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孪生研究

作者:斯黛西.里希特




  “那些傻蛋农场是干嘛的?”由于在听随身听,杰森大声喊道。
  伊凡把耳机从他头上摘掉。“你吃的东西就是那儿生产的,”他告诉他道,“你以为是哪儿?”
  杰森很像他爸,但没那么多棱角,头发蓬乱,一方面因为他的年龄,另一方面也因为他还有头发——油腻腻地垂到眼睛里。我搞不懂他怎么能够同时保持既抑郁又兴奋——这是荷尔蒙和粉刺霜搞的把戏吧。电梯里,我感觉到他在盯着我的胸部看。电梯门打开时,我松了口气。我们一起走过走廊。拉娜把我们的套房改成相邻的两间房。伊凡把杰森赶进他的那间房,然后把门关上。我们的房间是有趣的蓝色调。蓝床单,蓝地毯。
  “在福莱斯诺度个浪漫周末,”伊凡道,把我拉向他,“就我们仨。”
  我们结婚才六个月,所以他还经常这样,搂着我,诸如此类。我当然喜欢这样;我特别喜欢他的须后水。然而此时,我觉得不能完全享用伊凡的亲热,因为我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上:我想向萨曼莎炫耀伊凡。我的天。瞧我多正常?瞧我多友善、多富有、多理智,多正常?
  连门都没敲,杰森就冲进来蹦到我们的床上。他穿着游泳裤,瘦削的脊背上长满了粉刺。他猫儿似的翻了个身。“你妹妹跟你长得像吗?”
  “挺像的。她的发型会不一样。”我自然没告诉他我们的胸脯也不一样。我的大些,我做过手术。
  “嘿,爸,你觉得这奇怪吗?”
  “不。”
  “我觉得奇怪。”
  伊凡带点不耐烦的口气说:“好,杰森,那你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嗯,你已经娶了她。也许你会喜欢她妹妹。也许你也想捏她的屁股,就像你老捏阿曼达的屁股。”
  “够了!”伊凡嚷道,“出去。到游泳池去。”他把杰森赶到门外,摔上了两间房之间的门。
  他只是想要你注意他,我对自己说道,但没有对伊凡说。我还没打算为杰森说情。
  伊凡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些文件在椅子里坐定。他此行可不完全是来享受的——那样就不像伊凡了。他在福莱斯诺有些业务,和某位客户谈生意,谈一栋大楼或一大堆钱什么的。伊凡不愿跟我解释他公司的事务。我觉得这有点浪漫,好像他是在为黑帮工作似的。在他浏览文件的时候,我又给签到台打了个电话。不,单受精卵的萨曼莎173号还没登记。目前还没有。
  我和我妹妹以前相处得挺好。这种事情孪生研究员们是不会过问的,他们会问好多别的事——他们还给我们验血,检测脑电波,等等。他们就是不问是否一起看早晨的卡通片,是否对同一段落一起大笑,或者在房后的橡树林狂奔,或者我们俩自己琢磨出来的水上芭蕾的同步动作。他们不会问及如何从相同的影像中醒来的感受,互相明白刚才一起做了海洋吞噬海岸线的梦。他们更不会问及我们的亲密,那种无以伦比的、敛魂摄魄的亲密。还有失去那份亲密的感受。
  
