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期

壁橱里的蘑菇?

作者:恺 蒂




  (一)英国男人
  
  2002年夏天,一位二十六岁的加拿大金发女郎麦克朗(Leah McLaren) 在英国住了五个月后,在《旁观者》(Spectator)上撰文抨击英国男人。在这五个月中,她曾与十来位英国男士约会,得到的结论是英国男人表面上“傲慢无礼”,内心深处有极度的“不安全感”。她说英国男人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无法与人亲近,与她约会时总是要找借口带上一个朋友,一定要到在酒吧里喝得醉醺醺时才有勇气向她表示兴趣。她说,也许因为英国男人都是单性住宿私立学校毕业出来的产物,不知道如何与异性交往,也许说到底,他们都是躲在壁橱里的同性恋者,都有着过强的恋母情结,所以,她的结论是:英国男人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情人。
  麦克朗的文章一发出来,便在英国男性之中投了一颗炸弹,私立学校的毕业生们纷纷愤然而起捍卫他们的尊严,知情者说麦克朗在多伦多有固定的男朋友,与英国男人交往本来就是虚情假意,是她的一种社会实验,压根就是要挑英国男人的刺,写文章更是为了哗众取宠,这个北美女人根本就不懂英国绅士的传统礼貌,不会欣赏英国男人一语几关的幽默,所以,她根本没有资格来对英国男人评头论足,而且,英国男人根本就看不上她!
  然而麦氏的文章还是得到了国际同情,对于英国男人表示失望的并不只是她,演过奥斯丁的《爱玛》与莎士比亚情人的能说一口正宗女皇英语的美国女演员Gwyneth Paltrow 也抱怨说英国男人太拘谨,即使是对她感兴趣,也没有勇气约她出去。接着是另一位来自北美洲的金发女郎Heather Graham说她也曾涉足“英国男人这潭冰冷的池水”中,结果发现自己极需要的是“一件毛绒绒的暖和睡衣”,她说,英国男人宁可端坐在针毡上,也不愿意道出自己心中所想。
  英国男人看国际影响无法挽回,在捍卫自己之时,只能寄希望于英国女性出来助他们一臂之力,但可惜的是,英国女性先是冷眼观战,接着火上浇油,特别是左翼的专栏女作家们,更是冷嘲热讽,趁机把她们那帮私立学校的男性毕业生们大大奚落一番,例如《星期日邮报》(The Mail on Sunday) 的专栏作家 Suzanne Moore 说,英国男人也许不像麦克朗所说都是黑暗中的秘密同性恋,但是一位北美年轻漂亮的金发女郎的抨击能让他们如此兴奋,英国男人显然与受虐狂相去不远。《观察家报》 (The Observer)的 Rachel Cook 这样给不了解英国男人的女士们提了建设性意见:“如果饿了的话,他会打开冰箱的门,往里面张望一下,然后失望地离开;如果冷了,他会躺在沙发上,往自己身上别扭地盖上沙发坐垫;如果觉得无聊,他会拿起电视的遥控器不停地变换频道,让你担心他是否会因此而得癫痫症。总而言之,从情感上讲,英国男人是属蘑菇的,他们喜欢不受别人打扰地慢慢成长,所以,最好是把他们留在楼梯下面黑暗的壁橱里。”
  这种英国男人的形象虽然令英外女士们失望,但是却很得电影界宠爱。近几年来,颇有几部电影都在塑造这种感情内向,不善调情,害怕承诺的形象,最成功最有名的当然是《四个婚礼与一个葬礼》(Four Weddings and a Funeral) 和《诺丁山》(Notting Hill) 。当然,这两部电影本身的编剧制片都是英国男人,所以,即使电影中的英国男人不风流倜傥,他们也要极力宣传英国男人最难得、最古老的优点,那就是英国的幽默。所以,几经挫折,几回失意,最终都有高雅富有妩媚的美国女人爱上不善表达自己感情的“属蘑菇”男主角,你也可以说这两部电影都是英国男人本身自己创造出来的童话,但是两部片子都是世界级的流行大片,你就不能说片子的影迷们只是英国男人吧。而在英国当代文坛上,对于英国男人描写最成功的,最有见地的,也许要算尼克·霍恩比(Nick Hornby) 。要想知道英国男人是否真是壁橱里的蘑菇,也许要读一下霍恩比的书。
  
