。其地本番、禺二山之交,刘Ζ凿平之,叠石建双阙其上,宋经略某改双阙为双门,民居其下,今号曰双门底云。北曰镇海,在粤秀山之左。洪武初,永嘉侯朱亮祖所建,以压紫云黄气之异者也。广州背山面海,形势雄大,有偏霸之象。是楼巍然五重,下视朝台,高临雁翅,实可以壮三城之观瞻,而奠五岭之堂奥者也。西曰观海,在大观桥上,今废。中曰岭南第一楼,在坡山五仙观中,洪武初行省参知政事汪广洋所建。四穿无壁,栋柱皆出石墙上,以悬禁钟而已。四楼惟镇海最高,自海上望之,恍如蛟蜃之气,白云含吐,若有若无,晴则为玉山(即粤秀)之冠,雨即为昆仑(番大舶也)之舵,横波涛而不流,出青冥以独立。其玮丽雄特,虽黄鹤、岳阳莫能过之。外则有端州阅江楼。江,西江也。其水自梁、益二州,经流数千里,会五十余州之水而下。其大者为郁、黔、桂、绣、临、贺之水,分为二江,复合而为一。洪波漭E35,无支流以疏播之。至端州,而羚羊之峡绾毂其口,不能遽泄,每当夏月,崩腾怒涌,载于高地,为暴涨以鱼鳖吾民。楼之建,所以砥狂澜而锁钥西疆者也。其基在石头冈上,冈临江崛起,巨石<厂垂><厂义>,府治第一重捍门也。楼势峥嵘,望如山岳。前后楼二,各三重。左右楼二,各二重。左右耳楼四,各二重。凡大小八楼,合而为一。外此则惠州有合江楼。东、西二江汇其东,丰、鳄二湖氵猪其西,而象岭、罗浮前后屏拥。其水大而山雄,境清而气秀,又为岭以东之最胜。是为东粤六楼也。

  ○碧玉楼

  碧玉楼在白沙先生宅,小庐山西。碧玉长六寸许,宽半之,上锐下丰,旁有两耳,耳有孔可以组穿约,盖古命圭之属。《记》曰:“命圭自九寸以下。”又曰:“圭博三寸,厚半寸,剡上,左右各寸半。”是也。白沙以总督朱英之荐,于是宪庙以此圭聘先生,先生建楼藏之,名碧玉楼,又尝自称碧玉老人。郡人黄泰泉诗:“百年闻道属斯人,碧玉中藏太古春。”邝湛若诗:“碧玉楼前千仞雪,肯容狂简礼簪裾。”

  ○高楼

  广州诸大县,其村落多筑高楼以居。凡富者必作高楼,或于水中央为之。楼多则为名乡。遥望木棉榕树之间,矗立烟波,方正大小,一一相似,势如山岳之峙,皆高楼也。楼基以坚石,其崇一丈七八尺。墙以砖或牡蛎壳,其崇五六丈,楼或单或复,复者前后两楼,盘回相接,雨水从露井四注,名回字楼。罩以铁网铜え,隐隐通天。楼内分为三重,每重开三四小牖望。顶为战棚,积兵器炮石其上,以为御敌之具。寇至则一乡妇女,相率登楼,男子从楼下力斗。斗或不胜,则寇以秋千架巨木撞楼,或声大铳击之,或以烟火焚薰,楼中人不能自固,争从楼窗自堕,以求缓须臾之死,惨不可言。是楼虽壮观瞻,亦寇盗之招,此乡落之莫可如何者也。

  ○名园

  广州旧多名园。其在城东者,曰东皋别业,陈大令之所营也。初从山口关之东而入,有一湖曰蔬叶,尝有蔬叶自罗浮流至。湖中有楼,环以芙蓉、杨柳。三白石峰矗其前,高可数丈。湖上榕堤竹坞,步步萦回,小汊穿桥,若连若断。自挹清堂以往,一路皆奇石起伏,羊眠陂陀岩洞之类,与花林相错。其花不杂植,各为曹族,以五色区分。林中亭榭则以其花为名,器皿几案窗棂,各肖其花形象为之。花有专司,灌溉不摄。司梅者则处梅中。客至梅中,司梅者供其茗果,而以梅之利输主人。他所有花木皆然。登其台,珠海前环,白云后抱,蒲涧、文溪诸水,曲曲交流,悉贯玉带桥而出。有彩舟四:曰只在,曰弄碧,曰渔长,曰浮家。客至随所欲乘,主人弗问。夹岸桃树有一坊,书曰:“桃花源里人家。”越一曲为锦袍湾,二曲为九龙井。委折而西,与凫鸥相遂,日不知其几十里也。湖尽,万松谡谡,直接赤冈山径而止。桂丛藤蔓,缭绕不穷,行者辄回环迷路。文忠公与大令,兄弟也,有诗云:“山水经营始宁墅,画图二十孟城坳。”此城东名园之故事也。其在城西者,曰西畴,为吴光禄所筑,梅花最盛。又五里有荔枝湾,伪南汉昌华故苑,显德园在焉。又五里三角市中为花田,南汉内人斜也,刘钅长美人字素馨者葬其中,钅长多植素馨以媚之,名素馨斜。有咏者云:“花田近在城西社,素馨花气薰游冶。美人墓上多牛羊,当日人前面空赭。”其在半塘者,有花坞,有华林园,皆伪南汉故迹。逾龙津桥而西,烟水二十余里,人家多种菱、荷、茨菰、蕹芹之属,其地总名西园矣。城南有望春园,有芳华苑,亦伪南汉故迹。其南园,则国初五先生倡和之地。里许为斐园,文忠公所营,有阁曰桐君。公尝自称桐君,故以名。北则有芳春园,桃花夹水二三里,东接<音>々之水,可以通舟,一名甘泉苑,其桥曰流花。钅长与女侍中卢琼仙、黄琼芝、蟾姬、李妃、女巫樊胡子及波斯女,为红云宴于此。雨后往往拾得遗钗珠贝,知为亡国之遗物也。大抵钅长时,三城之地,半为离宫苑囿。又南北东西环城有二十八寺,以象二十八宿,民之得以为栖止者无多地也。其为无道若此。

  ○祖香园

  祖香园在沙亭乡,吾以园中草木,皆有先祖三闾大夫之遗香,故以名园。园之中有骚圣堂,其木主书曰:楚左徒三闾大夫先公屈子灵均之位。旁二主书曰:楚大夫宋玉先生之位,楚大夫景差先生之位。二先生皆高弟子,故以配享。而三闾大夫画像,则以渔父、詹尹参之。以尝相与问答,见诸楚辞者也。或谓渔父者,三闾大夫寓言;《沧浪》一歌,亦《离骚》之短篇。《离骚》之长,《沧浪》之短,是皆楚风之正。亦一说也。

  ○狼家屋

  自横州平佛水口渡江,三十里至白鸽墟,是灵山县境。墟中狼家一瓦屋,其屋脊东为广东界,脊西为广西界,狼目司之。予尝信宿其中。

  ○慈元殿

  慈元殿在新会崖山上,成化中方伯刘公大夏始建,以祀宋杨太后,上赐名全节庙。进士张公诩有赞云:“朝闽夕广,提二弱孤。依臣张陆,为宗社图。曹娥死孝,贞义死信。惟后死之,仁至义尽。”太后有陵在崖山海滨,张太傅营葬。今莫辨其地云。

  ○吕相祠

  顺德桂洲堡有吕相祠,神甚赫。相传为宋吕文焕于甲子门与元人战败赴水死,尸溯流至,乡民祠之。咸平间,封忠愍武灵侯。考《通鉴》,文焕以襄阳绛元,为参知政事,每导元人入寇,德初,籍其家。宋亡,入见太后,尚出怨言。乃宋叛臣,无战甲子门事,况咸平乃真宗年号,先文焕二百余年,则所传者讹也。邑西南有地名石涌,南越相吕嘉故乡也。当汉兵南下,嘉于其乡筑石涌、金斗二城以为守。败后伏波追奔至此,编桥度兵,既获嘉,桥遂以伏波名。桂洲与石涌一水相连,溯流而至必嘉也。为南越相故称相,此乃嘉之子孙,居于石涌者之所祠也。嘉本越人之雄,尉佗得之,因越人之所服而相之,而南越以治。佗之能用越人如此。秦将屠雎不能用桀骏以败,番君吴芮能用梅钅以兴。越人之不可忽也如此。嗟夫!越人固多六千君子之遗烈者哉!

