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期
鲜活的设计
作者：托马斯．海因
近年来，在我们的文化隐喻中，生物学和技术的位置颠倒了过来。过去我们从机械学的角度来看自己的身体，现在则甚至受到鼓励视技术为生物学的一种形式。电脑病毒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刚过去的四月中，头条新闻是IBM公司宣布他们计划研制一种“自修电脑”——顾名思义，这种电脑能在正常运行的同时分析自身的故障并修复它们。过去我们总认为钢筋铁骨坚不可摧、血肉之躯弱不禁风，但现在蒸汽钻孔机也在向“约翰·亨利”（John Henry）之类的血肉之躯学习。
隐喻的改变往往说明现实已经先一步发生了变化。事实上，如今我们的身体中“装满了机械装置”。心脏起搏器、人造膝关节和骨盆、代用眼球、人造肌肤，乃至人造器官都变成了极其平常的东西，人类和机器的“受控混血儿”已生活在我们的周围。不过，他们长得并不像阿诺德·施瓦辛格(Arnold Schwartzinger)在电影《终结者》中所扮演的角色。他们不是什么超人，他们只是我们自己！
再来看看速比达（Speedo）公司生产的“鲨鱼皮”泳衣吧——在悉尼奥运会上，大多数顶尖选手都穿它。传统上，游泳运动员为减少阻力总试图将自己的身体变得光滑，而这种新型泳衣的设计思路有所不同——它的织物结构模仿鲨鱼的皮肤，穿着它就犹如长了许多微型“水翼”，可以改变水流的方向，由此提高成绩。虽然“鲨鱼皮”是高科技产品，但它的奥妙完全是来源于对生物体的模仿。游泳运动员穿它，因为它能帮助人游得更快。它令穿着者看上去像刚从滑稽的游行队伍中跑出来的事实显然无伤大雅。现在，只需换上泳衣，一个普通的人就能成为长着鲨鱼皮的“超级泳将”。
“鲨鱼皮”工程学上的特性与其“设计”密不可分——独特的形式、材质和颜色使它成为一件令人难忘且意义非凡的作品。“鲨鱼皮”的设计理念近乎理想，即“功能决定形式”。大多数时候，实现功能并非易事，因为设计师必须消除人们对“技术”的反感。综观整个二十世纪，为达到上述目的，设计师采取的一般手段是：一边戏剧化地强调产品的优点，如它的“速度”、“动力”和“效率”；一边尽力隐藏那些使产品工作的事物。举个例子，早期汽车的每个工作部件都是外露的，后来设计师为汽车穿上一件铁皮外衣，不但将所有的零件隐藏起来，还赋予汽车个性。这么一来，冷冰冰的装置便看上去舒服了许多。
有时，一件产品的形式跟它的功能没多大关系。就拿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冰箱来说吧，它的流线型机壳并没有任何实用意义，但这个新外观使往昔普通的冰箱成了“现代性”和“进步”的化身。那些由幻想而非功能决定形式的物品往往是最抢眼的。
在过去的世纪中，设计师的主要目标是鼓励人们欢迎技术进入他们的家庭和生活。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现在，二十一世纪刚开始不久，但我们已经习惯了将功能强大的电子设备放在口袋里带进带出。很快我们会将它们穿在身上，再过些时间，它们或许就会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一些最吃香的应用当代人性化技术的产品，如镀钛防水笔记本电脑和镀铝掌上电脑，都受到了二十世纪观念的影响，即比较注重产品外壳的功能。然而，随着工业技术和生物学结合得越来越紧密，那些光滑如雕塑般的钢铁时代产品将逐渐被柔软、含糊、透着几丝性感、甚至有点让人发怵的新东西所取代。死气沉沉的时代正在走向终结——至少那些看上去没有生机、缺乏动感的产品快完蛋了。
爱伦·卢普顿（Ellen Lupton）是位于纽约市的库伯·海威特国家设计博物馆的艺术总监，她认为：一些新产品是生物的替身，另一些表明我们可以制造出卓越的人体附加物，还有一些则反映了我们的焦虑——害怕那些人类和机器的结合物成为我们的敌人。爱伦的一个电脑硬盘上存满了图片——涉及家具、建筑物、服装和其他各式产品，这些东西都证明了她的看法。我最近去拜访了爱伦在巴尔的摩（Baltimore）的家，谈话中她提到一张照片——拍的是一个机器人的脸，这个机器人可以非常逼真地显示脸部表情，是专为需要电玩朋友的人群所设计的。爱伦家里还有一幅很有趣的图画——画的是一条膨胀成凳子的肥大短裤和一把摇摇晃晃、看上去是由拐杖支撑的椅子。卢普顿小姐收集这些图片是为了准备一场名为“皮肤：当代设计的表面和实质。”的展览，按计划，展览将于明年四月在她工作的博物馆拉开大幕。
“过去，设计师常从生物和器官的形式中找寻灵感，”卢普顿告诉我：“现在情况有所不同，设计师的思考更多的是从受控机体（cyborg）出发，而非人本身——他们想的不是如何创造让身体感觉舒服的形式，也不是如何通过设计来赞美自然。如今，很多女人和男人都有过去做整容手术的念头。其实自然才是美。”
