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城市男孩

作者:(美)苏珊·穆迪




  “计划许可证,”他说道。“应该不太难弄到。如果他们给你出难题的话,就送一点钱吧。”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她在后门外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来,开始剥早些时候从菜地里摘回来的豌豆。一些红色围绕在他周围,好像他红棕色的肤色融化于空气中了。
  “可以想象,这是很值钱的一块地。特别是从那个角度看的时候。”他说道。“你可以在这块地上再建五六座不错的小一些的房子,你仍然有住在乡下的感觉。两间卧室,一间客厅,附带一个车库。我们称之为起步者之家。”
  “起步者之家?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钱,伊芙,我说的是钱。只凭它的外观,就可以弄几个钱。比如厨房,完全跟中世纪的如出一辙,还有生锈的破炉子。”
  “它是非常好的阿加炉,不是什么——”
  “墙上的油漆剥落了。厕所的墙上全是黑霉。”
  与爱德华在一起的那么多年使她习惯了逆来顺受。她听命于他,对他敢怒不敢言。眼前这一位,又如此无礼,缺乏起码的教养。“如果那样的话,”她平静地说道。“你去找个更舒适的地方呆着吧。吃完午饭就走吧。”
  “伊芙,”他说道,语气突然变得亲切起来。他走过去,她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恶臭与汗味。他额头上全是晶亮的汗珠。“伊芙,老妹子,不要生气,我说的话都是有根有据的,我一贯如此。我当然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扔下你一个人,我们毕竟兄妹一场。”
  “我们四十多年没有见面了。”
  “现在成为朋友就更加理所当然了,是不是?我现在是独自一人,你也是孑然一身。你从来没有生过孩子,是不是?现在也没有丈夫了。我们两个人应该同舟共济。”他的腰很粗,弯下去有些吃力。他在她的椅子旁蹲下来。“不管我说过什么样的话,我确实喜欢你的房子,比较……奇特。”
  “不,”她说道。“你是对的。这房子是需要维修一下了,这个样子不太适合客人住。我已经习惯了,但我想你肯定会喜欢更舒适一点的地方,酒店或宾馆什么的——”
  “你不会赶我走,是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又才重逢。我的意思是,这里的冬天一定很冷,而我已经适应了南非的气候。我想,冬天装上暖气不难吧。不知道你是不是买得起?”他的额头皱了起来。
  “我买得起。”
  “是养老的钱,是吗?准备将来不时之需的?”
  “没问题,谢谢。”
  尽管她一再暗示,那天晚上,他还是住了下来。接下来的那个晚上,他也住了下来。一天早晨,她醒来时,发现他在她家已经住了一个星期了。她下楼去放水壶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恐慌。他会不会一直赖在这里?怎样才能让他从自己的生活中离开?她多次请他离开,他都好像无动于衷,她也不想通过公开对抗的方式把他赶走。跟爱华德这些年,已经使她受够了。再说,罗斯婶婶一生善良,自己欠她很多,现在只好通过这个令人不快的儿子来偿还了。
  他无处不在,她无法躲开。如果她上楼到自己的卧室去,他就去敲她的房门。如果她说她想去散散步,他就尾随其后。他整天跟着她,唠唠叨叨,满身臭汗。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屋子,使她感到窒息。不仅仅是汗味使她感到窒息,还有湿衣服的味道,从来没有洗过的衣服的味道和脚的味道。还有他的声音。他发元音时舌头的位置不对,发得太平,这使她的脸因为厌恶而扭曲。她去工棚中的工作室,他站在身后,喘着粗气,对她的画指指点点。
  “应该可以赚几个钱。”他说道,好像她画画的唯一目的就是赚钱。他在的时候,好像整个花园都黯然失色了;他走过的地方,花草也开始枯萎。
  一次,她发现他翻看了自己的东西。“他们好像很喜欢你的作品。”他恬不知耻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挣了这么多钱。”
  “你怎么敢偷看我的东西。”她说道。
  “别这样,说真的,伊芙。如果他们出那么多钱,而不跟你要几张花草和樱桃素描的话,也许你就得不到那么多。”
   “不要碰我的东西。”她说道。她怀疑他已经翻了她的抽屉,偷看了她的银行账单和建房互助协会名册。
  “我是你的堂兄,”他说道。“你唯一的亲人,你当然不应该有什么东西瞒着我。特别是当——” 他停下来,考虑如何表达。
  “当什么?”