  
  我不能平静,就下楼跟大堂里的其他双胞胎们一起瞎转悠。哪里都看不到萨曼莎。猫王和他的非猫王兄弟坐在沙发上,翻阅一本相册。我胃里不舒服,就到酒吧里去要杯牛奶喝。
  酒保胖胖的,还蛮漂亮,一个吃得太多的农家姑娘,穿着化纤马甲。她的回答是:“什么?”
  “牛奶。”
  “什么?”
  “牛奶。”
  我们来回了大约四次,然后我补充说:“就是从母牛身上挤出来的。”研究员们也从来不问这个问题:人们听得懂你说话吗?酒保让我去咖啡馆试试。我没去咖啡馆,步出旅馆,走到洞穴状的入口——人行道像丝带一样,匍匐在巨大的水泥天棚底下。萨曼莎就在那儿,坐在一辆停着的英帕拉车里,一辆四四方方的六十年代车。她抽着烟,嚼着口香糖,她的头发挑染成金黄色,缠成一股一股的,好像开了一整天车。我想她在等我。她挪过身子打开客座那边的车门。
  “上来啊。”
  我上了车,她发动了车。就这样——只要离开人行道,坐进车子,又是我们两个人世界了。
  “你知道我不明白什么?”
  没有问候,没有叙旧。总是这样。
  “我不明白为啥没有一个让人宠爱狗儿的公园。”她摇下车窗把胳膊伸出去。“那样大家就不用全职地养狗了。我们就付了钱进去,里面尽是毛茸茸的金毛猎犬、达克斯德国种小狗,或随便什么。”
  “总得有人收拾粪便,”我说。
  “反正不是我,我付过钱了。”
  我想了一想,“这其实还真是个好主意。还可以来个猫区。”
  萨曼莎丢给我一包烟。我拿了一支含在嘴里,但没有点燃。真是轻松,可以跟着萨曼莎一起胡思乱想,让我成为一半的她,而她成为一半的我。其他的一切开始显得朦胧。我半心半意地想着伊凡坐在房里浏览文件。我还半心半意地想着孪生研究员们,刨着铅笔,等待着今天上午问我们一些问题。问题:你说话的时候人们明白你的意思吗?回答:只有我妹妹。
  “仔细瞧瞧这儿,上面的左边,”她说,“头发精子。”
  路边一排商店中的一家理发店,名叫“理发和电烫(注:原文为Hair & Perm。)”;而中间表示“和”的符号和“perm”太接近了。
  “真好笑。”
  “你总是说‘真好笑’而不笑。”
  “我知道,你老这么说我。”
  我靠着车门看着萨曼莎。她的头发比我的更金黄,新染的,当然也更加乱糟糟;穿着牛仔裤和无袖上衣,而不像我穿着雅致的麻质套装。但我们的腿同样修长,头发同样浓密,皮肤同样金黄,一晒就能变成均匀的棕色。我们都挺漂亮的——这一点不容置疑。尽管萨曼莎有好几年都似乎在拼命地想变丑。她眼睛盯着前方的路。我看了她的手臂,挺有肌肉感。不坏,跟上次一样,带着些瘀痕。
  “你怎么看?既然郊区建设没有审美计划,不像豪斯曼的巴黎、维也纳或别的城市,那这份平淡是否可以算是禅?”萨曼莎把口香糖吐到窗外,“你是否认为这个缺乏人类设计的郊区,是否就是上帝计划的表现呢?”
  “呃,好多郊区是有计划的。还有宏伟计划的社区,比如巴西利亚,还有桑贝尔特的退休小镇。”
  “我愿意做伟大计划社区里的一个奴隶。”
  “也许对你挺好的。”
  “我可以穿出我的皮内衣。”
  萨曼莎已经把我们带出了毫无生气的福莱斯诺市区,进入了其繁荣的延伸区域。这里的郊区跟这个国家其他地方的郊区一样——同样的商店,同样的连锁餐厅供应着同样的食品。我们不是唯一的克隆。
  “你知道我希望什么?”萨曼莎声音有些颤抖,“我希望生活在一个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感觉的世界。”
  “真的?那很奇怪呀。没有感觉的世界会是怎么样?”
  “不是没有感觉的世界,”萨曼莎解释道,“是大家都不知道他们自己的感觉。没有反省。没有自我反省。”
  “没有不快的感觉?”
  “没有愧疚,”萨曼莎说,“人们就只管做自己的事,然后自己觉得满足。”
  我想到了伊凡,经过一天无情诉的讼仍然表情平静。“你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些人,你只要认识他们五分钟,就明白他们这辈子从没有愧疚过?”
  “男孩!”她说道。
  “对,男孩是其中一种。还有成年男人,他们挺高兴做个混蛋的。”
  “而我们也都是,‘我抱歉,我抱歉!我抱歉一切都不完美。我抱歉我不是他妈的秀兰·邓波尔,不能用我的小脸蛋儿让大家都高兴。’”萨曼莎现在很激动,一只手开着车,一只手抽着烟。
  “可悲。”
  “我希望我有根鸡巴。我听说经前综合症害死了西尔维娅·普拉丝。”
  “你得承认,是西尔维娅·普拉丝自己害死了自己。”
  “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用承认。”萨曼莎冲我一笑,笑得很夸张。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我们正在进入萨曼莎的时刻。萨曼莎喜欢戏剧性,大的,小的,什么都行。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她什么事总是求我先做,但一旦到了特别时刻,她会抓着我向前飞奔,急不可待地要做些大胆、愚蠢或奇怪的事。现在我们到了一个郊区的街道,在一排铺着瓦顶、完全相同的房子跟前停下,那些房子都是墨西哥餐厅式的建筑。我注意到萨曼莎手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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