在卢普顿的收藏中，凯瑞姆·拉什德（Karim Rashid）的一件作品显得特别突出。在纽约生活和工作的凯瑞姆是一个多产的青年设计师，他的作品包罗万象，涉及家具、照明和其他一些领域。凯瑞姆的设计不但为同行所看重，而且很受大众欢迎。你就很有可能见过他设计的多彩塑料废物篮。当然，他也受邀为许多高精尖公司做各种设计，如香槟酒杯、服饰和商店室内装潢等。他设计的“变色桌子”虽引起了卢普顿的关注，但现在仍只是个雏形。不过，纽约的托特姆（Totem）画廊有少量生产并出售该款桌子的打算。桌子的表面附有一层纤薄的高科技材料，这种佛麦卡（Formica）①桌面极富艺术表现力，灵敏度也很高。当你把手放在桌上，人的体温会使桌面呈现出一个带晕染效果的光环。如果你把一大杯热咖啡放在桌上，飘然而至的将是一道缤纷的彩虹。拉什德没有让桌子在受到损害威胁时大声尖叫，但毫无疑问，这种功能是可以被实现的。其实，即使不发声，这款桌子也能向你传达它的感受。
拉什德确信：用不了多久，我们生活中的每件东西都会变得“聪明”。为实现梦想，他努力工作，致力于创造一个人体和机器完美融合的世界。最近他跟我说：他设计变色桌子的初衷就是要和数码世界抗衡——他认为数码产品已降低了人们对直接体验的感知能力。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的看法，他用电子邮件跟我交谈。
变色桌子的反应能力还不能算最先进的，拉什德策划设计一种衣服——它不仅能对穿着者的情绪做出回应，而且将集温控装置、数据库和无线电通讯于一身。我们已经掌握了制造这种“智能”衣服所需的大部分技术。美国海军有一个研制“电脑控制的盔甲”的项目，参与该项目的乔治亚技术中心的工程师们已经找到了将柔性电脑编入衬衫织物的方法——使用该技术的智能衬衫已获得了生产许可，它可以借助电脑监视穿着者的健康状况和所处位置。现在，这种衬衫主要是卖给警察局和消防部门，用来装备值勤官员。
智能衬衫具有的信息储存和数据处理能力或许可以启发人们去制造“随身图书馆”，成功的话，大量的信息将随时随地唾手可得。大约一千个在加拿大贝尔（Bell Canada）、联邦快递（Federal Express）和其他一些公司工作的技术人员已经穿上了一种背心式的精密电脑——全套行头还包括一个微型头戴显示屏，戴上后屏幕位于距眼睛几英寸的正前方。一个必然趋势是：这类设备将在缩小体积、降低价格的同时变得功能更强大、外形更时尚。菲利普（Philips）和李维·施特劳斯公司已在欧洲引进了一条生产“可穿电子产品”的流水线——基本上是生产一种带内部电路的运动服，衣服上会有特别设计的口袋，用来放置菲利普电话、数码音频播放器及其他小玩意儿，而且所有设备都可以通过一个遥控器来操作。这条流水线的诞生表明：曾经只是幻想的“可穿电子产品”正在走向市场。
不过，技术创造的“第二层皮肤”也有可能只是一件过渡品。拉什德就是一个持此观点的人，他相信智能服装后将出现更让人吃惊的东西，即“改造人”。他说：“我预见技术将被植入我们的身体，于是我们自身也成了数码产品。人与人的交流，可以通过触摸皮肤——好比在皮肤下植入键盘和按键，也可以通过‘中立神经键’——我们的思想在这个部位朝各种技术和装置发出指令。”说到底，将东西植入人体是实现“便携”的终极途径。
这些想法让我大吃一惊，让我不寒而栗，让我恶心。我想知道：下次升级电脑是否会牵涉到外科手术？
既然记得看过《了不起的血液》，我当然也记得那些预言家，他们说有一天我将乘直升飞机去超级市场购物；我家的前门廊里将安装一个射线发生器，它可以杀死任何妄图跨过门槛、登堂入室的细菌。过分吹嘘未来的美好——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传统，那些自诩为预言家的人——设计师是他们的突出代表——很少能预见可能发生的问题。作为天生的悲观主义者，我肯定：迟早有一天，“智能衬衫”的显赫头脑会解体；“自修电脑”会得它无法摆脱的流感；“变色桌子”则会变出一块丑陋的底纹，然后再也变不回去。
设计师并不能保证美好的新世界将正常运行。诚然，让物品工作并不是设计师的真正职责。他们负责：让我们感觉、帮助我们理解、使我们体会怎么才能把东西变得有用。即使是拉什德这样雄心勃勃宣称设计应在文化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人也说：设计师基本不会涉足他所谓的“解决问题的平庸过程”。对那些早期的设计师兼预言家来说，这一点也没错。他们的工作不是让未来变得可行，而仅仅是展示我们正走向哪里，并使我们在到达目的地时感觉良好。
①一种强力合成树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