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女子渔猎手册

作者:梅莉莎.班克




  他没有回答我。我正想问他,你不爱她吗?但我想起来朱丽娅说的话,他没说他爱我。于是我没把这话说出口,而是换了个问题:“我觉得你是真的喜欢她。”
  “是的”,他回答。“朱丽娅很棒。”
  “我爱她。”我这么说。
  他点点头。然后说:“年龄造成的差异太大了。”
  这话在我听来,就像“课选得不错”一样,我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包含了这个意思,但他只装作没看见。
  
  吃晚饭的时候,他又用打字的方式一排排啃玉米,还给我们讲了纽约的趣事。他已经和一个从中西部来的女舞蹈演员出去约会了。他说她刚到纽约的时候,在华盛顿广场一带兜售麻醉药的小贩们曾说过:“放松关节,放松关节。”而她还对他们说:“谢谢。”
  吃过晚饭,他出去待在门廊上,跟爸爸讲他正在修哪些课程,以及哪些学分将从哪些学校转过来。他说他会在哥伦比亚读到毕业,爸爸只是说:“那好。”
  妈妈和我正在收拾桌子,听到这里,她笑了笑。因为我们在一块儿,所以我发现了她在笑。这算是赞许吧。等她问我:“有什么不对劲吗?”那话听上去有点像责备。
  晚上,独自守着那些空荡荡的床,我难以入眠。我爬了起来,穿上睡袍来到船坞那里。我已经读完了《了不起的盖茨比》。朝泻湖那边望去,我希望能看到些许绿光。但没有哪家人家的船坞还亮着灯。只有一户人家亮着些许亮光,那亮光不过是电视机的蓝屏而已。
  我竭力想弄明白亨利对我说的话。但同时我也有些担心。别人大概不会像我这样竭力去理解他。我总是站在他的那边,无论发生什么。爸爸妈妈也是这样。实际上他需要做的只是向我们袒露心曲。我们对他作为朱丽娅的男友出席那次派对抱了太多的期望。我们还会在这里或那里对他抱有更多的期望。我不知道他和朱丽娅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哥哥是恋爱的失败者的想法把我给吓着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浮屋
  
  花相当的时间坚持从事一项你天生并无此才能的运动,会令你觉得沮丧,也会让所有人觉得苦恼,除了你那些得意洋洋的对手们。
  ——摘自《艾米·范德比尔特教你学礼仪:高尚生活手册》
  我们预定航班的当天早上,杰米把咖啡端到我的和他的床头柜上,随即又钻回床上,继续和我待在一起。今天下午我们就在圣克罗伊克斯了,去杰米的前女友和她的新丈夫家中做客。我坐起来,没精打采地说:“亲爱的,我忽然觉得这次旅行有些怪怪的。”
  他凑过来望着我。
  我使劲想着该怎么说。“我都不认识那几个人。”
  他说:“你会和我在一起。”
  杰米有一把动听的嗓音,低沉而亲昵,这话让我停下来想了一会儿。后来我说:“我就是觉得很尴尬。去和自己男友的前女友一块儿度假。”
  他告诉我现在他不那么看待贝拉了,如今她不过是他的一个老友而已。
  我问:“那你那老友贝拉长什么样?”
  他笑出声来,把我拉过去吻了一下。“那是在大学里的事儿了”,他说。他说“大学”的方式就和我说“高中”一样。
  他冲淋浴的时候,我透过画有世界地图的浴帘上的透明部分海洋观察着他。
  等他出来,他对我说:“相信我。”
  从纽约去圣胡安的路上,杰米睡着了。我摘下他的棒球帽,抚摸他的头发,他头发梳到耳朵后面再往上翘起。他穿白T恤、旧牛仔裤和运动鞋。他身材颀长,精瘦,四肢和腿一样细,活像一匹小马。
  杰米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友。
  我们的关系已经持续了三个月。
  对于我,这段恋情始于那个夜晚,当时他告诉我除非他真正爱上那个女人,否则他绝不会和她上床。
  “我天生就是个一夫一妻主义者。”他说。
  我则说:“所见略同。”
  终于抵达了圣克罗伊克斯,我们走下飞机,来到一个规模很小的机场。我看到一个男人举着块牌子,上面写着“简和杰米”,于是我暗想,他们开了辆车来接我们?杰米却笑着说:“他们在那边。”
  贝拉无论怎么看绝对是个大美人:乌黑的大眼睛,乌亮的长发,光滑的黝黑肌肤。
  她招呼杰米:“詹姆斯。”听上去却像“盖姆斯”。她在他脸颊上连连亲吻——一下,两下,三下。
  那个我认为是司机的男人自我介绍说他叫伊夫,是贝拉的丈夫,当他连连亲吻我的两颊时,我暗想,天哪,你的嘴唇多温柔啊。
  贝拉把我两只手都握在手里,似乎她等了那么久终于见到了我。她叫我“简妮”,那是我小时候的爱称,她的热情令我飘飘然,便喊了她一声“贝丽(注:意思是肚子。)”。
  好一会儿,我但愿没人听见我这么说,可在带我们出去乘他们的吉普车时,伊夫小声告诉我:“她是叫贝拉。”
  
