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山坡上的小果园
作者:[西班牙]多洛雷斯·佩雷斯-卢卡斯 著 刘 洁 译
我听见堂胡里奥干咳了一声,又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银行的那个人做着不耐烦的表情。
“妈的,现在问这个干吗?”巴科先生从牙缝里发出嘟囔。
那个陌生人不动声色。
“你想做什么,啊?”他又问一次,“告诉我。”
“火车站长。”我回答。
“看哪,不错。是的,我也想做站长……”
他开始谈火车,说如果一列火车鸣笛请求比另一列先进站,但是当时站长命令说不,那一列不行,让另一列先进并操纵一个杠杆给它通道。
我像是被催眠一样地听他说着。其他人并不这样。
“操,真讨厌!”巴科先生说。
“火车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你不这么认为吗?”那个银行的人说。堂胡里奥接下去说:
“据我所知咱们来这儿不是为了只谈火车吧。”
这差不多是我刚才应该问自己的问题:“我在这儿到底起什么作用?”……但是我被那个陌生人令人折服的个性迷惑住了,像被催眠了一样,他解除了我的防御。蛇能抵御魔法师的笛子吗?这有点像发生在我身上的情形。
“那么,我们就确定你想做火车站长,是吗?”
“是的。”
感觉好像只有他和我在,其他人对我们来说都不存在。
“这样的话,我猜你最喜欢的玩具是一列电气火车,我猜的不对吗?”
不,他猜的完全正确。那么,怎么解释我没有电气火车呢?……我没有是因为一列有机车、车厢、轨道、平交道口、隧道和车站的电气火车很贵,我父亲,当然这个我没对他讲,那时在钱上不太宽裕,没钱买它。不,不只是不太宽裕,而是很拮据。我曾听到他和我母亲谈论一些什么汇票要到期的话。不,现在不是让他给我买电气火车的时候。
至于安娜姑妈,她要是能给我买早就买了;她非常喜欢我,愿意给我她所能给的一切。但是她也不宽裕。她有山坡上的小果园,她住在那儿,还有一点她父亲的退休金,他曾是邮局职员。这刚够勉强过活,不允许任何奢侈。因为小果园实际上什么也不出产,唯一能带给她的,是她作为那块土地的主人的满足感,和欣赏树木后所体验到的审美愉悦:粗壮的栎树、白蜡树、圣栎树、欧栗树、胡桃树、冷杉和榆树。只有榆树比较多,遮蔽着小路。而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多了。
“如果我对你说,”那个陌生人又取悦似的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很快就会有一列电气火车,你会怎么想呢?”
他会是我父亲的朋友,而且跟他说过要给我买吗?我幻想着。
还有,跟他兜什么圈子?真是的;我准备送给你一列,由你自己选,你就看吧。
我听对了吗?他说过要送给我一列电气火车吗?我漫无边际地瞎猜着。所有这些真的正在我身上发生吗?
就像在梦里感觉到奇怪的声音说着你一时找不到解释的东西,你必须醒来才能明白,我拨开包裹着我的云雾,我相信听到了堂胡里奥的声音:
“我能让通向公路的那块地被征用。”
“你不明白吗?”现在是巴科先生在说,“那样的话我们会被那些他妈的生态学家和诗人指责的。”
“还有可能强制执行汇票呢,”银行的人指出,“几天内就到期了,或者我搞错了,或者他没钱支付。在这方面我们已经有点进展了。在那种情形下他姐姐不得不卖掉它以帮他解困。”
“交给我,你们愿意吗?”那个陌生人用和其他人一样的、低得几乎听不到的语调说,“我向你们保证过,说服她用不着走极端,我自己就足够了。因为你们应该知道我做了这么久的建筑商,斗过其他比她更难对付的牛。相信我,越少张扬越好。你说的有道理,巴科;那些生态学家会指责我们的,这对我们可不好。必须要做到,当他们快察觉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你们听我的吗?……我跟你们说,这些我很早就会了。”
然后,他转向我。
“好,我们继续我们的,”他的声音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恢复了正常的音色,“我跟你说过我很想送你一列最复杂最先进的电气火车。但是,”他轻轻地干咳了一声,“作为补偿,你必须帮我一个小忙。你知道,”他开玩笑地说,“我给你一个东西,你也给我一个东西,好吗?”
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交易。
“好。”
我可以给他的一切都完全无法和他要送我的电气火车相比。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求你姑妈见我并且听我给她的建议。你要注意这很容易。因为我知道你是她的掌上明珠,她不会拒绝你任何事。”
“只有这件事吗?”
