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邵洵美和他的出版事业

作者:张 伟




  邵洵美并不单纯以出版物的数量多而满足,而是追求出版物有新意,对文学艺术有贡献。他主持的《声色画报》、“论语丛书”、“自传丛书”、“新诗库丛书”、“时代科学图画丛书”等,都是苦心孤诣、辛勤策划的出版物,耗费了大量心血。但结果往往是付出难以得到回报,最终以亏本告终。“时代”同人1934年创刊《万象》画报时充满豪情,宣称要“将现代整个尖端文明的姿态,用最精致的形式,介绍于有精审的鉴别力的读者”[8]。画报为大16开本,有大量彩页,用三色铜版和彩色橡皮版精印,内容非常丰富,装帧堪称豪华。但刊物出版后亏得十分厉害,只出了三期就不得不停刊。“时代”同人承认过高估计了读者的“欣赏兴趣”和“购买力”,“的确是我们冲锋太勇敢”[9]。就这样,邵洵美一次次冲锋,一次次失败,尽管被现实撞得鼻青脸肿,但却从不懊悔。1933年,他曾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倾心表白自己对文学的真情喜爱:“我喜欢文学,我知道我是一个天生喜欢文学的人,在任何环境之下我总没有把它冷淡过。即使我在做生意的时候,吃党饭的时候,一有机会,我就飞过去接近它。有人奇怪我为什么一天到晚手里要带本书,原来他们没有知道我的苦心。”他还希望写本小说,题目叫做《永别》,写一个极聪明的男子,有自己的事业追求,但因“时代的转变和机会的来临,他竟踏进了一个他素所鄙弃的集团里”;他懊悔,恐慌,但最后名利战胜了他,于是“他决计和真实的自己永别”[10]。言为心声,邵洵美虽然不拘小节,天性率真,但却有着自己坚定的信念,他没有像他的许多朋友那样被名利战胜,而是决心永远保持一个“真实的自己”!
  时代图书公司是邵洵美事业最盛期的标志,它出版发行了众多书刊,有不少已成为中国现代文化的精品,限于篇幅,本文在这里只选择两种略作分析。
  
  1.《时代》画报
  提起二三十年代的中国画报,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良友》,而对《时代》,人们往往有些陌生。实际上,在中国新闻史上,和《良友》有得一比,并且毫不逊色的,也只有《时代》。1929年10月,张光宇、叶浅予等人创办《时代》画报时,凭借的是年轻人的一股勇气,他们的目标就是与风行一时的《良友》相对垒,一争高低。然而,办一份大型综合性画报,除了人才和勇气外,绝对少不了资金的支撑。在苦苦维持了几期之后,他们说服了邵洵美出来收拾局面。邵洵美应允此事应该是做了仔细思考的。他在欧洲留学时结交的朋友中很多是学画的,如徐悲鸿、江小鹣、常玉等。他本人也对绘画有着浓厚的兴趣,有一段时间还曾和常玉一起天天去画苑作人体写生的练习。这些经历为他的美术鉴赏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对他接办《时代》这样一份大型画报显然也大有裨益。因此,他的书生意气又一次被激发起来,决心办一份与时代名实相符的大型综合性画报。《时代》是用当时最好的机器印刷的,纸张、油墨亦为向外国定造的高级专用品,所以《时代》的画面质量在当时是第一流的,而这对一份画报来说是很大的优势。其次,它对时事新闻的关注要远胜于当时其他的画报。邵洵美率先垂范,除了用“郭明”、“浩文”等笔名撰写大量议论文外,并用本名在画报上开“时代讲话”的专栏。《时代》还以“专号”、“号外”等形式,对当时人们普遍关心的社会大事予以更多的关注和报道。《时代》的另一个优势是出版周期长达九年,基本涵盖了抗战全面爆发以前的整个30年代。一份大型画报出版期数多达119期(包括一期号外),在动荡的现代中国实为一个奇迹,这也是除《良友》外的其他画报难以相比的。从1929年一直办到1937年,这样的时间跨度对一份大型画报来说本身就是极可宝贵的资源,《时代》画报完整地展现了许多事件,使人们能够以一个连续的视角观察社会。它刊发的几万幅照片、几千篇文章堪称一个巨大的宝库,任何领域从事研究的人都能从中发掘出宝藏。
  
