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燃烧的笔

作者:[法]丹·弗朗克




  
  从三月份起在埃布罗河边岸,二十万法西斯军队面对十万共和国军队。双方都挖了壕沟。人人都躲在芦苇丛里等待。
  民族派3月9日进攻。他们比对方兵员更多,装备更精良。只用了几天工夫就攻破了防线。他们沿着埃布罗河右岸长驱直入。他们朝贝尔切特进军,攻下了城市。海明威叫自己的车子停下,观察一架有八架机关枪的单翼飞机,朝着他飞下来的动作。飞机又爬升了。它把一批炸弹扔向雷乌斯。记者—作家只是在爆炸后几分钟就开进了城市。他发现房屋洞穿,水管断裂,马匹受伤,但谁都不愿结果它们,认为它们还可能使唤。
  海明威朝加泰罗尼亚法尔塞城驰去。他遇见难民:妇女、儿童、老人,坐在满是床褥、餐具、被单、麦袋和什物的大车上。“一名老妪挥着鞭子驾一辆大车,哽咽哭泣。这是我一天中唯一看到掉眼泪的女人。”(引自海明威《在前线》)
  然后汽车放慢了,让首先没有武器的士兵先走,然后是卡车、辎重、背步枪的步兵、大炮、装甲车……然后是国际纵队中海明威认识的美国战士,有几人住在纽约、芝加哥,他们向作家保证在这一边的共和国军队会在埃布罗河抵抗到底的。
  1938年4月3日这天,海明威要司机向右转弯,开上塔拉戈纳-巴塞罗纳公路。
  十二天后,在托尔托萨附近,作家观察到十五架德国汉格尔机和意大利轰炸机,由德国空军战斗机护航,攻击一个步兵连。法西斯分子离地中海只有几公里远。他们势如破竹朝着海边去。安德烈·马尔蒂,外号阿尔瓦塞特屠夫,下令对企图逃跑或往后败退的国际纵队志愿兵都格杀勿论。但仗打败了,全线溃退。4月15日,早晨四点钟,海明威还在加泰罗尼亚的月色下开着车走。他迎面遇见难民与士兵。他停下,问他们情况。他赶在他们前面到了在埃布罗河河口的托尔托萨,他希望在那里越过河道再北上巴塞罗纳。但是桥已被法西斯飞机炸毁。
  司机往回转,挤入了涌过来的几十辆卡车之间,最后是通过一座用几块大小不一的木板拼成的临时桥梁过河的。
  当晚,法西斯军队得到德国人和意大利人的支援,到了海边。大事不好:共和国被切成两截。
  《特鲁埃尔山脉》好歹在艰难中继续拍摄。政府把城里的摄影棚调拨给摄制组使用,还配上几名技术人员,安德烈和约塞特从埃布罗前线去找来的一名录音师。但绝大部分的器材来自法国。这就是照明设备和胶片。依靠莫利尼埃在航空界的各种门道,在巴黎与达喀尔之间飞航的航空邮政公司飞机,有时在图卢兹或巴塞罗纳降落,在那里一名机组人员就收下从法国运过来的器材。马尔罗凭判断拍片。他不能够审看拍好的片子。他的工作很多取决于临场发挥。
  每天根据拍摄进度,尤其是当时情况决定分镜头处理。每天早晨,有一辆汽车把马尔罗的三名秘书之一送到丽兹酒店门口。她带了一台打字机,听写作者口述的新剧本,代替已不能再用的旧剧本。然后她就去马克斯·奥勃住的美琪酒店。这位戏剧家立即翻译新剧本,经常都是当天或第二天就拍。同样也会在拍摄现场,导演叫停,拿起一张纸,他又成了编剧,写出一组他刚才来了灵感的意想不到的一组镜头。
  政府掌握的一切军用物资都用于战事,原来要用坦克的镜头都删去。要用飞机的镜头也删去,除了仅剩下在共和国军队的一架波泰机,允许马尔罗用于拍摄起飞与飞行。这些画面与从纪录片中取出的画面掺在一块使用。至于其他东西,那是用啥做啥了。这即是说用一座木制的驾驶舱,隔板是移动的,让摄影机拍摄时可以有必要的景深,或者用断裂的机架拼凑起来,造成真实的幻觉。有一次很幸运,拍摄组弄到一架拉泰科艾尔旧飞机。放机关枪的地方放上了摄影机,飞机起飞了。不料被法西斯空军当作了战斗机,差点葬身炮火之中。
