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语言文字规范化与学风建设

作者:江蓝生




  (1)多义字增多。比方说,“余”古代有“我”的意思,现在“”(指多余)也简化成“余”。所以,现在“余”既有“我”的意思,也有“多余”的意思,在“余生无多”这句话中,用简化字易产生歧义。
  (2)多音字增多。例如,“干”(干涉)本是念平声,“”(gSn)也简化成“干”后,现在“干”既有平声,又有去声,造成新的多音字。
  (3)形似字增多。例如,没——设,风——凤,无——天,竟——竞。
  (4)容易读错。例如,“干”原先只有平声时,我们不会读错,但简化后既有平声,也有去声,到底该怎样读,有时就弄不清。“干将莫邪”,应读“gQn jQng mH yR”,很多人读成 “gSn jSng mH xiR”。又如,“只”既是“”的简化字,又是“”的简化字,“只身一人”的“只”很多人都读成了“zhJ”。
  (5)简化字转换成繁体字时容易写错字。例如,把“不知所云”的“云”换成“云”,把“皇后”的“后”换成“後”,“海淀区”的“淀”换成“”等。
  (6) 有些简化字在文化心理上得不到人们认同,这主要表现在姓氏上。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坐不更姓,行不改名”。有人认为把姓简化,就等于改了姓。著名主持人赵忠祥有一次就说,你看,这个“赵”字,“走”字旁打一叉,多不好。他在文化心理上不认同,还是坚持用繁体“赵”。
  汉字简化工作最大的一次问题,是在文化大革命当中及其刚刚结束时推行的第二批简化字,即“二简”。第二批简化字一共是853个,分两次公布。这些字公布后,遭到全国各方人士的批评,国务院在1986年时命令废止“二简”,指出今后简化汉字要持积极谨慎的态度,使文字在一定时期内相对稳定,以利于社会应用。
  两次汉字简化方案的成败,使我们深刻地认识到语言文字不可能一成不变,不可能脱离社会的发展,但是,经常的变动也会造成混乱,简化不是没有限度的。语言文字工作必须遵循语言文字本身演变的规律,要顺乎自然,因势利导,不能急于求成。如果违背社会客观规律,那是得不到全社会支持的。不过,从总体上看,简化字对普及教育、提高国民文化水平和工作效率,既是十分必要又是成绩巨大的。
  
  (二)推广普通话
  推广普通话是我国语言文字规范化的第二项工作。我们国家有13亿人口,56个民族,语言丰富多彩,使用情况极其复杂。从语言类型上来看,我们国家的语言有分析型语言,如汉语;有粘着型语言,如阿尔泰语;有屈折型语言,如斯拉夫语。从语言系属关系来说,有汉藏语系,包括壮侗语族、苗瑶语族、藏缅语族;有阿尔泰语系,包括蒙古语族、突厥语族、满-通古斯语族;有南亚语系,如佤语、德昂语、布朗语;有南岛语系,如台湾高山族的语言;印欧语系,如塔吉克语、俄罗斯语。
  下面我们重点介绍汉语。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汉语方言可以分为10区:官话、吴语、晋语、徽语、粤语、湘语、赣语、平话、闽语、客家话。官话使用人口最多,包括东北官话、北京官话、冀鲁官话、胶辽官话、中原官话、兰银官话、西南官话、江淮官话。由于中国语言复杂,所以必须确定一个共同语以便交际,这个共同语就是普通话。
  普通话的标准是什么呢?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我们倡导推广普通话并不是要消灭方言,方言是消灭不了的,也不应该消灭,方言是我们文化的一个很重要的资源。普通话和方言之间是互相学习、互相滋养的关系。例如,吴语里有这样一种说法,你把衣服晒晒干,把饭煮煮熟,把龙头拧拧紧,把东西摆摆好,坐坐端正,看看清楚。这种说法普通话里原来是没有的,但是这些年,普通话向吴语学习,在一些文学作品中就可以看到,例如,这件事情一定要查查明白,你把头发梳梳好,你把牙齿刷刷干净,等等。吴语的这种表达方式有长处,“查查明白”强调了过程,比“查明白”表现得更细微,因而,吴语的这种表达方式逐渐被普通话吸收进来。
  
  (三)继续推行汉语拼音方案,扩大使用范围
  这是我国语言文字规范化的第三项重要工作。汉语拼音方案是1958年2月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正式颁布的,至今已有44年了。用拼音来标注汉语的运动从清代末年就开始了,到现在已走过了100年的路程。刚开始时,就汉语拼音方案“该标注什么音”有很大争论,有的说要标注南京音,有的人自己是哪儿的人,就说应该标注哪儿的音。新中国成立后,我们确定应标注普通话,语音上应以北京音为标准音。拼音方案我们采用的是罗马字母,这是非常英明的。在汉语拼音方案以前,我们广泛用的是注音字母,注音字母用的不是罗马字,是用汉字的部件来表示的。汉字的部件无法走向世界,而我们用罗马字母,汉语拼音一下就走向了世界。在1977年9月联合国第三届地名标准化会议上,汉语拼音方案得到了很好的评价。1982年8月,国际标准化组织又决定以此方案作为文献中拼写有关中国的专门词语的国际标准。讲到这儿,我顺便介绍一下台湾的情况。台湾长期沿用1918年公布的注音字母,1999年时曾经要采用大陆的汉语拼音方案作为中文译音系统,但是后来出于意识形态的考虑,又推出了一套使用于台语(即闽南话)的“通用拼音”。2001年10月7日,台湾的国语推行委员会决定,中文译名不采用国际通行的汉语拼音而采用自己的通用拼音。这遭到了一些语言学家的反对,他们联合写文章,反对使用通用拼音,认为应该把政治因素抛一边,使用国际标准的汉语拼音方案。
  
