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胡适为何不反鲁迅?

作者:朱健国




  1924年6月2日“夜得胡适之信并赠《五十年来之世界哲学》及《中国文学》各一本,还《说库》二本”;
  1924年6月7日“寄胡适之信”;
  1924年6月26日“赠胡适之《小说史略》下一本”;
  1924年8月12日“理积存信件,中有胡适之信,七月十三日发”;
  1924年8月13日“下午寄胡适之信”;
  1924年9月2日“夜得胡适之信”;
  1926年8月4日“得凤举信,附胡适之信”。
  从这些信函来往中可知,当年是胡适主动与鲁迅交往。胡适第一次与鲁迅信函联系,时为1918年8月12日,虽是请鲁迅转交其二弟周作人之信,但仍算是胡适婉转先与鲁迅写信联络;直到一年半后, 1921年1月3日,鲁迅于午后“得胡适之信”——如果《鲁迅全集》的史料没有遗失、隐瞒或篡改,这是胡适正式直接与鲁迅书信联系的“胡适第一信”。
  《鲁迅日记》又透露,胡适在与鲁迅直接写信前,先与鲁迅有两次聚会,一次是1919年5月23日——正是“五四运动”期间,“夜胡适之招饮于东兴楼,同坐十人”;一次是1919年6月19日,“晚与二弟(周作人)至(北京大学)第一舞台观学生演剧,计《终身大事》一幕,胡适之作,《新村正》四幕,南开学校本也,夜半归。”(《新村正》 五幕新剧(话剧),天津南开新剧团集体创作,北京大学新剧团排演时将原有五幕压缩为四幕)。此后,胡适专程拜访过鲁迅一次:1923年2月27日,“午后胡适之至部,晚同至东安市场一行,又往东兴楼应郁达夫招饮,酒半即归”;鲁迅亦回访过胡适:1924年6月5日,“访胡适之不见”。
  总结起来,胡适与鲁迅的交往细节有,喝酒2次(其中一次“酒半即归”),看戏1次,拜访一次,信函33封(胡信17封,鲁信16封);相互赠书9次:胡适3次赠书鲁迅: 1923年2月5日,“胡适之寄《读书杂志》数枚”; 1923年4月17日,“胡适之赠《西游记考证》一本”;1924年6月2日,“夜得胡适之信并赠《五十年来之世界哲学》及《中国文学》各一本,还《说库》二本”;鲁迅回赠胡适书6次(其中有一次代购):1923年9月1日,“下午以《呐喊》各一册丸山及寄胡适之”;1923年12月22日,“赠玄同、幼渔、矛尘、适之《小说史略》一部,吉轩《呐喊》一部”;1924年1月5日,“下午后寄胡适之信并文稿一篇,《西游补》两本”;1924年1月21日,“下午后寄胡适之信并《边雪鸿泥记》稿本一部十二册”;1924年2月16日“晚寄胡适之信并百卅?眼廿?演回本《水浒传》一部”(此次为代购:1924年4月12日“得胡适之信并书泉四十五元”); 1924年6月26日“赠胡适之《小说史略》下一本”。
  从胡、鲁相互赠书发生在1923年2月5日至1924年6月26日,可想胡适、鲁迅的友情高峰是在1923年下半年到1924年上半年的一年里。这一信息可见,虽然“五四运动”期间,因为“问题与主义”的论战,胡、鲁意见并不一致(鲁迅接到的“胡适第一信”就是述说“政见不合”——1921年1月3日,鲁迅“午后得胡适之信,即复”,1921年1月25日 “夜得胡适之信”——两次得到的内容都是“胡适写信给《新青年》同人,指责该刊宣传马克思主义的‘色彩过于鲜明’,提出‘不谈政治’,改变编辑方针”,“1月3日,鲁迅收到他第一封信,即复函反对;25日得第二封信,又签注反对意见,转钱玄同”。)但是这一重大政见分岐,不但没有影响鲁迅与胡适的友谊发展,反而在后来的两年里有了加强——因为在1923年2月5日至1924年6月26日发生的“胡、鲁相互赠书热”就是明证。
  然而“胡、鲁友谊高峰”却在1924年6月26日之后骤然冷却,戛然而止。所以者何?
  一种原因,可能和鲁迅与周作人绝交有关。鲁迅与胡适的来往本因替周作人转信而起,而据“鲁迅大事记”:1924年6月11日,鲁迅往八道湾十一号旧宅取书及什器,又与周作人夫妇发生冲突。1924年6月14日,鲁迅“与周作人妻羽太信子发生严重冲突,当晚即改在自己房内用餐,不再与周作人等一起吃饭”。7月19日,鲁迅“又接到周作人亲自送来的绝交信,兄弟二人,就此绝交”。8月2日,鲁迅“搬出八道湾十一号的寓所,与朱安一起,迁至西城的砖塔胡同六十一号居住”。这一事件,让胡、鲁交往少了一个媒介,失去了一个从中缓和矛盾的协调者。
  更深层的一种原因,可能与鲁迅彻底走出体制,从体制内(教育部)走到体制外有关——到了体制外的鲁迅,与坚持留在体制内并不断受到“青睐”重用的胡适,其生态差距和思想距离不可避免地与日俱增。
  