  ○南海庙

  何云:广州东去百里,有南海庙,祀南海之神,退之为南海庙碑,乃其地也。庙植波罗树,种自海外来,树不著花,土人刀斫其,液出而成实,丑若鬼面,剖之有房,熟而食之,如栗而香。若或不经刀砍,则液流于地,实成地中,香达于外,土为之裂。良亦怪矣。庙有此树,故亦号曰波罗庙。左为浴日亭,登以望海,淼茫无际。然东去百里,乃有虎门,两山夹峙。虎门之外,群岛伏立,犹非大洋也。庙在扶胥江北岸,其南岸有最高峰,曰烟管冈,正与庙对。冈左右乱峰环叠,海树如城。翁山有书屋在其下。倚南面北,扶桑晓赤,罗浮晚青,山海之胜,甲于百粤,北海东海之滨,未易有此。村民千户,耕渔为业,皆屈大夫之流裔。田肥美而水苦咸,屋后小峰,甘泉涓涓,一村饮足焉。翁山之庐,倚烟管冈为屏,临南海为溪。想其扶桑日生,中夏犹夜,独登山阁,以受晓华,真神仙境界,岂人世王侯所能梦见。予为之作《海阁日华图》,题其上曰:“天以布衣存日月,海滨山阁著藏书。”阁旁多木棉。其种自海外来,树高数十尺,喜温恶寒,莫能过岭以北。花类玉兰,色正赤而无香,结实如酒杯。老而飘絮,著土自生,盛于荒滩闲址。集其絮可席以坐,柔而少温,若芦花然。翁山谓广民种木,多择实之易售者,若荔支、龙眼之属,非是则不贵。以故木棉为弃种,而任其自生。若收之园林,当亦佳观也云。

  ○文选楼

  广州外城之南,有珠江义学。其西一楼,予居之,以撰《广东文选》,里人因名之曰文选楼。为诗有曰:“自今南与北,文选有双楼。”

  ○濠畔朱楼

  广州濠水,自东西水关而入,逶迤城南,迳归德门外。背城旧有平康十里,南临濠水,朱楼画榭,连属不断,皆优伶小唱所居,女旦美者,鳞次而家,其地名西角楼。隔岸有百货之肆,五都之市,天下商贾聚焉。屋后多有飞桥跨水,可达曲中,晏客者皆以此为奢丽地。有为《濠畔行》者曰:“花舫朝昏争一门,朝争花出暮花入。背城何处不朱楼,渡水几家无画楫。五月水嬉乘早潮,龙舟凤舸飞相及。素馨银串手中灯,孔雀金铺头上笠。风吹一任翠裙开,雨至不愁油壁湿。”是地中濠畔街,当盛平时,香珠犀象如山,花鸟如海。番夷辐辏,日费数千万金。饮食之盛,歌舞之多,过于秦淮数倍。今皆不可问矣。噫嘻!

  ●卷十八·舟语

  ○操舟

  越人善用舟。刘安云:越ぎ蜀艇,不能无水而浮。又云:汤武,圣主也,而不能与越人乘ぎ舟而浮于江湖。又云:九疑之南,陆事少而水事众。九疑之南,盖越也。又云:越地幽昧而多水险,其人皆习水斗。而左思云:篙工楫师,选自闽、禺。禺,番禺也。《山海经》云:番禺始为舟。番禺者,黄帝之曾孙也,其名番禺,而处于南海,故今广州有番禺之山。其始为舟,故越人习舟,古时吴楚之舟,皆使越人操之。刘向云:鄂君舟于新波之上,有越人拥戢楫而歌。而越王句践,尝发习流二千伐吴,又作大翼、中翼、小翼以攻吴。战舰之制,至句践而渐备矣。越既灭,其子孙散处海峤。然当秦之时,始皇尝使尉佗、屠雎将楼船士卒平越。其后汉武帝亦遣五将军,率楼船十万师平越。何当时越人不能以水斗长技与之争耶?杨仆得越船粟,因推而前挫越锋,遂至番禺。汉将军凡分五路,皆以水军,南越之平,实以水军之力。故知将在勇,勇则神速,能使敌人长技不及施,策之上者也。

  粤人善操舟,故有铁船纸人,纸船铁人之语,盖下海风涛多险,其船厚重。多以铁力木为之,船底从一木以为梁,而舱サ横数木以为担,有梁担则骨干坚强,食水可深,风涛不能掀簸,任载重大,故曰铁船。船既厚重,则惟风涛所运,人力不费,小船一人一浆,大船两三人一橹,扬篷而行,虽孱弱亦可利涉,故曰纸人。篷者,船之司命。其巨舰篷,每当逆风挂之,一横一直而弛,名曰扣篷。谚所谓:“广州大蒙童,使得两头风。输一篷,赢一篷”也。横行曰输,直行曰赢。篷,风也,以蒲席为之,亦曰{双}也。或以木叶为之,曰帆叶也。每舰有二篷,风正曰八字,八字风在后则正,在前则横,故又有“后八字风,扬篷当中,前八字风,勾篷西东”之语。其或舟子撮唇为吹竹叶声,及鸣金鼓以召风。风至,二篷参差如飞鸟展翅,左右相当,其形亦如八字。是皆铁船乃胜任。上江自凌、浈、湟、武诸水以下至清远,一路滩高峡峭,水多乱石,其船食水浅,率以樟木为之,底薄而平,无横木以为骨,放之顺流,遇及我大石,一折而过,势如矢激,故曰纸船。其逆崩流而上者,触崖抵E36,随石回旋,扌堂者、钩者数人,牵者数人。牵者在隈岸或怪石间,为深林密箐所蔽,前后不相顾,舟子虑其或过或不及,冲陷石棱,则终日大叫,叫且如哭,如相杀声,一一凄酸郁怒,或于石告哀,或与石拒敌。其船乍前乍却,前者如暴虎,后者如搏熊。一篙失势,舟破碎漂没,入于涡盘矣。故舟子非强有力者不能胜,故曰铁人。其上乐昌泷者,率以双篙穿舟,腰之而上。舟子谣曰:“朝穿腰,暮穿腰,篙如铁一条。”又曰:“上滩篙在手,上泷篙在腰。”其上乐昌滩者,舟人为藤圈于舟旁,篙在圈中,二人肩篙以行,名曰肩舟。舟行以肩,亦曰舟舆。其上乌蛮大滩者,每一落篙,男女则偃身船旁,以助其势,曰眠篙。行者笑之。有谣云:“妇人扌堂右,丈夫扌堂左。估客笑人,眠篙不可。”是皆非铁人不能任。其驾诸乡度船者,虽隆寒袒裸,血汗沾濡,摇橹之声,如雷霆,如战斗,常使惊波披靡,舟过而水痕不能合。虽逆水逆风,日犹百里,亦皆号为铁人云。广州故多度船,而日度夫尤壮。日度多勤,夜度多惰,勤者之力,恒使风潮无功。风潮不能厄其势,海寇不敢争其强,是皆所谓铁人也。

