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影印出版《清实录》的底本选择

作者:何英芳




  《清实录》是清朝历代皇帝统治时期的大事记,它是由实录馆的编撰官从宫中的上谕、批奏折、内阁的起居注及其他原始档案中取材,按年月日顺序编排而成的。书中详尽地记载了有清一代近三百年的用人行政和朝章国政,是研究清代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外交等各有关方面的重要文献。著名清史专家王钟翰先生曾说过,翔实而有系统的记录,“舍《实录》外,世上似无第二部书可以与之相比拟”。1987年中华书局在副总编赵守俨先生的领导下,影印出版了《清实录》。影印本包括《满洲实录》、太祖至德宗十一朝实录、《宣统政纪》,共计4 433卷,大32开本精装60册。影印工作从确定底本、起草影印方案、写定出版说明,到书籍装帧、内封内容等各方面,赵守俨都有果断、谨慎、智慧、详缜的决策。现仅通过出版过程中有关底本选定工作的回顾,缅怀赵守俨对《清实录》出版做出的贡献。
  
  一
  
  清代各朝《实录》,由实录馆编撰成后只缮写了几部,分别收藏在京师(北京)、盛京(沈阳)两地宫禁中,从不刊印,所以外界很难看到。1936年伪满洲国“满日文化协会”影印了《清实录》,它是用收藏在沈阳故宫的缮写本(下称沈阳故宫本)做底本的,由东京单式印刷公司承担印刷,日本大藏出版公司出版(下称伪满本)。由于这部书当时只印了300部,40年过去了,随着院校、科研单位的扩展,北京及外地大的图书馆都很少有此藏书,有的即使有藏书,但也因书少、借阅困难,给研究工作者带来许多不便。
  为了使这部巨著能广泛流传,充分发挥它应有的价值,20世纪70年代末,我想把该书列入出版计划,但由于工程量太大,在写申请报告前,我首先向赵守俨说出了我的这一想法。因为自1972年我从干校回到北京后,有幸与学长魏连科和赵守俨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了几年,从怎样做编辑到如何做人,都得到了他们的启迪与帮助。我一向把赵守俨看作既是我的领导,又是我的老师和朋友。我在工作上有什么想法,遇到什么困难,都愿意随时随地、无拘束、无隔阂地与他交谈,听听他的想法和教诲,直到他升任副总编辑后仍然是这样。
  当我向赵守俨提出想把《清实录》列入出书计划时,他说:“我支持你的想法,你有什么具体考虑吗?”我说:“在影印底本方面可有两个选择,一是用沈阳故宫本做底本,但这个本子现收藏在何处,有无残缺,能否做影印底本,还须调查,而且用它做底本还要付一大笔版本费。二是直接用伪满本做底本,中华书局图书馆就收藏一部,由于它是影印书,应该不会出现像铅字排印和手抄本可能出现的差错。伪满本印刷质量较高,字迹清晰,纸质也很好,我曾将全书1 220册逐页翻看过,没有残缺、虫蛀、水渍现象。而且,用我们自己的藏书做底本,影印时会更便捷,也可节省大量的人力、财力和物力。我在翻看时,发现该书有缺页、错页、重页现象,但可以寻找沈阳故宫本校补改正。另外,1964年台湾华联出版社影印的《清实录》就是用伪满本做的底本,所以我倾向于直接用伪满本做底本。”赵守俨听完之后沉思道:“用伪满本做影印底本能节省财力、物力、人力,但有一件事情先要弄清楚。十几年前,我曾听郑天挺先生说,近代史编辑室张静庐曾查看过沈阳故宫本,主要是光绪朝,发现有的地方好像挖补过,室内光线较暗看不清楚,他拿到窗前近光处看,挖补的痕迹很明显,而且多与日本有关。”影印书时将底本挖改一事我前所未闻,没想到我精心准备的方案竟存在着严重的问题,一时不知所措。他看我惊愕的样子,又对我说:“张静庐是否就这个问题写过报告我不清楚,你可先去查看一下中华书局的书稿档案。不过,此事已过去二十多年,中华书局搬过家,又经过文化大革命,就是有报告也不知能否保存到现在。如果查不到报告,你还得去沈阳做个调查,然后再确定影印底本。”他不仅提出了问题,同时又指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让我松了口气。我去查书稿档案时,深为中华书局同仁的责任心感动,虽然中华书局经过风风雨雨的多次变动,但书稿档案仍然保存完好,我顺利地找到了张静庐写的《去沈阳了解大清实录情况汇报》。
