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公路中央隔离带的魅力

作者:伊森.豪瑟




  “这是什么?”理查逊先生看着第二张纸问。
  “那是我弟弟的清单。”深夜,杰克逊和弟弟马克斯会偷偷把车弄出去。他们不得不用手开车库门,因为电动装置会吵醒父母。他俩的活动领地是赛福食品公司停车场的远角,就在黑乎乎的大商店后面。杰克逊操纵着车子从一个巨型垃圾收集箱开到下一个。马克斯常乞求能让他试试。现在不行,杰克逊说,太危险了,你的腿还够不到。等我拿到驾驶证吧,他许诺道。最新一回,马克斯带了那张单子上车,一边大声朗读,一边监视着熟睡的邻居,梦想着能合法驾车的那一天。
  “女孩子得不到的东西。”理查逊先生读到。他把纸凑到眼前。“女孩子得不到的东西。”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什么意思?”
  杰克逊觉得脸红了,但却不知道那为什么。毕竟那不是他的东西。他希望理查逊先生能换个话题,谈些别的。
  “一、汽车头。”理查逊先生读到。“指的什么?”
  “一个乐队。”杰克逊回答说。
  “流行乐队?像普拉特乐队一样?”
  “摇滚味更浓些。”
  “噢……像披头士。”
  杰克逊点点头。
  “他们唱过什么?”
  “他们有许多唱片。”
  “说一个。”
  “黑桃爱司。”
  “二、任天堂。又指的什么?”
  “一种电脑游戏。就像《宇宙入侵者》。马克斯赢过几场比赛。”杰克逊说,“继续走102号公路?”
  “过了勒诺没有?”理查逊先生问。
  “没有。”
  “好的。接着开。”
  就在路肩边的一个历经风雨的简陋木屋前,一个男子正把一截木桩往地上钉。他挥舞着铁锤,安放一块手工油漆的招牌,上书:新鲜蔬菜和蜂蜜。装满莴苣的板条箱和土豆在他的轻型货车里堆了一地。苏格兰牧羊犬的窄鼻头从驾驶室的另一边探出来,想把玻璃窗拱下来。它耐不住寂寞,无论那是多么短暂。
  “三、职业摔跤。”理查逊先生继续念。
  杰克逊摸索着收音机开关,一边想这回该如何解释。
  “我过去也常练习摔跤,”理查逊说,“在高中,教练是巴斯通。我们叫他巴斯塔(注:意思是“杂种”。)教练。”
  “实际上那不是一回事。”杰克逊说。
  “为什么不是?”
  杰克逊耸耸肩。“不知道,反正不是。马克斯说的是‘郐子手中士’,‘野兽’乔治·斯梯尔,‘自然男孩’理克·弗莱尔。是他们那种摔跤。”
  “他们过去也叫我‘矮子’。”
  “快到你想去的地方了吗?”杰克逊问。
  理查逊先生放下纸条,朝外面看了看。理查逊先生想告诉那孩子,是近一些,但那不是问题所在。刚好经过一大片农场,牲畜那浓浓的臭气飘满车厢。一株大树的浓荫下散落着一群奶牛,尾巴正拍打着背上的苍蝇。远处山冈上一所正在修建中的房屋的木头梁架呈现着进步、一种期望,未来的预示。一辆大象般笨重的混凝土搅拌车停在近旁,守护着它。那儿已经有了烟囱的雏形,和一扇朝西的凸窗。不久,他们就将围出个池塘的模样并往倾斜的阁楼墙体里填塞隔热材料。年内,一个家庭就会成为它的主人,在里面刻印下他们的指纹和窃窃私语,他们的脚印。
  “还有几英里。”理查逊先生说。
  杰克逊听出收音机正播放的什么歌,把声音调大了些。
  “这是汽车头吗?”
  杰克逊摇摇头。那名字从理查逊先生嘴里听来有些好笑。
  “那么是谁?”