  东莞度船赶水,常以一人执杵在船头,以忤左右舂船,为摇橹疾徐之节。左舂则足左跃,右舂则足右跃,诸橹人以之作势,以之齐声,又口唱山歌,使诸橹人属和以苏其苦,于是筋力尽忘,舟行迅速,须臾至彼步头矣。此古舂堂之遗俗也。《寰宇记》云:新州俗,豪渠之家,丧祭则鸣铜鼓,召众则鸣舂堂。按舂堂状如小船,长丈余,两三人交击。一云:刳木为槽,旁约十杵,男女间立舂谷,槽声若鼓,闻数里。盖本舂器,因用召众也。一曰:椎塘。志云:罗浮山中人,凿方木为舂,曰椎塘,昧爽声震而虎潜。韶台诗:“椎塘声合虎狼归。”即舂堂也。

  ○战船

  广之蒙冲战舰胜于闽艚。其巨者曰横江大哨。自六橹至十六橹。皆有二桅,桅上有大小望斗云棚。望斗者,古所谓爵室也。居中候望,若鸟雀之警示也。云棚者,古所谓飞庐也。望斗深广各数尺,中容三四人,网以藤,包以牛革,衣以绛色布帛,旁开一门出入。每战则班首立其中。班首者,一舟之性命所系,能倒上船桅,于望斗中以镖箭四面击射,势便,或衔刀挟盾,飞越敌舰,斩其帆樯;或同蛋人没水凿船,而乘间腾跃上船杀敌;或抱敌人入水淹溺之。其便捷多此类。舰旁有芘篱,夹以松板,遍以藤,蒙以犀兕绵被,左右架佛郎机炮、磁炮、九龙信炮、蒺藜锡炮、霹子炮、神炮数重,及火砖、灰、烟球之属,尾梢作叉竿连棒。又有箐竹楼橹以隐蔽。又或周身皆炮,旋转回环,首尾相为运用,其捷莫当。此戈船之最精者也。其小者曰飘风子,曰大小拨桨。大拨桨,每船一艘,桨百余,小者亦五六十。人坐船内拨之,其行若飞。人各有所隐蔽,箭炮莫能中。桨之利胜橹,橹立桨坐,立则人在舱外易受敌,坐则人在舱中,每一桨有一鸟枪或三眼神枪辅之,桨动则群枪齐发。其飘洋者曰白艚、乌艚,合铁力大木为之,形如槽然,故曰艚。首尾又状海鳅,白者有两黑眼,乌者有两白眼,海鳅远见,以为同类不吞噬。其载人与货物者曰度,制亦如斗舰,上施兵器及炮火、飞石、灰罂,旁布渔え。小者曰横水度。捕鱼者曰香了,亦曰乡了,曰大涝罾、小涝罾。其四橹六橹者曰小了,八橹者曰大了。曰纟索え船,曰沉罾。其曰朋え者,以船十数E13为一朋,同力以取大鱼,故曰朋え,亦曰摆帘网船。其上滩濑者,曰匾水船,即扁差也,亦曰扒竿船。叉二木于船首,以张帆席,故曰扒竿。竿即樯也。蛋人所居曰艇,孔鲋云:小船谓之艇。《释名》云:艇,其形径挺,一人二人所乘行也。盗舟曰龙艇。长四五丈,裸无篷盖,数十人以桡拨之,奋迅如龙,最利攻去刂。吾粤水道多歧,山海相通,盗贼易为出没,龙艇之为害,无处无之。其曰大龙艇者,长九丈七尺,宽一丈一尺六寸,两旁有桨四十四,橹十二。入洋则纯用桨,出洋则纯用橹及风篷。每橹八人,桨一人,更番出力。凡有三百余人,为两班。船上有木柜,其形方,长六七尺,可避波涛。两旁为铳眼及强弩架,弩亦四十有四。又有竹栏,以支牛皮、絮被、罾え,为御矢石铳炮之具。其船轻而疾,受水浅,倏忽可数百里,白艚、乌艚最畏之,以其无风可行,不能追逐故也。其名生船,以乌、白艚无风则死也。其柜以水椰之木,帆以布,布以粗麻为之,染以薯莨,浸以矾水及盐。其底以铁力木或红卢桂木,性柔耐水,可长久。更佐以香了之船,左右相夹,往往无敌。香了长短与相等,宽亦如之,周以竹篱而头方,上亦有柜稍圆,惟不用桨而纯用橹耳。橹十四或十六,桅则三之,或于船两旁作代风轮二或四,以激水,水力即风力也。或止作空底一层,于最近水处,稳便愈甚。不然止在船两旁顺置长空匣,疾亦如之。

  ○洋舶

  洋舶之大者,曰独樯舶,能载一千婆兰,一婆兰三百斤,番语也。次牛头舶,于独樯得三之一。次三木舶,于牛头得三之二。次料河舶,于三木得三之一。底二重,皆以铁力木厚三四尺者为之。锢以沥青、石脑油、泥油,填以石。丁以独鹿木,扎以藤,缝以椰索。其碇以铁力、水桫,钉以桄榔、{思}{劳},淬钉以蛇皮内膏。盖海水咸,烂铁妨磁石,故皆不用铁物云。桅凡三,一桅常植。二桅以风而植。桅长者十四五丈或二三接,中皆横一杆,上有望斗,容四十余人。又以木为人,或升或降,遍置梯绳之间,前木照后柁,以黑鬼善没者司之。其舶小者,四围皆密,腹中仅留一孔,自上而下。飘洋时,梢公缚身桅下,余悉在舶腹之中。凡上舶容人千余,中者数百,皆有舵师、历师,然必以罗经指南。尸罗经者,为一舶司命,毫末分利害焉。每舶有罗经三,一置神楼,一舶尾,一在半桅之间,必三钅咸相对不爽,乃敢行海。大鱼至,以铜铳击而退之。大鱼去而波浪为怪,以长剑斩之。其人为西南诸番将卒工商之属,一一凶狠,海寇皆莫敢近。故得输其珠赆奇物,以辐辏五羊。尝有贺兰国舶至闽,有客往观之,谓其舶崇如山岳,有楼橹百十重,上悬五色幡帜,环飞庐皆置木偶以疑远,内则含伏大佛朗机百位,外则包裹牛革数重,月以丹漆涂既一周以为固,梯以藤结而上下。客登,则番人从雀室探其首,眼皆碧绿,发黄而面黧,以手相援,见之惊犹魑魅。登未及半,则施放火器,黄雾蔽人,咫尺渺不相见,声如丛雷,轰阗足底。译人云:“此吾国所以敬客,愿毋恐。”其人无事皆细绒大笠,著红纟长衤,金纽连绵至地,或持骨朵,或负手闲行,自晨至暮不息。帆绳交结如网罗,或皆在其上坐卧。帆以布,凡七张之,绳以棕细藤,窗牖以玻璃嵌之。舱以辟支缎铺之。凡十数重。酒以葡萄以香春,器以宝玉宛,高倾以泻注成贯珠为礼。瓜蔬味皆酸脆碧色。笔管以木为之,如冠簪而细小。有一卷长二丈余,绘画山川,有番字识其下。考之皆五虎门内水深浅处,其心故不可测也。贺兰舶亦尝至广州,予得登焉。舶腹凡数重,缒之而下,有甜水井、菜畦。水柜水垢浊,以沙矾滤之复清。悬釜而炊。张锦绷白ふ而卧,名曰Й床。人各以柔韦韬手,食则脱之。食皆以苏合油煎烙,曼头牛,皆度色如金黄乃食。其刀可屈信如蛟蛇,左右盘,类古之鱼肠剑。然时鼓弄铜琴铜弦,拍手肩,对舞以娱客,似有礼者。吾广承平时,西南诸番尝至者有十五国。其安南、占城、暹罗、真腊斛、锁里五国,岁一朝贡,余则或至或不至。所患者,吾奸民为彼舌人通事,时或椎发环耳,侏亻离入群,为之乡导,诱之以妇女妖淫,告之以官司重轻,示之以地形虚实,为我腹心祸患。正德间,佛郎机绐称入贡,自西海突犯莞城。大肆杀掠,此其明征矣。贺兰从古未至,而红毛鬼者,长身赤发,深目蓝睛,势尤狰狞可畏。比年数至广州,其头目号曰白丹,每多闽漳人伪为之,其骄恣多不可制。红毛鬼所居大岛在交趾南,盖倭奴之别种也。常入洋中为盗。其船有五桅者、九桅者,首尾皆有舵。以利回旋。舵工分班使风,昼夜兼行,惟视罗经所向,时登桅视千里镜,见远舟如豆子大,则不可及,若大如拇指许,即接长其桅而追之。桅有雌雄二窍,箍而楔之,益左右帆,数百里之遥,逾时可及。吾船亦有三五桅者,两舷作木城,摇橹于中,且行且战。若大炮多、风顺,亦可逸去。倘众寡不敌,为所擒,则尽屠矣。红毛鬼之为恶若此。嗟夫!吾粤三面阻海,而南奥为左蔽,涠洲为右翼,虎门为前屏,此皆险要。倭与红毛若乘汛举连天之舶而前,则南奥必先受敌。虎门犄角二隅,未多置兵,则内户不键也。诸舶既往来飘忽,而山寇阴行勾引,其为祸可胜道哉!

