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鲁迅与刘半农误会始末

作者:朱 洪

矛盾。刘半农在按语中说,林则徐被英人俘虏,“明正典刑,在印度舁尸游街”。这是他搞错了。事实上,林则徐被罢职后,发配新疆伊犁充军,1850年病逝。
  4月2日,鲁迅在《语丝》4卷14期上刊登了读者洛卿的来信,指出了这个错误。一年后,鲁迅于1929年12月22日写文章谈刘半农不来稿的原因:我恐怕是其咎在我的。举一点例罢,自从我万不得已,选登了一篇极平和的纠正刘半农先生的“林则徐被俘”之误的来信以后,他就不再有片纸只字。
  “我恐怕是其咎在我的”,鲁迅的口气是委婉的。“选登了一篇极平和的”,也说明他不曾料到刊登这信的后果。就本意,他不愿意和刘半农关系闹僵。
  这是鲁迅和刘半农的第三次闹误会。
  刘半农去世后,鲁迅写文章提到此事:另外还有一回关于《语丝》的彼此心照的不快活。
  这次误会后,两人关系进入低谷,这可从以下几事看出:
  一是1928年8月4日晚,李小峰及夫人在上海万云楼请客,客人有鲁迅、许广平、周建人、刘半农、沈尹默、郁达夫、张友松、林语堂及夫人。鲁迅和刘半农不期相遇,已无话可谈。一个星期后,鲁迅给章廷谦写信说:
  沈刘两公,已在小峰请客席上见过,并不谈起什么。我总觉得我也许有病,神经过敏;所以凡看一件事,虽然对方说是全都打开了,而我往往还以为必有什么东西在手巾或袖子里藏着。但又往往不幸而中,岂不哀哉。
  “沈刘两公”,指沈尹默、刘半农。
  刘半农去世后,鲁迅在《忆刘半农君》一文中还提到这次会面:五六年前,曾在上海的宴会上见过一回面,那时候,我们几乎已经无话可谈了。
  二是1928年9月19日,鲁迅给章廷谦写信,谈到刘半农:
  学校诸要人已见昨报,百年长文,半农长豫,傅斯年白眉初长师范,此在我辈视之,都所谓随便都好者也。玄伯欲“拉”,“因有民众”之说,听来殊为可骇,然则倘“无”,则不“拉”矣。嗟乎,无民众则将饿死,有民众则将拉死,民众之于不佞,何其有深仇夙怨欤?!……
  “半农长豫”指传说中刘半农要任山西教育厅长。
  1930年4月28日南京政府教育部任命刘半农为国立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院长。鲁迅先已风闻,3月21日夜给章廷谦写信说:
  半农玄同之拜帅,不知尚有几何时?有枪的也和有笔的一样,你打我,我打你,交通大约又阻碍了。
  三是1930年2月22日,鲁迅给章廷谦写信,说自己为什么不回北京教书的原因:
  疑古和半农,还在北平逢人便即宣传,说我在上海发了疯,这和林语堂大约也有些关系。1931年11月10日,鲁迅给曹靖华写信说:
  明年我想往北京一趟,看看母亲。旧朋友是变化多端,几乎不剩一个了。
  “旧朋友是变化多端,几乎不剩一个了”,指钱玄同、刘半农等人,也包括胡适。
  1932年11月20日,鲁迅到北平探望母亲。这次,刘半农打算去看鲁迅,后被别人劝阻了。对此,鲁迅在刘半农去世后写文章说:
  不过,半农的忠厚,是还使我感动的。我前年曾到北平,后来有人通知我,半农是要来看我的,有谁恐吓了他一下,不敢来了。这使我很惭愧,因为我到北平后,实在未曾有过访问半农的心思。
  刘半农打算看鲁迅,说明他对鲁迅并无成见,没有到不想见的地步。这个心情,还有一事,可以见证。
  1932年冬,刘半农选新诗26首,集成《初期白话诗稿》,其中就有鲁迅的诗两首:《他们的花园》、《人与时》。刘半农在序言中说:“鲁迅先生在当时做诗署名唐俟,那时他和周岂明先生同住在绍兴县馆里,诗稿是岂明代抄,鲁迅自己写了个名字。现在岂明住在北平,鲁迅住在上海,恐怕不容易再有那样合作的机会,这一点稿子,也就很可珍贵了。”次年3月1日,刘半农请台静农转寄《初期白话诗稿》5本给鲁迅。鲁迅在日记里说:“得静农信并《初期白话诗稿》五本,半农所赠。”鲁迅说“半农所赠”,而不加刘,是很亲切的。
  