  开车回家的全程都刮着风。杰米把身子凑到车前座两个位子中间跟贝拉说话。
  等我们在车道上停下,她从车上跳下来去开车门。不过,她还是先扫了一眼墙上写的几个字——浮屋。杰米捏了下我的手。我说了个笑话,说只见识过普通房屋的吉普车,却跌跌撞撞驶进了四周设有围墙的庭院。
  房子样子很酷,外形修长。白色瓷砖铺就的地面,直通到外面的阳台上,每一扇窗子都能望见碧绿的加勒比海。
  贝拉带我们去看从我们的房间可以望见的风景。她说话时对自己浓重的口音丝毫不加掩饰。“我继父是个间—珠—师(建筑师)”,她告诉我们。“他设计了这些窗户,这样你们就能感受到水了。你们将会发现,”她说道,“这房子非常酷。”她发的元音和辅音是完全脱节的,要想听懂她的话,就好像在苜蓿草上钓鱼,或是从海里捉山羊。
  伊夫给我们调了饮料,朗姆酒和我们想喝的东西。他用托盘把饮料端到阳台上。往下看,院子挺长,地势陡峭,周边栽了一圈花树,一直延伸到码头。
  贝拉对杰米说:“亚利桑德拉让我转达她对你的衷心祝福。”
  伊夫在跟我聊航班、下雪以及我戴的手镯的当口,我耳朵里偷听到贝拉和“盖姆斯”谈起他从没跟我提到过的密友,这些朋友分散在世界各地。我忽然想到我的亲密好友似乎都住在三个州的周边。
  “我们可以游到那儿吗?”杰米问她。
  “当然。”她说。
  杰米转过头对我说:“我们去游泳吧”,他说这话时好像只有11岁,我喜欢他这样。
  我们两个换上游泳衣,我俩都白得跟小虫子似的。然后我们一块走下水。一下到水里,我马上感到一切都会好、更好、甚至最好。海水碧蓝,轻柔无比,杰米和我在水里好像又成了我们原来的自己。随后,我抬眼望去,只见伊夫和贝拉手拉着手,站在阳台栏杆边。他们向我们招手示意的情景,仿佛看见一张照片动了起来。我把这念头告诉了杰米,他说我是读南美小说读得太多了,脑子里有太多魔幻现实主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道。
  “那你什么意思?”
  “这跟‘照相现实主义’能搭上点关系。”我对他说。
  “是油画。”他纠正我。
  我意识到我其实是想说他们看上去有些做作,可还是夸了他们一通,什么草地的颜色一直延伸到阳台那里啦,房梁上的涡形图案似是用画笔描出来啦,还有任何听起来让我不像在批评他朋友的那些话。
  晚餐是在阳台上吃的,主食是当地的龙虾。贝拉和伊夫几乎一直用法语对话。一开始,杰米偶尔插进一个法语短语,像是在开玩笑,不过伊夫说:“你讲得非常好。”后来杰米就说起法语来,那么从容自在让我惊讶。
  从八年级起我就再没说过法语,当时我向住在火车站附近一幢公寓楼三楼里一大家子法国人学法国话。我记得他们有时候乘电梯,有时候走楼梯。
  “圣诞节我们去看望过伊夫的父母”,贝拉用英语说,手背摸了摸伊夫的脸。“他们人很好。”
  对我,她则这样说:“你的龙虾怎么样?”
  “龙虾很好”,我说,马上意识到我是在模仿她说话,这是我的一个坏习惯;我就像某一种动物,为了活命,就去模仿那些要吃掉自己的天敌。
  在床上,杰米问我:“你觉得贝拉怎么样?”
  有个声音在教我说,棒极了,我就听从了。
  他笑了。“我早知道你会喜欢她。”
  我对他说:“我本人也和若干服装模特儿约会过。”
  “亲爱的”,他说,提醒我贝拉是他的好朋友。我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在黑暗中,我动了动嘴巴,无声地说,你是对的,对不起。
  等我把这几个字说出来时,杰米已经睡着了。
  我们的车沿着海边朝山上开。我坐前排,和伊夫一块儿。我不时看见一些动物迅速穿过公路,它们的样子跟长着毛茸茸尾巴的老鼠相仿。他告诉我那是猫鼬。“它们是在世纪之交的时候从印度引进的”,他说,“主要是为了杀死这里的蛇。它们也这么做了。它们杀死了蛇,而今天……”他把手从方向盘上拿开,向我示意,要我讲完这个故事。
  “而今天”,我说道,“岛上到处都是猫鼬。”
  他冲着我笑了,告诉我说岛上的男孩子们都设计好陷阱捕捉它们,然后以每只五毛钱的价格卖掉。