  ○藤埠船

  琼船之小者,不油灰,不钉,概以藤扎板缝,周身如之。海水自罅漏而入,渍渍有声,以大斗日夜戽之,斯无沉溺之患。其船头尖尾大,形如鸭母,遇飓风随浪浮沉,以船有巨木为脊,底圆而坚,故能出没波涛也。苏轼云:番人舟不用铁钉,止以桄榔须缚之,以橄榄糖泥之,泥乾甚坚,入水如漆。盖自古而然矣。

  ○洋船桅

  洋船桅,其巨者一桅费千余金。每洋中风狂,船将覆没,以刀顺风势斩桅,桅大者合两人抱,皆立断,如鸿毛飘空。船人以桅为命,桅既断,则船随风所至,得至岸者无几矣。

  ○船帆

  广州船帆,多以通草席缝之,名之曰里。其方者曰平头里,顺风使之。其有斜角如折叠扇形者,逆风可使,以为勾篷。勾篷必用双里,前后相叠,一左一右,如鸟张翼,以受后八字之风,谓之鸳鸯里。舟人有口号云:“鸳鸯双篷,使风西东。”

  ○泷船

  舟自宜章下平右者,曰单船,自平石下六泷至乐昌者,曰双船。单,小め也。双,大差也。六泷古名武溪,或以为即马援门生所歌武溪深者。水最湍怒,舟上下水石,单船小水易漂没,故必用双船,其力能与石斗,船胜石则生之机,石胜船则死之机,固峤南之绝险处也。双船兼二独木为之,形若浮槎,单者止刳一木。每船三人,上水者篙人在水中,下者桨人在舟中,二人分左右打桨,一人在后,一手持舵,一手打桨,舵亦以长桨为之。故谚曰:“上篙下桨。”予尝有《上泷谣》曰:“篙直如箭,船石不见。篙曲如弓,船石相舂。”又歌曰:“上泷下泷舟不同,双船与石相争雄。”双船一曰泷船。昌黎诗:“仍将衰病入泷船。”泷船又即下濑船,方愚者云:“东越传下濑将军。”南越传下厉将军。厉即濑也。海水深故用楼船,滩水浅故用下濑,下濑之船小者也。戈船者,戈音划,撑小舟曰划,音华,广陵以小舟为划子是也。舟进篙谓之划篙,一日庄子,方将杖而引其船。

  ○蛋家艇

  诸蛋以艇为家,是曰蛋家。其有男未聘,则置盆草于梢,女未受聘,则置盆花于梢,以致媒约。婚时以蛮歌相迎,男歌胜则夺女过舟。其女大者曰鱼姊,小曰蚬妹。鱼大而蚬小,故姊曰鱼,而妹曰蚬云。蛋人善没水,每持刀槊水中与巨鱼斗,见大鱼在岩穴中,或与之嬉戏,抚摩鳞鬣,俟大鱼口张,以长绳系钩,钩两腮,牵之而出。或数十人张え,则数人下水,诱引大鱼入え,え举,人随之而上,亦尝有被大鱼吞啖者。或大鱼还穴,横塞穴口,己在穴中不能出而死者。海酋长者亘百里,背常负子,蛋人辄以长绳系枪飞刺之,候海酋子毙,拽出沙氵单,取其脂,货至万钱。蛋妇女皆嗜生鱼,能泅氵子,昔时称为龙户者,以其入水辄绣面文身,以象蛟龙之子,行水中三四十里,不遭物害。今止名曰獭家。女为獭而男为龙,以其皆非人类也。然今广州河泊所,额设蛋户,有大罾、小罾、手罾、罾门、竹箔、篓箔、摊箔、大箔、小箔、大河箔、小河箔、背风箔、方网、辏网、旋网、竹{多}、布{多}、鱼篮、蟹篮、大罟、竹筻等户一十九色。每岁计户稽船,徵其鱼课,亦皆以民视之矣。诸蛋亦渐知书,有居陆成村者,广城西周墩、林墩是也。然良家不与通姻,以其性凶善盗,多为水乡祸患。曩有徐、郑、石、马四姓者,常拥战船数百艘,流劫东西二江,杀戮惨甚。招抚后,复有红旗、白旗等贼,皆蛋之枭黠,其妇女亦能跳荡力斗,把舵司{双}。追奔逐利。人言亻居畲而偏忍,蛋居水而偏愚,未尽然也。粤故多盗,而海洋聚劫,多起蛋家。其船杂出江上,多寡无定,或十余艇为一宗,或一二え至十余え为一朋。每朋则有数乡了随之腌鱼,势便辄行攻劫,为商旅害。秋成时,或即抢割田禾,农人有获稻者,各以钱米与之,乃得出抄。其为暴若此。议者谓诚以十船为一甲,立一甲长,三甲为一保,立一保长,无论地僻船稀,零星独钓,有无罟朋及大小了船,皆使编成甲保,互结报名,自相觉察,按以一犯九坐之条,则奸舸难匿,而盗薮可清。然清了船及澳艇,尤为先务。