  “我也渐渐的更将他忘却”
  
  1933年10月,刘半农在《论语》第26期上发表了《问卷杂诗》,对学生答卷中的用词,提出了批评。鲁迅读后,觉得学生用词未必错,如娼妓的娼,现在不写作“倡”,但先前两字通用;“萌芽”、“萌蘖”是一个名词,而“萌动”、“萌发”就成了动词,将“萌”字作动词用,也不错。他化名“丰之余”写《“感旧”以后(下)》,其中说:
  北京大学招考,他是阅卷官,从国文卷子上发见一个可笑的错字,就来做诗,那些人被挖苦得真是要钻地洞,那些刚毕业的中学生。自然,他是教授,凡所指摘,都不至于不对的,不过我以为有些却还可有磋商的余地……
  当时的白话运动是胜利了,有些战士,还因此爬了上去,但也因为爬了上去。就不但不再为白话战斗,并且将它踏在脚下,拿出古字来嘲笑后进的青年了。因为还正在用古书古字来笑人,有些青年便又以看古书为必不可省的工夫,以常用文言的作者为应该模仿的格式,不再从新的道路上去企图发展,打出新的局面来了。
  现在有两个人在这里:一个是中学生,文中写“留学生”为“流学生”,错了一个字;一个是大学教授,就得意洋洋的做了一首诗,日:“先生犯了弥天罪,罚往西洋把学流,应是九流加一等,面筋熬尽一锅油。”我们看罢,可笑是在那一面呢?
  这是鲁迅写的唯一一篇专门反驳刘半农的文章。
  1934年春天,周作人写五十自寿诗,北平一班人诗文唱和。4月30日,鲁迅给曹聚仁写信,批评说“群公相和,则多近于肉麻”,其中也包括批评了刘半农。
  6月18日夜,鲁迅给台静农写信,批评文坛风气,也批评了刘半农:
  文坛,则刊物杂出,大都属于“小品”。此为林公语堂所提倡,盖骤见宋人语录,明人小品,所未前闻,遂以为宝,而其作品,则已远不如前矣。如此下去,恐将与老舍半农,归于一丘,其实,则真所谓“是亦不可以已乎”者也。
  因为鲁迅的文章是化名,他给曹聚仁、台静农的信是私人信件,所以,刘半农生前未见到这些文字。刘半农去世后,鲁迅写《忆刘半农君》,并不回避两人关系的疏远:
  近几年,半农渐渐的据了要津,我也渐渐的更将他忘却;但从报章上看见他禁称“蜜斯”之类,却很起了反感:我以为这些事情是不必半农来做的。从去年来,又看见他不断的做打油诗,弄烂古文,回想先前的交情,也往往不免长叹。我想,假如见面,而我还以老朋友自居,不给一个“今天天气……哈哈哈”完事,那就也许会弄到冲突的罢。
  文中,鲁迅仍承认两人是老朋友。
  刘半农对新文化运动作出了贡献,鲁迅特别提到其中的两件事:一是刘半农与钱玄同演双簧戏,由钱玄同化名“王敬轩”扮做林纾支持者,再由刘半农写文章反驳王敬轩。二是刘半农造“她”字。鲁迅说:这两件,现在看起来,自然是琐屑得很,但那是十多年前,单是提倡新式标点,就会有一大群人“若丧考妣”,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时候,所以的确是“大仗”。
  此外,鲁迅也不回避刘半农是否是“鸳鸯蝴蝶派”和是否“浅”的话题。他说刘半农初到北京,“几乎有一年多,他没有消失掉从上海带来的才子必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艳福的思想,好容易才给我们骂掉了”。言下之意,刘半农曾经是鸳鸯蝴蝶派,后来“跳出”了。
  刘半农写《中国文法通论序》,有“我情愿人家说我‘浅陋”’的话。鲁迅说:“不错,半农确是浅。但他的浅,却如一条清溪,澄澈见底,纵有多少沉渣和腐草,也不掩其大体的清。倘使装的是烂泥,一时就看不出它的深浅来了;如果是烂泥的深渊呢,那就更不如浅一点的好。”
  “我佩服陈胡,却亲近半农”,这是鲁迅关于刘半农的总的评价。
  (责任编辑 汪文庆)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