“只有这件事。剩下的,”他从牙缝里发出嘟囔,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和蔼在很大程度上是强装的,“由我负责。”
那么这样看,我只要说服姑妈见他,电气火车就是我的了。没有比这更轻而易举的事了。
在我们从巴科先生的商店赶往山坡上的小果园的路上,那个迷人的火车(就是现在让胡安娜那么恼火的火车)的影像,那个我一有空就跑到城里的玩具商店看的火车的影像,就一直陪伴着我。
那个陌生人在我旁边说呀说呀,但是我太着迷了,没办法很好地理解他说的话。直到安娜姑妈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记得他对我说过,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他引见给姑妈,并让姑妈接受他的建议。现在他想要我再做点别的吗?
“为了几棵老树和一座快要倒塌的房子,我们会给你姑妈一幢别墅,别墅配有暖气、热水、木地板、电视天线,甚至音乐线,还能再要什么呢?她的余生会生活得像女王一样。你不觉得吗?”
我们已经到了山坡上的小果园的入口大门。小路两边的榆树好像变成了饱蘸油彩的画笔,在天空一望无际的蓝色画布上描绘着闪着珍珠光泽的朵朵白云。
突然,白鹳在巢里开始用它的长嘴“在蒜臼里捣蒜”:咯啦咯啦咯啦咯啦…… 我从梦里醒来。电气火车的形象烟消云散,而代替它的形象我一点也不喜欢。
小果园已不再是山坡上的小果园。栎树、白蜡树、圣栎树、胡桃树、欧栗树和冷杉都消失了。
小路也没有了,没有了榆树,没有了鸟巢,没有了白鹳。
取而代之的是一排一幢挨一幢的别墅,一模一样,不可分离,就像连体兄弟一样:石板房顶上安装着一模一样的电视天线,门前是一模一样的绿色方块,算是花园,一模一样的围墙给人完全虚假的亲密和独立的感觉。空气里充斥着人声和噪音。烟囱和汽车、摩托车排出的黑烟使空气变得无法呼吸。
诗人已经不能在百里香前陶醉,也不能在发现一株罂粟、麝香石竹或雏菊时愉快地欢呼,因为这里已经没有野花了。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城市,遍布着柏油街道、游泳池、咖啡馆和社区中心。而它的推进者是堂胡里奥、银行的人和建筑商。唯一的让步是在入口处立的巨幅广告,上面写着“山坡上的小果园的城市化”,到了傍晚蓝色的字母会亮起来。
白鹳不再“捣蒜”了,咯啦咯啦咯啦咯啦……但是我也不需要它继续捣蒜以保持清醒。
我打定了主意后,在入口大门停下来看了同行者一眼。然后,在他觉察到我的企图之前,跨过大门并在身后把门关上,把他关在了外面。
“我不想把姑妈介绍给您,您什么建议也不能给她。”我挑战式地甩给他一句话,沿着小路向家里跑去。
进门之前我向后看了一眼。他还待在那儿,脸上带着惊愕和怀疑的表情。他无法相信他所向无敌的捕获别人的技巧,会在我这里失败。
我不知道姑妈是怎么知道的(或许我自己的激动不安出卖了我)。事实是,那天下午我正在圣栎树下面看书,两边是栎树和白蜡树,姑妈出现在我面前。
“这些树在这里长了几百年了。”她看着它们高兴地说。
“有很多地方,”她补充道,“建连体别墅并不需要让它们死,你不相信吗?”
后来,到了我的教名日,她给我的礼物让我目瞪口呆。可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东西。
是我在城里的玩具商店一见倾心的电气火车;就是那个陌生人许诺如果我把姑妈介绍给他就送给我的那一列。
但这还不是全部。
火车上附着一张卡片。安娜姑妈在上面写道:“我为你骄傲。”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现在山坡上的小果园是我的。
安娜姑妈已经不在这儿了。
她去了比闪着珍珠光泽的朵朵白云更高的地方,那是榆树树冠变成的郁郁葱葱的画笔在天空一望无际的蓝色画布上描绘的。
从起居室打开的窗户,传来我熟悉的白鹳用长嘴“捣蒜”的声音,咯啦咯啦咯啦咯啦……稍远一点,我依稀看见同样熟悉的栎树、白蜡树、圣栎树、胡桃树、欧栗树和冷杉,组成一幅绿色的画面。
我隐约望见覆盖着百里香和野花的地面,它依旧能令诗人们吟咏歌唱。
一切都和安娜姑妈活着时一样。没有连体别墅,没有电视天线,没有人声,没有污染的烟尘。由于她和我,我们以各自的方式,使这一切成为了可能。我们会对试图对环境进行不可挽回地破坏的人说“不”。
电气火车,在角落里,唤醒了我沉睡的回忆。
毫无疑问胡安娜无法明白为什么我想把它放在那儿,就像是发生在19年前的事情的见证。
她继续嘟囔着。
我情愿继续装聋作哑。
(刘洁:郑州大学西亚斯国际学院外语系助教,邮政编码:45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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