  ○大洲龙船

  番禺大洲,有宣和龙舟遗制,是曰大洲龙船。洲有神,曰梁太保公。盖以将作大匠,从宋幼帝航海而南者也。公将营宫殿于大洲,未成而没,村民感其忠,祠祀之。每岁旦请举龙舟,覆交得全阴,则神许矣。许则举,辄有巨木十数丈浮出江中,舟之长短准之,号曰龙骨。自崇祯丁丑以来,请辄不许。辛丑之岁,有泣诉于神者:“吾老矣,神今垂许,犹可传之后人,否则此法遂绝矣。”神乃许之。船长十余丈,广仅八尺,龙首尾刻画奋迅如生。荡桨儿列坐两旁,皆锡盔朱甲,中施锦幔。上建五丈樯五,樯上有台阁二重,中有五轮阁一重,下有平台一重。每重有杂剧五十余种,童子凡八十余人。所扮者菩萨、天仙、大将军、文人、女伎之属,所服者冠裳、介胄、羽衣、衲帔、巾帼、衤能衤戴之属,所执者刀槊、麾盖、旌旗、书策、佩之属。凡格斗、挑招、奔奏、坐立、偃仰之状,与夫扬袂、蹙裳、喜、惧、悲、恚之情,不一而足,咸皆有声有色,尽态极妍。观者疑为乐部长积岁月练习,不知锦幔之中,操机之士之所为也。每一举费金钱千计,神之许以十年二十年之久,盖以惜民力也。龙之口,铁钅巢々之。问之神,曰:不尔则雨。

  ○龙船

  顺德龙江,岁五六月斗龙船。斗之日,以江身之不大不小,其水直而不湾环者,为龙船场。约自某所起,至某所止,乃立竿中流以为界。船从竿左右斗,不得逾界。先期定其敌,两龙船为一偶,大小长短相若,黄头郎相若也。主者书于册,又以两筹书某龙船,字中分,主者执其两半,而以两半酌卮酒与之。两船既斗,则胜者交其筹于主者,主者合筹不爽,则书于册曰:某船胜某船矣。以一标书胜字与之。其负者又与他船斗,或胜,则亦得一胜标。是日也,船连三胜,得三胜标者,是为初场最。次日三胜者又与三胜者斗,三胜者连得二胜,则得一五胜之标,是为二场最。次日五胜者又与五胜者斗,其一得全胜者,是为三场最。于是主者与以状头标,张伎乐,簪花挂红,为四六庄语送之还埠。凡出龙船之所曰埠。斗得全胜还埠,则广召亲朋燕饮,其埠必年丰人乐,贸易以饶云。

  东莞有鼓峡。两山夹蹲,芊绵起伏,怪石,若冈若阜者数十里,堪舆家称南行三紫龙,此其一云。峡西多居人,荔枝林郁蓊蔽日,有高楼二十余座,与黑叶丹苞相映。舟贩酥醪花果之属者,交错水上,称水市焉。峡中一小山,山下为龙母祠,有老榕垂须百尺,与飞藤纠结,拂水葳蕤,游人争系舟其下。南望罗浮诸峰,隐隐可数。予诗云:“渐近罗浮紫翠分,纷纷瀑布下层云。”谓此也。峡东皆沮泽。五月时,洪流滂濞,放于百里,乡人为龙舟之会,观者画船云合,首尾相衔,士女如山,乘潮下上,日已暮而未散。龙舟长十余丈,高七八尺,龙髯去水二尺,额与项坐六七人,中有锦亭,坐倍之。旗者、盖者、钲鼓者、挥桡击者,不下七八十人。竞渡则惊涛涌起,雷雨交驰,舟去而水痕久不能合,斯亦游观之至侈者。广中龙船,惟东莞最盛,自五月朔至晦,乡乡有之,如彭峡者可纪也。

  吾沙亭乡当海岸,有地曰石头,一巨石作鲤鱼形,名曰鲤鱼石。吾宗人岁于此装造龙船,与诸村竞渡,未尝不得胜夺标。有风雨,龙船益疾。他村墟有借此地以造龙船者,有请其神侯王像至彼船,冀得腾空疾渡者,吾宗人不之许也。沙亭龙船,比他所长大倍之,然出辄飞渡不可胜。斗罢汗血满船,油衣尽赤,可诧也。

  琼人重龙船。四月八日,雕木为龙置于庙,唱龙歌迎之,而投白鸡水中以洗龙。五月之朔至四日,乃以次迎龙。主人先为龙歌,包以绣帕置龙前,其歌辞不可见,止歌末一字可见。诸客度韵凑歌,能中帕中歌字多者,得酬物多。其谚曰:“未斗龙船,先斗龙歌。欲求钱帛,中字须多。”

  ○诸舫

  新会伍处士云,为光风艇,月夕乘艇而歌,其师白沙先生扣舷和之,飘飘乎任情去来,不知天壤之大也。南海陈秋涛宗伯,有舫名此花身,取唐人“几度玉兰船上望,不知原是此花身”之义。东莞邓参政云霄,有舫名天坐轩,取少陵春水船如天上坐之义。东莞尹冲玄先生,年九十余,读书不辍,常于竹杪为亭,翼以扶阑,盛夏竹叶阴浓,日光不漏,风一起,荡漾如舟,名曰荡云航。藏所著《皇明史窃》其中,客至,与梯而上观之。张西园有舫,曰五石瓠,尝载所著书,从罗阳水入罗浮。

  ○梦香船

  从肇庆新桥而上,人烟寥落,山路多歧,乃三县交界之区,盗贼之所出没。行者以度船僦资贵甚,因附小船以行。舟人及此险地,即然梦香,客皆酣卧昏迷,遂被启。易资财以砾块,封识宛然。若枕间置水一盂,则迷魂之药涣散矣。又以药名破布叶者,煎汤服之,立解。行者歌云:“身无破布叶,莫上梦香船。”广州度船多有趱舱之患,黠者或以骰子宝字盒诱人赌博,尽局财物而去。又或佯相斗殴,乘利便因而抢掠。或先伏盗乔于舱中,中道拔刀而起,斩舵工以应外贼。其害不可枚举。

  ●卷十九·坟语

  ○鼻天子冢

  始兴县南二十里,有鼻天子冢,或以为象,然象之称天子何也?《史记》云:禹践天子位,尧子丹朱,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服其服,礼乐如之。以客见天子,天子弗臣。象当时岂以天子之弟亦载天子旌旗为禹宾客,隐然有天子之望欤?其或尧为挚之弟,代为天子,象当时亦尝为禹所让,几几有代位之事,有鼻之人属望,因亦称之为天子欤?《山海经》称丹朱曰帝,则亦可称象天子欤?其葬始兴也,或当舜南巡狩,象尝朝见于南岳,因从舜以至曲江、始兴之间,象薨,即葬于其地欤?零陵县今有有鼻墟,而道州亦称有Φ地。有Φ者何?有鼻也。岂有鼻之地甚广,自零陵至始兴皆象之封内欤?然舜尝于曲江奏箫韶,曲江在始兴下流,舜崩葬九疑,而商均窆其阴。《大荒南经》称:赤水之东,苍梧之野,舜子商均所葬。舜崩而子弟陪葬,礼也。始兴密迩九疑,何当时臣庶不以象陪葬,抑象薨在舜陟方之先欤?《括地志》称:鼻亭神在道县北六十里。相传舜葬九疑,象尝至此,后人因立祠名鼻亭神。则象薨于舜陟方之后可知矣。传曰:舜葬苍梧,象为之耕。象,舜之弟也。耕者其为兄守视祭田欤?九州之大,舜乃封象有鼻以为其寝陵主,岂舜故有神灵,先知其将崩于苍梧欤?象既笃友爱之情,自宜遗命陪葬梧野。今二冢相望数百里而遥,岂舜神明之所安欤?《礼记》曰:舜葬苍梧,二妃不能从。或谓二妃葬衡山。衡山在零陵郡,地去苍梧不远。何当时二妃亦皆不得葬欤?吾闻象有神灵,宋时有掘鼻天子冢者,见铜人数十,拥笏列侍,俄闻墓中击鼓大呼噪,惧弗敢入。岂象时已有铜人殉葬之事欤?然零陵尝得白玉,乃西王母所献,而舜以殉葬者。则象冢中亦宜有异宝欤?舜之亲爱,天下莫不闻知,当时,象既为舜所化,必有功德于其国,国人之不敢犯斯冢也。自有虞时至宋,亦云久矣。舜崩,四海丧之如考妣,爱象者,所以爱舜也。舜放兜崇山以变南蛮,考《书疏》:崇山在衡岭之间,与有鼻不远。南蛮风俗于变为中华,意象必有力焉。南裔之人,为之建祠庙、守丘墓,必不偶然。予尝欲至其冢,立一丰碑,书之曰:“古帝舜之弟有鼻国君之冢。”以示后人。或曰:按越灭吴,遂有南海,其后越为楚所灭,越王子孙自丹阳皋乡人始兴,有皋天子城。其曰鼻天子墓者,或越王子孙死葬始兴,因称墓曰皋天子不可知。鼻者,皋字之讹也。曰天子者,句践大霸称王,其子孙因僭称天子也。则亦一说也。

