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约翰·厄普代克与“兔子”传奇

作者:黄协安




  约翰·厄普代克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是显赫的,美国国内的批评界和读者都公认他是当今在世的最伟大的美国作家之一。他在全世界的影响也日益彰显,英国《卫报》曾“开玩笑”说,全世界有许多人将收藏厄普代克的小说作为一种投资。鉴于厄普代克年事已高,等他有一天“休息了”,他的作品将大幅升值,尤其是其处女作首版,如果书上有他的亲笔签名,那么价值就会更高得多。《卫报》的评论虽属玩笑,但也道出了真情,据说,有痴迷厄普代克的读者确实费尽心机地收集他的处女作,以期有朝一日能发一笔财。厄普代克及其作品对中国读者而言也是耳熟能详的,上海译文出版社前些年就已出版过他的短篇小说集,最近又隆重推出了他的四部长篇“兔子”系列小说。译文出版社此举于作者和读者而言都堪称功莫大焉!
  厄普代克的“兔子”小说《兔子富了》和《兔子歇了》曾为他赢得过两个普利策奖,此外还曾获得“全国图书奖”、“欧·亨利文学奖”、“美国书评协会奖”、“美国国会图书奖”及其他文学奖数十项,并于1989年和2003年分别从美国总统老布什和小布什手中接过“国家艺术奖章”和“国家人文奖章”,这是当代作家梦寐以求但很少能够做到的成就。
  厄普代克先后两次荣登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第一次是1968年,第二次是1982年。第一次上《时代周刊》的封面,是因为那部充满性描写因而颇受争议的《夫妇们》(Couples),评论文章的题目是“这个淫乱的社会”。厄普代克第二次上《时代周刊》的封面,是因为为他赢得了当今文学界几乎所有荣誉的《兔子富了》,周刊给他的头像配的题目是“年过半百,终成伟业”。厄普代克肯定更喜欢后一种评价,他说:“这就是我所期待的一切。”谈及他自己在美国文学界的地位,他含蓄但自豪地说:“这个世界不存在所谓‘当代的海明威’。”言下之意,他也认为自己是个传奇,一个不可复制的传奇。
  他的扛鼎力作“兔子四部曲”(实为“兔子五部曲”,因为厄普代克在2001年又出版了兔子故事的续篇《记忆中的兔子》),确实称得上是传奇。除了《兔子富了》和《兔子歇了》为他赢得美国文学大奖之外,2005年,《兔子,跑吧》入选《时代周刊》“百年最佳小说”,2006年,《兔子四部曲》入选《纽约时报》“过去二十五年中出版的最佳美国小说”。在当今美国文学批评界,“兔子传奇”(Rabbit Saga)已经成为口头禅。
  其实,单就“兔子”这个人物,很难与“传奇”的称号挂钩。“兔子”真名为哈里·安斯特罗姆,给他取“兔子”的绰号,最初是因为他在篮球场上跑得快。不过,兔子不像老虎,它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按厄普代克的解释,哈里的性格抑或可以称为“兔性”,即“没有损人之心,亦不愿意吃大亏,有点铁石心肠;时而麻木迟钝”。
  在现实生活中,“兔子”是美国一个不知名的小镇的一个平凡的中产阶级。其实一开始他还不属于中产阶级的一分子。少年时,他叱咤篮球场;结婚后,他生活寡淡得自己都受不了;人到中年了,他还是个印刷厂的排版工人;后来他“富了”,不过并非他努力创造的结果,而是拣了老丈人留下的汽车行,而且,富足之后穷思淫欲,到海边度假的时候玩起换妻游戏(应该说是换夫,因为这场游戏是由各家的女人发起的),最后与儿媳妇染上了“一夜情”,无颜见老婆和儿子,只身逃了南方,客死他乡。
  “兔子”这个人物不是传奇,传奇的是“兔子”的故事叙述,是在故事中“兔子”所看到的物质世界,和他所经历的人间喜剧。这些“兔子”故事,最值得称道是其丰富、多元的视角,以及对人类存在的厚重、深刻的思考。
