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我们已变成了九一一的面孔

作者:玛丽安·丰塔纳




  译:邬海静
  文:[美] 玛丽安·丰塔纳(Marian Fontana)
  
  当天是她的结婚纪念日。她将儿子送到幼儿园,他五岁,入园才两天。十分钟后她将与丈夫戴夫在当地咖啡店里碰面,他是布鲁克林的消防员,刚结束轮班。那是2001年9月11日的早晨……四年之后,在玛丽安·丰塔纳新创作的惊人的回忆录选摘中,她讲述了那个早晨之后的数小时和数周后的经历,以及她陌生的新身份,这身份已成了痛苦的象征。
  
  2001年9月11日是我结婚八周年纪念日。我的丈夫戴夫喜欢告诉人们我们是“9·11”那天结的婚,他是布鲁克林第一中队的消防员。那天早晨8点15分,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在我们的公园坡公寓里心急慌忙地叫醒儿子艾丹,生怕他才到幼儿园上学第二天就迟到。为我往消防队打了个电话约戴夫碰面,他的轮班即将结束,我们打算去惠特尼博物馆待上一天。那会儿他正准备出发,我感到很兴奋——作为队里惟一家住附近的消防员,他常常让别人先下班回家,以便他们能赶上去长岛、洛克威和斯坦顿岛的车。
  “好,十分钟后我们在康涅狄格松饼屋见,”说完,我便挂上了电话。就是这样。没有深奥的讨论。我甚至记不清有没有告诉他我爱他。
  
  令我惊讶的是,当我到达康涅狄格松饼屋时,戴夫竟然没有在那里等我。我在外面等着,想到整天都可以单独跟他在一起,不禁又愧疚又高兴。我注意到周围的人正在热烈地说着什么。我听到了“飞机”和“世贸双塔”几个字。人们开始指着一缕烟,它像个黑色箭头穿过天空。
  我的邻居,也是我的好友洛里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有架飞机撞上了世贸双塔,”她说。
  我想象一架小型双翼飞机楔入塔顶,就好像一支蜡烛插进蛋糕里。我立即猜测戴夫是否去灭火了。毕竟,他从不愿错过任何一场火灾,我确信第一中队会去。第一中队是七个中队里的第一队,携同另五个援救队伍,一道负责处理受困援救、坍塌、危险物质泄漏、恐怖袭击等任务。
  不,他不在那里,我告诉自己。他说他已经下班了,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想戴夫也许正在家里等我,”说完我就返回公寓。洛里坚持陪我同去。“戴夫?”我在楼下大喊,但除了阴森森的寂静外,我什么也没听到。洛里打开电视机,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其中一座建筑物的顶端被烟雾吞没了,就像一根巨大的金属火柴棍。当我注意到第二幢建筑物也着了火时,心跳得更快了。
  电话铃响了。谢天谢地,我想,一定是戴夫。但那是我住在附近的朋友米拉从学院打来的。“玛丽安,请告诉我戴夫和你在一起。”
  “我不知道戴夫在哪儿……我想他也许在那儿。”我的声音因为恐惧疑惑而颤抖。
  “他正在那儿做什么呢?”
  “他跑进去,我猜……上楼……救人。”我想象着他的奔跑,他疲惫的双腿负荷着一百磅重的设备,建筑物的热量像条厚毛毯似的倾覆下来。
  突然间,电视机里传来一阵低沉的隆隆声。灰白色的塔尖倾泻四散,就像是由尘土、灰烬和金属制成的烟花。南塔坍塌时,我丢掉了话筒,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胸口炸开。我紧紧按住心房,但这就像妄图让海洋停止波动,根本做不到。
  “天哪。他死了。他走了!”我尖叫着,瘫倒在地毯上,试图抓住脑海里飞逝的百万个念头中的一个。
  “不。你并不知道情况,”洛里无助地说。“我确信他好好的。也许他正在帮助别人。”洛里努力想使声音平稳些,但她捡起话筒的手却在不停颤抖。我愿意相信她,但我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我害怕将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开,好像电视机是我和戴夫的惟一联系。洛里和米拉说着话,我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模糊了电视画面。记者在镜头里喊叫着表示震惊,他们满脸都是灰尘末儿。戴夫的形象在我头脑里飞速转动:琼斯海滩,我们在绿条纹伞下接吻;看电视时,他为我做脚部按摩;R列车上的那场争论;宿舍前的那场雪仗;后院里喝的冰咖啡;爱尔兰海滨的大黄馅饼;他肩膀上的皱纹;他手指触摸的方式;他的酒窝、瑜伽、手和腿。我停止了脑海中的画面,我脸部发烫,泪水也打湿了面庞。我感觉到洛里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冲向厨房里的红色话机,话机表面印有“911”字样,那是戴夫第一次领薪水时买的。我拉开门,慌乱不安地打电话到消防局,电话占线,我并不吃惊。我按下重拨键,希望听到戴夫的回答。只要能听到回答,而不是死寂与沉静,我愿意做任何事。
  快点回答,该死的。戴夫,你怎敢待在那辆车里。我挂上电话,穿过起居室,眼睛疑惑地死盯着电视机。我的想法像我的步子一样疾速,前前后后,越来越快。我踱着步,好像我的脚步可以使时钟倒走,发生的一切可以重头再来。电话铃响了,我冲过去接听。
  