  ○越佗墓

  南越武王赵佗,相传葬广州禺山,自鸡笼冈北至天井,连山接岭,皆称佗墓。《交广春秋》云:佗生有奉制称藩之书,死有秘异神密之墓。是也。孙权尝遣交州从事吴瑜访之,莫知所在。独得明王婴齐墓,掘之,玉匣珠襦,黄金为饰,有玉玺金印三十六,铜剑三,烂若龙文。而文王胡墓亦莫知其处。佗墓后有大冈,秦时占者言有天子气,始皇遣使者凿破此冈,深至二十余丈,流血数日。今凿处形似马鞍,名马鞍冈。其脉从南岳至于大庾,从大庾至于白云,千余里间,为危峰大嶂者数百计。来龙既远,形势雄大,固宜偏霸之气所钟也。冈南至禺山二十里,禺山南至番山五里,二山相属如长城。南控溟海,木棉松柏刺桐之属,一望葱青,实为灵穴之所结,故佗墓营焉。自南汉刘Ζ铲平二山,积石于番为朝元洞,积沉香于禺为清虚台,而地脉中断,然霸气亦时时郁勃。元至正间,广州人林桂芳兵起,称罗平国。南海人欧南喜兵起称王。又至元间,增城人朱光卿兵起,称大金国。他如邵宗愚、王成辈,争战纷纭,么麽草窃。是皆以东粤天险,绝五岭,通二洋,可以纂赵、刘之业而抗中原也。独东莞何真,灼知天命有归,不敢妄为一州之主以祸生民,诚为识时俊杰也者。洪武初,永嘉侯朱亮祖戡定南粤,于越秀山巅建望楼,高二十余丈,以压其气,历二百余年,清平无事。黄萧养僭称齐帝,即位五羊驿馆,逾月而亡,盖其验焉。岭南形势,盖与曩时大异,风气既开,峤路四达,梅关横隘,车马周行,泷水漓川,舟航交下,虽有强兵劲马,戍守不给,一夫夺险,势若山崩矣。

  ○任嚣墓

  任嚣墓,在南海县西北二里,墓上旧有庙,今无。今镇海楼左,但有三君祠一区,祀嚣及赵佗、陆贾耳。当始皇时,南海尉屠雎以苛法钳制粤人,粤人不服,乘秦人疲惰,潜出奇兵攻之,遂破五军。嚣至,抚绥有道,不敢以秦虎狼之威,复加荒裔,于是民夷稍稍安辑。当是时,秦北有蒙恬,威漠庭,南有任嚣,恩洽扬越,而始皇乃得以自安。其后项、刘并起,豪杰纷争,莫知所向。而甘公乃教张耳曰:汉王之入关也,五星聚东井。东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自甘公此说一倡,而天下皆归心汉矣。嚣亦善识天文,能知五星余气及越门为南方偏霸之象,卒教尉佗成其业。故张耳之归汉也以甘公,而富贵数世,尉佗之自立也以任嚣。而享国五传,是皆以天文决之。

  光孝寺后有楚冢,宋时有发之得宝玉剑佩之类。予疑楚冢即任嚣冢。盖嚣墓相传在南海县治西北二里,光孝寺正其地也。

  ○刘Ζ墓

  刘Ζ墓,在番禺东二十里。其地有南亭、北亭,海潮围绕,中不过十余里。墓在北亭洲旁,疑即昌华苑地也。崇祯九年秋,洲间有雷出,奋而成穴。一田父见之,投以石,空空有声,乃内一雄鸡,夜尽闻鸡鸣。于是率子弟以入。堂宇豁然,珠帘半垂,左右金案玉几备列。有金人十二,举之重各十五六斤。中二金像冕而坐,若王与后,重各五六十斤。旁有学士十八,以白银为之。地皆金蚕珠贝所筑。旁有便房,当窗一宝镜,大径三尺,光烛如白日。宝砚一,砚池中有一玉鱼能游动。碧玉盘一,以水满注其中,有二金鱼影浮出。他珍异物甚众,不可指识。田父先持镜归,光动邻舍。亟扑碎之,有一珠,入夜辄作怪状,惧而弃之。于是邻人觉而争往,遂白邑令。令亟临其地视搜发,令得玉枕一、金人四以归。玉枕作卧虎形,长可尺许,大小珠见风悉化灰土,口含之而出,乃得完好。承棺有黄金砖四。棺既斧碎,有怀其发齿以出者。一碑当穴门中立,辞称:“高祖天皇大帝哀册文,翰林学士知制诰正议大夫尚书右丞相紫金袋臣卢应敕撰并书。”其所为大帝者,崩于岁壬寅四月甲寅朔越廿四月丁丑,号为大有十五年,葬以光天元年,陵曰康陵,盖刘Ζ墓也。Ζ者,清海军节度使刘隐之弟。伪梁常封隐南海王,隐卒,Ζ嗣。贞明三年,僭称帝于广州,改元乾亨,国号大越。又明年而更号汉。其九年白龙见,改元白龙。Ζ初名俨,至是复改名Ζ,以应白龙之祥。又二年,楚师来侵,Ζ惧,以《周易》筮之,遇大有,复以大有称元。十有五年而Ζ卒,子玢立,改元光天。Ζ即俗所称刘岩是也。岩乃俨之亥文也。考《奇名编》,无刘俨名。彼初实名严,后改Ζ,其字为俨,故遂讹为俨耳。刘Ζ字为严特制,取飞龙在天之义,盖效武后之作字。Ζ在位,专以惨毒为事,所诛杀粤人,若刈菅草。死后数百年,粤人始得而甘心之。所谓天道好还,非耶!尉佗有功德于民,死葬禺山,人不忍言其故处。仁与不仁之报,盖若是哉!

