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罗斯谈死亡
作者:【丹麦】马丁·克拉斯尼科
我告诉他这书看起来像本圣经。“哈!棒极了。绝了。我觉得看起来像块墓碑。”他等着我问下一个问题。
“你怕死吗?”
他想了很久才回答。也许他是在想别的什么事。“是的,我怕。死很可怕。”他补充道。“我还能说什么?死让人心碎。死不可想象。死不可思议。不可能。”
“你对死亡思考得很多吗?”
“我写这本书的时候被迫一直在思考死亡。我花了整整两天在一个公墓里看他们是怎么掘墓的。有很多年我下定决心不去思考死亡。当然,我目睹过别人的死,我的父母,但是我真正感觉到死亡彻底的摧毁力是在今年四月一个好朋友去世的时候。他是一个同龄人。要知道,我签的协议里不是这样说的,在那份合同里我没见到有这样的一页。正如亨利•詹姆斯临终所说的:‘啊,它来了,这个大家伙。’”
“你对自己的人生满意吗?”我问。
“八年前我参加一个作家的纪念活动,”他说。“这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充满活力和幽默。他在纽约这边的一个杂志社干过。他有过女朋友、情人。这个纪念会,这些女人都来了。什么年龄的都有。她们也全都哭了,随即离开房间,因为她们受不了了。这是最高的礼遇了……”
“女人们在你的葬礼上会有怎样的表现呢?”
“她们要是真的出席的话……可能她们会对着棺材尖叫的。”他望向窗外,目光穿越市中心的楼房。“要知道,激情不会随着年龄改变,但是你会变——你会变老。对女人的渴望变得更为椎心。性拥有了一种强大的悲悯力,这是以前所没有的。女性身体中的悲悯力变得更加持久。性的激情永远是深刻的,也只会变得更加深刻。”
“你说你怕死。你今年七十二岁。你怕的具体是什么?”
他看着我。“怕悄无声息的湮没。怕不再活着的状态,很简单,怕感觉不到生命,怕嗅不到生命。但是今天的怕同我十二岁时的怕不一样,现在的我有了某种对现实的妥协。我总有一死,这于我不再是多么不公平的一件事。”
我问他是否信教。“我恰恰是信教的反面,”他说。“我是反信教。信教的人在我看来面目可憎。我痛恨宗教的谎言。就是一个弥天大谎。你本人信教吗?”他问。
“不信,”我说,“但是我肯定如果我信的话,活着会更容易些。”
“哦,”他说。“我不这样看。我太讨厌宗教了。这不是什么神经质的东西,但是看看这部可悲的宗教史吧。我甚至连谈都不想谈,关于那些被称作信徒的羊群有什么好说的。我写作的时候,我只有我自己。充满了恐惧、孤独,还有焦灼——而我从来不曾需要宗教来拯救我。”
我问他既然写作如此孤独,又充满焦灼,那他为什么还要继续写?他叹了口气——大声地叹了口气。
“有那么一些日子可以补偿这一切,”他说。“在我的一生中,总共有过那么几个月,是作为一个作家能拥有的彻底幸福的日子,这就足够了……这个问题其实问得很好[听到这句话我暗自狂喜]。要知道,置身于文学世界是个选择,正如其他一切事情也都是选择的结果。但是你很快就认同了这一职业。这是下贼船的第一步。接着你数十年如一日地挣扎,想使自己写得更好,写出不同的东西,再写一本向自己证明你能行。”
“那么你现在知道你能行,对吗?”
“我能不能再写一本,我完全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呢?我怎么知道我明天会不会就才思枯竭了呢?充满贫瘠感的作家,这是一种可怕的存在形式。我不怀念特定的人,但是我怀念人生。最初的二十年,我没有发现这一点,因为我在搏斗——在摔跤台上与文学搏斗。这场搏斗就是我的人生,但是接着我发现,摔跤台上只有我一个人。”
他站起身。“使我成为作家的是我对人生的兴趣以及将人生搬到书里的企图——接着我又发现,在很多意义上,我都是站在人生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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