  有人说,厄普代克是个诗人兼历史学家。厄普代克自己也说:“在我的每一部小说里,精确的年份和历届总统和执政都没有遗漏。”他还说:“作品中所写的社会事件都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一如草地上的花卉在夏天怒放一样。”“兔子”的遗孀在《记忆中的兔子》中也说:“都怪那个时代。”
  “兔子”的“那个时代”,从美国五十年代(《兔子,跑吧》出版于1960年,故事发生在1959年)跨越到八十年代(《兔子歇了》出版于1990年,说的是“兔子”从1988年圣诞节到1989年9月的经历)。如果算上《记忆中的兔子》(出版于2001年),这个“兔子传奇”可谓记录了美国二战后的半个世纪,称得上美国的当代断代史。
  “兔子”的那个时代,不像海明威所描述的那个战争年代那么简单。那是个多元化的年代,随着时代的演进,新生事物层出不穷,社会思想极其活跃,不同主张激情碰撞,各种运动纷至沓来。这一切,都进入了厄普代克的视野,他毕竟是个无以伦比的敏锐的观察者。尤其是《兔子四部曲》,具有令人信服的广度和深度,像是一面多棱镜,折射出美国战后半个世纪的人生百态,也像是一座显微镜,放大了那个社会那个年代的诸多现象,可谓见微见著。
  《兔子四部曲》的主题,是多方面、多层次的,比较宏观的主题是“宗教和性爱”。在他的自传《山茱萸树:童年回忆》中,厄普代克称“性爱、艺术和宗教是人类经验的三大秘密”。
  宗教意识的变化,是西方社会变迁的最重要标志。从中世纪之后,基督教逐渐成了全民宗教,而新教从欧洲移植到了美洲,以清教的冷酷面孔,支配着那个社会的伦理,在牢牢控制着人的思想意识,几乎令人窒息的同时,也将整个社会“管理”得井然有序,没人敢越雷池一步。如在浪漫主义作家霍桑的小说《红字》中,通奸淫乱就意味着严酷的惩罚。可是,在两百年后的美国,乃至在西方世界,基督教经历了沧海桑田的世俗化,遭遇了令人扼腕叹息的“上帝之死”。
  在《兔子四部曲》的开篇《兔子,跑吧》,厄普代克引用哲学家帕斯卡尔的《思想录五零七》:“神恩的运动,内心的顽固;外界的环境”,明确表达了他对宗教意识现状的忧虑。一方面,美国社会陷入了信仰危机,但世俗化的教会不能给失去信仰而感到苦闷、空虚和彷徨的美国人提供任何有效的指引和帮助,宗教信仰已无法成为现代人生活中的精神指引。“兔子”跑的过程,在一定意义上代表着人在迷茫中的追求,对宗教信仰的探索。帮助“兔子”回家的牧师名叫埃克尔斯(Eccles),Eccles是Ecclesiastic(传教士)的缩写,他因此承担着重大的宗教使命。他以世俗化的方式(陪“兔子”打高尔夫球),试图引导迷路的“兔子”重新皈依,但很有讽刺意味的是,他让他的妻子陪“兔子”到他的教堂听他布道,却勾起了“兔子”的性欲,最终酿成“兔子”老婆将新生女儿溺死的悲剧。
  总之,对信仰追求,厄普代克基本上是悲观的,他在《兔子归来》中让黑人斯基特辱骂白人的基督,在《兔子富了》中让“兔子”的儿子尼尔森恨不得“日基督的屁眼”。宗教对解决“兔子”的问题毫无帮助,人的问题只能通过尼尔森后来从事的心理咨询来缓解。当然,在此之前,在“兔子”的一生中,性爱代替了宗教。
  性爱贯穿着《兔子四部曲》,除了他们夫妻之间正常的性爱描述,还特写了“兔子”的婚外性行为(《兔子,跑吧》),他老婆的报复性出轨(《兔子归来》),夫妇两人都参与的“换妻游戏”(《兔子富了》),更有间接导致“兔子”客死的与儿媳妇的乱伦(《兔子歇了》)。其间还夹杂着六十年代嬉皮士的毒品与性爱的狂欢,还有七十和八十年代的同性恋和艾滋病现象。
  有批评家指责厄普代克的作品情色泛滥。这大概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性爱在现实和艺术中的特殊意义。在那个宗教信仰缺失的年代,性爱象征着人与人(两性)之间的沟通,是化解信仰危机和缓解精神问题的良药。厄普代克曾在他的散文集《拾零》中辩护说,“小说并非关于那样的性爱(色情),而是把性爱作为自然出现的宗教,作为唯一可以余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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