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关于“半个装帧家”

作者:徐 雁




  书籍的封面和封底,雅称“书衣”,原本是用来保护书芯子的。倪墨炎先生说过:
  在我国出版史上,线装书的装帧也是不断发展的,封面就有绢质的、麻质的、布质的、纸质的,装订也不断地完善。近代“洋装书”的出现,使我国出版史进入了新阶段。但最初的“洋装书”封面也和线装书一样的简单,就是印上书名、著者姓名和出版者的名称罢了。把美术作品引入书籍装帧领域,使书籍装帧进入美术的领域,在我国是和鲁迅分不开的。
  可是在现代图书商品市场的强力作用下,书籍装帧的物理功能和艺文功能却越来越被异化,与此同时,鲁迅首倡的书籍美术传统也已被严重边缘化。造成这种恶果的,是时下甚嚣尘上于国内出版界的“吸引眼球论”。
  书衣在保护书籍的本始用途之外,在悦目赏心的书籍美化作用之外,曾几何时,被强加了“吸引读者眼球”的市场广告功能!于是乎,为达到宣传促销的功利目的,多少图书被披金戴银,多少图书被浓妆艳抹!
  难道要“吸引”读者的“眼球”,书籍封面就只有被制作成花哨的“嫁衣裳”,招摇而过市一途了?
  
  一
  
  记得约二十年前,戴文葆先生在为朱正《人和书》(书海出版社,1988)作序时,就曾表达过他作为一个资深编辑家对业内的深重期许:“通过各种类型的编辑的劳动,用创作撰述之美、审读加工之美、设计装帧之美的‘三美’具备的书籍,向世界说明当代中国的文化学术水平!”
  关于如何提升“各种类型的编辑的劳动”水准,戴先生也曾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
  我们不仅要努力多读一点书,学习理论和专业知识,而且还要经常多注意各类书籍编印的形式,从封面、扉页,前言、目录,正文的各个部分(篇、章、节等),大小字号和另行起排,注释、附录、索引、插图等的安排,以至版权页格式,勒口、包封(有时还有“腰带”等)的处理,所有关于构成一本书的各个部分,都要留意观察。在可能的情况下,不妨常常翻翻各种版式与装订式样的中国线装书、晚清以来铅字排印的各类书,以及国外出版的各类书。
  在这篇题为《怎样把书编印得更好些》的文章中,戴先生还提示说:“多翻多看,扩大眼界,晓得世上有千姿百态的书籍,对于我们考虑怎样把书编印得更好些,大有裨益……我们的工作要求多出好书,从内容到形式都要讲求精益求精。编辑工作的过程,首先就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学无止境,学然后知不足。”真是度人以金针的良言!
  学习的本质在于熟练地接受和继承,有了接受,有了继承才能有所创意,有所创新,所谓“推陈出新”者是也。缺少了对传统经验的把握、对往昔教训的规避,创意创新的风险就陡然增长了许多。
  2004年初夏,邓中和先生为我收藏的《书籍装帧创意设计》(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一书,题下了“编辑要做半个装帧家”之辞。打开书卷,扉页上印着的那行作者题记:“书籍装帧艺术创作的核心——设计,设计的核心——创意”,更深得吾心。我觉得,只有富有创意的封面,才能真正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不仅“吸引人的眼球”,更可能“影响人的心灵”。而要达此境界,编辑出版工作者与作者确实需要自觉地来做“半个装帧家”才好。
  邓先生在《书籍装帧创意设计》的卷首语中说:
  书籍装帧设计者为了创作而苦思冥想:书籍装帧的艺术形态,书籍装帧的形式意味,书籍装帧的视觉想象,书籍装帧的文化意蕴,书籍装帧的材料工艺……这一切,一言以蔽之——创意。
  所谓“做书”,就是编辑不但要策划选题,而且要策划书籍形态,把书籍内容的美与书籍形式的美,融合在书的形态之中,把最美的书奉献给广大读者,让阅读成为享受。无疑现在的文字编辑要具备对书籍的装帧进行策划的才能——提出装帧的创意。
  他随后指出:“装帧家设计观念的‘升华’,不仅是设计技巧的强化,而且是设计观念的提升——创意能力的提升;编辑要做‘半个装帧家’,其意不是让编辑自己搞设计,而是要他们提升书籍装帧理念,提高艺术修养和审美品位。所谓书籍装帧观念的升华,就是创意能力的提升。”
  那么,一个富有创意的高明的书籍装帧家,又是如何量体裁衣,凭借着自己的人文底蕴和艺术积淀,来慧心构思和妙手剪裁出一件件得体“书衣”的呢?
  