  2.《论语》
  说起《论语》这份杂志,人们往往会想到林语堂,而实际上若论和《论语》关系的密切程度,邵洵美丝毫都不亚于林语堂。酝酿创办《论语》的几次筹备会都是由邵洵美发起并在自家客厅举行的。《论语》创刊后,出版发行也都由他的书店、印刷厂一手承担。在资金方面,林语堂一开始出了一些,第10期后就完全由邵洵美独资。至于编辑人选,邵洵美也以发行人的身份统筹安排,费了很大心血。最先的几期,先后由章克标、孙斯鸣实际负责,林语堂后来接手。对此,邵洵美当年有实事求是的评价:“到了十几期,方由林语堂先生来接替。这时候《论语》已日渐博得读者的爱护,销路也每期激增。林语堂先生编辑以后,又加了不少心血,《论语》便一时风行,‘幽默’二字也成为人人的口头禅了。”[11]但林语堂忙于别的事,自26期起就改为陶亢德主编。后来,陶亢德去编《宇宙风》,自82期起由郁达夫出面任编辑,但实际上是邵洵美亲自出马主编刊物,后来才由林达祖协助编辑。
  《论语》是本风格独特、讲究创意的刊物,当年它推出的很多专号,如“鬼故事专号”、“灯的专号”、“家的专号”等,都曾引起很大反响。鲁迅对《论语》的风格并不认可,曾委婉地表示过意见,但他对《论语》的“萧伯纳游华专号”却大加赞赏,说“它发表了别处不肯发表的文章,揭穿了别处故意颠倒的谈话”[12]。《论语》还非常重视读者和刊物的关系,曾多次举办征文。从106期起,邵洵美甚至把底页上印的“编辑”改称“文字编读”,希望每一个编辑都要像读者一样,有诚心也有耐心去读每一篇文章;同时,他也希望每一位读者都能变成“读编”,关心《论语》,使刊物成为自己“趣味的寄托”。邵洵美这样说也这样做,他从一封普通的读者来信中发现了林达祖,邀见长谈后认为他文、识皆好,于是便从110期起委以编辑重任,还写文“庆《论语》得人”,并“自喜平时与读者间关系的密切”[13]。
  《论语》提倡幽默闲适,以“旁观者”、“超脱派”的立场洞察人间,发表见解。作者很多为文坛名家,文章信笔写来,娓娓而谈,轻松活泼,富有艺术感染力。由于刊物风格特立独行,《论语》问世不久即成为一本畅销杂志,历久不衰,不但分流出众多跟风模仿的杂志,还在文学史上形成了一个文学流派——论语派。几十年后的今天,还有研究者将《论语》上的文章分门别类辑录成十大本《论语》选本发行,足证无论在当时还是在今天,《论语》都是一本成功的、有影响的重要刊物!
  综上所述,邵洵美显然不是那种做事精明、考虑周详的成熟企业家,甚至可能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商人。邵洵美年少时犹如生活在《红楼梦》的大观园里,像贾宝玉那样受到众多长辈的溺爱。在那样的环境里,他享受了太多的富贵荣华,也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众生相,并经历了家族由盛转衰的过程。因此,他反而比常人更痛切地感受到金钱是罪恶的渊薮。他在年轻时就逐渐树立起了“不爱金钱爱人格,不爱虚荣爱学问,不爱权力爱天真”[14]的人生哲学。从本质上说,他就是一个文人,一个书生,他干很多事,往往就是自己认为有意义,会受社会欢迎,而很少去做市场调查,通盘考虑。对他来说,做事的本身,忙碌的过程就是莫大的享受,可以从中感受到做人的尊严和乐趣。至于生意上的失败,不要紧,下次从头再来。就这样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起,邵洵美就像一个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一次次被现实碰得头破血流,最后一份偌大殷实的家产被消耗殆尽,但中国出版界也因此出现了一位虽败犹荣的出版家,留下了很多精彩漂亮的出版物!
  
  注释:
  [1] 章克标.邵洵美与金屋书店、时代书店.出版史料,1987(3).
  [2] 上海市文史馆.上海最早的文艺沙龙——“新雅”.新民晚报,1991-02-16.
  [3] 倪墨炎.邵洵美的事业也有其辉煌的时期//倪墨炎.文人文事辨.湖北:武汉出版社,2000.
  [4] 姜德明.书叶丛话——姜德明书话集:下.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
  [5] 电通,1935(6).
  [6] 林淇.海上才子——邵洵美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7] 邵绡红.我的爸爸邵洵美.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
  [8] 编辑随笔.万象画报创刊号,1934-05-20.
  [9] 《万象》停刊启事.论语,1934(53).
  [10] 邵洵美.写不出的文章.十日谈,1933(1).
  [11] 邵洵美.一年论语.论语,1947(142).
  [12] 鲁迅.论语一年.论语,1933(25).
  [13] 邵洵美.编读随笔.论语,1937(111).
  [14] 邵绡红.我的爸爸邵洵美.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
  
  (作者单位:上海图书馆)
  (责任编辑:鲍莉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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