  ○刘钅长墓

  刘钅长墓,在韶州治北六里白虎山,宋太祖尝封钅长为南越王,故亦曰越王山。降王而得返葬故园如钅长者,在昔无几,宋太祖之仁也。

  ○永福陵

  宋端宗崩于砜洲时,曾渊子充山陵使,奉帝还殡于沙冲马南宝家,佯为梓宫出葬,其实永福陵在山也。今新会寿星塘山中,有陵迹五处,以遗民隐讳,故得免于会稽之祸。予尝访其迹,吊之曰:“一路松林接海天,荒陵不见见寒烟。年年寒食无寻处,空向春山拜杜鹃。”又曰:“万古遗民此恨长,中华无地作边墙。可怜一代君臣骨,不在黄沙即白洋。”又曰:“北狩南巡总寂寥,空留А土是前朝。凭君莫种冬青树,恐有人来此射雕。”

  ○杨太后陵

  杨太后陵,在山海滨。番禺张诩铭云:“朝闽夕广,提二弱孤。依臣张陆,为宗社图。所奔波者,赵氏块肉。今则亡矣,伊畴之属。茫茫大海,履之若无。止见仁义,不见其躯。曹娥死孝,贞义死信。惟后死之,仁至义尽。山陵峨峨,尺土孔多。六鳌擎负,毋使随波。”布政使刘大夏尝过慈元陵,泫然曰:后死国而弗祀,义弗称。谋立庙门之上,人感其意,不日而就,是为全节庙。

  ○香头坟

  香头坟,在新宁县境。宋末帝舟次门,新宁有伍隆起者,以三世受国厚恩,非死不报,于是贡米七千石,率其乡人捍卫。时贼臣张弘范已入广州,隆起奋身与战,累日不沮,潜为其下谢子文所杀,以首投降。丞相陆秀夫使人收葬,以香为首,其坟因曰香头坟。予铭之曰:“天生沉檀,以为君首。血肉非香,乌鸢所有。斫以良工,其大如斗。玉粹金纯。黄泉不朽。”

  ○李子长墓

  李子长墓,在西樵云路村。其碑曰:“明抱真先生李子子长之墓。”霍文敏公所书也。子长,顺德人,名孔修。初赴省试,以搜简过严,叹曰:“此岂朝廷所以待士耶!”掷砚而去。今贡院右,有掷砚亭存焉。常从白沙先生问学,得无欲之旨,操行廉洁,人不可得而衣食之。布政使朱英饷米二十余石,固辞不获,乃悉举所有瓶、盎、盘、之属以贮米,才容一二石许,余则不受。遇空辄画猫儿卖之,毛骨如生,鼠见惊走。其山水、翎毛亦精绝,人争宝重,然皆不肯多画。平居大帽深衣,入夜不解,闭户静默,人希见其颜面。间出,则市人环观,以为异物。举止雍容,择地乃蹈,遇雨辄拱手徐行。人曰:“先生何不趋,雨泷冻透衣矣。”曰:“前路岂无雨耶?”行益从容。人皆笑之。至今广人言迂拙者,犹曰子长子长云。尝诣县输粮,令见其容止有异,问姓名,弗答,第拱手。令叱之,则再拱手,令怒以为不逊,笞之五,竟无一言而出。白沙戏之曰:“如何叉两手,刚被长官笞。”传者以为美谈。晚于道深造,年九十余,无疾卒。文敏葬之西樵,称曰:“白沙抗节振世之志,惟子长、谢佑不失。”或问子长废人有诸?陈庸曰:“子长诚废,则颜子诚愚矣。”佑,字天锡,南海人。亦早弃诸生,从白沙游,安贫味道,人称为二高。子长无子,今西樵人以祭于社,为社师。

  ○彭烈女墓

  彭烈女墓,在广州大北门外百余武。烈女往为某家婢,色情婉美,其主已许字亻兼某矣。一夕欲娆之,坚拒不可,主乃逐亻兼以绝其意。亻兼临行有言弗逊,主怒挞之数百,肩背流血。烈女遂自缪,死前谓侪曰:“某亻兼受大杖,凡以我也。我食主与母十余年矣,顾义有所不可。”言短而深,主懊悔无极,葬之郭外。番禺令冯蕖表其墓,铭曰:“夫为人奴,侬乃婢子。雠主不能,侬则当死。”

  ○双燕窝冢

  从化有殷氏女者,水西香家人,生员朝辂女也。年十六,许嫁锺氏子。锺氏子死,讣闻,女默然,徐更衣自经。两家合葬之,称其冢曰双燕窝。予为之赋,有云:“双燕复双燕,生时不相见。相见在黄泉,雌雄何婉娈。”

  ○丁公二子坟

  丁公积知新会县,多惠政,有二幼子殇,葬黄云山。公既没,民为二子置祀田,其墓至今不废。黄孚诗:“黄云山下多黄云,云里鹧鸪啼小坟。”谓此。

  ○山场

  广之著姓右族,其在村落者,人多襟冈带阜以居,庐井在前,坟墓在后。其濒海者,亦必多置山场,以为蒸尝之业。子姓以昭穆序,葬先茔。贫者乘凶血葬,毋有积久而不葬,或以无地而葬以水火者。而吾乡沙亭,其地半当山海间,山场凡有数所。自宋以来,奉宗千有余人,环祖宗之精爽以居,人与鬼数十世毋相离也。朝见祠而生敬,而求神聚于阳,暮见墓而生哀,而求气散于阴。人不出乡,鬼无为客。仁孝之风,庶几去古不远者也。吾祖父阡在涌口之山,山形如平沙落雁,两三峰正当草堂,松楸之声,不绝于耳,烟岚之色,不绝于目。吾不庐墓而墓咫尺吾庐,虽谓之庐墓,可也。

  ○塔

  塔本浮屠氏所制,以藏诸佛舍利者,即中国之坟也。华人今多建之以壮形势,非礼也。吾岭南在在有塔,其藏佛舍利者,惟广州城中花塔,是佛之大冢也。予推原浮屠氏之意,其塔非为形势而设,故以附于坟语。

  ○六祖发塔

  六祖发塔,在广州光孝寺佛殿后。六祖初剃度时,其徒为藏发于此,盖发冢也。佛以肤发为垢浊,委而去之,顾乃作塔以藏之,使人见而瞻礼,是犹有我相在也,失其旨矣。

  ○四塔

  广州有四塔。其在城中者,一曰花塔,在六榕寺,梁大同间刺史萧誉所建。其形八方,凡九级,高二百七十尺。上有铜柱,柱上一金宝珠,以铜周回为圜,一级一圜,皆有铜链以护之。塔下有鲁般像,一手遮目仰视塔,所视处常为雷震去,凡数十葺之皆然。一曰光塔,在怀圣寺,唐时番人所建。高十六丈五尺,其形圆,轮直上,至肩膊而小,四周无栏无层级。顶上旧有金鸡,随风南北。每岁五月,番人望海舶至,以五鼓登顶呼号,以祈风信。洪武间,金鸡为风所堕,乃易以风磨铜蒲卢。上有榕一株,白鹤栖之。二塔为一城之标,形家者常谓会城状如大舶,二塔其樯,五层楼其舵楼云。其在城东五里者,曰赤冈塔。盖会城东郊之山,左臂微伏,两林峦,与人居相错,累累若釜钟然。形家者以为中原气力至岭南而薄。岭南地最卑下,乃山水大尽之处。其东水口空虚,灵气不属,法宜以人力补之,补之莫如塔。于是以赤冈为巽方而塔其上,觚棱峻起,凡九级,特立江干,以为人文之英锷。其东二十五里,有氵琶洲,当二水中,势逆亦面巽。有二山连缀,穹然若魁父之丘。其内一山,石冢高平,于是又塔其上。以其水常有金鳌浮出,光如白日,因名曰海鳌之塔。二塔既成,屹然与白云之山并秀。为越东门,而引海印、海珠为三关,而全粤扶舆之气乃完且固。盖吾粤诸郡,以会城为冠冕,会城壮,则全粤皆壮。乃今二塔在东,三浮石在西,西以锁西北二江之上流,东以锁西北二江之下流。而虎门之内,又有浮莲塔以束海口,使山水回顾有情,势力逾重,是为江上之第三道塔云。

  ○榴花塔

  榴花塔,在莞之桐岭,其乡曰榴花,因名塔曰榴花塔。乡为宋义士熊飞起兵之地,尝大战歼元兵于此,阴雨中,时闻金鼓之声。塔下为花溪银塘,有巨石,飞自刻“花溪银塘”四大字,乱之复整。