  张静庐在汇报中说:
  原收藏沈阳故宫《清实录》缮写本归辽宁省图书馆保存,但短缺246卷,而以德宗部分为多。此次查对以甲午战役为主,因短缺太多很难找到,我带去的日印本(伪满本)第344卷、第360卷、第364卷等,都无法查到。但其他卷中如369、365、366、343、341等卷查到“日”字的挖改,342卷查到“敌”字的挖改,及同卷有“中朝自应自保藩封”、“赴日询问劝令撤兵”等整句挖改之处,盖已非实录的原来面目了。
  张静庐的汇报揭示了沈阳故宫本曾被挖改过,而且均与日本有关的事实,虽然他没有说出是何人所为,但不言而喻,这是“满日文化协会”影印《清实录》时所为。可当时对这个问题,学界还有不同的看法。有的同志提出,研究清史多年从未听说有此事,由于缮写时间有先后,不排除是溥仪出宫后修改,这种情况只能解释为存在两种版本。这种说法也有一定道理。也有人认为《光绪实录》共597卷,张静庐只查看了10卷,举例多是称谓不同,不能说已非“原来面目了”。为了弄清实际情况,我首先请在辽宁省图书馆工作的韩锡铎帮我查核《光绪实录》、《同治实录》沈阳故宫本被挖改的状况。但是《清实录》沈阳故宫本已由辽宁省图书馆移藏至辽宁省档案馆。该馆规定,《清实录》为重点保护档案,读者查看少量可以,大量查看是不行的。根据这一规定,韩锡铎仅查看了11卷《光绪实录》,发现挖补一百六十多个字,并一一做了记录。韩锡铎又用辽宁省图书馆收藏的《光绪实录》民国年间的抄本与其记录核对,除了称谓不同外,发现文义也有完全不同的,如挖补处文字为“中朝自应自保藩封”,而抄本文字为“中朝自应大张挞伐”。他又发现,沈阳故宫本把“倭”字均挖改为“日”字,但343卷第1页的第5行“倭人以重兵驻韩”句,“倭”字未改,“倭”字旁有铅笔画的竖道,这说明有人先将要挖改的字用铅笔标出来,然后动手挖改。
  根据韩锡铎提供的材料,赵守俨果断地做结论说:“沈阳故宫本归辽宁省档案馆收藏,要想全部查看是不可能了。但就韩锡铎提供的材料,我们可以初步确定,‘满日文化协会’在影印《清实录》时挖改了沈阳故宫本。所以伪满本不能做影印底本,我们应另找缮写本做影印底本。”
  为此,我再次查看了张静庐的汇报。他在汇报中提出过影印底本方案:
  根据了解情况看来,实录用原稿本影印已不可能,如果要印只有,
  (甲)用日本影印本(伪满本)做底本,逐卷查对复旦大学图书馆所藏抄本,将挖改的字句重新挖补,恢复它的本来面目[有必要可作眉批或后注],实施影印。每六页缩印大十六开一页,每本以九十页,估计缩印一万七千页,略如中华版的图书集成洋装本,约钉如开明版二十五史式四十册。
  (乙)用日本影印本做底本,查对复旦抄本,将挖改的字句补正,实施铅印。用新五号字重排,每面排九百字,全书估计七十二百万字,约排八万面,大三十二开本,装成如资治通鉴式八十至九十册。
  他还提到,陈国庆(原沈阳市文化局副局长)曾看过陶湘的文章,其中提及大清实录原写四份,分存皇史、乾清宫、内阁、沈阳故宫。
  看来张静庐当年没有找到由实录馆缮写成后收藏在北京皇史、乾清宫、内阁的三部《清实录》,而只找到了复旦大学图书馆收藏的抄本《清实录》,所以提出用抄本比勘伪满本,将伪满本中被挖改的字补正后,或影印,或铅字排印。抄本的情况怎样,复旦大学图书馆吴格同志告诉我,该抄本原是浙江吴兴人刘承干(1881—1963)的藏书。1922年冬刘承干至京师拜访清史馆馆长赵尔巽。赵尔巽从1914年开始主编《清史稿》,已进行了8年,因经费短缺进度很慢。刘承干向赵尔巽提出,他可以捐钱给清史馆,但清史馆要为他抄缮《清实录》、《清国史》各一部。赵尔巽答应了他的提议,半年后《清实录》抄缮完毕。刘承干把书运至浙江收藏在他的南浔嘉业堂书楼。20世纪50年代,刘承干将书让售给复旦大学图书馆。抄本现保存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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