  1938年11月5日。
  水位猛烈上升使埃布罗河不好行驶,一艘小船在河面上摇晃,险象环生。法西斯分子在北岸打开了堤坝,要淹死后撤的共和国战士。木船现在已被一根绳子系在对岸。绳子骤然断裂。船漂流而去。一阵激流使它左右颠簸,危险地朝着几块铁片撞过去,那是被佛朗哥空军炸毁的一座桥梁的残骸。在船上是一个船夫和三五个记者。他们从前线回来,由于局势过于危急,指挥部把他们送往后方。
  船夫是瘦弱的农民,显然营养不良已有多时了。他对着激流无可奈何地抗争。有一位记者抓住船桨,插入水中,用力划,使船走上原来的线路。它奇迹般地搁浅在河滩上。海明威刚才救了同伴们的命,在他们喝彩声中下了船。卡帕给他的莱卡装上胶卷,跟着他。他们跑着去藏匿在芦苇中。
  海明威在八月份回到西班牙。10月30日拂晓,法西斯分子在埃布罗前线进行大规模反攻时,他正在那里。卡帕也是刚在那里重新见到他的。
  几小时以前,他们一起渡过河流。巴黎公社营营长陪着他们。桥梁已经全部摧毁,他们登上一条有四个划桨人的大木船。海明威用香烟支付他们。他们又回到埃布罗的莫拉,这座城市已成废墟,卡帕拍了很长时间。然后他们又往回走。他们是最后一批渡过埃布罗河的人。现在,海明威朝巴塞罗那而去,而卡帕则到塞格河——埃布罗河的支流——去找共和国军队。62西班牙换位游戏自由派作家们!
  摄影师还没有从绮尔达死亡的伤病中恢复过来。他不能原谅自己带着这个少妇走上死亡之路。但是,过了几个借酒浇愁的夜晚,到荷兰去了一趟,然后又是纽约,第三次旅行是到了中国,之后他精神好了一些。他有其他冒险事迹。在纽约,由朋友凯尔代兹(他从此定居在那里)的帮助,他完成了一部书,汇集了绮尔达与他在西班牙拍摄的照片。这部作品是献给那位女摄影师的,谁问他他就会指着她的肖像照说她从前、现在一直是他的妻子。他是永远不会把她忘记的。
  在纽约,他与《生活》杂志社订了一份合同稿酬预支,照片以后再寄。这样,他与伊文思一起去中国报道中日战争。1938年1月到9月他留在中国。一回到法国他立即又去西班牙,特鲁埃尔战役时他在那里住过一个短时间。就在海明威回美国之前他与他一起在圣诞子夜弥撒后聚餐。
  他在塞格,拍摄了共和国士兵飞快越过一个遭轰炸的地段,从一堆石头上跳入一个天然掩体,把他们受伤的同志拉回来。他眼睛瞄在莱卡取景器,在胶卷上拍出令人难忘的镜头,《生活》杂志用满满两大页发表出来。工作结束,他又前往法国。
  
  海明威也走了。他把玛泰留在巴塞罗那美琪酒店。自己回美国,妻子波丽娜在等着他。但是跨过边境以前,他跟林肯旅的美国志愿者度过一天,他们也要回国了。整整十五年,海明威再也没有踏上西班牙国土。他以自己的方式——这也是马尔罗的方式——继续进行他在那块土地上长年累月作过的斗争;1940年,他发表了他的关于西班牙战争的小说《丧钟为谁而敲》,第一年销售出五十万部,此书献给他的第三任妻子玛泰·吉尔汉姆。
  
  12月23日,法西斯分子在北方发动他们最后的进攻。马尔罗在巴塞罗那继续拍摄《特鲁埃尔山脉》。几星期以来,工作条件变得不止是艰难,简直是折磨人。城里几乎没有吃的东西。食品供应只能来自国外,但是由于佛朗哥军舰实施封锁,无法运送。当一艘船好不容易突破战船的阻拦,就遭到飞机的轰炸。以致造成了饥荒。摄制组也是依靠亲朋好友从法国捎过来的东西过日子。
  更糟糕的是,埃布罗河失守后,佛朗哥沿着河岸北上。他们轰炸了塔拉戈纳,正在逼近巴塞罗那。这部影片怎么才能拍完呢?