  二
  
  有一年暑假,我独自在银川城北街头的地摊上漫观旧书,结果发现有此种好奇之心的,绝不是我一个人。原来,一个在行的读书人,对书装家如何在头脑中创意构图、如何成形设色的好奇,同他对一个作家如何遣词造句、如何谋篇布局的好奇,实在是可以等量齐观的。
  话说1981年春,中央美术学院和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共同举办的“钱君作品展览”甫告结束,看过展览以后的浙江湖州文人费在山先生,就向钱先生讨教起了唐《晦庵书话》(三联书店,1980)封面设计的“内涵”来,结果被告知:“这个设计是师法六朝石刻的纹样,顶端是由石刻佛龛常用的纹样变化创新而来。下部为双雁与麦穗,作均齐对称的构图,采用幽静的色彩,使画面富于诗意。”费先生在后来所写的《钱君谈装帧艺术》一文中回忆钱先生说过的一段话:
  作为书籍的美的装饰和书的内容无关,这是一种设计方法,有的设计是要反映内容的,如为巴金的《新生》所设计的,即以小草从石阶的缝中强行抽枝发芽,寓新生之意。又如为沈雁冰的《雪人》一书所设计的,着眼在“雪”这个字上,用雪花来变化,既表达了书的内容,又作了美的装饰。
  对于钱先生所说书籍的装饰美,可以和书的内容“有关”,也可以与之“无关”这一观点,费先生大概多少心存疑惑。五年后,好事的他在京拜访了另一位著名的书装师曹辛之先生。他在《装帧艺术家曹辛之》一文中写道:
  我向曹老请教,有人认为书面设计可以与书的内容毫不相干。曹老摇摇头,坚定地说,不,书籍封面装帧应该而且必须和内容吻合。曹老自谦是“画书皮子的”,其实他的书籍装帧艺术,全国数一数二,他的装帧反映着他的文化修养和艺术造诣。凡是由他设计的书籍不论内容我都喜欢买一册珍藏。
  由此可见,坚持“作为书籍的美的装饰”的封面与“书的内容”有关或者无关,正是我国现代书装界两种重要的设计取向,值得我们加意研究。
  当然,可研究的东西还有很多。譬如,仅仅就封面而言,鲁迅自己就喜欢设计封面为图案线条型的,而内心却喜爱图画作品型的;在时下流行书装中,有喜欢用摄影作品的,还有喜欢用绘图作品的,等等。
  由于在银川旧书摊上还发现了《霍达文集》卷六《笔耕犁痕》中有《张守义:装帧艺术的“赤子”》一文,索性把这个零本给买了下来。霍达在文章中谈到,“如果是仅慕张守义其名而未曾谋面的人,见过他的那些极简练极精彩极‘洋气’的书籍装帧作品,一定认定他是一位风度潇洒的风雅之士”,而事实上,“这位先生头发那么长、那么乱,脸色又似乎几十年未曾洗过,完全适用一个现成的词儿:‘蓬头垢面’,和他的作品似乎一点也不‘搭界’,不被人认为是个流浪汉才怪呢!”
  在这篇人物记中,霍达记叙了张守义为她的小说《穆斯林的葬礼》设计插图和封面的生动场景:
  最近的一次,是他为我的长篇《穆斯林的葬礼》作封面和插图,精装、平装两种版本,两套方案,真不知耗费了他多少心血!
  其中“玉殇”一幅,画的是葬礼场面。守义不是穆斯林,不熟悉那亡人的遗体应是什么样子,跑来问我。我又恐口头形容不够,万般无奈,只好自己装扮“亡人”,身上蒙上“卧单”,为他“死”了一次。守义有了现场感受,笔下便自如了。这次合作,无异于“以命相托”了!对一个作家来说,作品确乎像生命一样重要;而插图画家又何尝不如此呢!
  画稿全部完成,守义肩上的担子还没卸掉,他又在和出版社的美编们反复研究封面的用料,到什么地方买什么布,染什么色……简直像一位妈妈打发女儿出嫁准备嫁妆那么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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