  二、端正学风,改进文风
  
  当前,我国语言文字使用中存在一些不良倾向。
  第一,用字不规范。什么叫规范字?规范字有下面三种:一是历史上沿袭下来到现在仍然通行的传承字,如“山、水、大、小、高、低、桌、椅、走、跑”等,这些字不是简化字,也不是繁体字。二是1986年公布的《简化字总表》中的全部简化字。三是不包括已经简化的繁体字、被淘汰的异体字、“二简”字。
  用字不规范的表现是:第一,生造简化字,滥用繁体字。如“鸡蛋”的“蛋”写成“元旦”的“旦”,“插座”写成“扦座”。在简化字转换成繁体字时乱用繁体字,如“台风”的“台”转换成繁体字时应该用“”,而很多人都用“台”;“系”代表了系、 、 三个字,“中文系”的“系”应该是“系”,但有人写成“”;“松”代表了、松两个字,“武松”的“松”有人写成了“轻”的“”。
  第二,在广告用语中任意窜改成语。如“引(饮)以为荣、别(鳖)来无恙、刻(咳)不容缓、无懈(鞋)可击”等。大家知道,成语是经历史积淀而成的四字格,一般不能随意窜改。当然,在一定场合可以活用,用得好是一种机智、幽默,但如果任这种情况泛滥,就会误导中小学生。
  第三,滥用港台词、译音词,热衷取洋名,有些歌词为追求新奇而不惜违反语法、逻辑等,这也是一种不良倾向。
  另外,还有一种情况是对一些词的意思不清楚,乱用、误用。其中最普遍的就是把“不尽如人意”说成“不尽人意”。“不尽如人意”实际上是“尽如人意”的否定,“尽”是“完全”的意思。又如“性命攸关”,“攸”是“所”的意思,“攸关”是不能带宾语的,但我发现某大报中有“反腐倡廉攸关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这样的句子,其实这是不合语法的。
  当然,我们对语言的规范是一种柔性的规范,在语言发展历程中,有些是词义的非正规演变,有些是习非成是。例如,“每况愈下”实际上应该是“每下愈况”,出自《庄子·知北游》,原意是指检验猪的肥瘦,越往下越能看出肥瘦程度,现在“每下愈况”指越往下越厉害,“况”是“甚”的意思。后来的人不了解这个意思,就变成了“每况愈下”,而且习非成是了。再如,“逃之夭夭”本来 是“桃之夭夭”,来自《诗经》,但后来把“桃花”的“桃”同音替代成“逃”,大家也已习非成是了。又如,“无毒不丈夫”原来是“无度不丈夫”。还有一种是语义衰退造成的讹误,如“凯旋归来”。“凯”是胜利的意思,“旋”是归来的意思,“凯旋”就是胜利归来,但由于语义的衰退,大家把“凯旋”作为“胜利”,“旋”的意思弱化了。一开始这种用法应该是不规范的,但是由于大家都这么用,久而久之得到了全民的认可。同样,“悬殊很大”也是这种情况。还有一些是由于韵律节奏造成的误用。如“诉诸于”,“诸”是“之于”的合音,已经包含了“于”;“认为是”,“为”就是“是”的意思,这都是韵律节奏的需要。这些都是约定俗成的,已经得到承认。还有一种是望文生义造成的习非成是,如某人生了一个孩子,特别可爱,大家都祝贺她生了一个“宁馨儿”。实际上“宁馨”出自《晋书·王衍传》,讲有一个人骂王衍,说他母亲“何物老妪,生宁馨儿”,“宁馨”是“如此、这样”的意思,现在望文生义,变成“又安宁又馨香”的意思,也得到了承认。
  语言的发展有理性的和习性的两方面,我们要用理性来规范习性,对它的评价要有理性原则和习性原则,对那些既合乎规范,又有利于语言发展的新生语言形式应该加以推广,对那些已经习非成是的新生语言形式应该予以认可。语言最初产生时,声音和意义的结合可能是非理性的,但一旦产生后,它的发展往往是有理据的,习非成是是个别现象,是支流,不应该大力提倡,也不应该以此作为理由来反对规范,我们应该有意识地引导语言向着健康的、合乎规范的方向发展。
  我们要正确地使用祖国的语言文字,应该提高认识,认真实践。一个主权国家的语言文字,不仅是公众间的交际工具,也是国家主权和民族自尊的表现之一。正因为这样,各国法律都规定,在公开场合、在外交场合都要使用官方的文字和语言。帝国主义侵占他国的时候,总是要实行语言的同化政策。如日本帝国主义侵占台湾50年,后来侵占东三省,都强制推行日语;英帝国主义占领香港一百多年,英语在香港就是作为第一官方语言使用的。这就从反面告诉我们,维护祖国语言文字的统一和纯洁是多么重要。在这方面,法国是特别突出的,法国是一个非常重视语言文化的国家,它提出一个口号,叫做“保卫法语的纯洁性和保卫法兰西同样重要”。语言规范化和现代化建设有密切的关系,它直接关系到提高国民素质的问题。一个语文水准很低的国家不可能实现现代化,特别是在信息化时代,要求语言文字使用得非常准确。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增强语言规范意识,自觉地提高语言文字的使用水平。
  最后,我送给大家三句话:讲一口漂漂亮亮的普通话,写一手规规矩矩的规范字,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本文是作者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术讲座上的演讲,有删节)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
  (责任编辑:鲍莉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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