  (二)霍恩比的小说
  
  霍恩比出生于1957年,英国中产阶级家庭,剑桥大学的毕业生。在专业从事写作前,他是一位教书先生。他的小说不多,至今共有四部,《发烧友》(Fever Pitch),《高保真》(High Fidelity ),《男孩·男人》(About a Boy )以及《做好人》(How to Be Good )。他还编辑过一部短篇小说集,《与天使对话》(Speaking with the Angel),同时,他在英国各种报纸杂志上写足球评论,也在《纽约客》(New Yorker)上写流行音乐评论专栏。霍恩比住在北伦敦,写的也都是北伦敦的故事。他可以步行到他所支持的阿森纳足球俱乐部的场地。我曾经在他家附近的一条街上住过两年,所以,读起他的书,就觉得特别亲切,每一条街名,每一个商店都是熟悉的。
  霍恩比的小说很好读,写的都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感受。他的第一激情是足球,这也是他1992年发表的第一部小说《发烧友》的主题,这是一本自传型的小说,但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自传,也不是一本典型的小说,它是一系列作者观看的无数场足球比赛的报告,分为少年、青年以及成年三个时期。小说中,1968年是转折性的一年,那年,霍恩比十一岁,他的父母离婚,那年,也是他父亲第一次带他去看森纳诺足球俱乐部的球赛。父亲带他去看球赛,为了能和儿子找到共同语言多些交流机会,但是少年霍恩比完全沉浸在球赛中,根本没有父亲说话的机会。从那天起,足球和阿斯诺足球俱乐部成了作者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成了主宰他生活爱情的力量。与他的球队以及足球相比,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当然女朋友也不例外,他甚至想象未来的妻子生孩子时,他因为球赛而无法亲临现场。如果女人要男人在足球与她们之间做选择的话,那么男人可能是宁要足球而不要老婆的。所以,爱你的男人,也就要学会爱他的足球。
  在英国,足球是上帝,你如果对一个英国球迷说“输一场球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场球赛么”,那么你等待着愤怒的当头一棒吧。2002世界杯开始之时,报上有一幅漫画,画的是丈夫坐在电视机前一动不动,面前好几罐啤酒,妻子身穿宇航服,打开冰箱的门,里面当然是一冰箱的啤酒,她说:“我到火星上去一个月!”足球对于英国男人来说,是他们的激情所在,霍恩比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英国男人。英国球迷和足球流氓全世界有名(霍恩比无数次辩护说95%的球迷不是足球流氓),《发烧友》则被英人视为是描写足球和球迷的“圣经”。霍恩比的笔触幽默而真实,他满怀感情地描写了在外人听来很可笑的足球队队歌,英格兰阴霾天空下冷冰冰潮乎乎的足球看台,大罐装的热啤酒,装载球迷来往于各大城市间的拥挤得如同监狱一般的火车,因兴奋或是愤怒而砸得粉碎的酒瓶子,成百上千名等待着足球流氓的腰上缠着警棍和手铐的警察等等,那是一种我觉得很难理解的狂热。
  霍恩比的第二激情是流行音乐,他的第二部小说《高保真》发表于1996年,其中贯穿的主题是流行音乐,男人的成长过程,以及男女之间的关系。男主人公罗伯特经营一家小小的二手唱片商店,女朋友突然离他而去,这个意想不到的打击让他重新考虑自己的生活,与女友的关系,以及整个生活的目的。回头看自己,除了自己的所收藏的唱片外,其他似乎都是失败,他觉得自己的整个生活是一种毫无成就的浪费:三十五岁,工作不好,又是单身,看着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他说:“我一直想向照片上的那个小孩道歉:‘我对不起你,我让你失望了,我应该是好好照顾你的,但是我没有做到,我做了许多错误的决定,我把你变成了我。’”他走到哪里,这种失落感就跟到哪里:“我有一种可怕的,让我的脊背冰冷的感觉,那个全世界最窝囊的男人给了我一个认同的微笑。那个全世界最窝囊的男人!他戴着宽边眼镜,龅牙,穿着脏兮兮的雨衣,棕色灯芯绒裤子,膝盖处已经被磨得平平,他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是他的父母肯定也带他去看了电影《霍华兹庄园》。他冲我可怕地微笑,因为他看到了他的同类!”后来经过许多波折,终于又把女朋友追了回来,向她求婚时还是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你知道,我一直害怕结婚,因为那些负担枷锁之类,我想要我的自由,很简单。但是有时转过来想,如果你和一个你真爱的人结婚,你处理好自己的生活,这样,你就有精力去做很多其他事。