  ○将军墓

  将军墓,在永安古名都下陈田。将军姓字不详,自建县未有祀者。常有光气烛天,相传为古将军墓。下有铜鼓石一片,不尝作响。有闽人翁文者省墓,筑室于旁,其石辄响。大响则翁氏有大庆,小响则有小庆,世世衣冠。人谓即将军后裔云。

  ○孝子墓

  孝子墓凡二,皆在永安。其在县北牛塘大山头之下者,孝子黄让所葬。在县西林田张八岭者,让子启愚、启鲁所葬。父子三孝,故皆称孝子墓。让墓无碑碣,然永安人无不知为黄孝子墓者。大钧尝过之,书于石曰:“父孝子,子孝子。牛塘与林田,两坟隔十里。牛塘不封树,行人罔不指。”启愚、启鲁墓,有石书曰:“大明孝子黄启愚、启鲁之墓。”石广二尺,长三尺五寸,左右白刻二鹤二兔,坛砌方砖五,花石方圆大小不一。父子事载《永安志》,墓则予所补书云。

  ○忠僮陈添桂墓

  陈添桂者,海阳人,诸生庄莅之家僮也。莅家海阳龙溪东沟砦,家颇富饶。隆庆二年,巨寇林道乾率众攻砦,砦陷,莅与家人尽匿复垣之内。寇执添桂,诘知为莅家僮也,穷其主所在,以先避郡城为解。寇怒,惧以危言,其对如初。已而断左手,不言。复断右手,亦不言。寇乃更断其首领以去。当是时,莅家人之在复垣者,并闻其语乃受苦楚声甚悉,然不知为支解也。比出,见遇害状异常,相与恸哭。添桂时年十有八,未娶,莅殡之如家人子礼。墓在畸沟田,每伏腊,享祭以报。

  ○二烈妇墓

  新会吴村里,有烈妇庄氏墓。象山有萧烈女墓,无主。丁公积为知县,割废庙田六十余亩,命邑人守之,主其祭。白沙有庄节妇碑。

  ○厉布衣所相坟地

  宋有厉布衣者,善相坟地。今广州故家大族,其始祖二世三世坟,多厉布衣所定穴。予宗有其二焉。谚曰:“族有布衣坟,繁昌必有闻。”

  ○王将军墓

  王将军墓,在广州珠江南岸三山之阳。其碣曰:“皇明虎贲将军县伯电辉王公偕同节元配张氏一品夫人暨十五庶夫人之墓。”吾粤人所立也。天下罕此墓碣,荣矣哉!予尝为王将军作传,而陈子恭尹为之歌曰:“炎方有义士,姓王名曰兴。十三学杀人,十五手搏狼。三十建义旗,姓名惊一方。天子颁虎符,作镇鼍江阳。翠华日以远,地绝军弥张。百战环冈州,冒死披残疆。海滨富斥卤,重林与连冈。高者掩云日,远者浮苍茫。煮波致财货,铸冶成刀枪。宫室何所居,天家侯与王。藁粟何所馈,从驾子与娘。心胆何所赠,海内豪与英。敌兵四面来,众士各逞强。将军跃上马,命客持一觞。独出挥长戈,两目流电光。直取首来将,生挟归戎行。顾饮所持酒,昔热犹未凉。相待及三月,广骑皆奔亡。来时三万人,半还仍重伤。奏功自间道,涉瘴徂昆明。黄金三千镒,玉帛各有筐。天驷方驱驰,下臣效刍浆。臣兴昧死上,帝曰兴卿良。赉爵列五等,高兽盘银章。其文曰虎贲,将军荡南荒。敌人闻之惧,虎盈千旗。来者左右贤,其君督责之。不得此弹丸,若辈何生为。上天仍助虐,其年兼荐饥。将军察天命,命匠搜良材。斫以为巨棺,彩た悬葳蕤。约日出合战,敌怯不敢来。坚壁十里外,迤逦兴长围。沟垒内外防,突援无所施。始从戊戌夏,两及中秋期。战士饭草土,抱骨还登陴。所忧负将军,糜烂死犹归。将军曰呜呼,共尽终何裨。我乃报国恩,汝当全宗支。乃命幼子九,先出卑其辞。卜吉结欢会,敌将不致疑。是夜一更终,将军诀所知。夫人翠凤冠,有母头如丝。侍妾十五人,左右皆肩随。肃肃何雍雍,俱集园东陲。上有古梅树,つ结垂高枝。白石为几席,皎月明苍苔。将军命夫人,拜别而慈闱。拜毕与将军,四拜中间居。十五妾罗拜,更娟无参差。夫人命尊酒,有脯形如圭。酌罢提群妾,先挂临中闺。阿母大惊呼,将军言勿悲。著我锦绣袍,麒麟当心开。戴我七梁冠,簪缨郁崔嵬。玉带与玺书,次第皆抱怀。置敕中堂上,灯烛荣且辉。望阙遥谢恩,臣死有赧颜。报君一身少,妻孥同摧残。房中何所有,火花堆如山。将军未即死,先解夫人缳。次及妾十五,列置火药端。出户著朝衣,捧敕仍来还。飞身乃入火,烈焰贯高天。鸡鸣部曲入,白骨空Лヴ。举哀建素旒,合敛归巨棺。敌人亦流涕,况在同肺肝。卜葬三山阳,隐约题墓门。岁时俎豆陈,宿草来攀援。”

  ○孝女墓

  孝女毕氏,番禺毕村人。甲寅夏,兵往花山剿贼,掠得之,杀其父母,系女以行。女中夜抽刀杀兵,割截肢体,弃池中。天明,众从女索兵,女绐以上山射生未返。一日见断尸浮出,问之,女曰:“是兵杀吾父母,吾故杀之以报雠,死今无憾。”其帅欲释之,诸将不可,乃射一矢以死。随殓之,葬于山麓。予铭其墓曰:“古有庞娥,亦有缑玉。手刃亲雠,白茅无辱。女不共天,以雠为肉。大却大,批导惟欲。割之折之,游刃于族。散弃大瓜,髓于沟渎。父母有神,讠桀然而速。动刀甚微,踌躇志足。一矢见射,以报鞠育。有岿哀丘,花山之麓。上啼母乌,下鸣鹿。中有婵娟,年可十六。魂魄毅然,鬼雄蒲服。”

  ○戴节妇墓

  南海人戴绮之妻邹,方娠而寡,哀毁逾礼。既生遗腹子晟,父母悯其少,劝之他适,邹截发自誓,守节三十七年而卒。巡按御史姚虞铭其墓曰:“绮也吾夫,晟也吾子。吾不夫绮,吾则有死。吾不子晟,畴奉绮祀。吾祀吾绮,吾心已矣。于戏!晟母绮妻,戴妇邹女。女不二夫,臣不二主。我勒兹碑,臣道之矩。”

  ○素馨斜

  素馨斜,在广州城西十里三角市,南汉葬美人之所也。有美人喜簪素馨,死后遂多种素馨于冢上,故曰素馨斜。至今素馨酷烈,胜于他处。以弥望悉是此花,又名曰花田。方信儒诗:“千年艳骨掩尘沙,尚有余香入野花。何似原头美人草,风前犹作舞腰斜。”予诗:“花田旧是内人斜,南汉风流此一家。千载香销珠海上,春魂犹作素馨花。”近崇祯间,有名姬张乔死,人各种花一本于其冢,凡得数百本,五色烂然,与花田相望,亦曰花冢。予诗:“北同青草冢,南似素馨斜。终古芳魂在,依依为汉家。”冢在白云山梅坳。




创建时间:2006-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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