  “喂?”我充满期待地说。“我是贾森,”一个男人低沉地回答。贾森在学院工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是邻居。
  “贾森!”我喊道,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歇斯底里、神经紧张的女人发出来的,而不是我自己的。“你一定得帮我!我不能……”我尖叫着,透不过气来,就像刚刚参加完长跑。
  “玛丽安,冷静点,他也许根本就不在那里。你必须冷静下来,我这就过来。”
  我挂上电话,又踱起步来,我的双手像两块窗帘,紧遮着眼睛。我试图抹去我所看到的。我又一次跑向电话,拨了消防局的号码。还是忙音。尽管是站在那里沉思,但我仍感觉到仿佛有人从背后踢我的双膝。
  “你觉得学校安全吗?”洛里问,她脸上泛出忧虑的神色,这下我才意识到我完全没有考虑到艾丹。“也许我应该去接孩子们,”她说。尽管我试图集中注意力听她说话,但心里的感觉好像是有十二个电台正在同时播放节目。我把手压在头上,努力回忆昨晚戴夫究竟和谁一起轮班。如果是和某个有经验的人在一块儿,那么他将是安全的,我告诉自己。副队长迈克·埃斯波西托,副队长埃迪·迪阿特里。博比·韦斯特怎么样?同样很棒,他在工作量很大的局里积累了二十二年的经验。这些天才消防员懂得保护他们的属下,从不将属下置于过分危险的境地。戴夫也许没有碰到电话。那才是他没有打来电话的原因。两个多月前他曾允诺会经常跟我通话的。那天是2001年6月17日。
  那是父亲节晚上的五点钟,戴夫一直没打电话回来。在他十二小时的轮班中,他总要至少打一次电话回家。最先我是从新闻里听到了报道。一些消防员失踪了。皇后区阿斯多利亚的一家五金店发生爆炸后,一堵墙倒塌了。至少有一名消防员被困于燃烧的建筑物中。另两名消防员埋在瓦砾堆中。线路中断时,本地有线新闻频道NY1的记者正在营救现场,我隐约记得戴夫告诉我那天他会在别处工作。房东听到楼上我传出的哭声后,便让她女儿来照看艾丹。她把一小杯威士忌放在我颤抖的手上,而她的丈夫则帮我修复线路。我们等啊等啊,最后电话铃终于响了。
  “这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戴夫说,他强忍着眼泪,话音断断续续。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如释重负。感谢上谢。我告诉戴夫我爱他。“我要走了,我用的是同伴的电话,他还没给妻子打过电话。我们发现了两个小伙子……我要走了。”
  “你没事,我感到很安心,”我啜泣着说。
  “我也是,抱歉,吓着你了,我保证以后再发生类似事件时,会打电话的。如果你二十分钟以内没接到我的电话,你再开始担心好吗?”
  
  上午10:08
  南塔坍塌已经过去了九分钟。我还剩十一分钟时间来希望他去给我买件结婚纪念礼物,但愿他千万别跳上消防车。我再次跑到电话前,按下重拨键,不可思议的是,有个人在接听。
  “是谁?”
  “我是吉米·洛佩斯,玛丽安。”他是新同事之一,矮个,敦实,红褐色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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