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如何,但我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希望能与你在一起,但是我却一直对你对我自己假装不是这样,所以我们的关系也就一直走走停停,就像是每隔几个星期就要签一个新合同。所以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我知道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我肯定是会严肃对待的,我不想再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高保真》是寻找爱情和自我的单身汉的指南,里面不乏精言妙语,也时刻有那种英国男人对于自己“属蘑菇”的个性的自嘲。
  霍恩比的第三部小说《男孩·男人》发表于1998年,小说的主角有两位,一位是三十六岁的当代“酷男”威尔,另一位是十二岁的少年马尔库斯。威尔生活不用发愁,靠着父亲的一曲圣诞歌的版税生活,每天的时间以半小时为单位计算,忙活的就是看电视、逛唱片商店、打台球、看VCD。他浑身上下都是酷,穿着最时髦的跑鞋和夹克,听着最流行的音乐,翻看着最时髦的男性时尚杂志。他的家里面摆满了大男孩所喜欢的各种玩具:最新的电视机、录像机、DVD机、咖啡机等等。他拒绝长大,也不需要长大;他对什么事都不动真情,对什么事都不太在乎,他觉得自己可以心安理得最终会当上老寿星。他不想为社会公益做贡献,也不想去反对麦当劳或是高喊保护环境拯救热带雨林的口号。他不要责任,不要负担,要的只是生活里的乐趣,追求的是不用从情感上有所回报的性关系。马尔库斯的生活则是一团糟,父母分手,他随母亲刚搬到伦敦,母亲是个现代嬉皮士,听的是八十年代的过时歌曲,追求的是不吃肉不杀生不赶潮流的高尚道德风范,穿着打扮偏偏要有个性要反时髦要与众不同。于是,由她一手打扮出来的马尔库斯在新学校里被同学视为怪物,整天遭高年级同学欺负。他无意中把头脑中的过时老歌唱出声来的习惯更是注定要被人笑话,在少年的生活中,还有什么能比流行音乐要更重要?马尔库斯的母亲偏偏不懂这一点!母亲又因忧郁症而自杀未遂,马尔库斯的生活成了无极限延长着的恐惧。
  这两个人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打照面,但是威尔却偏偏对单亲妈妈发生了兴趣(单亲妈妈受过挫折,所以会对他的友好感激不尽;单亲妈妈对婚姻已经失望,所以不会从他那里期望承诺;单亲妈妈会把孩子放在第一位,所以分起手来会很容易),为了能多一些追求单亲妈妈的机会,他把自己扮成单亲父亲加入“单亲父母联盟”,然而单亲妈妈没有勾上,却粘上了甩也甩不掉的马尔库斯!马尔库斯把他当成了朋友,更把他当成时装和流行音乐的向导和大师,于是,在这个十二岁男孩的软磨硬套之下,威尔再不愿意,也得跟着这个奇奇怪怪的男孩一起长大!
  当然霍恩比自称他的这部小说与前两部相比是属于有故事情节的,所以,当然还要一波三折:威尔爱上了(这对威尔来说可是很严肃的字眼)一位艺术家单亲妈妈,而此位女士也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威尔惊恐地发现他自以为一流的轻松生活原来是一片空白毫无吸引人的地方,而他生活中惟一有趣的竟然是马尔库斯。于是,他请马尔库斯假扮他的儿子与艺术家约会,于是,开始了又一轮的不经意的谎言和成长的过程。
  霍恩比的第四部也是最新一本小说出版于今年夏天,《做好人》探索的是婚姻关系以及家庭,与以前三本书不同的是,叙述者的第一人称是一位中年女性。凯蒂是一位医生,一向自认为自己是“好人”,她关心第三世界的债务以及世界的环境污染,她救死扶伤,她要把孩子们培养成有良心有正义感的人;她的丈夫大卫是一位记者,愤世嫉俗,怒火冲天,自称是整个北伦敦最愤怒的一个人,对什么事都只看负面,惟一的优点是有幽默感。大卫是那种很难相处很难在一起生活的人,凯蒂因为偶然的机会有了一夜的婚外情,于是她提出要与丈夫离婚。丈夫对她的提议很不在乎,同时,他遇上DJ“好消息”,一位相信自己是上帝派到人间来做好事的人物,大卫突然受到“召唤”决定改头换面做“好人”,他不再对什么都要挑刺了,变得让人无法忍受得宽容,他开始把理论用之于实践,开始把孩子的玩具送给别人,与流浪汉们交朋友等等,然而他的“好心”与“善良”似乎是十一世纪圣徒的那种狂热,这让凯蒂觉得害怕!霍恩比这个以写英国男人而出名的作家突然写起了女人,这很让读者们惊奇。其实,《做好人》虽然是通过女性眼光来叙述故事,但是描写的还是男人的言行举止,所做所为,所以,取材还是在霍恩比轻车熟路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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