  逃亡者挤满加泰罗尼亚各条公路。在海港,他们绝望地要爬上已经超员,而且迟早也要遭到敌人战斗机扫射的船只。别的问题不谈,先说怎么回法国去?政府自身也从一个个城市朝北方迁移。大家还看到内务部长手执武器,试图指挥通往法国的主要公路上的交通。巴塞罗那的马路上堆满垃圾,附近的爆炸声震耳欲聋,一百万名难民挤来挤去,到处呈现恐惧与绝望气氛。有人抢劫空无一人的商店。大家察看天空中巡逻的飞机。有人看哪里有黑烟,表示火正在烧过来。
  1月10日,在美琪酒店大堂里,马尔罗遇见从法国过来的卡帕。玛泰也在。轰炸使她非常受惊。卡帕为了安慰她,待在房间里陪着她。后来他挎了莱卡相机溜到加泰罗尼亚公路上。他对着逃在佛朗哥分子前面的难民拍照。
  雅古埃纵队向塔拉戈纳进军。1月14日,它攻下了城市。巴塞罗那公路如大门洞开。卡帕回到美琪酒店。他在1月25日夜里离开加泰罗尼亚首府,而法西斯分子到了城市的郊区。他寻找在卡尔达塔的美国大使馆,留在西班牙的最后一批美国人等待登上“奥马哈”号巡洋舰。《生活》杂志做到让卡帕跟这些人一起离开。但是摄影师加以拒绝。他去找难民,陪着他们逃难。好像整个加泰罗尼亚地区都在向北方涌去,再加上已经逃离安达卢西亚的人,加上已经逃离埃斯特雷马杜拉的人,加上从战争初起时已经逃离落入敌人手里的领土的人,再加上安东尼奥·马查多,他逃离祖国再也没有回去。
  几辆官方的汽车开在公路上,朝佩修斯而去。有几辆车上堆的是哥雅、委拉斯凯兹或提香的画,这些画已从普拉多博物馆运至菲格拉斯,现在政府要送往日内瓦。后面紧随的是呼哧呼哧的卡车,由于上面的人超额压得滚动艰难。在其中一辆卡车上,约塞特缩着身子靠着马尔罗。马尔罗坐在栏板后面跟其他旅客一边。在他的脚边有一只纸箱和几只纸袋,里面包着最后几卷已冲印的胶片。片子摄制工作并没有完成,只拍了脚本的三分之二的。后来到了维尔弗朗什德鲁埃格才补拍了不可缺少的镜头,完成衔接与补充。在茹安维尔剪辑。重新配音。缺失部分用解说词补充。
  1939年春天全片完成。流亡的西班牙政府成员观看了片子,预期在1939年9月15日问世。但是在法国驻马德里的新大使干预下《特鲁埃尔山脉》遭到达拉第政府的禁止。在二战时期,有一份拷贝奇迹似的保存了下来。影片在1945年6月放映,片名改为《希望》,获得路易-德吕克奖。
  要求禁映这部影片的法国驻西班牙大使是一位法兰西元帅。他的名字叫菲列普·贝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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