  “几天前,我到城里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去了一趟,让律师起草一份新的遗嘱。我没有多少东西,伊芙,但我想把那点东西给你。”
  他等待着,几乎可以肯定,她不仅会对他感激不尽,而且还会以同样的方式回报他。我要去律师那儿把我世间所有的东西馈赠给你,好像他们两个人已经套在一桩可怕的婚姻之中。她怀疑他在撒谎,即使没有撒谎,他也没有什么东西给她。她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他打开电视机,看起足球比赛,房间顿时淹没在一片嘈杂喧闹之中。
  她又渴望独处了。这座房子已不再属于她自己。她的平静被打乱了。
  他似乎认为,她除了照料他之外便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做饭、洗衣、伺候吃饭、饭后抹桌子和洗碗,而他什么也不做。他的胃口很好,食欲也很强。他自己取饮料喝,打长途电话不付任何费用。他跟她一起购物,篮子里全是他需要的东西,从不花一分钱。
  有一次,他们从村子里开车回来,他说道:“我们正好到这里了,我去一下议会办公室,询问一下计划许可证的问题。”
  “干什么?”
  “为了别墅后面的那块地啊。还记得我曾说过我认为这不会太难吗?我是对的吧。有一个业主已经同意了。开个先例吧,明白吗?他们是很难拒绝你的。”
  “我为什么需要这样?”
  他短粗的食指在拇指上擦了擦。“伊芙,不要告诉我你要拒绝。对你来说,那个花园太大了,你自己很难打理。你看看里面乱糟糟的样子。”
  “我喜欢。”
  “现在,你也许喜欢。可是五年、十年以后呢?”
  “听着,吉姆。”她平静地说道。“我不想要什么计划许可证。我不希望后花园里建一些可怕的小房子。我不希望我周围有着很多人,我也不想你在这里。”
  他哈哈大笑,姜黄色的短须从他下巴上的厚皮中戳出来。“好了,好了,”他说道,“你知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我是。”
  “但我是你的堂兄。”
  “那又怎么样。”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们必须相依为命。”
  “我想让你走。”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有主意了,回家以后,你跷起脚休息,我来给你沏一杯茶,怎么样?”
  一晃两个星期过去了。她困惑极了,彻夜难眠,满脑子都是他。一旦成眠,他又潜入她的梦中。即使他不在眼前的时候,她也惦念着他。当初遇到爱德华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整天想的就是他。一见钟情。爱与恨是何等的相似!
  她的作品变得粗糙起来。她不再画田鼠在有穗的玉米间荡来荡去,而是画一些黄鼠狼在矮树光秃的树枝上淘气地恶作剧;她不再画罂粟或者麦仙翁稀疏的花瓣,而是画延龄草和大戟。蘑菇出现在她画面的背景中,颓废、充满了威胁,而以前的背景是一片树叶和草地。以前她以多汁的黑莓给画镶边,现在镶边的是茄属植物和苦艾。她用最丑陋的名字给那些植物命名,什么飞蓬、什么芹叶钩吻、什么荨麻、什么伤草。
  她的编辑克里斯汀给她打来了电话。“你怎么了,伊芙?”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什么怎么了?”
  “我刚刚收到你的邮件快递。”
  “怎么样?”
  “我虽然不是精神病医生,但我也看得出来,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是什么原因——是因为男人吗?”伊芙听见克里斯汀猛吸了一口香烟,对着话筒吹过去。
  她从心底里已经没有了感觉,于是说道,“男人,自从爱德华之后,我这屋子里就不想再有男人了。”
  “那就是别的原因。不管是什么,把它销毁了吧。做日历表的人是不会采用你寄给我的那些东西的,我甚至不用交给他们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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