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从胡适家书看胡适夫妇

作者:秦 诤

穷的不得了……我存在邮局共有一千元。这几个月来,我实在不就(够)用,去取点。这一次取了三百元把秀之。再这一次买了林家一百七十元家用东西。我一看存款上面只有五十元泉(钱)了。我心里狠(很)有点心痛。好容易存了有一千块泉(钱),一下破产用光。我回想,用光也好,免得大家都说我有泉(钱)存银行……我搬家没有泉(钱),我那(拿)了几件金器去当了一百五十元来应用。我不愿意开口向人去借泉(钱),只怪自己不好,大(太)会用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江冬秀心胸比较开阔,在金钱方面不锱铢必较。有一次,胡适来信说家中失窃,又说身体不适。江冬秀复信,说失窃“只是一点小事”,而丈夫身体不适却使她“心里忧郁”。在金钱跟丈夫的身体之间,她一贯把后者看得更重。1922年底,胡适得了糖尿病,又闹痔疮;他的侄儿胡思永也得了重病。当时江冬秀在给胡适的信中劝他少要薪水多休息:“学堂的薪水,我想一定叶(叫)他们改为半薪,你下学期决不能来京上稞(课)。我想劝你无论什么事,你都不要管,专门养病,把病养好。再多做事不为晚,又免了我替你们时时着急,天天但(担)忧你们的病。我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就盼望你叔侄把病养好。再照前五年的那个精神,我就可以算我做人对得住上人,对得住儿女。不言(然)我想想一点对得住上下与你的事都没有(一点)。”胡适一边教书,一边帮商务印书馆看稿子,江冬秀也表示坚决反对,力劝胡适不要“带病做工”。
  第二,作为母亲,江冬秀不会培育孩子。胡适跟江冬秀生有二子一女:长子祖望(1919-),女儿素斐(1920-1925),次子思杜(1921-1957)。江冬秀教育长子的方法非常简单。在一封家书中她是这样写的:“祖望,你还不写信来给我。快写信来!你好好的读书,不听话我回来要打你呢。我出来带好东西给你。妈妈四日。”对思杜的教育当然也不成功。1940年11月9日,竹尧生写信给远在美国的胡适:“小三(即思杜——笔者注)在此读书,无甚进境,且恐沾染上海青年恶习,请兄要赶快注意。”我们不知道思杜究竟染上了什么恶习,但江冬秀在同年9月27日给胡适的一封信中,曾经谈到思杜曾让邻居吴家的女仆怀了身孕,因孕期已经八月,找旧产婆打胎未果,婴儿活着,女仆病危,送进了红十字会抢救。思杜想跳黄浦江,被警察打了几拳带回了家。江冬秀感到最对不住的是5岁夭折的爱女素斐。由于治疗不及时,她由肺炎转成了肺痨和脊骨炎,终成不治之症。江冬秀在致胡适信中忏悔道:“我们不容易,两个孩子养的这样大。想启(起)女儿,完全(是)我害死了他。”当然,素斐早天并非江冬秀一人的过失。对于女儿的死,胡适也有负罪感。他在1927年2月5日致江冬秀信中说:“我想我很对不住她。如果我早点请好的医生给她医治,也许不会死。我把她糟掉了,真有点罪过。我太不疼孩子了,太不留心他们的事,所以有这样的事。”
  第三,在家庭生活中,江冬秀对胡适干扰最大的莫过于打牌。据胡适友人回忆,“她家里麻将之客常满,斗室之内,烟雾弥漫。”虽然江冬秀打牌赢比输多,增添了家庭收入,聚众打牌又有吓跑“梁上君子”的效果,但毕竟破坏了胡适的工作氛围,致使胡适临终之前还想购房搬迁。
  在胡适家书中,有江冬秀承认自己喝酒打牌太多的函件:“昨晚酒吃大(太)多,今日害酒病了……我今天晚饭有两家请,方太太、洪太太。我(今晚)酒吃大(太)多,到方家吃了五大杯白兰地,(到)洪太太(家)又吃两杯白兰地,吃了六、七杯高粱酒。十多年吃酒没有这样醉过了,还打了八圈牌,都是瞎打。两点钟再(才)回来,输了十二块泉(钱)。……我去年自成(从)你走知(之)后,到现在今年共输一百元了,可气不(可)气!今年在家里我一次没有来过牌,出去应酬三次,大输而回。我现在心里实在难受的不得了……”
