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体验完美

作者:〔加拿大〕盖伊·范德海格




  “好吧,”大卫说,“我不跟你争。给你讲个小故事吧。战后不久,1947年,我最终到了伦敦,和一个犹太裁缝在东区合住了一段时间。当时我也很郁闷,满腔怨愤。他一直把我晾着没管。终于有一天他给我讲了个寓言。他说怨愤也分两种:一种能磨灭人对完美的渴求,另一种则相反。他还说辣椒就属于第一种,让人的舌头火烧火燎,仅此而已。而辣根,虽然很刺激,却能增加食欲,让人渴望获取食物里面的营养成分。因此,他说,如果一个人只是一味地怨愤和消沉,他就仅此而已。但适度的不满就像少量的辣根一样,会给人一种对完美的渴求。”
  “说得多么雅致呀,”奥格尔反唇相讥,“听起来很朴实易懂嘛。”
  大卫耸耸肩站了起来。
  “你还没告诉我,”奥格尔接着问,“你给我说了那么大堆忠告,可你自己为什么还待在这里?干吗不去以色列?医生大人,治治自己吧。”
  “为什么?因为我爱上并且娶了一个异教徒。”大卫说道,笑了。“她不愿离开,她是本地人。这里是她的家乡。估计你会说我这是没办法,随遇而安罢了。说到追求完美,我别无选择。再说了,以色列也没举办世博会呀。”
  
  轮到打扫奥格尔的病房时,他发现自己也坐着轮椅,和那些不能行走的病号一起被推到了走廊里。那些可以走动的马上就去了休息室看电视。
  奥格尔待在走廊里。那天早晨他没刮脸,于是用双手搓了搓胡子。他喜欢胡子茬扎手掌心的那种麻刺的感觉。他感到自己的双手一天比一天麻木,所以凡是什么东西的表面可能会给他一点感觉的,他就不停地揉、不停地捶、不停地敲。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点点地消失。前天,大卫帮他刮胡子时,拿了面小镜子给他照脸。左脸已经萎缩、塌陷、起皱了,就像水果烂得陷下去一样。
  一个把长筒袜卷下、露出红肿脚踝的女保洁工走过来,将他移了个位置。这下他的脸直接暴晒在阳光下,照得他眼睛难受直流泪。
  “嗨!”奥格尔说,“太阳光刺到我脸上了。”
  “别急,就一会儿。”她说道,蹒跚而去。他抬起稍有点力气的右臂,遮住眼睛。可没等两分钟,他的肩膀就疼了,他只好无力地垂下手,搁在大腿上。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整张脸都暴露在太阳下。我不行了。他第一次这样对自己说。这念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把他吓了一跳。他环顾四周,大脑猛地一个闪念:这病房的每个人都不行了,都是绝症晚期。莫里斯,那个唱《神佑女王》的中风患者,那个亵渎上帝的牧师,还有那个吃纸巾、尿床、神经错乱的老头,这些人个个都要完蛋了。他们没一个人是康复出院的。在他的记忆中,一个也没有。正如莫里斯说过的,奥格尔的那张床上死过三个人,现在奥格尔发现自己就要成为第四个了。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与他们不同。但在这个病房,没人能逃脱。一旦入住,哪怕是短暂停留,甚至是匆匆而过,都别想活着出去。
  有生以来第一次,奥格尔为他的病友感到心痛。
  “爱德华。”
  他在轮椅里转过身,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看到了那个老妇人。
  “爱德华,亲爱的,亲爱的丈夫,”她问,“孩子们去哪儿了?艾玛和约翰在哪儿?”
  奥格尔啜泣起来,每一声抽噎都发自肺腑,肝肠欲断。“我不知道,”他哽咽着说,“没了。他们没了。”他说这些,连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缘故。或许,他这么做是因为渴望逃离现实,不顾一切,进入另一个世界。
  “过来,亲爱的,到这边来。”她呼唤着,阳光融入她的眼睛,在她光滑釉质的眼珠里弥漫。
  他勉强用手掌擦着轮椅的橡胶轮子,挣扎着挨过去。
  她说:“我们会找到他们的。”
  “一定会的。”他回答。
  “找到他们后,”她憧憬着,“我们就去野餐。完美的一天,完美的结束。”
  “好的。”奥格尔同意了。无意中他获得了一次对完美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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