  车子在道路的尽头处停下了。现在我可看到这儿有多干燥了,原来我以为是树和仙人掌的地方,实际上都是光秃秃的。伊夫准备了野外的午餐。啤酒和暖洋洋的太阳把我送入了梦乡;最后,是伊夫往我的后背抹防晒霜把我弄醒了。
  “你给太阳灼伤了。”他说道。
  杰米待在水里。我站起来跑去和他在一起,可贝拉然后就露出水面。他们在放声大笑。哈哈哈,呵呵呵。
  冲完淋浴,我们换衣服准备吃晚饭。
  “可能你懂的”,我说道,“如果我说法语的话,情况可能会好些。”
  “可能你会的”,杰米说,“如果你自己放开的话。”
  “你说什么?”
  “就像莎士比亚——过了某个特定的临界点,那东西就跳出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使劲想让那东西跳出来。
  贝拉说着话,而我则在翻译,盖姆斯,你这傻瓜,你想摸我的乳房,是不是这样?
  我醒来的时候,杰米已经不在了。
  天空很白。
  伊夫坐在阳台上,看到我,他站了起来,并给我倒了杯咖啡。
  我问他杰米去哪儿了。
  伊夫说:“他们那可能出去散步了。”
  我去游泳。然后冲了淋浴。然后看书。
  “天不怎么好。”他对我说。他提议我们两个到镇上去。
  伊夫开车的时候,我看着他。他眼角的皱纹很漂亮。我意识到他有多温柔,多自然的阴柔美,就像个由大姐姐抚养长大的男孩子。
  他问我出版这行的问题。我告诉他说我是个助理编辑,实际上只不过是个秘书,不过我已经开始看自由来稿了。
  他告诉我说他正在写一本小说。
  我问他小说是讲什么的,他说:“人类艺术”,或者他说的是“人类的心”——迎着风,我听不清楚他的话。不过他看着我的样子,好像我们两个彼此理解对方一样,我则点点头,好像我们两个确实理解对方。
  在克里斯琴斯特德,他领着我在古堡的院子里穿行,领着我沿着码头散步。他走路的时候,手指有点指着自己的脚趾头,就像马赛·玛索(注:Marcel Marceau,法国著名喜剧艺术家,堪称当代最伟大的喜剧演员。走路时以手指指着脚趾是他在戏中的典型动作。)一样。
  他带着我进了一家非常大的免税店,那儿卖香水,瓷器,水晶,还有手表。他把香水喷在我身上,闻一闻,然后在我自己用力吸气辨别气味之前给出结论:“甜美”“麝香”“清爽”。等我们用遍了我的两个手腕和两只手臂,他选了一种,然后买下来送给了我。
  外面在下雨。他用手臂搂着我,带着我一路飞奔到码头上的一家餐馆。
  那儿有个长着金发的南方女服务员问他:“你们刚才去哪儿了?”
  “休息。”他回答说。
  我们离去之前,他走过去和她说了几句话。
  我们到家的时候,贝拉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伊夫。
  他说:“我们在镇上吃的中饭。”
  贝拉用法语回答了他。
  杰米则问我想不想去游泳。
  “那么”,到了水里我问他:“今天早上你们去哪儿了?”
  “就去散了散步。”他说。
  “哦”,我说。“我今天看到了很多古老的城堡。”
  我感觉我们两个像是碰巧住在同一家旅馆里的陌生人。但他等着我把话说完,于是我又说:“城堡都很大。”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又都开车去了克里斯琴斯特德。贝拉把车停在那个南方女服务员所在的餐馆前面,但是伊夫建议去另外一家,于是我们去了一家在码头上有桌子的酒吧。
  杰米告诉他们他想开的那家餐馆,又说了他计划写的电影,贝拉身体前倾着聆听,凝视着他的脸。
  “你们两个做些什么呢?”喝完第二杯,我问道。
  贝拉说:“我们就待在这儿,一直到我继父把房子卖掉为止。”
  “阿尔伯托怎么样了?”杰米问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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