  鲁迅对胡适的批评
  
  “《春秋》之法,常责备于贤者。”胡适不能不明白,鲁迅对他的批评,既是有理有据的思想
  批评与人性审视,又是代表弱势阶层对强权者的监督。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胡适如何能失去理性反驳鲁迅对他的批评?
  鲁迅文集中涉及胡适共20处,分为批评与学术引证,从1921年1月3日到1936年1月5日。从中可见,鲁迅涉及胡适的文字,学术引证有3次,批评有17次,可分为思想批评(9次)、政治批评(2次)、文化学术争鸣(2次)、意气批评(4次)。
  多年以来,一些人常常模糊地以偏概全说:鲁迅的批评太刻薄太尖刻。现在通过对鲁迅批评胡适的精确量化分析,可知:在鲁迅对胡适的批评中,涉嫌意气批评只占总批评量的23.5%。而“鲁迅批胡适”这个模型,足以代表鲁迅的整个批评范式。也就是说,鲁迅的批评只有23.5%涉嫌“刻薄尖刻”,而其批评主体,则是理性而公道的。
  鲁迅对胡适的思想批评共9次,发生在1921年1月3日至1935年3月28日期间,批评的主要问题是:“不谈政治”(1次),“躲进书斋去”“救出自己” (3次),“人权可以粉饰一下反动的统治” (1次),建议日本人“反过来征服中国民族的心” (3次),“灰色”思想批评(1次)。
  鲁迅对胡适的“政治批评”,发生在“思想批评”之后,一共2次,一是关于胡适“攻击民权同盟”,一是批胡适“和官僚一鼻孔出气”,先后在1933年3月1日,1936年1月5日。
  鲁迅对胡适的批评,有些也带有明显的意气,如说胡适“用惊叹符号”多,讽刺胡适作序常常有“博士般角色”,迁怒胡适的信徒弟子。鲁迅对胡适的这类“意气批评”有4次,时间先后是:1924年9月28日,1926年5月25日,1926年9月20日,1933年3月20日。
  
  任何伟人的精神能力和理性也是有限的
  
  经过一番细致核查史料,可知鲁迅对胡适的批评大多是有理有利的,胡适根本无法反驳。如“思想批评”中的“人权可以粉饰一下反动的统治”、“反过来征服中国民族的心”问题,“政治批评”中的“胡博士有攻击民权同盟之文章”,都是无可反驳的铁案——胡适1933年2月29日发表讲话,反对中国民权同盟要求“立即无条件的释放一切政治犯”,说什么“这不是保障民权,这是对一个政府要求反革命的自由权。一个政府要存在,自然不能不制裁一切推翻政府或反抗政府的行动”。这是完全越过自由主义底线,鼓吹“强迫的自由”的蠢话,估计事后胡适也自觉失言失态。由此可以推想,胡适当年对自由主义的理解与坚持,其实已滑到了犬儒主义的边缘,与御用文人已相去无几,是鲁迅的这一系列尖锐批评,使胡适受到棒喝震撼而没有继续下滑。
  只要想想胡适后来对国民党的几次尖锐批评,都是发生在鲁迅对他的批评之后,鲁迅对胡适的思想监督与鞭策,就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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