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戏鉴人生

作者:王充闾




  在这部悲剧里,艺术的冷酷和生活中的温暖形成鲜明的对照,艺术最后竟成为艺术家的牢笼。鲁贝克能够创造出自己想像中的完美的艺术杰作,却无视、也无力回归与艺术攸关的人性。他不得不承认,他是通过损害别人的生活来从事艺术的。为了艺术他抛弃了一切,抛弃了青春、爱情和早年的理想主义。实际上,他在牺牲了所有这些必不可少的东西的同时,也就背叛了艺术。
  通过这部戏剧,我们看出成功者的悲憾,以及人类普遍存在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困境。尽管这并非作者的一部自传,但似乎也能从中领悟到剧作家为自己呕心沥血劳作一生,全力投身于戏剧创作而无暇领略与享受种种人生幸福流露出的深深的遗憾。总之,对于我们体悟人生、历练人生还是有深切的借鉴意义的。
  
  四
  
  艺术家的功力在于观察生活,发现生活,选择生活,提炼生活。罗丹在《艺术论》中说:“所谓大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别人看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够发现出美来。”就这一点来说,电影与戏剧是相通的。
  同现代戏剧一样,电影也是具体、生动地展现实际生活,揭示人生中的矛盾和矛盾演绎过程。它们的手法,都是使矛盾(剧情)能够以步步相逼的发展势态奔向高潮;而其最高境界,均为对人生底蕴、生活神髓的深刻揭示与激荡人心的审美表现。当然,较之戏剧,电影还具有更多的优势和特殊条件:它有时间、空间上的转换自由;能够把镜头逼近人物,用视觉形象的感染力代替冗长的舞台对话;作为独特的“蒙太奇语言”,能够将不同景别的镜头组接起来,使狄德罗的“根据剧情需要,能够在舞台上同时表现两个场面”的预期成为现实。这也就是说,我们所期望于戏剧的解悟人生、历练人生、体验人生的使命,同样可以通过观赏电影来完成。
  大家都很熟悉上世纪末曾经引起轰动的美国影片《克莱默夫妇》。这部电影所直接反映的是一个十分普通、大量存在的社会问题——离婚。它所采取的手法,也是西方电影盛行的“开放式结构”:一开始就是克莱默夫人离家出走,夫妻二人的矛盾由此划然展开,其中大量生活细节都是纪实性的,如女方离家后对儿子的思念,爸爸带着小儿子生活遇到种种困难等,既亲切可信,又引人入胜。他们为了争夺爱子越吵越凶,实际上是越吵越近,因为他们的情感联结点在争夺中越来越鲜明,这样也就越来越离不开了。影片最后,通过在法庭上互相揭露,彼此进一步加深了相互了解,结尾的镜头是电梯关上,人迹杳然。欲知后事如何,下回没有分解,只能由观众去猜想。这样一个结局也是开放式的,为人们的揣测、假设提供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结果是,观众还没有走出影院,就争论得面红耳赤。有些人认为,影片已经暗示了他们将会破镜重圆,重归于好。感情和爱子把夫妻二人牢牢地捆绑在一起,他们已经感到了和好的必要。但马上就遭到了另一些人的反驳:由于现实中的矛盾一个也没有解决,和好了就等于电影从头再演一遍——妻子要获得精神平衡就必须外出工作,而外出工作又会带来新的不平衡,走来走去都是自我否定,和好如初必然矛盾如初,等于是二律背反。
  鲁迅先生在谈到《玩偶之家》的结尾时,曾说:“但娜拉毕竟是走了的。走了以后怎样?伊孛生并无解答;而且他已经死了。即使不死,他也不负解答的责任。因为伊孛生是在做诗,不是为社会提出问题来而且代为解答。”同样,《克莱默夫妇》的编导也不想给出一个现成的答案,因为他知道广大观众并不需要他来指教如何做一个好丈夫、好妻子,倒是愿意开动脑筋,思考一番现实中这类难以破解的苦涩问题的症结所在。这种思考,往往不在于实现一种近乎完满的“方案式”解决,而是借此获得对复杂人生的深切品味,归结在一种留存着悖论、提供了选择、存在着多种可能、展现着大量思考余地的情绪体验中。这同样有助于我们读解人性、体验人生。
  正是因为舞台和银幕能够再现人生,重温旧梦,千百遍地演绎不同的命运选择,因而对于戏剧和电影我是一向情有独钟的。我曾题写过这样一首七绝:
  懊恼驹光去不还,舞台银幕喜流连。
  人生百度从头演,一样悲欢逐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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