  “岩石乐队。”
  “同样不知道。”
  接下来的三分半钟,两人都没吭声。歌曲一完,理查逊先生就把收音机给关了。“好,就这儿。”他突然说。
  杰克逊放慢车速,把车停到路肩上。旁边是一段护拦,上面涂满年轻人的爱情誓言。他们来到的是一段无名的高速公路,远离村庄,看不到任何人家和商店。一万英尺的上空,一架飞机正刺穿空中一片孤独哀伤的云朵。
  理查逊先生没有办法解释他们将去哪里。因为它不是个确切的地点,有个准确的地址。没有任何地图能派用场,没有任何地标可以提请注意。
  医生们都说,他的脑子不再像从前那样起作用了。一位专家解释说,你的记忆功能有点紊乱。设想一只已经走时不准的钟。你可以反复为它校准,但你无法知道下一刻它将走到哪里。无法预料它是快还是慢。那就意味着,他有时会不记得从浴室到厨房的路,有时六十年前的一场世界巡回赛的比分又会浮现——他曾竭力想当一名球童,为接球手找回四散的界外球。他想赛后能麻烦球员为自己签名,并透露点窍门。有时,他在记事本上记下自己小学时读过的书的名字,有时他又会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于是他突然对人人都讨厌的电话推销员心存感激之情。这情形意味着他拥有曾经所有的记忆,因为半生的记忆不过是几秒钟的事。利马豆的颜色、形状,他买报纸的那家药店的名字。他喜欢把记忆通通记下来,作为记录,证明它们都属于自己。
  前天,正在吃早餐,他想起与一位昔日女友一起驾车出行的情形。他把车停到路边去采野花。女友的名字想不起来了。她从头发上拿下一根橡皮筋,扎住一束花。她说将一直保存它,哪怕是枯萎了。她将把它们弄干,当作一件纪念品。就在那一瞬间,他想到要坚持住,回想那太阳怎样照亮了她的头发;那刺怎样划擦着他的手腕;他们那棕榈形的国家又是怎样的完美无缺。而现在他从报上的文章中得知,公路管理局已经怎样开始沿高速公路中央隔离带种植野花。州长称它是“一场美化运动”,说服了疑虑重重的纳税人,通过了项目拨款。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找那孩子的原因,为什么把车停在这里,穿过公路,去欣赏翠雀花、火焰草、多毛金光菊的缘由。为什么他们要找这么一个闪耀着秋麒麟花,地上涂画着天使的公路隔离带。因为那女孩,那个翩然降临、手捧宝石草“勿碰我”要他触碰的女孩,可能就是他的妻子,但他无法确信,而他真想弄明白。
  那男孩有些烦躁,手指叩打着方向盘。膝盖抖动着,绷紧了那条磨损的牛仔裤。理查逊先生理解他的不耐烦和疑惑,说:“好吧,我们过去吧。”
  “从这里?”那孩子问,“安全吗?”
  “我们跑过去。”理查逊先生说,差点为命令自己双腿跑步的主意笑起来。那孩子会保护他的,他知道。
  到了隔离带,那孩子还是一脸的迷惑。理查逊先生可以给他解释来这里的原因,但他担心那解释听上去会给人何种感觉,对一个如此年幼、灵活的人也可能没有什么意义。“给我几分钟。”他说。孩子点了点头,那允诺仿佛是件珍贵的礼物。
  理查逊先生采了一把花,沿着细窄的隔离带看去。这与带他回到这里的气息不一样。大自然的五彩花屑啊。霎那间浮现出数十年前的城市一隅,他和她在一起的生活。他记起他们曾常常如何吵醒邻居,又如何对从他们屋里传出的抱怨毫不在乎。他记起他们进出大楼时不时领受的遭人盯视的目光,其中闪烁着反对与欣赏,好奇与侮慢。他还记起,似乎在他更加爱慕她时,他们分享着别人无法阻止、别人渴望的东西给他是何种感觉。他们拥抱着躲在从旧货店淘来的毯子里,他能透过蛾虫的作品瞥见她皮肤上的圆疙瘩。微风从没有窗帘的窗户里吹进来,街对面尼龙帐篷的粉色也透了进来。午夜,睡着了,俩人滚到一起,发出新的邀约,甚或是指令。于是,他们又一次来过,不用言语,沉入那种感觉上似乎是非法行为的节律。他们甚至从未费心停下来想想他们是怎样的无可分离。
  有时天下雨,是那种向晚时分的暴雨。风暴的抽打声淹没了四处受困的电暖炉的嘶嘶声和哀鸣声。渗漏的厨房设备在油毡地面形成一块状似非洲的痕迹。一天,她用脚趾指着它说:“那里是尼日利亚。”他们直接对着玻璃瓶喝伏特加,直接从盒子里吃燕麦片。他们确实一直在工作的,但他不明白他们干的是什么工作;而他想象得出,即便是那时他们也根本不在乎。他们坐着,相互缠绕在一起,一坐几小时,看着月亮升起或听二十佳音乐排行榜。多年前在大学读书时,他就想做一名DJ,一旦室友们不在,他就练习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出歌曲的名称和赞助者的姓名。“这档节目是由拜耳公司赞助的。”他对着镜子说,“让我们远离头痛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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