  在胡适家书中,也有胡适希望妻子节制牌瘾的函件。1938年5月5日,胡适正式出任驻美大使前夕远隔重洋修书,规劝妻子不要多打牌。
  有意思的是,在胡适的家书中,我们还读到了一封江冬秀劝胡适戒赌的信。信中说:“你的身体狠(很)好,我狠(很)高兴。不过我听见人说你在上海同一班狠(很)阀(阔)的人在一块儿,天天赌泉(钱),(跟)阀(阔)老爷、太太、小姐门(们)天天在一块大玩大赌,来狠(很)大的牌,狠(很)大的牌九。有狠(很)多朋友送你几千块泉(钱),把你过年用。这件事可是当真的吗?”她似乎还担心胡适在其他方面越轨,在同一封信中警告胡适:“别的事是真是假,只要你自己明白,不要把身体弄坏了,就是你一身(生)的痛苦,害老婆儿子。到那个(时)日子,就不容易过了。”现在看来,江冬秀听到的传言不很可靠。胡适虽然不是完人,但毕竟没有“天天赌钱”的恶习;结婚之后,虽有情人,但并没有出入风月场所的证据。
  作为留学美国的洋博士,胡适跟一个来自乡间且无文化的小脚女人厮守,双方在观念上自然不会没有鸿沟。特别在婚恋观这个十分敏感的问题上,胡适跟江冬秀自然难于契合。1926年7月,胡适准备离京赴英国出席中英庚款委员会议,临行前却发生了一场家庭风波,导因是江冬秀坚决反对胡适为徐志摩和陆小曼做媒。为此她跟胡适大吵了几天,使胡适大为伤心。其实,江冬秀对胡适为徐志摩保媒如此反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徐志摩有一位原配夫人张幼仪。江冬秀深恐胡适步徐志摩的后尘,所以才会对胡适做媒一事作出过度反应。
  不过,总的看来,对于胡适跟异性交往,江冬秀的态度还是比较开明。胡适存留在大陆的档案内有不少痴情女子写给他的情书,其中不少还是江冬秀协助整理的。当然,她强烈反对过胡适跟表妹曹诚英之间的恋情,也曾对胡适跟学生徐芳以及美国女友韦莲司之间的关系起过疑心,但胡适做了解释之后家庭生活仍然风平浪静。1939年8月14日,江冬秀在致胡适信中劝他跟徐芳断交。胡适在同年9月21日的复信中表示:“谢谢你劝我的话。我可以对你说,那位徐小姐,我两年多,只写过一封规劝他的信。你可以放心,我自问不做十分对不住你的事。”同年9月2日,江冬秀在致胡适信中又满怀醋意地说:“我想,你近来一定有个人,同你商量办事的人,天上下来的人。我是高兴到万分,祝你两位长生不老,百百岁。”这当然是江冬秀的揣测,但恐怕也是“无风不起浪”。她怀疑的这位“天上下来的人”,无疑就是胡适的美国女友韦莲司。她甚至违心地建议胡适“讨一个有学问的太太”。但胡适在同年10月12日的复信中信誓旦旦地说:“冬秀,你这话全猜错了。我在这里,身边没有一个人,更没有女人……我是孤另另(零零)的一个人,每晚上总是我一个人最晚一个去睡。”胡适的这封信,让江冬秀吃了一粒定心丸。夫妻之间又重归于好。
  由于文化水平悬殊,江冬秀自然不可能成为胡适事业的继承人,但胡适去世之后,她出面编辑出版了《胡适之先生诗歌手迹》和厚厚十大函三十册的《胡适手稿》影印本。为了维护胡适的著作权,江冬秀还曾跟侵权者对簿公堂,但由于当时台湾对于版权法执行并不严格,对违法的惩处也过于宽松,结果似乎并不理想。诉文星书店的案子,法院拖了一年多,官司连一审都没有宣判。不过,作为胡太太,她毕竟尽了一个未亡人的应尽之责。
  胡适晚年时曾以“过来人”的心情总结过他跟江冬秀结合40余年而终于不弃的经验。他说:“我认为爱情是流动的液体,有充分的可塑性,要看人有没有建造和建设的才能。人家是把恋爱谈到非常彻底而后结婚,但过于彻底,就一览无余,没有文章可做了。很可能由于枯燥乏味,而有陷于破裂的危险。我则是结婚之后,才开始谈恋爱,我和太太都时时刻刻在爱的尝试里,所以能保持家庭的和乐。”显然,这就是胡适对他婚姻生活的最终总结。胡适夫妇虽然没有达到“伉俪兼师友”的境界,但毕竟相互搀扶着走过了不平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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